【摘要】论文旨在通过自然观念与文化表现形式的关系,探索农业文化遗产的动态保护和适应性管理策略。文章以彝族树木观念与文化表现关系的揭示,对彝族树文化的现代价值及其文化传承与发展进行了探索。研究表明,彝族树木观念作为文化的内核反映了彝族对其生存环境的重大关切,影响着彝族树文化的表现形式。由于彝族树文化具有的生态与经济价值,实现民族地区的可持续发展,需要在彝族树木自然观的指导下,以现代元素重构以"树"为表征的文化表现形式。发挥传统自然观念对民族生态环境的作用,不仅为农业文化遗产的整体性保护提供了纲领和思路,也为农业文化遗产的现代适应提供了可以遵循的规范和原则。
【关键词】彝族;树文化;自然观;文化传承
【基金项目】973专项项目“不同文明的生物多样性智慧及其病虫害可持续控制”。
0 引言
随着现代农业环境危机的加剧,传统农业文化遗产固有的系统、协调、循环和再生思想成为现代农业可持续发展借鉴的资源,自2002年联合国粮农组织启动“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项目以来,那些以活态形式原汁原味传承至今的各种优秀的农业生产知识和农业生产技能日益得到研究者的关注,中国被批准的农业文化遗产项目也位居世界首位,但与此同时,由于缺乏农业文化遗产动态保护和适应性管理的相关研究和保护措施,农业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还有许多冲突与矛盾,一批重要的农业文化遗产面临着被破坏、被遗弃的危险。农业文化遗产保护不是一成不变的保护过去的模式,而是要保护其合理的理念和内核,在保护遗产各要素发展过程与关系的同时,建立农业文化遗产地的自我维持和持续发展机制,以适应社会经济和自然条件的改变[1]。虽然当前在农业遗产发掘的基础上也有对遗产进行旅游和商业开发的研究和实践,但农业文化遗产的开发还较为局限。由于农业文化遗产中包含的理念与内核不仅是遗产生态环境维护的核心要素,也是文化表现形式和技术发展的决定因素,因此发现影响农业文化遗产形成的理念和内核,选择与这些理念与内核相适应的保护和开发措施成为了农业文化遗产动态保护和适应性管理研究的重要内容。
自然观念是一个民族长期适应其自然环境形成的对自然的看法,作为民族文化的核心要素,自然观念不仅具有民族生态环境保护的价值,也具有民族知识生产工具箱的作用,是农业文化遗产保护需要关注的内核。彝族树木观念产生于彝族地区丰富的森林资源环境,在树木观念的指导下,彝族先民形成了以树木为表现的文化特点。树文化作为彝族适应山地森林环境的文化特征,调节着彝族生存利益与自然环境的平衡,维护着彝族地区生存环境的稳定。在自然观念与民族文化的关系中,彝族树文化具有一定的典型性和代表性,树木自然观作为彝族地区生态环境维护的核心要素,还将在树文化的变迁和发展中发挥重要作用。本文拟从自然观念与文化表现形式的关系出发,以彝族树文化传承与发展为例,探索农业文化遗产的动态保护机制。
1 以树木为根本的自然观念
1.1 树木衍生的万物
彝族主要分布于云南、四川、贵州、广西地区,这一地区低纬高原的地理特点蕴育了丰富的森林资源,适应这一森林环境的生存,形成了彝族独特的树木观念。在彝族观念中,天地万物都来自于一棵“梭罗树”的变化。史诗《查姆》中描述,为创造天地万物,神仙之王揑浓倮佐颇到太空中种活了一棵“梭罗树”,“梭罗树”白天开花成为了太阳,夜晚开花成为了月亮,这棵梭罗树种的播撒有了众多的星星。梭罗树上有各种植物种子,树上藏有谷子、包谷,荞子、洋芋、果木麻棉,还有甘蔗蜜甜……[2]。梭罗树中还有各种动物,“热兹树(梭罗树)上出鸟窝,鸟类成对飞出来,……样样雀鸟都出来,不出的雀鸟没有。热兹树上出虫窝,昆虫成对走出来。……不出的野兽没有。……样样鱼类都出来。……各样爬虫都出来。热兹树上出家畜,家畜双双走出来,……”[3]。不同的民族也由梭罗树生成,“梭罗树根有道门,第一次开门出了一对罗罗,第二次开门出了一对摆夷,第三次开门出一个多波,第四次开门出一对福嘤婆,第五次开门出了一对维列背苏,第六次开门出了一对黑麦嘤书,第七次开门出了一对伙喜婆,第八次开门出了一对喜婆,……”[4]。由日月梭罗树生成的树木还是各种自然物候产生的原因。“日月生银树,银树出金卷,金卷金锁开,一是青天,第二是闪电,三是迅雷,四是疾风,五是长虹,六是雨雪,七是冰雹,八是海霞。”[5]在彝族看来,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由树生成的世界。
1.2 树木一样的万物
万物不仅来自于梭罗树,也秉承了梭罗树生长发育的特性,都有着播种、开花、发芽、结果的生命循环。在天地的创造中,各种事物的产生均源自树种的播撒,万物生长繁衍也如同树木发育。树木开花孕育繁衍生命,世上万物繁衍生命也要开花,“八月十五来,日月就开花。十冬腊月到,星星就开花。六月七月来,白云黑云朵朵开。”天上的事物会开花,地上河流山箐、植物、动物和人也会开花,“兔子先开花,吹到老虎老熊背上,老虎老熊也开花。吹到豹子头上,豹子也开花。吹到狐狸黄鼠狼头上,狐狸黄鼠狼也开花。……”[6]百草、百兽、百鸟开花了,人类才开花。“摆依(傣族)先开花,吹到高山彝族头上,彝族也开花。吹到坝子汉族头顶上,汉族也开花。吹到回族头上,回族也开花。”[7]树木结果繁育新的生命,在彝族看来,生命的终结就如同果子掉落,因此,死亡也是新生命的开始。如《梅葛》中所说:“天王撒下活种子,天王撒下死种子。活的种子筛个角,死的种子筛三筛。活的种子撒一把,死的种子撒三把。死种撒出去,会让的就能活在世上,不会让的就死亡。”[6]万物在树木的生命循环中生生不息。
1.3 树木赋予的灵魂
在彝族看来,万物都有灵魂,没有灵魂就没有生命活动。有了灵魂,才能有日月光明、昼夜更替、四季循环和万物生长。万物来源于天上的“梭罗树”,而地上各种树木秉承了梭罗树的职能,成为梭罗树生命灵魂的承载和传递者。有影就有魂,《西南彝志》中说:“影形有了十代,在美丽的地方,穿美丽的衣裳,居于美丽的树上,住在美丽的高处。影儿有了千千万,在繁盛的林地之间”[8]树木森林是灵魂的寄居之地。由于树木对于生存的重要性,彝族人不仅把树木作为生存的依靠,也把树木作为幸福生活的象征。彝族歌谣把各种动物和人类玩乐、唱歌、跳舞归于树的作用,动物和人是因为吃了歌树、舞树的果实,才学会了唱歌和跳舞[9]。而人类语言的产生也离不开树木的作用,《查姆》中说人类先祖不会说话,是神灵涅浓撒萨歇到山中砍竹在火塘烧,燃烧竹子时发出的声音不同从而才有了人的不同语言[2]。灵魂来源于树,也回归于树。不仅生者灵魂依赖于树木生命的传递,那些亡魂也需依附于树木,在树木的繁衍中生生不息。
1.4 树木调控的万物
“梭罗树”生成的万物,也由“梭罗树”来滋养和管理。梭罗树开花形成的太阳、月亮的运行控制着年月季节和温度、水份,由此梭罗树调节着植物和农作物的生长,各种动物和人直接或间接以植物为生,因此,梭罗树也间接管理着动物和人的生活。在彝族看来,地上各种树木承担着梭罗树的职能,万物生长、粮食收种、人类生活都需遵从于地上树木的安排。史诗《查姆》中描述,龙王罗阿玛,白天黑夜来写字,来画画,把天地画出,把月亮太阳画出,把星宿画出,把风雨画出,雾露也画出,树林和石头也画上,粮食籽种也画出,麂子麝子也画出,老虎豹子也画出,人也画出,世上万物都画出,做成书树十二本,将这十二本书树丢到了地上。人类的先祖跟着书树学道理,太阳月亮分得清,年大年小也认得,世上万物分得清,人间的道理也懂得[10]。由于书树的种植,天上梭罗树对万物的调控作用与地上树木合二为一,地上各种树木成为自然万物和人类生产生活的指导者。
2 彝族传统树文化习俗
2.1 以树为表征的文化空间
由于树木具有的“创造”、“传递”和“控制”作用,通常彝族村寨会根据树木生长的情况和树木文化象征意义的不同划分文化空间,根据文化空间的不同采取不同的树木保护和利用方式。
通常彝族村寨会选择一座茂密的原始山林作为神山,神山中高大的树木被视为神灵的象征。神山因其具有的独特创造性是从事重大宗教和祭祀活动的地方,每当生产生活的重大时刻,各地彝族都有着较为近似的祭神山树神仪式。因神山具有的神圣性,人们只有在祭祀活动时才上山,平时人和家畜都不允许进入神山,除宗教祭祀需要外,神山上的树木一般不进行砍伐,这些树木既便是枯死也不能作为烧柴使用。为使灵魂在树木的生命循环中生生不息,彝族村寨还设有坟山。彝族传统火葬会选择那些长有竹林或树木较密的地方播撒骨灰,明清以来推行土葬后,坟山通常选择在前有低山不档视线,后有高山可靠的山林。为使灵魂得以棲息,在选择坟地时,人们还会有意在坟山上种植一些树木。每当老人死亡或举行重大的祖先合灵仪式时,坟山是重要的祭祀场所。由于坟山上的树木为祖先灵魂而生,而亡灵的安康关系到子孙的福禄,坟山上的树木除用于制作祖灵和寿材外,也不能随意砍伐[11]。
彝族人常将村寨选择在那些地势较为平坦,前面开阔且后有山林之地。村寨后的树木因其对生产生活的保护和调节作用受到保护,这些树林中高大的树木也被视为神树而成为祭祀的对象。为保证村寨和农业生产用水,村寨附近水源地生长的树木也会受到保护,那些在水源地生长的大树常被视为龙树成为祭祀对象。而那些不列入神山、坟山、村寨、水源林的地域是人们从事农业生产的空间。通常彝族会选择那些灌木丛较多的地方开垦荒地,选择那些离村寨较远的山林做碳薪林,但因为树木对于生命活动的重要性,人们还要有意保留那些高大的树木。
2.2 以树为条件的生活习俗
由于树木具有的传递和调控作用,为使人的生活顺利,根据树木具有的功能以及不同树木的生长特性,彝族日常生活中有着许多以树为表现的生活习俗。
因为树木对于生命的作用,那些生命力强且多籽实的树木常常成为人们求育的对象,人们相信,借助这些树木的繁殖能力可使子嗣昌盛。由于树木可以赋予灵魂,在彝族人看来,初生婴儿只有经过树木的洗涤才能健康成长,而名字作为灵魂存在表现,也需要有树木的护祐。人们不仅希望用树木来为婴儿洗涤,还希望以生长茂盛的树木为名,婴儿出生后,人们要以祭祀树木的方式举行起名仪式。马樱花树、青松、竹子是取名时常用的树木,人们希望这些常绿常青的树木带来生命的活力。由于灵魂具有游动性,因此,人的一生还需要有树木来护佑。彝族不仅有过年过节插青松的习俗,为了使家族兴旺发达,云南富民、禄劝等地的彝族还要在自家房屋的后面留一棵大黄栗树、青栎树、大青树、松树等作为“应树”。“应树”的生长预示着家族生存的状况,为保护家族的福禄,“应树”一般用石围砌树根,并加树枝、篱笆围扎,防止牲畜伤害或小孩攀爬。当其衰老或有病虫害时,必须另选或种植一棵或数棵“应树”[12]。相信树木能影响人的生活,彝族婚礼中不仅有着特殊的青棚礼仪,彝族撒尼人在结婚仪式中还要举行以果树为象征的拜祖拜亲仪式,以表达夫妻和睦,生活幸福的愿望。
为了使灵魂得到新生,给予子孙福禄,在丧礼仪式上,亲属还要送死者“摇钱树”。“摇钱树”常用松树或竹子做成,上部制作日月星云和各种神灵,下部制作山水动物和金银财宝等图案,用竹篾、麻线将这些图案分层缠绕于树上。有了“摇钱树”,死者就有了生存的保障。此外,当死去的老人下葬后,家人要通过毕摩(祭师)打卦寻找灵魂所归附的树木并将树木刻成木偶作为祖灵供奉于家中。为使灵魂与祖先团聚,树木制作的灵牌在家中供奉几年后,将通过合灵仪式与其他祖灵合并于长有茂密树林的祖先箐洞中,最终与树融为一体。
2.3 以树为保障的祭祀庆典
由于树木控制着生命活动,为了动植物生产的顺利进行,每当农业生产的关键时刻,彝族要通过各种祭祀或利用树木的仪式活动请求树木给予帮助,这些仪式活动形成了彝族特有的节日庆典。
在一年农事活动开始之际,彝族人要举行盛大的祭神仪式。为了从神树中获得籽种,彝族通常以村寨为单位,云集在神山中神树下,念诵祭词,祭祀牛羊或举行与神树交媾的生殖崇拜等仪式。牧人则要赶着牛羊从神树林中燃起的火堆跳过,以此获得神的护佑和旺盛的生殖力。为使万物获得树木一样的生命,楚雄大姚等地彝族在春耕前还要过隆重的“插花节”,以期通过树木的开花繁衍影响作物生长。节日这一天,人们不仅要祭拜神树,还要上山采花,并把采回来的鲜花插在门口、窗户和房子周围,山地、耕牛、农具也和人一样要戴上鲜花。为防止病虫对作物的危害,人们也寄希望于树木的帮助,当作物生长抽穗扬花之际,楚雄彝族要在田里或地里插上杨树枝或青松枝并举行祭祀,祈求树木驱除各种危害作物生长的厉鬼。火把节到来时,人们还要举行隆重的灭虫仪式,人们在入夜时分点燃在地中或田中用松树做的火把,然后举着火把照田照地,一边撒松香一边念诵咒语,以其通过燃烧树木来消除虫害。
当作物收获之际,人们还要过“密枝节”或其他一些形式不同的庆典请求以树木为象征的神灵消除邪恶并给予来年丰收的保障。祭祀以村寨为单位,人们跪在神坛前,由毕摩念经祈求神灵保佑寨子里的人平安,告诫人们要保护森林。在七天的祭祀活动中,人们不下地干活,男子要组织撵山活动,全村男性分成几路,手持木棒火药枪,喊着叫着,冲向山林,借助神灵的帮助向野兽发起攻击,以消除来年野兽的危害。此外,毕摩还要带着男人们在村中边走边大声喊话,一问一答,批评村民中不守规、品德不好的人和事,以此借神灵之威来扶正压邪。
3 彝族树文化的现代价值
3.1 树文化的生态价值
树文化作为彝族适应其环境的文化特征,维护了彝族地区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在树自然观的指导下,那些具有宗教和文化象征意义的树木首先得到了保护。为了保护神树,村民们会想尽办法使这些树木避免遭到砍伐,楚雄大姚彝区,民国时期有土豪出钱购伐一棵大油杉,乡民不许,为防止盗伐,乡民以铁锲钉入大树内保护至今。由于民族杂居,神树遭到砍伐的事件也时有发生,解决冲突的办法是对神树进行恢复和保护。20世纪50年代在贵州纳雍县维新乡彝汉之间发生的冲突即是因为汉族砍伐了彝族人过去居住地的神树做棺材出卖而产生。为解决纠纷,由政府出面调解,最后是将原来的神树旁边的四棵小杉树作为彝族的神树加以保护,规定任何人只能保护而不能破坏后,双方才平息了这场纠纷[13]。除神山、神林和坟山树木外,那些作为祖先的图腾树木也因其神圣性而得到保护,如楚雄紫溪山彝族地区,马樱花是始祖图腾只能祭祀不得随意攀折、山茶花是献给神灵的花,凡人不得享用,金木是做祖灵的材料,只能用来制作长辈去世后的灵牌。由于各地彝族图腾和祖先树木的不同,更多的树木得到了保护。在树木的保护和恢复性利用下,彝族地区至新中国成立前仍拥有丰富的森林资源。由于森林覆盖率高,野生动物也较多,野猪、麂子、麻雀、狼、熊等曾是危害作物生产和畜牧生产的主要灾害。
在新中国移风易俗、四清运动以及文化大革命"破四旧"对彝族文化的改造中,以“树”为表征的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鬼魂崇拜等宗教活动被划为封建迷信的范畴和移风易俗的对象,彝族地区许多古树、神树被砍光。当树木成为现代人可以随意利用和控制的资源后,彝族地区森林资源遭到大规模砍伐。森林减少不仅导致各种大型野生动物消失,也使自然灾害频发。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是一个较易发生干旱的地区,1323—1948 年的 626 年时间里,共发生旱灾 70 次,平均8.9年发生1次。随着树木观念的消退,1952—1990年的39 年中,楚雄州共发生大旱12 年,平均3.25 年 1次。尽管1989年以来彝族地区实行了退耕还林政策,森林覆盖率有了提高,但由于森林自然物种的变化,森林覆盖率的提高并未对干旱的气候状况有所改善。楚雄州 1992—2007 年16年 间 ,发 生 受 灾 面 积 在4.7万hm2以上的重旱年份就有6年,平均2.7年1次[14]。
3.2 树文化的旅游价值
彝族树文化对森林资源的保护不仅维护着其生存环境的稳定性,随着人们生活水平和经济收入的提高,其森林资源的的游憩价值正日益突显。作为彝族圣山的轿子山就因其具有的自然森林景观成为云南著名的旅游景点。轿子山植被保护较好,尤其是作为彝族图腾树木的马樱花树遍布山脚至山峰,加之极为鲜明的植物垂直分布带,四季都有不同的森林景观,春夏季可观赏到五彩缤纷的杜鹃花海和漫山遍野火红的马醉木、淡绿色的清溪杨;秋季可观赏漫山红叶和黄叶;冬季可观赏雪松、白雪皑皑的群峰等等。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和各类旅游设施的完备,云南轿子山旅游服务总收入不断增长,经统计,2008年,轿子山景区旅游综合收入1907.85万元,至2011年,旅游服务总收入2100万元[15]。近年来,除轿子山外,彝族地区许多传统宗教名山如紫溪山、巍宝山等均因森林资源丰富成为森林旅游开发的景区。
随着工业化的发展,亲近自然、感受人文已成为人们缓解城市生活压力的重要途径。通过旅游实现感知、了解、体察、鉴赏、追寻文化遗迹或参加当地举办的各种文化活动为目的的旅游日渐成为一种风尚。除森林景观外,彝族各类节日活动及民风民俗在发展旅游业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重要,传统独具特色的民族文化以及插花节、火把节、密枝节等农耕节日活动日益成为吸引游客的资源和旅游主题。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云南石林旅游,由于把火把节、彝族撒尼人歌舞表演等文化因素引入旅游内容,石林旅游以其特色引来了更广泛的旅游群体。近年来,各类体验民风、民俗的乡村旅游也在兴起,以乡村浓郁的民俗风情和美丽的自然风光吸引游客,石林五棵树彝族村、楚雄南华咪依鲁等彝族乡村成为了具有一定知名度的旅游点。
3.3 树文化的潜在经济价值
彝族地区限于自然条件和生产技术,历来粮食产量和人均占有量很低,森林产品不仅弥补了彝族地区三四月间青黄不接时的粮食不足,也成为彝族经济收入的重要组成。
在彝族看来,粮食并不局限于作物收获,山中各种可食用的动植物都是粮的组成。彝族可以采摘食用的野物较多,每一村寨都可达上百种之多,田埂地边的棠梨花、白刺花、酸角藤、野山药、森林中的食用菌、野花果等都是彝族经常采集的野菜。近年来,随着世界市场的出现以及集约化农业的发展,无污染森林产品的价值在不断提高,在一些森林丰富的彝族地区,每人每年仅采集销售野生菌就可收入5000~7000元。除可以采集食用的野物外,森林产品也是彝族收入的重要来源,1957—1958年间,在弥勒县彝族聚居的西山区,由于松树较多,仅油榨地一村,每家平均收松籽 100 kg,最多收 500 kg,0.5 kg 松子换 0.5 kg 大米,每家平均可换得100 kg大米,最多者能换500 kg。除松子收入外,棕皮也是重要的收入,棕树月月都生出1篷棕来,每月可割取1次,用来做成棕衣、棕垫、棕绳等,在棕树较多的摩香井,棕皮收入竟占农民总收入的50%左右,这里的农民,每家至少有200棵左右的棕树,多的达1000棵左右[16]。近年来,随着天然松脂价格的逐年上涨,收割松脂成为了一部分彝族地区的主要收入,人均年收入也可达上万元。而石斛、重娄等林下中药材产品价格的不断攀升,也带动了林下中药材的开发。由于彝族地区蜜源植物丰富,利用森林资源的养蜂也是彝族传统的副业,蜂桶可以放在屋檐下或直接放于山林中。每年大的蜂桶可采密15~30 kg不等,小的也可在 5~10 kg 左右。此外,利用野生环境树种养蚕在彝族传统生产中也是较为普遍的方式。
由于彝族地区高山、中山都可生长或种植冬青树或女贞树,吸食这些树汁的白腊虫也是彝族饲养较多的一种昆虫。根据清同治光绪年间的资料记载,凉山每年输出蜡虫,大约六至七万挑每挑净重48 kg,值白银七百万两约折人民币 2140 万元,既是农户的重要经济收入,也是地方政府的一大笔财源[17]。
4 彝族树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4.1 传承以树为根本的自然观
社会观念体系的形成来自于现实和生活的需要,它往往超越科学所能确定的范围,依靠自然为生的传统彝族社会,树木作为其关乎生存的重要因素,成为彝族社会的共同关切。如涂尔干所言,社会要想生存下去,不仅需要一种能够令人心满意足的道德一致性,还需要最低限度的逻辑一致性,正因如此,社会才会对其成员施以权威,以杜绝不和谐局面的发生[18]。选择树木作为信仰标记表现了彝族人共同的生活关联,而树文化作为彝族自然观念的组织体系已成为一种社会统御力量,起到规范人们行为、组织社会成员、维护社会秩序的作用。树木作为各阶层人们共同维护的事物,抵御自然灾害的寄托和生、老、病、死的精神慰籍,维护着社会的稳定。因此,树木自然观的传承对彝族树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彝族以树木为根本的自然观虽然与现代科学不同,但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它既是一种伦理价值的反映,也是一种自然生态原理的揭示。由于观念对实践具有的指导作用,传承彝族树木自然观对彝族地区生态环境的维护和文化整合具有重要意义。现代科学虽然也发现了树木森林对于生态环境的作用,但这种作用还需要与彝族地区长久以来形成的关乎人类生存的集体意识相协调,才能在维护彝族地区自然的稳定中发挥作用。
4.2 重构以树为条件的文化空间
以树为根本的自然观具有多重表现,其中传统宗教活动对神山、坟山、村寨、水源林等的划分以及对树木的维护不仅是一种信仰表达的方式,也具有生态保护的作用。由于彝族生活的自然生态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其传统以树为根本的文化空间的划分仍可以为现代环境保护所借鉴。
楚雄彝族聚居地紫溪山自然保护区从 1992 年建立自然保护区开始,政府通过参与式管理做了一些有益的探索,其中恢复其以“树”为象征的宗教活动空间是其中的重要内容。利用彝族的信仰和风俗,紫溪山保护区有意恢复了传统的“龙山”或“神树林”或“龙树林”等文化空间。如把彝人认为,直接关系村社、氏族兴衰的宅居、坟山等森林地带选为“龙脉”也叫“龙山”、“神树林”(“密枝”林),把传统龙箐中祭龙神的古树作为“龙树”,恢复祭天山、祭祖山、叫魂山、坟山林等重要的宗教圣地。通过对传统祭祀活动的恢复以及相关民规民约的尊重,不仅那些高大的神树,神山、坟山中的植物、动物都受到了保护[19]。
现代生态学虽然对自然环境有了更多的认识,但这些知识还需融入彝族文化体系中才能发挥作用。彝族传统文化空间的划分蕴含着彝族对自然认识和利用的法则,虽然这些空间的划分未能全部为现代科学所解释,但现代生态学知识应用仍需要与彝族文化空间的保存相结合,一方面,通过现代生态学的阐释,可以进一步增强彝族文化对自然维护的权威性,另一方面,现代生态知识可以在彝族传统景观空间构型对自然环境的保护作用中得到进一步发展。
4.3 创新树文化社会习俗
集体情感和集体意识需要不断通过仪式唤起和维持,重要的祭仪和民俗活动可以强化观念和信仰,作为“迷信”的树木崇拜活动,蕴含着人们对自然生命的理解和敬畏,对于重新唤起人们对树木和自然敬畏的文化自觉具有重要作用。由于文化总是在与其他文化的交流和能量交换中不断发展变化,彝族传统树文化也需要在现代文化中不断汲取养料来实现与时俱进。
适应现代文化的发展,传统祭仪和民俗需要在保留其观念的同时,融入现代元素。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确定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的韩国“江陵端午祭”就在其传承中融汇了地区民众共同信仰的那些基本的祭祀礼仪,并以祭祀活动为中心,顺应时代地增添了民俗表演、游艺、集市等民众自娱的成分。祭祀活动的神圣性不仅给参与者带来投入的自豪感,因融入了现代元素增加的参与人数又进一步地扩大了祭仪活动的影响力[20]。彝族传统以树木表现的插花节、密枝节、火把节、祭龙神等民俗活动,也可以通过一些现代性元素的融入吸引更多的民众参与,以增加民俗活动的响影力。楚雄大姚昙华山在整合了各村社插花节活动,并将选美、商贸等现代活动融入节日后,成为了远近知名的民族节日。但不可否认的是,受旅游业、文化产业、创意经济等产业利益的驱动,彝族节日活动正在丧失其原有的功能。突出节日祭仪活动表达的集体观念和信仰,还应采取多种现代表现形式增加仪式活动的神圣性。
文化有其主动变通和适应,这既是经济发展的要求,也是社会文化整合的需要。随着现代市场化、法制化的推进,科学知识、法律法规已成为现代社会成员遵循的行为准则,因此,恢复彝族传统民风民俗还需与现代法律规范相结合,以此获得现代社会的认同;维护神林、神树的各种树木砍伐与利用的禁忌或民规民约也须在现行法律框架下制定;而那些随着人口增长会对自然生境产生破坏的利用树木的风俗,也应通过祭祀活动的合并以减少树木用量或通过适合的象征物予以替代。这样,传统观念才能符合现代发展要求,从而为现代社会群体认可和接受。
4.4 发展以树为基础的农业经济
由于彝族地区工业经济基础薄弱,农业还将长期成为地方经济的支柱。发展现代农业不仅需要遵循彝族“树”自然观的伦理规范,还需在遵循这一规范中获得应有的经济增长,这样才能进一步增强彝族文化自信和自觉。
在人口增长压力下,维护彝族地区树木森林环境还需要引入新的生产技术。利用生态学原理和各种经济植物不同的生态学特性,开展多层多群落的组合栽培是一种有效利用森林资源发展农林生产的技术。相比于单一化经济作物或林木的种植,这种复合生产技术效益显著。退耕还林政策实施以来,彝族地区林地面积大幅增长,但中低产林面积仍较大,以楚雄州为例,可以进行开发的中低产林面积就有40万hm2,农村居民人均可拥有近1 hm2,相当于人均常用耕地面积的近 14 倍。由于彝族地区光、温条件较好,无论是树木种类还是林下植物都十分丰富,林地面积的增长不仅增加了生态效益,也为复合林业或林下种养殖创造了条件。虽然林下作物的种植较大棚等设施集约型农业种植产量低,但由于林地中积累了较多的腐殖质养分,加之森林多样性环境病虫害较少,减少了化肥农药的投入成本和管理环节,人均管理的面积可以大大提高,
林下种植仍可获得较高的效益。
除复合林业和林下种植外,林下养殖也是增加农民收入的另一途径。南涧彝族自治县广大农村有着林下养殖土鸡的传统习俗,近年来,利用核桃林地、茶地、果园发展无量山乌骨鸡生态养殖,产品供不应求,养殖规模不断扩大,截止2011 年 10 月,全县存栏无量山乌骨鸡 89 万只,出栏 120 万只,鸡肉产量超过 2000 t,养鸡业产值达 8000 多万元[21]。由于彝族地区动物资源丰富,除林下养鸡外,依靠树木环境的野蜂、山猪、林蛙等动植物也都具有广阔的市场开发价值。
5 总结
彝族树木自然观与其树木文化表现的关系,反映了一个民族在人与自然和谐发展中的重要因素,表明了自然观作为文化理念的核心作用。对彝族树文化现代价值的探索,进一步说明了彝族传统自然观念对生态环境维护和民族地区经济发展的原则和规范作用。遵循民族自然观念选择经济和文化发展模式,一方面可以发挥文化核心要素对生态环境的维护作用,另一方面也使民族文化在现代制度和技术的选择中更好地适应社会经济发展。笔者认为,基于文化发展的需要,将民族传统自然观念作为农业文化遗产整体性保护的纲领,应成为农业文化遗产动态保护和适应性管理的重要策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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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赖毅(作者赖毅系云南农业大学图书馆副研究馆员,博士,研究方向:科技思想史)
原载:《中国农学通报》201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