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布摩是彝族诸神崇拜特别是祖先崇拜的产物。祖先崇拜在彝族的原始宗教信仰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布摩在彝族古代社会制度尤其是阶级社会形成以后的地位十分显要,在君长之下与臣并列,在彝族阶级社会中形成君、臣、布摩的政权构架。布摩成为彝族古代政权的重要支柱。彝族各个支系,大家支、小家支都有自己的布摩。随着布摩队伍的扩大,以及布摩所主持活动在彝族社会中的深远影响,布摩这一政权支柱逐渐向职业化演变。布摩从社会显要渐次变为一种职业,即专司祭祀、祝福等宗教信仰活动的职业群体。布摩成为彝族文化、历史的传承人,起到教化育人的作用。保护传承彝族传统文化,要发挥好布摩这一职业群体的作用。
【关键词】布摩;彝族;政权;支柱;职业;传统文化
布摩是彝族群众对本民族祭司的总称,是彝族原始宗教祭祀仪式的主持者、祭司和知识传播者,通晓彝族经典、彝族文字。其主要职能一般可分为主持祈求庇佑的各种祭祀:禳解崇福、占卜吉凶、主持结盟、传授知识等。是彝族社会中不可缺少的人物,并被视为彝族家支、家族的保护者。布摩有法衣、法帽及众多法器和法用事物。这是对布摩社会职能和地位的一个基本概括。(1 )在我国许多少数民族中都有一种主要从事巫术活动的人物,其名称不尽相同,我们笼统地把他们称为巫师。彝族中的布摩就是巫师中的一种。笔者认为,既然众多民族中都有巫师一类人物,为何彝族中的布摩却与众不同呢?这应从彝族历史发展和制度演变中去追根溯源,并从彝族历史和文化的传承上去重新认识布摩的地位和作用。
一、布摩的形成:彝族祖先崇拜的产物
根据一些学者的研究,布摩起源于彝族母系社会。进入父系社会以后,布摩这一职业逐渐传入男性手中。在《西南彝志》等彝族古籍经典的记载中,布摩是与君长制政权体制并生的。在古代社会,由于人们认识水平的限制,便对大自然的无比威力感到畏惧进而崇敬,视之为神明,于是便产生了对诸神的崇拜。在彝族的原始宗教信仰中,其核心是祖先崇拜,对各种神灵的祭祀主要服务和服从于祖先崇拜这一核心。祖先崇拜甚至体现了对谱系(包括父系、母系)的重视。寻根溯源也成了彝族原始宗教信仰的一大特色。(2)
对自然诸神的崇拜,尤其是对祖先的崇拜,表现了彝族人民崇尚自然、崇敬祖先的传统。这种崇拜,为人们提供心灵慰藉、树立家族权威、搭建天地人之间的沟通之路。主持这种祭祀、崇拜仪式的自古以来就是布摩这一特殊的群体。因此,布摩的形成,最早应该是祖先崇拜的产物。在彝族古籍经典的记述中,彝族六祖分支后的各个支系在君长制形成、宣扬权威、威慑四方或举行重大活动时,都要设置神座、杀牛祭祀。这一重大活动都由家支的布摩来主持。布摩成为彝族社会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人物。
布摩的祭祀或祝福活动,深深地融入彝族人民的日常生活、经济活动以及政治、军事斗争中。在彝族群众的日常生活中,诸如接生、起名、结婚、丧葬活动等,往往由布摩来主持。彝族群众在生活中凡遇到困扰,也都由布摩来祭祀神祗、禳解灾祸、请神送瘟、驱鬼镇邪等事宜。彝族中的很多祭祀祈福类经书,只有布摩才能知晓。在彝族群众的经济生活中,诸如农业生产、季节安排、出猎、求雨等活动中,常由布摩来主持占卜打卦,如吉利则可行,反之则终止;或者求助神灵、祖宗来佑助赐福。(3)在彝族群众的政治、军事斗争中,布摩也发挥着重要作用,诸如部族、家支之间的征战,都要由布摩来主持祭祀,以示庄重之意。在这里,布摩又起到一种谋臣占划的作用。
二、布摩的地位:彝族古代政权的重要支柱
布摩在彝族古代社会政治架构中,拥有特殊的地位,发挥着重要作用。
在彝族各支系君长制国家形成过程中,最基本的政治架构就是君、臣、布摩。从古籍记载看来,这里的“臣”不是一个群体,如水西慕俄勾政权中的“九扯九纵”那样比较完备的体制,而是如汉族古代君主制政治体制形成时宰相那样一种角色,他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群体。这里的布摩负责主持祭祀,必须知识渊博,知晓本家支的谱牒世系,有着占划之责。在君位继承中,在君长的几个儿子中,有为君的,有为臣的,有为布摩的。布摩成为彝族古代政权的重要支柱。这方面的记载,在《西南彝志》中俯拾皆是。如《西南彝志》第七——八卷《阿迭布家》载:“维德阿忍,越过君住地,住在娄娄勾;越过臣住地,住在娄娄枝;越过布摩住地,住在娄能何”。(4)君、臣、布摩,依次排列,显见彝族人意识中布摩地位的重要。又如“你维遮家,在古苦勾地方,……君臣和布摩,振兴了家业。”(5)“所有神灵,都请到祭场。”(6)谁请神灵,要布摩来主持。“朴格阿蔼之时,规章更严密,治理其天下,群臣布摩有福,一切都很好,顺利建好政权。”(7)“古苦勾家,君臣布摩最强。”⑻
《俄索(乌撒)家》:“葛沙尼益为君,麻嘎尼益为臣,摞额尼益为布摩。”(9)三兄弟中,葛沙尼盖继承了君长之位,其他两个分别为宰臣和布摩,政权的主要权力都掌握在家族手中。在很多时候,布摩就是负责祭祀的重要官职,但布摩比其他官职显要得多,以至于历史典籍中屡有记载。如《鲁歹家》:“妥取阿武之时,在褒卧地方,…… 果任掌政权,阿知博为臣,……果古管祭祀,麻能摩管财产,史阿德管打仗。”(10)管祭祀的果古,位在管财产的麻能摩、管军事的史阿德之上。显见,彝族是一个非常重视祭祀祖先的民族,同时,负责祭祀的布摩,在政权架构中的位置非常重要。
在史籍中,有“布摩和摩史”这样的表述,说明布摩和摩史是有区别的。布摩位置远在摩史之上。布摩是负责重大活动的祭祀仪式的,摩史则是史官一类官职。他们都是彝族社会中具有较高知识的人,是彝族中的智者。在历史文献中,把布摩等同于知识的象征。如《西南彝志》第九——十卷载:“慕俄勾,君长发号施令,政绩显著。大臣来断事,公平正直。布摩祭祀,知识渊博。”⑾布摩还负有教授幼小君长之责。《阿哲阿武》:阿哲阿武为妥阿哲之长子,“堵阿叠来培育,由臣和布摩培育,……”⑿意为宰臣和布摩来辅助阿哲阿武执掌政权。又如武抹迭幼年即位,不肯学习。实默武长辈布摩和大臣,怕丧失疆土,不知怎么办。武抹迭之母耿雅咪鲁请求布摩和大臣对之进行教育。德布摩朵旨额给德实许了愿,对武抹迭进行教育,终使武抹迭成为一代著名君长。
在君长的继承中,兄弟中一人继承君长之位后,另二人分别为臣和布摩。这里的“臣”不是一般的大臣,应该是首辅一类角色。布摩位置与首辅并列。这方面的记载很多。如《西南彝志》第十一—十二卷载:“阿卓赤家住地,建札札俄勾政权,庶子赤阿武,是维妥布摩。”
(13)在记载中,单要强调哪一个当布摩,足以见得布摩在当时政权中的重要地位。记载中,把布摩与君长、宰臣并列,也是在告诉我们,布摩的地位、作用是显要的。
《西南彝志》第九—十卷载:阿哲毕额之子毕额抹勿、毕额抹迭,“毕额抹勿,是兄为君掌权。毕额抹迭,是弟为布摩。”(14)阿甫家阿叠阿甫,娶洪鲁咪卦,生了四子,“阿甫那知为君,阿甫益益为臣,阿甫德底为布摩。”(15)第四子做什么,不记载了。陇垮地方的朴蔼额梓有三个儿子,“长子额梓鲁载,他来管宗祠。次子额梓鲁杓,他来掌握权。小儿子额梓鲁勒,勇士鲁勒管打仗。”(16)陇垮的额梓鲁载是地方大土目一类人物。
《西南彝志》第五—六卷《武氏源流》载:七世武额克时,“武额克为君,武额那为臣,武朴安为布摩。”(17)“君臣和布摩,共同创家业。”(18)“中部施阿旨,从施阿旨起,聚居了六代,勺阿默为君,勺阿鲁为臣,勺阿陀为布摩。”(19)三兄弟中,一人继承了君长之位,另二人分别为宰臣和布摩。记载《耿恒世系》到第八世恒雅妥时,“恒雅妥为君,恒雅果为臣,恒雅额为布摩。”(20)在苟德额之后,苟德额三子,“德额娄为君,德额罢为臣,德额绯为布摩”( 21 )在彝族各支系的权力继承中,如果君长有三个儿子以上,一人为君,一人为臣,一人为布摩。布摩成为古代君长制政权的重要支柱。
彝族六祖分支后,武、侯、糯、恒、布、默各支系在进入阶级社会后,都建立了君、臣、布摩的统治系统。这方面的记载在彝族各支系的发展过程中都是如此。甚至在慕俄勾、纪俄勾大君长以下的各地彝族土目的政权继承中也是如此安排。
作为彝族各地阶级社会的政权支柱的布摩是有封地的。如“鼐阿宗时,从鲁博嘎那,迁往妥拉陀盖,在妥拉陀盖,杀牛祭祀,在此还愿。上段是旨俄阁,君长在此施政;中段是妥嘎娄,布摩在此祭祖灵;下段是陀俄阁,黎民在此祈福禄。”(22)“在慕俄勾,君长是额尼阿赤,布摩是鲁歹阿赤,大力发展家业,大力开辟土地,其天下长久。”(23)《恒乌蒙》:“上部九坝子,是阿拃君住地……;中部三坝子,……;
下部三坝子,益勾总义洛,阿拃布摩住地。”(24)宰臣、布摩与君长悬殊六个坝子,差距是明显的。君、臣、布摩都是大领主,靠封地生活。“糯君索雅俄时,君住于洪鲁,臣封于俄取博,布摩封于赫默尼,工匠封于洛札勾”。(25)
由上可见,布摩的身份具有彝族政权大贵族的性质,与君长之间往往是兄弟关系,具有国师的显赫位置。他与君长、宰臣共同维护政权,发展基业。《武史拾遗》篇载:“在这区域内,君臣和布摩,共同创家业,就这样住着。”(26)《武氏源流》篇载:“君臣和布摩,共同创家业。”(27)“在洪窦珠吐勾,河边大岩上,和暑勾作之间,有君长大臣和布摩,管理基业。”
在彝族古代阶级社会的君长政权中,布摩通过主持祭祀、叙明谱系,起到维护家支团结和稳定政权的作用。如纪俄勾政权的布摩赤阿纪到娄勾和臣聚会,到札哲俄姆和君长商议,立下父系母系谱,从第一代数起,叙到第十七代。
彝族古代社会各家支地方政权之所以能统治长久,布摩制度是重要的制度依托之一。布摩是古代彝族政权的重要支柱,其地位与宰臣并列,是一个政权、一个家支负责祭祀祖先、教化黎民的重要人物。
三、布摩地位的变化:从政权支柱到职业群体
在彝族各支系的发展过程中,通过不断的兼并、掠夺、战争,小的家支逐渐被强大的家支所征服,形成了具有一定区域中心性质的彝族地方政权,统治和管理着各地彝族群众和其他外族群众。这些具有区域中心性质的政权,在贵州有黔西北的水西慕俄勾政权、乌撒的纪俄勾政权,黔西南的自杞国政权,安顺的播勒政权;在云南有滇东北的芒部政权;在四川有古蔺的扯勒政权等。各区域政权中心中作为政权支柱的布摩只有一个,地位高显,远远不能满足彝族普通群众祭祀、祝福之需要。布摩活动的职业化,逐渐成为彝族社会发展的需要。布摩作为一个职业群体便逐渐发展起来了。
最早的布摩职业群体是区域中心政权下面具有行政长官性质的各地土目基层政权中的布摩。他们有自己的领地,靠收取地租、赋税生活,专门从事祭祀、祝福等宗教信仰活动。有着贵族身份的世袭布摩,在彝族地方政权时期,有自己的一份领地,到后来逐渐成了当地的土目。各地土目也招纳布摩,并分给其相应的一块领地。
在各地彝族土目阶层的政权继承中,也是比照彝族大君长的政权继承模式,兄弟中有掌握政权的,有掌握祭祀的,有管理财产的,有负责打仗的,各有一份领地,都要有人担负布摩这一重要角色。随着子孙的繁衍,这种领地的分配应该是越来越少,布摩人数便也越来越多。布摩逐渐成为一个人数较为众多的群体。同时,布摩这一群体所从事的活动需要具有专门的知识,要熟悉彝族祭祀等活动的各类经典,知晓彝族的文字,要提高修为,成为一个地方受人尊敬的布摩,需要不断的研习,布摩这个阶层就逐渐职业化。有的布摩就成为世袭的职业。此种情况在《西南彝志》中亦有记载。如《叙布支系》:“长子姆雅额,住古苦娄勾,在古苦娄勾,当了君长。小儿子姆雅作,住妥姆额辖区,成了妥姆家、直娄家的布摩,世代为布摩,发展了基业。”
(29)《妥阿哲世系》载:三世宏雅德之“长子德任尼,是著名的布摩”。
(30)《慕齐齐十三代后裔的各家支》记述:“德家布摩朵旨额,住洪鲁博果,成为各方的布摩,安居乐业了。”(31)“德家布摩沓额哲,…… 成为各地的布摩,这样住下了。”(32)各地彝族群众祭祀祖先,都要请布摩来主持。
如前所述,因为布摩的祭祀活动与彝族群众的生活有着密切关联,布摩逐渐成为一个特殊的阶层。由于彝族区域中心政权的形成,以及彝族群众原始宗教信仰的需要,布摩这一特殊的阶层就由各地彝族政权的君、臣、布摩三大支柱之一逐渐职业化了。布摩发展为一个掌握专门知识、通晓彝文经典的特殊群体。他们的身份由贵族而变为封建领主或地主,具有专门从事布摩活动的经济基础,起到彝族群众精神教化者的作用。又由于布摩这一群体的存在,才使得彝族卷帙浩繁的宗教经典、古籍文献、彝族文字得以传承下来。从这个角度来说,布摩在保持彝族古代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历史作用应予肯定。同时,为了更好地传承彝族的历史、文化,对今天已经为数不多的布摩群体,应从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多民族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高度,采取特殊措施,加以保护。
(1)参见李雪章:《毕摩在彝族历史发展中的作用》,载李朝开主编,白兴发、李朝康副主编;《彝族文化与彝族发展》,云南出版集团公司、云南人民出版社 2010年1月第1版。
(2)王继超、余海著:《彝族原始宗教信仰文献研究》前言,贵州民族出版社 2010年1月第一版。
(3)同(1)。
(4)《西南彝志》第七-八卷第27页,贵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6月第1版,毕节地区彝文翻译组译、毕节地区民族事务委员会编。
(5)同(4)第35页。
(6)同(4)第45页。
(7)同(4)第46-47页。
(8)同(4)第51-52页。
(9)同(4)第61页。
(10)同(4)第95-96页。
(11)《西南彝志》第九-十卷第244-245页,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年6月第1版,毕节地区彝文翻译组译、毕节地区民族事务委员会编。
(12)同(11)第326页。
(13)《西南彝志》第十一-十二卷第157页,贵州人民出版社2000年3月第1版,毕节地区彝文翻译组译、毕节地区民族事务委员会编。
(14)《西南彝志》第九-十卷第328-329页。
(15)同(14)第331页。
(16)同(14)第371页。
(17)《西南彝志》第五-六卷第130页,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11月第1 版,毕节地区彝文翻译组译、毕节地区民族事务委员会编。
(18)同(17)第131-132页)。
(19)同(17)第140页。
(20)同(17)第255-256页。
(21)同(17)第256页。
(22)《西南彝志》第九-十卷第236-237页。
(23)同(22)第240页。
(24)《西南彝志》第五-六卷第296-297页。
(25)同(24)第230页。
(26)同(24)第150页。
(27)同(24)第131-132页)。
(28)《西南彝志》第九-十卷第323-324页。
(29)《西南彝志》第七-八卷第276页。
(30)同(29)第七-八卷第285页。
(31)《西南彝志》第十一-十二卷第47-48页。
(32)同(31)第49页。
原载: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5期。
作者简介:秦廷华(1962.11——),男,彝族,贵州晴隆人,现任贵州省黔西南州社科联主席、党组书记、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