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灵魂,无魂不会生,人生魂来附,人死魂先去”。在彝文献《祖神源流》有这样记载。在彝族原始的宗教观念中,彝族人普遍信仰灵魂不灭,人死后灵魂变为“批鄙”(彝语,菩萨),主宰着人的生存和各种活动。灵魂可以脱离人的身体而存在,它并不会随着人的死亡而消失。在彝族的信仰世界里,有一种强烈地回归到民族发祥地的欲望。这种欲望的突出表现,就是人死后灵魂要回到祖先居住的地方,与远祖之灵团聚。实际上就是对祖先灵魂的信仰。
“草上结稻穗,蒿上长荞麦,背水装回鱼儿来,放牧牵着獐麂归.”彝族人心目中祖先居住的地方是一片美丽丰饶的乐土,祖先们在那里的生活比现实的生活中更加安逸。这种思想支配着整个彝族族群的意识,成为他们人生归宿追求的最高境界。这实际上也就成为了阿计营彝族人至今始终保持着对祖先的怀念与崇敬之情的根本原因。也是彝族生死不离族体的族群意识的集中体现,是彝民族认同的重要基础。
“阴间人死有三魂,快魂要去阴间地,善魂守着祖灵牌,恶魂在那坟脚居。”彝族认为每个人活着时就已经具有了三个躯体之外的精神的东西,叫“依、娜、娜格”(意思近似汉语的魂、魄、灵),统称为“灵魂”。“三个灵魂”是相互联系的,共同成为一个共同体,是彝族人灵魂观念的核心。三魂之间是相互依赖,相互制约的关系,共同支撑着人的躯体。三魂可附体也可脱体,一旦脱离人体会出现不良反映,如生病、精神疲惫,甚至死亡等。人死后三个灵魂各有不同的归宿,一个灵魂离开了躯体进人"石姆恩哈"(阴间),等待尸体火化安葬后投胎转世;一个灵魂在“毕摩”( 毕摩是彝语音译,“毕”为“念经”之意,“摩”为“有知识的长者”。相当于其他民族的端公道士)的指引下前往祖先生活的地方,并招附于用制成的灵筒"马都"(灵牌)而由子孙供奉。到一定时候,由其子女举行超度仪式送往祖界。当后人对着灵筒进行祭祀祈祷时,祖先们能够感知;一个灵魂仍附在尸体、骨灰上在坟地守护。
无论哪一个灵魂,其安适与否、清洁与否以及受到相应的供奉与否,都会影响子孙的生存和各种活动。前往祖先居住地的亡魂是支配子孙后代祸福兴衰的关键。死者灵魂归祖居地是对死者必须尽的义务,是子孙们试图依赖祖先的灵魂保佑自身生命的需要。火灵魂要回到祖先居住地,必须通过“毕摩”来进行指引。围绕着这三魂观念,产生了一整套丧葬礼仪。丧葬礼仪包括两个重要的内容:
一是对死者尸体的处置(从老人断气到火化这一过程的各种礼仪)。“烧时莫胆小,你眼不要闭。烈火送你去,归祖路平静。”火葬,是我国古代一种古老而源远流长的埋葬方式。早在新石器时代,我国在边远少数民族地区就已经出现了火葬。在彝族人的观念中,认为火是有灵性的,具有驱鬼、避邪的作用,人们的生产、生活及生老病死,皆与火联系在一起。彝族以前一直有火葬习俗,到明末清初被朝廷禁止后改为土葬。彝族的火葬源于对火崇拜的一种原始宗教观念的具体体现。
二是对死者灵魂的超度,分“马都果”(彝语,安抚灵魂)和“马都比”(彝语,引送灵魂)两个过程。毕摩念诵《指路经》把死者的一个灵魂指引前往祖先的居住地;一个灵魂安抚在墓地;一个灵魂指引前往投胎转世地。然后还要制作游灵(制作灵位前游荡不定的祖先灵魂)、家灵(附着在祖灵位上供于家中的祖先灵魂)、族灵(灵位被送入同宗祖联箐洞后的祖先灵魂)三个灵筒,用作后人供奉祭祀祖先灵魂。
整个丧礼的最终目的是超度亡魂,“指路”也就成了达到这一目的的中心任务和必要手段,毕摩念诵《指路经》就成了丧葬仪式中必不可少的内容。彝族拥有着悠久历史,文化源远流长,是世界上拥有文字的17个民族之一。至今还拥有大量本民族的古典文献。而保存完好的《指路经》彝文古书就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部。
《指路经》“指”—指明、引导,“路”—道路,“经”—经文。意思就是为死者指明祖先迁徙中所经过的道路,引导死者灵魂越过千山万水,最后到达祖先最初的居住地。又叫“送魂经”, 是毕摩为死者超度亡灵的过程中念诵的经文。彝族各家支均有自己支系的《指路经》,故而各地名称各异,有的叫《开阴路》、《阴路指明》、《教魂经》等。各支《指路经》虽然书名不同,但主题内容是一致的,它集天文地理、文学艺术、历史文化为一体,又保存了很多的神话、传说、宗教信仰等原始资料。
毕摩具有多重身份,是信仰活动中心人物。从宗教职能来看是作毕、司祭、行医、占卜等活动的主持者,是沟通“人与神”的中介。在古代彝族“君、臣、师”的政权结构中,毕摩担任着“师”的职责,是整个彝族社会中的知识分子。负责整理、规范、传授彝族文字,撰写和传抄包括宗教、哲学、伦理、历史、天文、医药、农药、工艺、礼俗、文字等典籍。所以又是彝族文化的维护者和传播者。在漫长的社会发展过程中,毕摩就成了为彝族社会生活中主持祭祀,禳解崇祸,占验吉凶,主持盟誓以及进行裁判的神灵代表和法力的象征。
彝族自古就有“父欠子债是娶妻安家,子欠父债是安葬送灵。”的教导。彝族人家里有老人死后,首先要请毕摩翻经书择定下葬吉日。然后派人去赶(通知)寨邻、亲友前来帮助料理。人死后每天晚上都要有寨邻亲戚来唱“孝歌”(内容多数是彝族祖先的迁徙历史和一些经典的战事)。在安葬死者的头一天下午四点左右,祭奠仪式就开始了。首先由死者的老外家来人自带香纸蜡烛,背着酒,用竹饭箩装好“鸡和饭”(在家用糯米和宰杀好的整鸡一起煮熟的饭,鸡的内脏只能留肝在腹腔里。宰杀鸡时要喊死者的名字)前来来祭奠。死者的子孙跪在家门口坝子里的右边迎接,每一帮亲戚前来祭奠,孝子们要敬酒三碗。按辈份排列跪成几排,前排靠右边的是死者披麻戴孝的儿子们。媳妇们只带“套头”(环绕在头帕边缘的刺绣彩带,在出嫁时也佩戴)和“套背”(用黑布和蓝布做成的,相当于小马甲一样)的跪在儿子们的左边,每人的后面站着一位外家派来的侄女,手持红伞,专门给她们遮阳挡雨。后面排列依次是孙子孙媳、曾孙子曾孙媳。每一帮前来祭奠的亲戚都要用红、黑、蓝、黄、白五色草纸扎成一把大伞,由一个人扛着在前面带路。死者的姑娘家还要抬一头宰杀好但未开膛破肚的肥猪,猪的口里横放着一个紫色的玉米棒子,带着唢呐队前来奏丧葬乐。
"彝人有钱就错比(意即'送灵'、'安灵'),汉人有钱就建房"。彝族人认为死者的灵魂到"石姆恩哈"还要继续生活,象活人一样会吃会喝,会生产和放牧。于是就出现了给死者“打(杀)牛”献牲祭祀仪式,彝语叫"格木古尔",是其子女对死去父母履行的一种感恩仪式。其用意是让死者的灵魂得到牲魂,好在阴间蓄养牲畜,过着富裕生活,就不会再来作祟子孙,能够荫护着子孙的命运,决定着后代的繁衍昌盛。给死者亡灵祭献得越多,得到的恩赐就越大,形成了"葬,是孝;厚葬,是大孝"的丧葬观念。
亲戚们的祭奠仪式结束后,就进入子孙“打牛”祭祀死者的仪式。首先把牛拉到坝子里,毕摩站在牛的旁边念经。死者的子孙媳妇们轮流跪在牛的面前,摊开盛有盐巴的左手手心给牛舔食。喂盐结束后,毕摩用斧头在牛头上敲打两下,边敲边喊死者的名字。喊完后众人帮助把牛按倒在地上,事先请好的屠夫立即挥刀将牛宰杀。毕摩立即宰杀一只公鸡放在牛身上,并让鸡血滴在牛血里,然后端一碗酒念几句经,连碗带酒一起倒扣在鸡身上。整个“打牛” 祭祀仪式就结束了。祭献完毕由厨师将牛开膛破肚,清洗加工。留半个牛头和两根肋骨给毕摩,两根肋骨给屠夫。其余的当晚就一锅煮熟,所有亲戚寨邻就共同分享干净,以表示人祖同享、人神同享。名为祭祀死者,实际上是好好的招待了寨邻和亲友一顿美食。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死者的女儿们首先抚棺痛哭一场。将素食祭品抬出给小孩们抢夺完毕。毕摩右手持一根竹拐杖,左手拿一把剑和法器,在堂屋棺材边开始念诵《指路经》。念经不到半小时,毕摩用右手的竹拐杖朝棺材边敲边喊:“收!东木收!”(彝语,走!快走!)。便跨出大门一边唱一边像踏步似的左右摇晃向寨子外面走去,后面紧紧跟着的两人端着酒和猪肉,迈着和毕摩一样的步伐。出了寨子后,毕摩将右手的竹拐杖向前用力抛将出去,三个人一齐大声喊道:“收!收!东木收!”。然后三人站定将猪肉倒掉,把酒分喝了。指路仪式就结束了。
毕摩回到死者家里时,孝子们已经面对房屋大门跪成了几排。顺序和头一天下午开始的祭奠仪式一样,所不同的是今天为媳妇们打伞的换成了她们外家的男性(兄弟或侄子)。毕摩立即指挥寨邻帮助将棺材抬到坝子里,用木棒和绳子捆绑好,抬棺者各就各位。毕摩左手提一只公鸡,右手持剑,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大吼一声“起!”,这时炮竹声立即鸣响,抬棺者将棺材抬将起来,开始动身往安葬地进发。孝子们走在前面,一路上都要鸣放炮竹(以前是用火药枪)。目的是为向前来蛮缠死者灵魂的魔鬼开火,为祖灵除去通往祖先居住地路途中的邪魔。
将死者抬到山上后,毕摩就在山上用茅草编了一个小草人。死者的几个儿子分别伏在棺材上呼唤死者回家,用衣服兜一点泥土往棺材上倒。然后所有孝子都在毕摩的带领下回家,山上一切事务都交给了寨邻。
回到家中,毕摩立即举行安灵和招魂(为全家人唤魂,防家里人魂魄与死者同去)仪式。用九根带叶子的竹竿在坝子里搭三道简易的门,拴一只公鸡在中间的竹竿下,用一张桌子摆放供品。首先由毕摩将小草人放在供品桌上,然后孝子们逐一跪在前面,取下麻绳和套头、套背以及所用的伞。毕摩念完经后将一小节竹子放入装祖宗灵牌的竹篓,安灵和招魂仪式便结束了。
当天晚上,死者家属要全部在家陪同毕摩“打扫”(用剑和法器逐一将家中每一个房间的孤魂野鬼驱赶出门)。睡前在堂屋摆上一桌酒菜,地面洒上一层用细筛子筛过的草木灰。第二天毕摩从灰上的痕迹,可以看出亡魂是否已投胎转世回生于某家,或者再生为了哪种植物、动物。整个丧葬仪式到此就全部结束了。
《兴仁县志》1991版郭礼中主编
龙光汉老人、杜传富、杜传海口述
杜传海2010年安葬其父亲所制作光碟
《跨世纪的彝学探索》 贵州省彝学会编
从《指路经》看彝民族的原始宗教观 作者:刘慧平
魂:指能离开人体而存在的精神。魄:指依附形体而显现的精神。
作者单位:贵州黔西南州彝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