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女孩成年礼,彝语叫“沙拉洛”,汉语意为“换裙”即脱去童年的裙子,换上成年的裙子,俗称“换童裙”或“假婚”。每当女孩成长到族群规定的成年年龄时,族人或家人就要为其举行隆重、庄严的成年礼仪式。它是彝族女性人生的一个“里程碑”,是走向社会的标志。
一、彝族女孩成年礼仪程序
(一) 择日
女孩成年“换裙礼”的年龄一般在十七岁,但也视个体的生理发育情况而定,若年满十七未发育则可以延后,年未满十七已发育则可以提前。但无论延后或提前,行礼的年龄必须是奇数,而且行礼的日子须经毕摩、苏尼或算命者占卦而定。
(二) 择宾
在行礼前请毕摩、苏尼或算命者根据受礼人生肖确定为其梳头、换裙的人选,而且所选之人须是成年女性,五官端正、无残疾、多子、德高望重。
(三) 选场
选场即是选择举行仪式的场地,彝族女孩成年礼梳妆不能在家中举行,一般选择在羊圈或放柴的小屋中进行。
(四) 陈设
行礼之前,要准备好梳子、服装、饰品、食物,行礼屋清洁。
(五) 行礼
行礼人陪同部分女性(不分长幼) 和受礼人入屋中举行换裙仪式。仪式只邀请女性宾客参加,不允许男子在场。仪式开始时,妇女们说些逗弄受礼人的风流话和祝愿词。然后由事先确定的那位漂亮、能干、无残疾、多子、德高望重的妇女给受礼人梳妆打扮。受礼人站立着,行礼人一边向受礼人身上喷洒冷水,一边念道:“青年彩裙往下穿,姑舅之子往上来;莫乱伦,莫降级;同姓家支防在外,姨表之子防在外,姑舅之子往里来……”念完之后将青年彩裙从头顶上给受礼人穿下去,换掉的童裙往脚下脱去。同时把独辫分成双辫,戴上镶有花边的黑色头帕,并给她佩带许多装饰品。少女在换裙前梳单辫子,穿浅色两接裙,群边镶有一宽一窄两条黑布边,而且头帕的缠线只箍头盖骨上方的帕角,这便是识别女子成年与否的标志性特征。
(六) 设宴
行礼之日,富家可能杀猪宰羊,大宴宾客;穷户可能杀鸡办酒,招待亲友;也有不论贫富,一切从简,草以粥(大米、燕麦和荞麦) 类而行之。
(七) 祈福
行礼仪式结束后的当晚,单独给受礼人进行祈福,用羊、猪或鸡转头祈求平安、健康。换裙后,女孩子便不能算家庭中的成员,不能参加家里的一切宗教活动,须得单独给她作祭祀活动,直到成婚后才参与婆家的宗教活动。
(八) 戒宾
戒就是告,将举行换裙之事通告宾客。女孩子换裙后,便表示她已成熟,不能再把她当作未成年人看待。她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中抛头露面,自由进入社交场合,可以谈恋爱,找朋友等。
二、彝族女孩成年礼仪式的特征及内涵
(一) 年龄限定为奇数
彝族女孩成年礼年龄一般在十七岁,但有时也延后或提前,这要依据女孩的长者、姊妹或女性同伴等视女孩发育状况而定,不过延后或提前都限以奇数年龄而行礼。这与本民族自身的哲学思想有密切的联系,彝族先民认为,奇数是万物的基始。从生理上讲,十七岁左右这个年龄段的人,已达到性成熟,可以接纳为社会的正式成员,或一种宗教团体的成员。从心理上讲,该年龄段的人,已经具备一定的辨别是非善恶的能力和自我反省与思考的能力,同时也具有一定的劳动能力。尽管在仪式诞生之初,不存在如此理性的分析与思考,但仪式本身在此阶进行却表明,它与人的身心发展规律是相吻合。
(二) 仪式的普适性
这里的普适性是指仪式普遍适用于同一民族中的每一个刚成年的女性。彝族女孩成年礼仪式预示着导致个体身份的变化,个体进入自己所属文化群体,它衍生出的标志符号使个体不同于它族。成年礼仪式是受礼者个体的学习过程,它不仅在个体的心理世界中加入了新的内容,同时也改变了个体心理的一些结构,不仅同族中人从一个新的角度来看待个体与群体的关系,而且受礼者本人也从一个新的角度来看待自己与群体的关系。仪式的普适性不仅在该种文化模式中,在每一个人的生活中增加了新的“元素”,更是在重新塑造一个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新人,改变个体本身与世界的关系。“去旧迎新”不只是群体的期待、憧憬与向往,更是个体本人的期待、憧憬与向往。
(三) 社会性
对彝族人而言,女孩成年礼仪式不仅是个人获取作为“一个人”所应该享受各种权利的机会,也是个人开始承担家族与族群义务与责任的契机,对个人、对社会都有着极其重要的价值。尽管仪式表面看来是个人的成人,对整个彝族人族群而言同样重要,仪式具有浓厚的社会属性,与整个社会密切相连。正如英国文化人类学家C·R巴伯所说:“成年礼具有两个方面的意义:对于正处在这种转变之中的个人来说,他标志着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就社会而言,它也是一个非常时期。”彝族女孩的成年礼仪式直观地反映了这点。从仪式表面看是个人的事,实际上却是几乎由本家支乃至全村人共同参与的。对村寨人的邀请实质上是向他们宣布,自家又多了一个新成员,这个新成员的诞生将给家族的人口、社会关系等诸多方面带来变化,其中心却并非只限于个体及其家族,而是直接指向家族所属的整个彝族群。
(四) 宗教性
彝族女孩成年礼仪式本身带有一定的宗教性,这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举行成年仪式的场面气氛庄严、肃穆,甚至于神秘,与宗教祭祀的场合相似;二是择日择宾由主持宗教活动的毕摩、苏尼和懂得各种宗教礼仪的算命者来占定。有的地方,在举行成年礼时要请毕摩断口嘴,即念咒驱邪,祈求幸福降临;有的地方把女子引至果树下,用一只刚打死的猪在其头上方绕几圈以驱除不祥等等。
(五) 象征性
仪式的象征性是指仪式本身包含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彝族女孩成年礼仪式的象征首先表现在对个体“旧我”的否定与“新我”的肯定。其次,仪式的象征性主要表现在仪式中的言行举止与符号形态无不寓意深刻,发式、头帕线、裙子、首饰、手饰、语言、活动场景的变化等概莫能外。正如卡西尔在“生命礼仪”中探讨符号的产生过程时所认为的———表象是“人工符号的基础,符号的产生,在于把具体的表象固定下来,成为可以共享得到交流的东西。”仪式中的符号成为深入到彝族人文化隐秘意义最深层的表现形态,仪式中个体对符号隐秘意义的把握与了解,缘自于所有的生活。仪式的重要性、情景性与价值性使其意义得到进一步的再现与升华。据此,成年礼对个体服饰、身体、头饰等外部特征的改变,成为民族识别、身份认同、婚姻准许等的重要标志,如彝族女孩成年的标志在装束可辨别,一是从头帕的缠线标示上去辨识,若缠线只绾着额头上方的帕角,表明该女子未成年,若缠线是环绕垂耳的两角而绾,则表明该女孩已成年;二是裙子的色彩和头饰的繁简去识别,童女一般穿三节彩裙,头饰简单,饰物普通便宜,成年女性则穿五节彩裙,头饰复杂,饰物昂贵;三是发辫上去识别,童女一般梳独辫,成年者则梳双辫。所以,女孩成年礼既是个体向族人明示自己身份的重要标志,也是族人识别自己民族成员身份的标志,仪式成为民族识别、增强民族凝聚力的象征性符号。
(六) “成人”性———仪式的共同主题
“成人”,是青春期在特定时间、地点和许多人共同参与下隆重举行仪式所追求的共同主题。“成人”一词在这里应该用作动词,即将其理解为“使其成为人”或“成为一个人”,而不是我们惯常对其的名词表述即“成年人”。尽管成为人的前提是成年,但使其“成为人”才是仪式的真正目的与动机所在。人在断气之后就真正死了,也即在常人习惯性的思维中,人要么活着,要么死了,没有非死非活的人。如果存在非死非活的情形,也只能是天方夜谭。但许多民族的文化意识与宗教信仰表明,人的生与死是分阶段完成的。人们认为,一个人即使已经断气,但还没有真正死亡,因为只有当死亡与标志死亡的仪式彻底结束之后,死才真正完成。在断气之后与丧礼完成之前的那段时间里,断气的人处于非死非活的双重境界。死是从断气的那一刻开始,但死的真正完成却只有在为死者举行的标志其死亡的仪式完成之后,死的完成是以仪式的完全结束为标志的。同样,真正的生也是标志着生的成人礼仪式之后才完成。成人礼仪式的目的是要使个人成为“完全的”人,使她能够执行部族的合法成员的一切职能,使她完成作为一个活人的过程。“生”在仪式中被人们赋予双重含义,一是指人的鲜活的生命,二是指生动的文化。所以说,彝族女孩成人礼预示着她自此成为:享有宗教权利的人、经济权利的人、法律权利的人、婚姻和性生活权利的人。
(七) 传承与教导性
彝族女孩换童裙的成年礼仪式本身意味着告别“旧我”,迎接“新我”,意味着个体进入群体,实现从生物人向社会人的转变,是个人获得身份的标志与象征。“成为人”是以生理发育进入青春期为前提的,但仪式真正追求的还是“成为一个人”的丰富的文化内涵。正如露丝·本尼迪克特所言:“事实上,人们所认识到的青春期是个社会问题,为这一时期而举行的各种仪式便是通过各种不同的形式来表明孩子将进入成年人的阶段……所谓的进入成人阶段,其标志并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个体生理发育进入发情期,而是文化制约的青春期仪式。”在个体生理发育进入青春期的时间里,为其举行仪式,其用意不仅是对个体生理发育期需要的认同,更是社会文化意义上的角色转化,要使受礼者的文化修养和教养得到升华和飞跃。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训诫是必不可少的。礼仪中的训言即“青年彩裙往下穿,姑舅之子往上来;莫乱伦,莫降级;同姓家支防在外,姨表之子防在外,姑舅之子往里来……”等包含着明显的传统公德教育的成份。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女孩行成年礼之后,以一种“隔离”的形式生活着。她几乎不再参加家支的任何宗教活动,以此来强化青年人对自己性别角色的认识,完成从生理成熟到社会价值观成熟的过渡。这可以认为是获得独立人生的一个标志。
所以,彝族人借助仪式的方式实现文化的传承与人的培养与塑造,实施以爱情、婚姻和家庭、怎样做人、怎样生存和怎样适应环境等教育,几乎无所不包,只是各自有所侧重而已。而且,从成年礼仪式的价值看,它是彝族人在生存的自然环境区域中建构了自己独特的文化模式,女孩成年礼仪式成为彝族文化的一种文化符号,以其丰富内涵呈现彝族文化的多姿多彩。它是世袭的,具有传承性。
(八) 阈限性
受礼者行换童裙礼后,不再看作是家庭的“正式成员”,意味着“泼出去的水”,所以不参加家庭的一切宗教活动。并且,禁止上楼、上房,若上楼或上房,意味着亵渎神灵,会给家庭带来不祥等等,这与女性成年的生理特征有关系,表现出“阈限性”的特点。
三、彝族女孩成年礼的文化功能
如果说“诞生礼”是生命来到人世间的开端,那么“成年礼”则是人生道路上的第一块重要的“里程碑”。人在自己一生中的几个大阶段性环节中加上了一个个优美的光环,使每一个单一的生命具有了完全超出生命本体意义的社会和历史价值,这就是“成年礼”所具备的功能的真正价值所在。成年礼仪式作为一种具有民族特点和深刻内涵的风俗习惯在不同时期毫不例外地存在于世界不同区域的不同民族中。只是仪式本身因气候条件、地域环境、民族社会历史文化现实的差异而在形式上表现出较大差异。彝族女孩成年礼,它是彝族人在生存的自然环境区域中建构的独特文化模式,是彝人创造力的源泉,它促进了彝族儿童性别角色的社会化、儿童民族身份认同与个人地位的强化,促进了彝族儿童行为规范与伦理道德的习得、儿童认知方式和价值观念的更迭与新生。
(一) 性的许诺
成年仪式的一个重要内容是性的允诺。性成熟是人生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它象征一个人生命中的儿童时代的结束而进入成年人阶段,与此相应的,它是由一种社会环境转移到另外一种社会环境。这种转变,就是通过成年礼仪来完成。彝族女孩必须通过成人礼仪式赋予当事人以性的 权利,至此,她们就可以在社会允许的范围内与异性交往了。在传统的彝族社群里,女孩在成年礼前是不允许与异性发生性关系的。同样,男性也不允许与未举行成年礼的女性发生性关系,这就是彝族社群中永远不会出现“强奸幼女”的案例之缘由。因此,成年礼不仅包含了女性的生理成熟的个体因素,而且包含了社会成年的群体认同之隐喻。至此,通过成年仪礼的女性不仅获得了性生活的权力,而且也开始为亲人、社团和家族负起联姻和繁衍的义务和责任。
(二) 权利和义务的承诺
通过成年礼的人不仅是一个“法定”的社会成员,而且作为一个即将合格的社会成员,她行成年礼仪后可以获得各种社会资格即是权利、义务和责任。在很大程度上,每个取得成年资格的氏族成员一方面必须承担某些共同的义务,另一方面又都享有某些共同的权利。如遵守氏族内部的社会规范,保护共同的氏族群体的义务等;又如与成年异性实行婚配乃至生儿育女的权利等等。老一辈人通过一定的方式、手段,对少女传授必要的生活与伦理知识,希冀年轻女性能在生活道路上有一个良好的开端和坚实的基础,以祈求年轻一代智聪心灵、强健伶俐,进而达到家庭、家族和民族的人丁兴旺和繁荣昌盛。因此,彝族女孩成年礼毕竟不仅仅是一种“成年”的标志,或只透示了可以成婚的信息,它具有了完全超出生命本体意义的社会的历史价值。
(三) 整合
彝族女孩换裙礼是法则观念的符号化表现,它能够把个人的行为汇合起来,把族群的思想、感情、向往结合起来,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达到维持和稳定社会秩序的目的。它通过赋于其精神以社会意义以及赋予社会以个人意义而发展自我。为保证女性的生存与努力提供最基本的依据,并为表现的需要提供机会。它通过把社会规范和规则神圣化使人循规蹈矩,从而在人的社会化方面和保持社会稳定性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四) 调适作用
彝族女孩换裙礼可以看成是一种超验,而超验的世界是有弹性的,它能够调节人们的思想、意志和行为,同时又是标准化体系和社会认可的行为方式,它是一种以象征符号的形式表示人类意识的模式,它代表着文化的终极与神圣的方面。成年礼成为“儿童”与“成人”的一个过渡跳板。但要跨过这个“板”,还需进行调适,比如行礼后,女性“不再看作是家庭的正式成员,不参加家庭的一切宗教活动”。这使她最初会有失落感,只有慢慢地体味,融入成年的群体得到社会磨练才会找到自己的归属。正如博克所说:“过渡性礼仪(指成年礼) 在任何群体的社会生活中都起着重要作用。它们为应付任何社会都会发生的生活危机提供了一般的方法,并且向个人和群体演示一个人的社会行程。这一礼仪具有重要的心理的和社会的功能。”
原载:《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 2007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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