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审美需要是人特有的一种高级的精神需要,礼仪文化作为人类创造的一种精神财富,具有能够满足人的审美需求的功能。当代社会,挖掘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的审美特征,使之发挥出更大的审美功能,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文章从美学研究的视角出发,探讨了云南彝族传统文化具有的雄壮之美、率性之美、神秘之美、质朴之美。
【关键词】彝族;传统礼仪文化;审美特征
【基金项目】云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的当代价值研(YB2014020)
审美需要是人特有的一种高级的精神需要,随着社会的发展,当人们的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和等级需要满足之后,越来越多的现代人开始追求高级的审美需要。礼仪文化作为人类创造的一种精神财富,具有能够满足人的审美需求的功能,当一个民族的传统礼仪文化产生和形成以后,就会折射和反映出这个民族的审美情趣,并形成一定的审美特质,“礼仪文化具有较强的民族性,因而不同民族的礼仪文化表现出不同风貌的礼仪美的丰富性、完美性,礼仪又从一个侧面体现出一个民族的审美水准。”[1]
作为云南省人口最多的少数民族,彝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创造了内涵丰富、构成完整、富有鲜明民族特色的传统礼仪文化系统。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与汉族及其他少数民族传统礼仪文化相比,具有自己的审美特点,而这也为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审美功能的发挥奠定了的基础。
一 雄壮之美
彝族与汉族在传统方面有一个重要的不同,那就是以儒家文化为主导的中原汉文化“尚文”,孔子在《论语·雍也》已提出了“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汉族受这一传统的影响,追求“优雅之美”“文质彬彬”,后来成为汉族共同的审美理想。而彝族则具有“尚武”的传统,《云南志略》记载:“罗罗即乌蛮也,左右配双刀,喜斗好杀,以轻死为勇”,这一传统导致彝族的审美理想追求的是“雄壮之美”。彝族常被誉为“火”的民族,这是对彝族的民族精神、民族气质和文化性格的生动写照,在“火”的背后,隐藏着彝族粗犷、豪迈、活泼的审美理想。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作为彝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包含着这种“雄壮之美”的审美理想,并从多方面表现出“雄壮”的审美特征。
(一)云南彝族传统婚俗中体现了“雄壮”的审美特点
云南大多彝族结婚时,一般都要举行一定的结婚仪式,仪式中的很多礼俗,如:抢亲、背新娘、爬油竿等常常是对男性是否身体强壮、勇敢无畏的考验,体现了“雄壮”的审美特征。云南富民、禄劝、武定、禄丰的彝族支系“密岔人”以及武定石腊它乡彝族支系“罗罗颇”在建国后还保持着用“泼冷水”迎接接亲者的民俗,而那些能经受住“泼冷水”考验的身体强壮、勇敢豪迈的人才是彝族欣赏的对象。姚安前场的彝族结婚时,接到新娘后,新娘就不能再落地,要么由伴郎背着,要么骑在马上,特别在接新娘的路上,碰到过桥、涉水、跨沟、上坎,都必须由迎亲的伴郎背起新娘。彝族山寨一般位于崇山峻岭之中,背新娘是一件非常考验体力的活儿,所以伴郎一定是身强力壮的小伙。牟定腊湾彝族婚礼的最后一个仪式是爬油竿,未婚的小伙子要穿上麻布衣,挎上羊皮包,去取竿顶上的两根羊肋骨,这也是考验彝族小伙子力量、胆识的时刻。
(二)云南彝族传统祭祀礼仪表现出“雄壮”的审美特征
祭祀礼仪是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中部分仪式是人的力量的展示,如:弥勒西山起飞、红万等村寨每年正月二十八都要举行祭火仪式。在祭火过程中,由五色颜料绘身的男人手持木刀、木棍、木叉等兵器,击碗敲盆,来回奔跑于村里,表达送火的祭祀涵意。送火结束后,还要举行摔跤运动,这是彝族年轻男子龙争虎斗,展现技巧和力量的较量。再如:禄丰高峰乡彝族在过火把节时要举行祭火仪式,在祭火时男性都要跳威武雄壮的大刀舞。
(三)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歌舞表现出“雄壮”的审美特征
与中原礼乐舞蹈优雅庄严的风格不同,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歌舞一般唱跳结合,粗狂豪迈,刚劲有力。彝族舞蹈中流传最广的“踏歌”,大理州无量山、哀牢山一带彝族形象地把它称为“打歌”。每逢节日或喜事,夜晚必燃起篝火来“打歌”,舞蹈原始而粗犷,歌声高亢而激昂。此外,长期以来云南彝族大都居住在大山上,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自然而然形成了喜“动”的特性,形成了坦荡、活泼、快乐的性格。因此,在云南彝族中,流传着各种不同形式的“跳跳”庆祝仪式,如:跳菜、跳酒、跳会、跳歌、跳月等,所有这些“跳”风格都是粗犷豪放、欢乐热烈的,其中最令人称奇的是南涧彝族迎宾宴请礼仪中的“跳菜”,跳菜高手头顶托盘,跳着舞步上菜,表演精彩的“空手叠塔跳”“口功送菜”,是力量和技巧的展示。而弥勒彝族在火把节等重大节日间都要举行“阿细跳月”,舞者全身由胯带动双腿交替弹跳,摹拟踏火的弹跳动作,同样呈现出粗犷豪放、欢乐热烈的风格。
二 率性之美
中原汉族以儒家礼仪文化为中心的传统礼仪文化,崇尚的是“以礼制情”,强调对人的性情约束、控制和规范,所以汉族的礼常常表现为对人性和情欲的压抑。而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则更多地呈现出“率性”的特征,即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表现出的是彝族可以遵从自己的本性、天性来做事,充分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欲望。
(一)云南大多彝族传统婚俗表现出率性真情流露的特点
与受到“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束缚的汉族传统婚俗不同,云南大多彝族婚前都有充分的恋爱自由,节日、街期、庙会、歌会等是彝族男女青年择偶的重要机会,是男女青年相互认识的桥梁。如:南华咪黑们彝族“跳歌场”就是男女青年谈情说爱的重要场地,跳歌散场时姑娘们会主动约请和拉在场的小伙子去姑娘房玩,而且在男女青年交往中,无论男女都可以大声表白自己爱慕之情,他们对歌率性而为,不加任何修饰,直抒心意。如:弥勒阿哲人的乐作调《知心话》的唱词:“(男)阿姐,你是哪里人。(女)阿哥,你是哪里人。(男)我俩在一起说说心里话好吗?(女)你愿意和我谈知心话好吗?”讲迷调《我多么想念你》的唱词:“(男)年轻美丽的姑娘,我多么想念你,想和你同做一家人,同吃一锅饭,同干一样活;(女)年轻勇敢的伙子哟,我想和你配成夫妻,和你同吃一锅饭,不知哪天能实现。”[2]这样情感外露的歌词在信奉“男女授受不亲”的汉族传统社会里是不可能出现的。不仅恋爱自由,即使是结婚礼仪,云南彝族与汉族相比也更率性一些,云南大多彝族在接亲路上还可互相说笑,不必忌讳。有些地方的彝族新娘在婚礼上还唱“哭嫁歌”,歌词既可抒发对父母家人的不舍之情,也可表达对父母的不满和愤怒(如果是被迫的),如流传于武定部分彝区的哭嫁歌《阿妈呀阿妈》中唱到:“我被换金银,钱财得多少?金银格满柜?把我换牛羊,牛羊得多少?牛羊格满厩?我被换五谷,粮食得多少?粮食格满楼?”[3]就表达出新娘对父母把自己换了财物的不满,这种真实情感的渲泄在汉族传统社会是不被允许的。
(二)云南彝族传统待客礼仪表现出彝族率性和真情
云南彝族不善言语,但他们常常用歌声、舞蹈、食物、茶酒等传统待客礼俗表达出对客人的热情。云南彝族传统待客礼仪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真正让客人感受到宾至如归。其中云南彝族待客酒歌以朴素豪迈、真诚感人而出名,最能表现出彝族的真性情。彝族有名的《劝酒歌》:“阿佬表,端酒喝;阿表妹,端酒喝。阿佬表,喜欢不喜欢也要喝;阿表妹,喜欢不喜欢也要喝。喜欢呢也要喝,不喜欢也要喝,管你喜欢不喜欢也要喝!”歌词大气霸道,曲调热情高亢,充分表现出云南彝族热情好客的性格和气质。除酒歌以外,云南彝族待客舞蹈不分男女,不分主客,大家手拉手、肩并肩,围成圆圈,在三弦、二胡等乐器的伴奏下,一起跳起“跌脚舞”,使客人很快融入欢快的人群中,充分感受到彝族的热情、真诚。
三 神秘之美
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与宗教文化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具有鲜明的宗教性,这就使得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带有一定的神秘色彩。
(一)云南彝族传统礼仪行为充满着神秘性
云南彝族日常生活中有许多行为礼仪规距,这些礼仪规距要求常与宗教信仰有关,充满着一种古代礼制的神秘性。如:有许多食物禁忌,武定、元江、新平彝族不吃岩羊、水牛、獐子、绿斑鸠、老虎、芭蕉叶、细芽菜等动植物,这些食物禁忌一般与图腾崇拜有关,相对于普通人毕摩的食物禁忌更多,禁吃狗肉、水生动物、爬行动物、死牛烂马,而这是为了维护毕摩的神圣地位。在居家生活中无论主人和客人都要遵守“锅庄礼仪”,从火塘边座次的安排到各种火塘行为禁忌,再到围绕火塘进行的各种礼仪,其实都是源于对火神和祖先的崇拜。很多地方彝族都有禁止砍伐、采摘某种树木,如澄江松园彝族禁砍金竹,富民彝族禁砍、攀爬栗树、杉罗树、白牛筋树,楚雄、双柏、大姚、峨山等地彝族禁止随便采摘、砍伐马缨花等的传统,有些地方还有神树林保护的规距,这些要么是源于图腾祖先崇拜,要么源于自然崇拜。在举行各种人生礼仪活动时进行的一些仪式也与宗教信仰有关,包括小孩“撞名”、举行成年礼、结婚时背新娘绕火塘、为新娘除祟、人死时含口银、举行葬礼时要请毕摩念诵《指路经》等。
(二)云南彝族礼服和礼器等礼仪物化事项表现出神秘之美
云南彝族把宗教信仰和图腾崇拜表现在礼服及各种礼器上,使得云南彝族的礼服和礼器等礼仪物化事项表现出一种神秘之美。从颜色来看,彝族尚黑,传说这是源于彝族把黑虎看作先祖的图腾崇拜。尚黑的传统在彝族的礼服和一些礼器中得到体现,黑色是夜晚的颜色,本身就会给人产生凝重神圣的感觉。彝族服饰以黑色为主基调,统治阶级把自己称为黑彝,男女老少一身黑衣,而作为与神沟通的毕摩,在主持活动时所穿法衣必须由黑布或黑羊毛擀制而成,更具神秘性。彝族器皿方面的颜色,比如待客时的餐具、酒具,祭祀时用的葫芦吞口,一般以黑、黄、红三色着色,三色中也以黑色为主。从图案来看,云南彝族无论是礼服或是礼器,都要绣上、画上或刻上一定的图案花纹,而这些图案花纹一般也与他们原始宗教信仰特别是图腾崇拜有关。楚雄彝族毕摩法衣后背上绣有醒目的彝文“虎”字;大姚昙华彝族为了纪念美丽的彝族姑娘咪依鲁,每年农历二月初八都要穿上绣有马缨花图案的盛装参加插花节。云南彝族祭祀用的编钟等青铜礼器刻有代表各种图腾崇拜的花纹,太阳纹、云雷纹等蕴含着对太阳和水的崇拜。
(三)云南彝族传统重要节日蕴涵神秘性
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中的一些重要节日,包括火把节、十月年、插花节、密枝节、祭火节等,大多与云南彝族所信仰的原始宗教信仰有着紧密的联系,使其节目文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如:各地彝族过火把节时进行的一些仪式活动都与宗教信仰有关,滇南彝族过火把节时要跳“阿细跳月”,这源于对祖先的崇拜和纪念;双柏大麦地乡彝族在过火把节时要让小男孩裸体扮成小豹子跳小豹子舞,这源于对豹子的图腾崇拜;禄丰高峰乡彝族在过火把节时有跳大刀舞驱鬼之习。又如:双柏法脿镇小麦地冲“罗罗”彝族因为把虎作为图腾,自称是老虎的后代,所以在农历正月初八至十五日要过“虎节”。过虎节时,要举行老虎笙仪式,包括接虎、跳虎、虎驱邪除祟、送虎四个部分。在节日期间,祭司用占卜的方式挑出8名青壮年,全身画上虎纹、披上虎皮或画有虎纹的披毡,每当夜幕降临,扮成老虎的样子跳虎舞,祈求虎神保佑村寨平安。这些节日活动因有了宗教的因素,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来观赏。
四 质朴之美
云南彝族从朴素的生活经验出发,凭着生活经验的积累,创造出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的传统礼仪文化,使之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也具有质朴的审美特点。
(一)云南彝族传统礼仪观具有质朴之美
云南彝族传统礼仪观没有通过知识分子理论的精心建构,而是通过歌舞、谚语、格言、儿歌、民间传说、神话或经文等民间文艺形式表达出来,是彝族生活经验和情感的直接表达,具有质朴的美。彝族寓言故事《小鸡和小鸭》中就教导人们,在社会生活中要像小鸭帮小鸡过河一样互相帮助。彝族的一首“尔比尔吉”教导人们:“爱别人者别人爱他,恨别人者别人恨他,给别人痛苦者自己苦,给别人欢乐者自己乐。要拥有一群畜,不应只选一个;要同群众相处,不能只处一个;人类相恨人类败,牲畜相恨牲畜衰”;[4]而在克哲诗《说相聚》中以彝族文学特有的夸张与比喻,述说远道而来的客人与主人相会是何等的不容易,主人是何等的高兴等礼节性话语,以表达主人对客人的真诚欢迎;[5]《客人你别忙》的儿歌让彝族儿童从小就养成了好客的品性,歌中唱道:“客人你别忙,蜘蛛拿着绳子,去牵羊杀了,蜘蛛没有回来,请客人再玩玩!客人你别忙,螺蛳背着罐罐,到街上打酒去了。螺蛳还没有回来,请客人等一等,客人客人你别忙,蚂蚱舂谷子去了,舂的白米还没有背回来,请客人等一等,吃了羊肉再走! 喝了荞酒再走! 吃了白米饭再走! ”[5]188
(二)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歌舞、衣食呈现出质朴之美
云南彝族在进行宴请、祭祀、庆祝时跳的舞、唱的歌、穿的衣,甚至吃的食物都来自普通民众生活的创造,没有经过过多的修饰、雕琢,呈现出最接近自然和人性的质朴之美。云南彝族常唱的各种礼仪歌曲,曲调简单,歌词淳朴真挚,反映了彝族赤子之心,最为典型的就是云南彝族迎宾酒歌,反映了彝族开朗、坦荡、尊友、重谊的民族性格,如大姚昙华山流行的“今天日子好,贵客远方来。山高路又远,老表辛苦了,喝口白开水……”;姚安马游的“大哥哟!请你坐过来,今晚我们相会在一起,为了待远客,敬哥一杯酒,这杯酒喝后,希望你花开花败都要来。”;武定流行的“客人来了喜事多,喜事来到家门前,金桥银桥搭,金树银树栽,客人来了喜事多,喜事来到家门前。”[5]云南彝族跳的各种礼仪舞蹈几乎都是集体舞的形式,激越奔放,刚健有力,节奏鲜明,充分反映了彝族的思想感情。云南彝族制作的各种礼服,不仅布料取材自然,而且图案和颜色也源于自然,图案颜色鲜艳,把自然的花鸟虫鱼融入着装佩饰之中,自有一种质朴之美。他们食物原料来自自然的馈赠,制作简单,最大地保持了食物的原味,有名的待客食物“砣砣肉”尽显质朴之趣。
综观所述,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的雄壮、率性、神秘、质朴的特点,使它对久居城市远离乡土的现代人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近几年来,每当云南彝族过火把节、彝族年、插花节、马缨花节时,都会吸引大量的游客来到彝区与当地彝族一起唱歌、跳舞、喝酒,品尝彝族美食,观看各种仪式和表演,体验不一样的文化,获得愉悦的审美满足。如现在很多外地游客到楚雄,都喜欢到彝人古镇去跳左脚舞,伴随着琤琤作响的三弦,和着高亢豪放的曲调,人们手牵手围成大圆圈,欢快起舞,通过歌舞,远方的客人与当地人很快取得情感的交融,增添了生活乐趣,愉悦了身心、宣泄了情感。质言之,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是一种活态的审美文化,这种美因为具有浓厚的民族特色而得到越来越多人的欣赏。在当代社会如何挖掘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的美,既是推动美学发展的深厚根基和取之不尽的材料源泉,又是发扬云南彝族传统礼仪文化价值的基础。
参考文献
[1] 马征.多维视野中的礼仪文化[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6:30.
[2] 葛永才.弥勒彝族历史文化探源[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95:73.
[3] 云南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办公室.云南民族口传非物质文化遗产总目提要·史诗歌谣卷:上卷[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8:63.
[4] 罗曲,李文华.彝族民间文艺概论[M].成都:巴蜀书社,2001:156-157.
[5] 何光群,朱卫华.伦理学视阈的云南彝族酒歌解读[J].楚雄师范学院,2011(5).
作者:何光群 田维亮(作者何光群系楚雄师范学院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
(原载:《红河学院学报》2018第1期,文字来源:彝学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