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彝族文字
作者 吉木哈学 2015-03-13
原出处:《彝博通讯》 彝族人网
  悠悠岁月,彝族文字就在我们脚下流动着,看着那被烟灰吃掉的文字,那烟灰与彝族文字之间的搏斗一直延续到我的身上时,我感到痛心。但是许多彝族人开始大张旗鼓地在抛弃它,只为自己的生活快活而自言自语说:“彝族文字没有用了。”这部分彝族人,很多是机关干部人员和其子女。我从农村出来,有时经常到有工作的亲戚家去玩,一说到彝族文字,他们就说,彝族文字学来没有用,我很惊讶,他们有的是农村彝文扫盲人员。我经常听他们说,叫他们去农村扫盲,他们就应付了事。我想以彝族文字来吃饭的人,最后成了抛弃彝族文字的人。他们吃到饭后,就不管后面的人能否用彝族文字来吃饭问题。这是出现在彝族人身上的一个社会事实。这社会事实对于一个热爱彝族祖先的人来说是一个莫大的悲剧,也是我们祖先的悲哀啊。彝族祖先在高山峡谷,风雪夹击之下创造文字,并延续了下来,这些文字身上不知流了多少人心血,多少人为它而死去,我们是无法想象的。
  
  小时,我们村里有夜校,把十岁以上的人,集中起来学习彝文。那时,我大概四五岁,刚刚有记忆,有时跟着大哥大姐们一起去上课热闹。晚上睡觉时,一个哥哥就经常念老师教给他们的话。有两句话我记忆很深刻:一天不劳动,十天吃不上饭;羊放在该放的地方,庄稼种在该种的地方;庄稼好收成,牲畜繁衍兴旺。寓意就是人要勤劳、做该做的事,生活才能健康有序而富裕,人类得以繁衍生息。我也用不标准的口气跟着他读。当时,多数年轻人是带着凑热闹的心情去上课,在教室里跟着老师吼几句就了事。每天晚上回来路上,按彝族习俗,青年男女你追我赶,嘻嘻哈哈。从生活娱乐角度讲,确实好耍。但从学习角度讲,则效果不理想,哪些青年男女回来后,从来不看书记忆,只是晚上学一下,回来重来不看书,这也是彝族人长期习惯的养成,就是没有看书的习惯。过了一段时间后,大家也就只认识几个字了。经过多年后,现在这批人认识彝族文字的没有几个。
 
  小学时,有一个女彝族老师教彝文,她先认真教我们,后来,慢慢地就不认真起来。她进教室后,让我们自由学习,她就在自学彝族文字。同学们那里懂得自学啊,当然是坐着说悄悄话,坐着耍。现在,我们小学同学之中,只有一个读民中彝文班后认识彝族文字外,其余没有一个认识彝族文字。我读初中时,这个女彝族老师就调到民中去教彝文去了。从此,没有见过。
 
  我读初中时,因我们学校不教彝文,也没有彝文书。所以,接触彝族文字的机会就少。后来初二时,一个小学同学转到民中读彝文班。因我们经常在一起,所以偶尔学发音和认字的机会。他送给我一本彝文字典,我经常拿这个字典来认字。但因平时不用彝文,不接触一段时间后,又忘记了。到了初中毕业也只认识几个字,中考考彝文时,我考了7分,是我们班上的第一名。
  
  高中一二年级,没有学彝文。因学习压力大,更是不学彝文了。到了高三,因高考可以加试,或者我们班上彝族学生多,所以来了一个彝族老师来教彝文,是一周一节课。那个老师一来就说:“彝族文字好认的很,只有几百个字,这样先教几节课后,可能因他看到学生基本上都不学还是什么原因,也叫大家自由学习。只有我一个人学彝文,所以他来时,就坐在我身边,只教我一个人。这样,高考时,因对彝族语言文字这块不熟悉。当时我记得写作文外,还考一道让我记忆力很深刻的题,就是考彝族方言分布问题。 因没有学过,也没有人讲过,但看过一本关于彝族文字方面的资料。所以,模棱两可地回答了题。最后,考了50分。
 
  大学时,因我进了西南民族大学彝学学院彝英双语班。学习彝文机会就多了。第一年有彝文课,后三年没有安排彝文课。在这第一年里,虽然有彝文课,但因我们班上许多云南贵州广西的同学,再加上有其他民族,如藏、壮、苗等,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学习起来很困难,所以班上学习彝文以口语为主。而我们既懂语言,又接触过文字,只讲口语这对于我来说,这课就不起作用了。因此,我就跟着老师上课时,自己学习彝文,平时按老师要求练习彝文作文,所以提升很快。最后,后三年学习英语和其他知识去了,经过三年不怎么学彝文后,又开始退缩,许多字又忘记了。
 
  研究生期间,又开始自主开始认真彝文,阅读一些彝文。因杨解彝文功底好,能翻译罗庆春老师的彝文诗歌,我又跟着练习翻译,所以又把彝文恢复过来,看文章不成问题。后来,我读完一编《玛木特依》和《勒俄特依》后,对彝文的理解能力就增强了一倍。我开始拿起岭光电编写的《勒俄》来读,这本书是印刷的,是岭光电的手笔,用古彝文写成,他把《勒俄》翻译成《母史》。这本书是我读大学时,从邻居毕摩那样收藏起来的。当时,我读不懂,但我基于好奇,就把收藏了。这本书,有国际音标、汉文,所以慢慢看着推敲,还是看得懂,现在,基本没有问题。
 
  读博士以后,暑假,因偶然机会,被蔡华老师带到美姑,与那里的毕摩接触聊天后。我感觉,彝族经文里有许多美妙。也感觉到彝族文化体系在毕摩这里。如果想了解彝族文化,如果不了解毕摩文化,则我们只了解到彝族文化的皮毛。因此,我决定先从毕摩这里深入了解彝族文化。这是这个暑假,我自主去参加第16届人类学大会,与我的导师沙马拉毅在那里会合。大会进入尾声时,因我出席证被人借走,一个人在宾馆里,其他人都参观博物馆去了。导师因请我们吃饭,走进我们的住宿。我们两在等其他人时,一起聊天。最后,谈到了彝族文化这个问题,我对他说,我准备学毕摩去了。他说:“你去学啊,到农村里拜师学艺,把毕摩学好,学会做仪式主持,就厉害了。”我的话得到他的支持,我心里很高兴。后来,他推荐了许多彝文经书给我,并支持和鼓励我学毕摩。从此,我注意力开始转向毕摩、毕摩经文和毕摩仪式。从毕摩身上,挖掘彝族思想体系,毕摩是怎么构建彝族思想体系的,其思想涉及到道德哲学、教育哲学、繁生哲学和生存哲学等。
  
  从此后,我与那质朴的毕摩和毕摩经书结下深远关系。拜访大大小小的无数毕摩,翻阅和学习那代代相传而沾满烟灰的经书,考察毕摩经书里有名的山和水。毕摩们充满着一种期待,期待在我身上能找到什么,期待我能延续他们的话语。他们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述了一段又一段充满沧桑的彝族历史和人生,我受益匪浅。我非常感谢我们的祖先,感谢毕摩,因他们的思考与勤劳,谱写了一篇又一篇的彝族文字,让我找到曾经失去的“自我”。
 
2010-11-28
 
  (稿件来源:《彝博通讯》 第23期  彝学网(网聚彝学)http://222.210.17.136/mzwz/news/2/z_2_45176.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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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木哈学博士(右)在田野调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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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吉木哈学(1979——),男,凉山甘洛人,民族学博士,华东师范大学心理学博士后,西南民族大学社心学院讲师。
 
发布: 金索玛 编辑: 阿着地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