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着急的口述史
作者
阿呷热哈莫
2015-05-11
原出处:《彝博通讯》 彝族人网
2015年5月3日 星期日 回家 一路顺畅
今晚,完成了一份口述史的初稿。有了这么几次经历,我对如何做口述史有了一些有别于书本的经验。一是,不能太着急,做口述史是一份细活,这犹如做彝族的刺绣,得一针一针来,做口述史得从容地搬个小凳子,听老人讲故事,然后再将故事娓娓道来、细细评味。录音的整理要逐字转录,要不厌其烦,而且要带上耳机,这样能听出受访人的语气,从而揣摩其心情。二是,不能偷懒,不能让别人转录文字,得自己亲自上阵。别人,尤其是没有参与的访谈者,不能感受当时的情景,即使有其他参与人也会因个人的价值偏好而有理解上的出入。三是,如何在翻译的过程中同时整理录音。我采用的是直接将彝语翻译成中文,因为多次的转译可能在中间环节出现错误。四是,一定要核实内容,由于访谈多为老人,可以采用追问,或查阅相关资料的方式进行核实。
随附刚完成的一份口述史的访谈记事与访谈后记以作为此日之纪念。
访谈记事:
2014年年末,我在凉山,接到老师电话,提到要整理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代少数民族教师的口述历史。我有些担忧,一是建国以来凉山彝族地区大多为汉族教师,彝族教师较少;其次,建国已经65年,即使能打听到这些老师,也大多不在世。我询问父亲,父亲马上提到了一位老人,这位老人曾经是他的老师,但父亲也不确认这位老人是否在世,毕竟几十年没见面了。我随后向老人的亲属打听,老人还在世,现住在山上老家,我们随即前往。老人住在甘洛县一个叫麦地的村落。我们到时,老人和老伴都在家,说明了来意,老人接受了我们的第一次访谈。那天天气寒冷,尽管我们一进门,老人家里的火塘就升起了火,但我的后背一直是凉的。在访谈中,老人一直在重复着“当老师有什么好,当老师太苦”,除此之外老人不愿意谈及太多,有趣的的是老人的老伴是一个特别健谈的人,不时在旁边补充、解释。这次访谈收获不多,但能见到建国后的第一代彝族老师对我是一件荣幸的事。
2015年4月,清明,我回凉山,4月3日我再次找到老人,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太阳刚好照在老人的院子里,我们坐在屋檐下一谈就是两个多小时。老人给我们讲述了他边教书边剿匪的传奇经历,也谈及了他为了不当老师,五次逃跑却未成功的故事。
访谈后记
凉山彝族,一个在历史上不曾有学校教育的社会,其现代教育的普及、发展烙上了建国以来我国各个时期在社会、政治、经济与文化发展上的烙印;其现代教育的普及既有整个中国现代教育的发展特点,也因自身历史、文化、经济的发展特点而呈现出特殊性和多样性。建国以来的凉山彝族社会,教师极其缺乏,一是因彝族人自小没有“上学习惯”,二是,如甘洛县的末代土司冷光在他的回忆录《忆往昔》中谈到“家中缺少劳动力,有些头人和百姓,就认为办学是多余的事,徒使他们受读书之苦,读了书也不会当汉官、当土司、当彝族,终归还是在家挖土种地了事。”因此,在彝族地区办学是极其艰苦的。
我们从木乃老师的故事看到了一代人办学的艰辛,住牛圈、剿匪、没日没夜地劳动。也看到了他们那一代人在时事变革中,不认命,不屈服,寻找自身命运的突破口。木乃老师在一条自己并不愿意从事的工作中劳作了一生,他无数次地想脱离教师队伍,因为饿,因为教师地位低,因为和他一起的都当了官。但命运注定,他一辈子是一位清贫的教师,即使没当上官,但他培养了能当上官的学生,这是他可以聊以自慰的。
木乃老师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吃尽了苦头,他从没悠闲地生活,到老,还得照顾去世儿子留下的三个遗孤。他一生简朴,在高山住着彝族最传统的房子,穿着简单的外衣。到老,这位彝族地区的第一代老师因种种问题,未被评上高级职称,这是他认为的人生遗憾,何尝又不是教育的遗憾呢?
(稿件来源:《彝博通讯》 第2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