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洛克
凉山州博物馆所藏洛克护照
约瑟夫·洛克来华护照
年代:现代
质地:纸
尺寸:长25厘米,宽19厘米
征集地点:木里
上世纪末,凉山州博物馆在木里考察时,征集到很多关于约瑟夫·洛克在木里“探险”之物,其中包括他的护照与众多的往来信函。这些简单的文物资料引起当时工作人员的兴趣,一个“老外”的物品怎么会出现在木里这个藏区?一串串疑问初上心头。经过仔细的研究,疑问一一被解开,这要从90多年前开始说起。
一种偶然 开始被推迟的访问
1922年初,探险家、植物学家约瑟夫·洛克受美国农业部派遣,到中国云南寻找抗病毒的栗子树种,开启了他期待已久的中国之行。同年5月,洛克从泰缅边境进入中国云南,辗转来到丽江。当时的云南是一片不够宁静的地域,小到部落之争、土匪之祸,大到载入史册的诸次革命,在洛克看来“中国唯一永恒的东西是混乱”,但这些并不足以浇灭洛克对云南丽江的考察热情。
他在巫鲁肯(纳西语,意为雪山脚下的村子,即今玉湖村)租了一处民居住下,期间,他建立了考察总部,雇佣当地人组成“探险队”,当然也充当他的“护卫队”、“助手”。“巫鲁肯,是一个环境优美、坐落在纯净的丽江大雪山山脉坡上的一个小村子,雪山主峰扇子陡,犹如保护神似地保护着它。”洛克在自己的日记中这样描述。
洛克在这森林茂密,生物丰富多样的地方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收集了60000件植物标本、1600件鸟类标本和60件哺乳动物标本,完成了美国出派的任务。
他听说从丽江出发,经过泸沽湖、永宁,在横断山脉深处有一个叫做“香巴拉木里”的神秘喇嘛王国,由土司统领。那里有不为人知的雪山、森林和草地,景色雄伟壮丽,还盛产黄金。于是,1922年5月31日,洛克以“美国农林部专员骆约瑟”的名义,给木里王写了一封信,说准备前往拜访,并采集草木标本。不过,木里王回信谢绝了他,“你不要来,木里山高路远,土匪横行,来了有性命之忧。”洛克暂时在丽江继续着他的农林考察任务。
但在1923年7月的一天,正是纳西族一年一度的火把节,在村里发生了这样一些事,引起了洛克极大的兴趣。
火把节除了庆祝村子越来越兴旺,也是年轻的纳西男女选择配偶、互诉爱慕的机会。按照惯例全村人都会聚集在村口燃烧的熊熊火堆旁庆祝,本应充满欢乐祥和但当晚却隐约透露着丝丝的寒气,曲终人散之后,人们发现村中的四对青年男女不知去向,一种不祥的预感回荡在村中,第二天在山上发现殉情的男女。纳西族是一个追求爱情自由的民族,而在当时,汉族文化中明媒正娶、媒妁之言的婚姻形态与纳西族自由恋爱的传统形成了极大的冲突,使很多情投意合的年轻人因不能结合而走上绝路。村里的老东巴们为殉情而死的青年男女进行祭奠仪式。这种仪式在纳西东巴教中叫做“大祭风”,且在东巴教的经书里记载:凡殉情而死的人,死后都会去一个理想王国,这个理想王国是一个没有蚊蝇没有野兽、衣食无忧的极乐天堂,它的名字叫做“玉龙第三国”。
洛克从助手处得知东巴教传说中的“玉龙第三国”并非存在于人们的幻想世界,而是现实世界中的人间天堂,助手在地图上指出了“玉龙第三国”的位置。洛克翻阅东巴经书,看到的并不是熟悉的汉字,而是一个个奇怪的象形文字。世界上居然有如此令人费解的民族,他们的习俗和信仰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带着疑惑和不解,洛克请当地的东巴老人们在院子里重新表演了一次“大祭风”仪式,并用摄影机记录了下来,为后人留下了研究东巴文化最早的素材。
就这样,洛克更是决意踏上前往香巴拉木里的旅程。不管木里王是否愿意,他决定“完成被推迟的访问”。
1924年1月一个寒冷的早上,洛克带着10名纳西族士兵,11头托运物资的骡子,和3匹坐骑从“恩古卢卡”出发,前往神秘且文明的木里,开始了他的探险之旅。洛克在他的游记《神秘的黄教喇嘛王国》提到“从丽江到木里的旅程是我到中国以来最艰险和最困难的,沿途的风景却是我从未触及过的”。
洛克一行,翻越重重高山峻岭悬崖峭壁,经越无数森林、草原、花海,感受过冬季刺骨的寒风、鹅毛般的大雪,也将所有的美景尽收眼底。洛克在游记中这样描述:“我们沿着陡峭的驿道,像蜗牛一样慢慢蠕动前行,石缝里的树枝像伸开的手一样,紧紧抓住空悬的崖石。天黑后,万籁俱寂,寒风从山林间猛烈地吹过来,我们在参天古木下紧紧拥挤在一起。由于没有躲避处,不得不在豹子出没和风雪肆虐的山林中过夜,危险至极。”“远眺雪山,看着它们由深灰色变成粉红色,直到最后太阳慢慢升起,山峰变成血红色,蓝色的炊烟慢慢升起,越来越浓,最后弥漫至整个山谷。”
在路途中,洛克没有遇见一个汉人,却碰见不少纳西族、彝族,令他发现这里的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语言和风俗习惯。他在日记中这样记录:“这些伐木的纳西人都留着很长的头发,并且经常将一缕一缕的头发编成小辫。”“彝族妇女穿着带有旧式皱褶的裙子,短小的马甲,裙子几乎拖到了地上。她们还头戴着宽边的大帽子,帽子把她们整个的头盖住了。大部分的小孩看上去都营养不良,长着一个胀鼓鼓的肚子,一双腿像火柴棍一样细。”
约瑟夫·洛克身着民族服饰。
洛克与他的纳西族护卫队
“白湾的纳西人不同于丽江的纳西同胞,他们显得更加的原始,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广袤的原始森林与深山之中,很少与外界联系,这里的妇女们更加胆小与闭塞,看见我们这些外人到来,羞涩得像小鹿一样。她们的穿着也与丽江的姐妹不一样,她们穿着有更多褶皱的褶裙,褶裙上带有彩色的镶边,身上套一件短小的马甲,她们的耳朵上都戴有很大的银制和铜制耳环,耳环的大小代表着她们各自家庭的富裕程度。由于耳环很沉,耳环上一般都套有细绳,细绳缠在耳根上或是系在头发上。男人们身着山羊皮上衣,穿着蓝色的棉布长裤。他们不生产任何商品,过着一种非常原始的生活。”
遥远且艰难的旅程经历了十几天,在永宁,洛克听说当初婉言拒绝他的老木里王在四个月前患水肿病去世了,其弟弟新任,这位新王比他的其他王族兄弟更加和善友好。这个消息让洛克宽心不少,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洛克在木里受到了木里王的热情欢迎,木里王也从洛克那里了解了不少外面的世界。1925年4月,洛克在《美国国家地理》上发表的关于这里的一切,在美国引发极大关注。
在木里停留了3天,洛克便返程,但他恋恋不舍,“油脂芳香的冷杉树枝搭起了一个美好的营地,清香的树枝覆盖了冰冻的土地,就在这里,我让美梦再次把我带回了木里群山之中不可思议的神秘仙境。”
1928年,洛克再次来到木里,在木里王的帮助下进入了他魂牵梦绕的贡嘎岭地区。他们一路穿越水洛河,越过密珠嘎,走过壮美的原始森林和开满鲜花的高山草甸。一座雪山突然就映入眼帘,“夜幕降临我们的高山营地,我坐在帐篷前,面对着称为夏诺多吉的伟大山峰。这时,云散开了,那是一座平顶金字塔状的山峰,像一对硕大无比的蝙蝠翅膀。山体披冰带雪,冰川直达山脚,在那里形成巨大的、宛如圆形剧场的冰碛堆积。”
根据洛克的描述,他在贡嘎岭地区见到的雪山应该就是今天稻城亚丁的夏诺多吉、央迈勇、仙乃日三座雪山。三座雪山南北向分布,呈“品”字形排列,统称“念青贡嘎日松贡布”,意为:终年积雪不化的三座护法神山圣地。藏传佛教中称其为“三怙主雪山”,是藏民心中的神圣之地。
1928年年底,洛克打算再一次探访亚丁,可是在这之前,贡嘎岭地区受到冰雹袭击,扎西宗本(人名,又译作德拉什松彭。当时的木里和稻城一带,匪患严重,扎西宗本是贡嘎岭地区的极强的武装势力)认为是洛克惹怒山神所致,禁止其进入,否则杀了他。从此,洛克的亚丁之行止步于此。
洛克在《贡嘎岭香巴拉,世外桃源圣地》里记录,“在整个世界里,没有什么地方的景色,能等待着摄影家和探险者。清新的空气,花开多彩的杜鹃,还有隐现在树丛里的牡丹花和报春花,这里像是一个上帝浏览的花园,一处无人知晓的仙境胜地。”
作为历史上第一个进入到亚丁境内的西方人,1928年至1931年,《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连续刊载了洛克关于稻城亚丁“念青贡嘎日送贡布”神山的文字和图片资料,引起了西方世界的巨大轰动。1931年,英国小说家詹姆斯·希尔顿以发现神秘“香格里拉”为背景,创作了长篇小说《消失的地平线》,小说与洛克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的出版物迅速交融,在世界范围内兴起了寻找“香格里拉”的热潮。
洛克带着护照进入中国,一路上得到了木里土司的鼎力支持方才完成凉山的访问。
对于当时的木里,洛克是这样描述的:“木里王统治着一块方圆9000平方英里的地域,比马萨诸塞州略大,但只有22000名诚实谦卑的人民。由于大部分领土都位于山区,因此这里几乎没有什么可耕田地,除了沿理塘河以及巨大山脉的山脚下有一小片可耕田地。虽然木里是首府,但这里其实只是由一个340间房屋组成的喇嘛寺庙,居住着700个喇嘛。而其他村民则散居在木里以外的山脚下。这些村民过着非常贫穷的生活,而且还十分惧怕喇嘛王和其他的喇嘛。除了木里,它还有18个附属寺院,3个大规模的和15个小规模的寺庙。”
当时的木里土司由大喇嘛兼任,是境内最高的政教首领。土司分别在木里寺、康乌寺和瓦尔寨寺设有三座衙署,实际就是三座土司衙门。大喇嘛按照上述顺序,每年轮住一寺执政,三年一返,周而复始,总管全境。凉山木里藏族土司制度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大喇嘛王位世以喇嘛和尚承袭,并不娶妻生子,病故以胞弟袭,无胞弟以胞侄袭。大喇嘛、贵族统治着百姓、庄子、佃客和并户等。
在众多进入凉山的西方人中,洛克是个“幸运儿”。
当时的大小凉山彝区处于极端封闭的环境中,保持着原始的奴隶制社会形态,没有外人甚至汉人敢轻易踏上彝人的领地,就连地方政府甚至中央政府的官吏、军队也都难以进入。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一位名叫布鲁克的英国探险家只身来到凉山,前往腹心地带,他的到来打破了彝区的“宁静”,这个“从天上来的”金头发蓝眼睛的“歪果仁”并没有得到彝人的青睐,却在彝人的赌局中成为“牺牲品”(当时昭觉的两个彝族头人以敢不敢杀死这个外国人打赌,在遭到布鲁克反抗后,被在场的人群围攻致死),血气方刚的生命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布鲁克事件”因涉及外交,清政府迫于英国政府压力,同时借此征剿,派四川总督赵尔巽分兵两路围剿牛牛坝。对凉山的围剿,赵尔巽还有进一步打算,他在宣统二年二月二十四日(1910年4月3日)上奏《为增设昭觉县治控制夷疆,拟设官缺以资治理彝民事务折》,称:“交脚处凉山之中心,当建雷之孔道……交脚设县拟定名为昭觉县,设知县典史各一员……交脚处夷巢环拱之中,自非峻城高垒不足以资防守,现由设治委员将应建城庙衙署营垒勘址绘图……”分析了昭觉一带的地理、交通、物产、民族等状况,建议设置昭觉县,委派官员前往管理,再修建县城以加强防守,昭觉县即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建立。
当然,清代也有不少成功进入凉山的外国人,法国传教士光若翰·格勃利昂就是其中一个典型。清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光若翰在西昌传教,受到了当地居民的驱逐,但他通过外交途径向清政府施压,并以朝廷授予的要员身份次年再次回到西昌,光绪三十年(1904年)天主教传入西昌,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光若翰在今西昌城内后营巷肖家祠开设小教堂传教,后迁至三衙街,建立了“永安公天主教堂”。随着光若翰的传教脚步,明清时期大量传教士先后进入凉山,前往西昌、德昌、盐源、米易、冕宁、会理等地传教,其中亦不乏有人假借传教之名,产生了谋取私利的念头。清宣统三年(1911年),一名叫做罗尚得甘兰的传教士借传教之名,偷运西昌地区一批文物古董及珍稀动植物标本,被黄联坡团总张国政(字耀堂)发现并扣留,争执中张国政杀死其保镖。事发后,罗尚得甘兰收买清政府官员,将张国政列为“外交案重犯”,终于引发了震动西昌的“张耀堂起义”。《西昌县志》载:“(耀堂)遂集团众,以捆送夷匪为名,率众入城,轰入县署,杀章令,取其头”,“在城内与守军巷战相持,知府王典章(字幼农)出面骗张耀堂领兵出城”,“耀堂退至泸山,三平先生急往刘公祠见耀堂。责其出城太易,且勉以革命事业,当继续进行。图成大事。耀堂乃令扎梯攻城。而府镇已调兵团,登陴固守,枪炮并发,攻城之团丁,死伤甚重,遂退败……是役时,法教士捐银一千两助十团防城,总镇董南斌,大集兵团土练数千人,围攻耀堂大破之,死亡枕藉。耀堂退还里闾,匿山洞中,为官军搜出,凌迟之。”起义很快以失败告终。
清末民国初,传教士的进入,在西昌开办了学校、医院、安老院等机构,受到西昌民众的普遍欢迎,凉山多地受到了西方文化的积极影响。但随着传教士在地方的势力愈大,也带来了干预地方政府、插手民间争讼等不利影响。
回到本文的最初,约瑟夫·洛克在中国西南部的凉山、云南一带进行了长达27年的考察探险活动,并深入到了传说中神秘的黄金王国“木里”,其在木里留下的许多遗物,充分体现了洛克与凉山的不解之缘。
而洛克的护照,见证了他由一个地理探险家蜕变为“西方纳西学之父”的历程。斯人已逝,而这本泛黄的护照如今仍然静静地躺在凉山州博物馆,向后来人诉说着外国探险家眼中,凉山的美丽与传奇!(文:黄婉琳 图:凉山州博物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