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会理殡葬旧习俗礼仪相当繁琐,且多有迷信色彩。诸如“号丧”、“小殓”、“大殓”、“成服”等。死者刚落气,就得立马烧纸钱——“落气钱”,待冷却后装入红布袋备用;并以干净的白布在澡盆中搓拧干后为死者抹澡(象征性地抹几下),要求前心三把后心三把。接着便是“上凉床”、设灵堂。须尽快为凉床上的死者右手腕系串糯米面炸制的“打狗粑”——以为去阴间路途中防止狗咬之用。凉床下脚头方须燃灯烛,以为去阴间路途中的照明。死者更换上崭新的“老衣”后,须在其腰间系上束根数略多于其寿数的青线(即黑线)。期间,燃烧纸钱不能中断,纸钱灰不能丢弃。

起棺时,孝属跪哭路旁,由长子捧灵牌,无长子者由长孙代之,称承重孙。灵牌只要出了灵堂,沿途都得有黑布伞遮蔽,曰“不见天日”,直至下葬后方烧毁。富有人家须请16名壮汉,以龙杆抬送灵柩,灵柩上覆红毯、毯上绑立公鸡,称为“站材鸡”。孝属和亲朋好友随行,祭幛、挽联、纸扎轿马等长队如龙,一路抛撒纸钱,过弯道、桥梁则鸣放鞭炮。灵棺上山后,埋于风水先生预先测定的墓穴(墓穴底铺纸钱灰,放置装有“落气钱”的红布袋,四方撒上雄黄以防虫)并砌墓立碑。先生即将丧家预交的“五子果”(松子、莲子、枣子、瓜子、银子——后以镍币代替)分发给各位孝子,喻示“多得者多发”。死者被盖等床上物品则于坟地烧毁。灵棺出门后,家中须留人在堂屋中燃旺炭火,扫尽垃圾。送丧队伍回来,逝者的几个儿子应同时跨进堂屋(喻示“一起发”),然后洗脸(此前包括停丧期间,孝属不能洗脸),喝茶水、糖水,意为“先苦后甜”。“站材鸡”捎回家,须喂养49天后,除尽“煞气”,才能宰杀。重孝在身期间(一般49天),孝子不能到别家屋去,以免给他人带来“不祥”。
逝后第三天,必须“喊三”。即日夜深人静时,由风水先生指挥逝者亲属及邻居、好友(人越多越好),举行招魂仪式。首先在灵堂前摆盆清水,内放几截漂浮的稻草;盆前放面镜子,镜前摆把椅子;椅靠上反披件死者穿过的衣服,椅下面反向放双死者穿过的鞋子,名为“反穿衣,倒趿鞋”。然后在倒置的条凳上牵上“欠”(长条幅白布,也可用白纸代替),“欠”上搭纸钱,直至门前,以为接引魂魄的“桥”。“喊三”的范围在灵堂至大门外100步以内。众人在先生的统一指挥下(小辈直系亲属必须下跪)“喊三”。先生大声念道:“一张纸四角裁,阎王老爷带信来。金穿衣银穿鞋,收拾打扮进棺材。三天不食阳间饭,四天上了望乡台。望乡台上回头望,大儿小女哭哀哀。”众人则齐声高喊逝者“XXX回来料理家务啰!”此念喊须反复进行十数遍。然后一起从街巷外向屋内一边喊一边回来。每走一步用小锄头轻挖一下,再在预先摆放好的萝卜块上插上柱燃香,点燃纸钱,萝卜块下浇上点水。按迷信说法,死者的魂魄回家时,盆中的稻草会转动,三岁以前的小孩能从镜中看到魂魄的原形。“喊三”结束后,当众烧掉“抹澡布”,上面若呈现类似云纹、莲花的图案,即被说得天花乱坠。最后,丧家要招待全体参与者食用豆浆稀饭。
此外,“回壁”(回煞)也是必须搞的。“回壁”的日子由风水先生测定,是日傍晚,丧家在灵堂前摆上一桌酒菜饭,以招待阴曹地府押送逝者灵魂的鬼神差役。席桌不必太丰盛,但韭菜(谐音“九菜”)、豆腐、白菜(谐音“百菜”)不可少。特别要注意的,是菜肴中不能有茄子(谐音“缺子”)和瓜类(傻瓜)。摆好席桌后又在门后吊一个剥了壳的熟鸡蛋(所谓给逝者食用),最后在坐凳上铺上纸钱、地下空隙处筛上一层薄薄的木炭灰,以备第二天早开门后检验昨晚鬼神们活动的情况。偶遇老鼠、昆虫等爬过、咬过的痕迹,便以讹传讹,将回壁哄传得神乎其神。逝后的每7天为一个祭奠期,称为“头七”、“二七”……直至“尽七”(第七个7天)。每个祭奠期,孝属要在家中或河滩烧包(外写重要项目,内装纸钱、阴币、往生符、纸折的金银元宝等)祭奠。但规定:“头七”只能由孝子烧包,“尽七”只能由孝女烧。至于灵堂前的敬香点烛等,则每天早、晚各一次至“尽七”,甚至周年。
土葬是会理自古以来的旧俗。过去丧葬酒筵酬客数日不断,称为“流水席”,还要以白布搭棚,称为“瞒天过海”;请道士、端公办道场、作法事,请乐师(称吹鼓手)奏乐致哀。现在,其它仪式省略了,但丧葬酒筵是必须摆的,目的是答谢送礼、帮忙者。倘若逝者为90岁及以上的高寿者,安葬后即要作为喜事来看待。丧葬酒筵上的碗,便可能被客人们“偷”走,以沾“寿气”。为此,家有高寿老人者往往要提前为老人专门烧制寿碗,以备不时之需。
真正的丧事从简,是“三年困难时期”。那时人们衣食匮乏,还何谈“礼仪”?除土葬和“回壁”外,其它仪式都一概免除了。1977年5月,县城东郊建成火葬场(殡仪馆)后,土葬旧风俗有所收敛,但一些人家将死者遗体火化后,又将骨灰土葬,修坟建墓立碑,占用土地。2000年代以后,入棺土葬及其繁杂风俗又在城区一些老年人(特别是八九十岁以上者)中盛行,甚至个别公职人员死后也搞土葬。当然,现在土葬的治丧程序较原来已大为简化,但设灵堂、放鞭炮、撒(烧)纸钱、“喊三”和“回壁”等是不必可少的。进入新世纪以来仍不乏按旧俗大操大办者,扎纸人、用具,大搞迷信活动的现象仍时有所见。有的人家还到佛教寺院请高僧念经为逝者超度亡灵,每周一次直至“尽七”。一些老年人病重后,坚决不让家人将自己送医院。其原因,一是怕死后“回不了家”(风俗规定“哪儿死哪儿抬埋”,不兴弄回家);二是怕死后享受不到传统殡葬礼仪。
(二)
改革开放以来,会理人对丧葬的认识有所改变。普遍认为应“厚养薄葬”,而不能“活着不孝,死了干叫”。丧葬风俗开始产生质的飞跃,并逐步简办丧事,简化孝服,改白孝布为佩戴青纱。会理火葬场(殡仪馆)建成后,政府发布告、宣传单,号召干部带头,并动员亲人死后火化。丧葬多采取发讣告、送花圈、开追悼会等方式。其后,受各种思潮的影响,改革与复旧、旧殡葬习俗与丧葬新风间的矛盾冲突仍此起彼伏。
1995年,会理县公墓管理所建立,并于城北郊三元村狮子山建“狮子山公墓”。公墓占地300亩,1996年投入使用。1997年,县政府贯彻《四川省殡葬管理条例》,划定火化区和土葬区,对乱埋乱葬行为进行清理。2000年6月,由县殡葬改革领导小组主持,在东门城河滩上将殡葬执法中收没的10副“龙杆”当众烧毁。2002年3月20日至4月,县民政局组织宣传车在县城主要街道及城区附近的乡、村进行殡葬改革宣传,在城区主要街道张贴宣传提纲及标语,发放宣传单2000份,并在城河滩当众烧毁非法经营的两副棺木、一对龙杆。至2003年底,城关镇火化率由原35%上升到55%,乱埋乱葬现象得到有效遏制。2009年9月,县政府发出通告,禁止在国道、省道、风景旅游区、饮用水源保护区和各集镇附近的可视范围内新建坟墓,对原已建的进行集中清理、整治。
有人士指出:无论殡葬旧习俗礼仪多么纷繁复杂,其实都是做给活人看——主要是做给后人看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切都将“灰飞烟灭”。而真正为人们所铭记和赞扬的,是那些曾为地方“三个文明”建设作过突出贡献的人才,或是敢于冲破旧风俗的勇士。1970年代,年逾古稀的小学退休教师程鹤洲一再叮嘱其子女,自己逝后一定要送火葬场火化,而子女们却早已暗地为他置备了棺木。其时,县火葬场初建,土葬之风还在会理城乡盛行。1978年3月,程鹤洲病危时立下丧事从简的遗嘱,并一再说服老伴和子女,要求火葬。其亲属以棺木已齐备为由要坚持土葬,他则提出将棺木烧毁以了心愿……家属终被说服,在其逝后将遗体火化。1998年,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会理文化名人、县首批拔尖人才、文联主席刘仙(字山泉,号瘦山)英年早逝。其追悼会的隆重而俭朴、参加人员之多,均为会理火化殡葬史所仅见。县委兰副书记亲临致悼词,各单位送的花圈近百个,自发到殡仪馆悼唁的各界人士多达200余人。其中,有两副挽联尤为引人注目。一是州书协送的挽联:“天丧斯文,金沙有泪山泉冷;风摧秀木,铁笔无声瘦山寒。”二是会理文史专家、素有本土“百科全书”称誉的杨焱宗先生撰写的挽联:“书法篆刻留仙品;道德文章看瘦山。”追悼会结束后,全体吊唁人员列队依次绕棺(殡仪馆的水晶棺)一周,向遗体告别,最后火化。2007年,79岁高龄的杨焱宗病逝,他在遗言中要求丧事从简,说自己“能两度参与修志,实为人生佳话、鲜见盛举”,并以其能亲历会理解放和改革开放这两大重大变革而欣慰,慨叹“此生无憾”!于是年春含笑而终。2013年夏,德高望重的89岁的会理一中退休教师孙迟(原籍南京)病逝,所留下的遗嘱是:不设灵堂,不开追悼会,“骨灰洒金江,顺流回故乡”。一时传为佳话。
(2025年12月于北京)
作者简介:彭国恕曾用名彭文。男,1948年出生,党员,大学文化,退休公务员。为省楹联学会会员、州作协会员、会理县作协第三届副主席。
1992年以来在《中国教育报》《中国机构》《对联》《中国楹联报》《精神文明报》《四川人事》等14家省级及以上报刊发表过作品。曾任《会理县军事志》责任主编,《会理文史》《会理县城关镇志》(续志)副主编,《踏平坎坷成大道——会理县公路局文集》责任编辑。所著约30万字的、侧重反映地方历史文化的文集《会川情思》,被会理市档案馆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