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你每到一个地方演出的时候,都会在演出的间歇时说很多的话,比如说呼吁同胞爱护自己的文化或者牢记和使用自己的母语……类似的这样的话,这样是不是超出一个歌手职责的范围,对此你怎么看?
C:我的轮廓我的血液决定了我是生在大凉山的一个彝族人,我念的经文,和我说的母语决定了我曾经有过这样的语言,这样的文字,我是这样一个民族,作为少数民族,如果热爱国家的话应该发扬自己的文化,科学地发扬自己的民族文化,那么发扬民族文化从哪里开始,从母语开始,那么呼吁使用和保护母语是寄托我对我的民族的热爱的一种方式,我们不仅是要做一个歌手,更想做的是一个歌者,就是用歌声为时代为民族为人民立言的人。这也许是我们要做的一个目标之一,如果仅仅是在这里唱两首歌,演出之后拿钱去,那我还不如回凉山我在那里会活得很从容自在,我也不追求什么, 但是我觉得这个时代的年轻人除了经济利益的考虑之外,还应该有一个责任心,一个社会的责任心,一个民族的责任心,所以从这一点来看,我不管别人说我单纯也好、幼稚也好,还说你是一个歌手,你唱好你自己的歌,我刚开始听了也生气,可是现在无所谓, 我只听从我内心的声音。
记者: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C:作为做音乐和做文化这样的人,我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在自己能力允许的情况下,为家乡做一些事。据我自己的观察这几年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落后以及出现了一些不好的精神面貌都和本身的民族文化流失有关系。当然现代文明的冲击是必然的,因为现在全球一体化,先进地区的文化经济在不断地冲击着不同的角落,可我觉得一个伟大的国家里面应该坚持保留本民族文化核心的原始性,这并不是说回到原始的意思,我们应该有一种激情和欲望把传统美好的东西给他提升给他延续。比如说彝族,我个人认为,要挽救这个民族的精神和让这个民族的精神面貌要好起来的话,要从自身的民族文化开始, 历代以来彝族都没有一个公共性的学校,它的文化流传延续都是由 毕摩来延续,彝族文化几千年来,它的精髓都在这个毕摩身上。
记者:我知道你就出身在一个毕摩世家并在小的时候学过毕摩文化,就你了解,毕摩在彝族社会里究竟担负什么样的责任?
C:毕摩作为彝族原始宗教活动的主持者,他也是彝文字的继承和延续者,应该说它是彝族社会的知识阶层和彝文化的集大成者,彝族大部分文化精髓都在毕摩文化里,彝族民间从古到今都没有学校,都是口传文化,只有毕摩拥有彝族的历史典籍并通过口传的形式教给他的弟子,这种形式它好的一面是不需要再辛辛苦苦的认字,他可以把这个文化,他的理念他的意思,用诗词的方式,诗歌的方式传达给你,然后一辈一辈往下传下来,不好的方面是因为毕摩的传人有很严格的资格限制,而且一百多部经史典籍都掌握在毕摩手里,极不利于彝文化的传播。而且优秀的毕摩现在越来越老,随着他们的相继离去,如果我们还不采取一些抢救性的保护措施,真正的彝族高深的文化会在我们乃至我们的后代身上消亡, 所以 我的愿望是在凉山搞一间彝族民族文化传习学校, 学彝族的诗史学彝族的民间文化民俗,学彝族宗教里面优秀的东西, 让它便于继承和发扬。
记者:这的确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你能不能具体谈谈究竟现在的彝族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存现状让你有这样一个想法,开办这样的学校?
C:彝族传统上对子孙的教育和对民众的行为约束都是通过格言,谚语,民间故事来完成的,他没有法律,也没有刽子手和监狱,但却有着约定俗成的伦理道德的规范。这对从小就生活在浓郁的民族文化氛围里面的人来说,这些也会在潜移默化中形成他的做人准则,是向上和向善的。但是现在,因为受到很多外来文化的冲击,这些古老的传统已经慢慢被年轻的一代抛弃了,可新的价值观还没有建立起来,这样当眼花缭乱的外来文明进入时,他们就没有坚强的价值观来支撑自己对外来文化进行判断,于是他们就会陷入混乱,心里会找不到平衡, 对自己的生活有极大的不满又没有方向感,这样你在少数民族地方会看到很多人酗酒,吸毒或者抢劫等各种犯罪行为滋生,我觉得这是伦理道德的一种丧失,是一种现代新生事物的衍生品!是外来文明的冲击下的一种牺牲品, 这样下去,不是某个人,整个民族都会失去健康的精神,就会面临没落乃至消亡了。
记者:那你觉得彝文化传习学校能担负起复兴民族文化的重任吗?
C:我只能说我会让学校成为振兴民族文化的路上跨出的一步,这条路注定是艰辛和漫长的,我的理想是让彝文化的研究和学习从此走出学术和知识分子的经院氛围,在民间重新得到重视和普及,因为这不仅可以延续民族精神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让当代彝族人视野更加宽阔,智慧更加豁达,更拥有了安身立命的根和本,就是说我们要重新把它的精神找回来。而且这样对国家而言,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因为民族文化的复兴可以使一个民族增强自信心和自豪感,而且彝族的很多民间道德规范,也就是被称为“习惯法”的社会常识在以前对人的约束力是超过法庭监狱等强制性惩罚措施,它在民间具有强大的威慑力,这一点一直以来都是很多社会学家和法学家感兴趣的课题 ,这样对减少犯罪,加强社会安定,改善当下彝族人的精神面貌有很大的好处,我觉得只要人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了,行动和生活就有了方向,就不至于迷失,那么改善经济生活也会指日可待了,所以我觉得对民族文化进行科学地整理和传播是解决少数民族地区经济问题和社会问题的一个症结所在。
记者:那你觉得学彝文化和这个时代还有没有契合点?
C:当然有。比如说彝文化的主体文化――毕摩文化,里面就有很多直至今天仍非常有教益的知识,它的核心是祖灵信仰,是建立在万物有灵论的基础上的,这里面有一种古老朴素的与天地自然和谐共存的观念,树木河流都是有魂灵的,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实际上也是对另一种生命形式的践踏和对神的亵渎,这种信仰性的行为规范是来自人们内心的,对保护我们的自然生态环境来说它要比法律条文来得有力量,我希望大家能够在原有的基础上把它提升,然后更好的挖掘和整理然后继承它,科学性的把这个民间的宗教由过去所谓的迷信转化成民俗文化现象,剔除糟粕,科学性地把它的精髓延续下去, 这对改变现在彝族的精神面貌是有帮助的。另外,它除了宗教性的知识以外,还包括很多天文,历法,历史,地理,文学等很广阔的知识体系,彝族的太阳历就是世界公认的原初民对自然的观察和推理能力的杰出代表。
记者:现在据我所知,楚雄彝族自治州的彝学学者刘尧汉先生有彝族文化研究所,在一些高等学府里也有一些彝学研究机构,那你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呢?
C:我知道有很多学者在做这些工作,但我的意思是我们以最民间最直接最人性的方式和风格去做,不要把学问束之高阁或者栖息在学者的案头书卷里,而要把它活生生地在民间凸现并承继下来,并成为真正引领民间生活的力量。而且,我想我们不仅仅是研究彝族文化,更重要的是要传习彝族文化,只有让年轻一代的彝族人懂得我们祖先文化的价值并能努力继承那些美好的传统,我们的民族的延续性才能得以保持。这些事情是刻不容缓的。
记者:你的学校会开设哪些课程?
C:这个彝族文化传习学校里面包括宗教学主要是毕摩文化的传习与研究,还有诗史典籍的研究,以毕摩文化为切入点全面整理彝族的沿革史,法律,民俗,历法等各种史料,从中提炼优秀而进步的元素传授给学生。
记者:那你觉得比如说建这所学校今天的一些彝族百姓去送自己的孩子去那儿学习,对他来讲,最大的吸引力在那儿?
C:了解自己本民族的文化,到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自己是俄勒阿依的子孙,一辈子做个有根的人,才能走得稳行得端活得有自信,才能在风云变化的世界保持清醒的头脑,如果说这个学校对彝族孩子的吸引力,这就是我的一个毫无功利色彩的目标。而如果从实用的层面来看,在本民族文化思维方式和主流文化思维方式共同培养浸润下成长起来的孩子,其视野将会开阔,思想也会更通达,从教育学的角度而言对智力的提高有非常大的好处。对于这点我的的感受是最深刻的。这个学校建成以后,他将采取导师轮授制,方式是这样的,我在彝族地区寻访一些最有智慧的毕摩,由他们组成导师,彝族的经典著作都在他们的手里,通过整理和编纂形成教材,结合彝族本民族的文化特点,制定口传文化和书面文化的阶梯性教程,学员分为两种,一种是五到七岁的彝族小孩子,一个大毕摩带十个学生,小孩子先是从背诵并了解彝族谚语和诗歌开始,做为智力启蒙,一年后转到另一个大毕摩处,开始学习彝文,然后再有计划按步骤地学习彝族史诗和毕摩经文,先以两年为期,研究这样的教学成果对他们的文化启蒙和智力开发所造成的影响,然后针对七岁以上已开始进入正规小学读书的孩子设彝文化辅助教育课程,进一步巩固和深化他们的彝文化知识结构,另一部分学员是稍年长的学生,他们对彝族文化有浓厚的兴趣,尤其对毕摩文化有研究和继承的愿望,根据我们对其资质的考察,安排相应的导师和课程,培养目标是职业的毕摩师。
记者:你的那首《独自低奏》,里面是不是渗透了你对民族文化的一些忧思?
C:对,它的内容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词,里面有几句话,“ 往前一步你很
困难,后退一步更不可能,(你来到这个时代了,你必须要跟着这个时代),你渴死在井水旁边,你冻死在柴火旁边。”井水旁边就是伸手可摸的地方,你自己渴死在那儿了,在温暖的柴火旁边,你却冻死了,我们对自己民族优厚的文化资源视而不见,不珍惜不发掘不保护更不懂得善加利用,却茫然地忍受着自己经济的落后心灵的贫瘠而找不到出路,这不能怨天尤人。人只能往前走,可是往前怎么走, 这是我们都应该来思考的问题。
记者:那你的歌词里面表达了一些对于彝族当下的新生活状态的一些反思批判你觉得他们可能理解吗?
C:我相信有文化的彝族人他会理解。 我说你只会撑着手掌吓唬你的老婆,你只会瞪着眼睛骂你的孩子,你只会站在峡谷里面来唱你的情歌,你只会关着门来吹牛,吹你的牛。我所指的都是彝族民族性格中的一些劣根性,我们要发展当然要正视现实中一些制约我们发展的东西,爱之深恨之切,这是我对我的民族之爱的另外一种体现,另外一种表现。
记者:那你对于这个传习学校的理想期待是希望把它办成一个什么样的学校?
C:刚开始的时候,肯定是一个公益性的学校,我希望能得到政府的支持和公众的帮助,办教育不是一个人怀着热情与热望就能办成的,需要全社会的通力支持,但这有个前提,就是我们彝族同胞真能对我所谈到的对民族现状的忧思有所共鸣,我所期待的不仅仅是彝族光辉灿烂的文化的复兴,更重要的是在未来的大同世界里,我们仍保持了自己民族一切美好的个性和独立的声音。彝族有七百万人口,而没有一个正规的我们自己的高层次的彝族文化学校,我觉得说不过去,所以我们不管有多难,我们都会尽力去做。我希望从这儿出来的人充满智慧,有历史责任感,然后呢,又视野开阔,能为根本改变彝族地区目前的落后面貌出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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