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 难 之 旅
――坚持就是对生命的另一种诠释
追求舒适的生活是大多数人本能的选择。放弃舒适的生活,去追逐虚无缥缈的梦想,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走出校门后,哈布和哈日先后到美姑电力公司上班。在当地人看来,工作稳定,工资颇丰,是很多年轻人求之而不得的美事。但是因年轻而躁动的心,外面世界的诱惑与向往,对音乐本能的执着,这两位年轻人还是毅然走上了一条叛逆的道路。当哈布把辞职的消息告诉年近花甲的父母时,老人对这种离经叛道之举的震怒可想而知,尤其父亲的反映很强烈,这无论如何令他难以接受。一方面没有工作,意味着儿子就可能成为职业化的“街娃儿”,这是走向堕落的第一步,或者说已经走到了不可救药之境。作为父母,他们深深地为未来的日子担忧。另一方面作为当地沙马曲比家的“德古” ,理应为家族作出表率,现在却连自己的孩子都管不住,如何去教育他人,实难服众,甚至无颜面对强大的家族压力。老人家为此伤透了心,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靠唱歌来谋生,至少在彝族地区是不可思议之举。之前,虽然也有人进了文工团,但那是正经八百的工作,也是吃“官饭”的人。
哈布为此举而承受的压力和付出的代价是可想而知,“自甘堕落”不说,还带坏了弟弟,罪责更是难逃。但是既然下定了决心,只有义无返顾地前行。于是兄弟俩开始呼朋引伴,招兵买马。1995~1996年,阿弄、阿龙两位彝族小伙子相继加入,但最终在家人的压力下无果而终。1997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在成都遇到了刚从四川民族学院毕业的马云龙。三个无依无着的“流浪者”,组成了最早的“黑虎”组合的班底。选择这个名字自然经过冥思苦想,下了一番功夫。正如当年绿林好汉起家,要起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来壮军威一样。虎乃彝族人的图腾,在很多彝族地方至今还保留着虎崇拜仪式,每年要过“虎节”。尚武的彝族人,自古以来以虎自喻。而黑色是彝族尊贵的颜色――黑、红、黄三色中的主色,也是彝族人的本色。黑虎,既威猛,又凝重,同时蕴有传承祖先文化之意。
乐队勉强组建了起来,但是生计问题成了每天醒来后的第一大问题。好在他们离家时,一直暗暗支持兄弟俩的母亲,瞒着父亲偷偷地塞给了他们1000元钱。靠这救命钱维持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捉襟见肘了。
他们只能靠唱歌来维持生计。原以为靠着天生的好嗓子,凭着对音乐的熟悉,每天挣得养生的铜板应完全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乐队的名气尚鲜为人知,加上彝族地区的生活很艰苦,每个人手中都难得有几个宽裕的钱,更不会为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的歌去主动买单。
自当他们辞去工作,踏上音乐之路那时起,等待他们的是饥饿和冷眼。很多人把他们看成是异想天开的异类,甚至有的把他们当作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曾经有一次,因为饥饿难耐,身上不名一文,只好去向一位亲戚求助。这位亲戚不仅没有济助他们,反而把他们数落了一顿,把他们当作了“疯子”。还有一次到一个当时任银行行长的彝族亲戚家寻求帮助,这位阔亲戚当面不客气地嫌他们“脚臭”,使他们羞愧难当,落荒而逃。出门不远,一位与哈布、哈日同道的朋友难当如此冷遇和羞辱,失声痛哭起来。
落魄的日子里,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是最幸福的时刻。有一次,由于三天三夜都没有进一口食,嘴唇干裂,饥饿象一匹恶狼撕咬着辘辘饥肠。恰好此时,遇到了一个好心的朋友,请他们饱撮了一顿。这是他们一生中最香的一顿饭菜,至今回想起来仍回味无穷。因长时间没有吃饭,加之吃了这顿饭后下一顿还没着落,他们狼吞虎咽,吃得肚子滚圆,几乎动弹不得。其间一位朋友不无幽默地说:“阿巴,扎都提其打”(彝语,意为“被饭给打倒了”)。
生活无着落,又看不到丝毫希望,有几位当年跟哈布、哈日一起出来闯荡的难兄难弟,无法忍受此煎熬,陆续离开了他们,重新回到原单位上班。但哈布、哈日却无路可退,在父母的极力反对下他们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工作,摆脱了严父的管教。如果一事无成,回到美姑,岂不成了笑柄,何颜面对江东父老?当时美姑县城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哈布、哈日已经流落街头靠乞讨度日。这种说法有不实之处,因为彝族人视尊严如生命,加上乐于相助,因此有“千里彝区无乞丐”之说,但他们身无分文的境况确与乞丐无异了。
天无绝人之路。时任凉山州副州长的巴莫尔哈酷爱自己的民族文化,乐善好施,以发展传播彝族文化为己任。他曾经帮助过山鹰等度过难关,并支持他们发展,在彝族地区享有很好的声誉。哈布、哈日萌生了要去拜访这位州长的念头,便鼓起勇气找到了他家。果然巴莫州长答应为他们想办法,一个月后来找他。转机出现了,他们迈出巴莫州长家大门时,高兴得手舞足蹈,仿佛在漫漫黑夜中看到了一丝曙光。
希望之火被点燃了。但接下来的事情并不是很顺利。热心的巴莫州长四处为他们寻找出路,希望有人赞助他们录制盒带。在苦苦等待了近一年后,巴莫州长从四川省民委申请到了四万元钱,帮助他们录制了第一张专辑――1997年3月彝语版的《传说中的英雄》问世了。唱片公司把所有的磁带都交给了个人,由他们自己去推销。看到第一张专辑出版,这些对音乐痴迷到了极至的年轻人激动得彻夜未眠。
当时能够出专辑,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但这依然没有改变他们窘迫的生存状况,他们只好到各个乡镇去卖磁带勉强维持生计。在卖出一张又一张的盒带换取生活费的过程中,他们的歌慢慢被接受,渐渐地在当地小有名气。于是他们联合其他一些音乐人试着到各县演出。每次都是哈日作为组织者,负责打前站,跟有关部门联系审批、租演出场地等。刚开始,很多人对他们将信将疑,碰了很多钉子。演出大多在电影院进行,门票十到十五元一张,尽管如此,观看的人还是寥寥无几。除了支付场租等必要的开支外,所剩无几。加上一同前往的人又很多,一场演下来,人吃马喂,没几天又囊中空空。
1997年,“黑虎”的另一名成员马云龙离开了,刚从部队文工团退伍的倮伍阿木加盟进来,这就是后来彝人制造的原班人马。大凉山这片土地毕竟太封闭、太落后,为了在音乐上有所建树,他们决定离开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大凉山的日日夜夜,令他们刻骨铭心,这是他们一生中最艰难的历程。这片土地似乎在捉弄他们,赐给了他们梦想,又设置了种种苦难来考验他们是否执着。这也印证了那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