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各位长辈、各位领导、各位亲友:
星回斗移,日月经天。今天是壬寅虎年的中秋节,一个吉祥的团圆日,不论是按中华老黄历,还是按彝族传统择日方法,今天宜会亲友,也宜安葬。我们相聚在这里,为家父巴莫尔哈百年鹤去送最后一程。在此,我谨代表我母亲刘玉兰、大姐巴莫阿依、二姐巴莫曲布嫫、小妹巴莫乌莎嫫和全体三代家庭成员向大家致以难以言表的感动、感恩和感谢!尤其是在西昌疫情依然严峻的这几日,各位克服种种困难专程赶来与我们一家老小一道分担骤然永失至亲的悲痛和难舍;与此同时,还有许许多多与家父相识相知或从未谋面的各方人士,尽管不能来到现场,却一直在以各自的关切、关怀和关爱,通过不同方式共同缅怀他历尽89年的一生风雨、沧桑和辉煌。
正是这样的温暖和温馨,在陪伴着我父亲巴莫尔哈踏上遥遥归祖之路,让他的再一次出发,洋溢着向死而生的豁然达观,正如他生前常说自己其实应该叫“巴莫哈哈”;也正是这样的高情和雅谊,让我们全家铭戟在怀,节哀应变,与大家一道直面今天乃至今后都不能再与父亲相伴在月城西昌去观览邛海月色的一个个中秋节。因为,我们都深知巴莫尔哈,不仅仅只是母亲一生的眷侣,也不仅仅是我们儿女和孙辈的父亲和阿普,而是“我们大家的巴莫尔哈”,父亲会永远活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他不朽之精神也会激励着深深爱戴和敬重他的“我们”。
巴莫尔哈夫妇和子女们在一起
作为家属,我们也与大家一样,常常听到人们提及巴莫尔哈这个姓名,或传述巴莫尔哈的种种故事。但是,作为子女,我们对父亲最真切的感受,更多的、更重要的,是阿达在我们日常的生活里、成长的历程中,给予我们深深的父爱与谆谆的教诲。如果大家问我们怎样来描述我们的父母,我想,大家都会说“慈母严父”,但我们家的孩子却会不约而同地说,我们家恰恰相反,是“慈父严母”。
说到慈父,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那个经济拮据、物质匮乏的年代,出差在外的父亲,别人给了几颗水果糖,自己不舍得吃,揣在怀里,即便揣化了,他也要带回来给儿女。糖,甜在我们的嘴里,更甜在父亲的心里。为了给我们补充营养,巧捷能干的父亲在工作之余,织网下河捕鱼是常事,加上母亲拿手的厨艺,我们家的餐桌上不时有美味,顿顿有欢声笑语。幼小的我们,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在父母的精心呵护下一路健康地成长。
但父亲有一点让我们挺恼火的,就是他特爱照全家福,每一两年就要大动干戈,翻箱倒柜,要每一个家庭成员都穿上彝族盛装去照相。我是最怕这些繁琐的,有时临到去照相馆还会故意“逃跑”,有的照片一出来,不是撅着嘴,就是锁着眉。可是,在父亲一再敦促下,我们全家历经14年才编好的家庭相册,终于在今年6月印了出来,才让我们懂得父亲一直那么的用心和细心,每一张全家福都是那么弥足珍贵。所以,今天在这里,我也郑重地建议大家,一定要多拍全家福,最好每年都拍,毕竟现在大家都进入了数字时代。
父亲经常折磨我们的事儿还不少,比如说他总是寻摸着给我们治疗近视眼。为了儿女们早日摘掉眼镜,他不厌其烦地亲自从老大到老小轮流给我们上各种眼药水、眼药膏,想方设法给我们配戴各种形状的磁疗眼镜,不过效果甚微,到今天我和巴莫家三姊妹加起来还是16只眼睛。
巴莫尔哈和刘玉兰夫妇合影(2004年)
父亲年轻时曾做青年工作,喜欢文艺,爱跳舞、爱唱歌,可算得上手风琴、口琴、口弦样样在行,记忆最为深刻的是他把许多汉语儿歌翻译成彝语,一遍遍地教我们唱,比如,《站在凉山望北京》《月琴为什么会唱歌》,这些彝语版的儿歌,至今我们还能朗朗上口。这么多年来,父亲从没有对我们说过“爱”这个字,但他的爱是在行动里,那么的实在,那么的深厚,那么的温暖。
当然,父亲也有严厉的时候。父亲常说,餐桌上有餐桌上的规矩。比如说,吃饭的时候不许讲话,谁要是犯忌,他就会用筷子的顶端轻轻巧打谁的脑袋;夹菜要夹自己面前的,不能在盘子里挑挑拣拣;要闭着嘴咀嚼,不能发出声音。站要有站相,坐要有坐姿,还常常亲自示范什么叫“站如松、坐如钟”。可以说,“阶威”即“规矩”这个概念最早就是父亲给我们种在的记忆深处的,让我们懂得不论从事任何工作一定先要学会“做人”的道理。
今天也是2022年的教师节,中国第38个教师节。所以,我也在想,其实父亲一生都是我们两代人的家庭教师。
我们的母亲来自内蒙古草原,小时候家里不会讲彝语,父亲怕我们忘了自己的语言,亲自编写彝语教材,用汉字注音,给我们上彝语课。还记得,第一课是数字课,次尼所尔额夫史嘿古册,玛哈都瓦。每日清晨,除了孩子们必须上早课外,忙着做早饭的妈妈,也被父亲拉来做他家庭彝语班的学生。虽然那时彝语学习长进不大,但是父亲的良苦用心,让我们耳畔永远都有一个“响铃”,这个响铃告诉我们自己究竟是谁,让我们思考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
父亲把家庭教育的关注点放在我们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感、对社会的责任心上。我们出生的时候,父亲希望我们好好跟党走,好好学汉文化,给每一个子女都取了汉族学名。上大学前,父亲又把我们的汉名改为彝名,为的是让我们记住家乡,记住生于斯长于斯的大凉山。大学毕业后,我们先后都回到了家乡。那时,凉山大学毕业生还不多,走仕途前景看好。但是父亲认为,彝族不缺机关干部,但研究民族文化的学者很难找,建议大姐和二姐继续考研究生,研究彝族毕摩文化和彝族文学传统,就在她们学有所成之时,父亲又倡议成立了巴莫姊妹彝学研究小组。
正是在父亲的激励和教育下,我们四兄妹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也可以说恪尽职守,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满则损,谦则益”始终是父亲的言传身教。毋庸置疑,他的身后还有我们的“严母”一直在做他的坚强后盾。爸爸妈妈、阿普奶奶或姥姥一同“演双簧”的故事也很精彩,一直伴随着我们的成长,乃至下一代的成长。
2012年1月18日,巴莫尔哈在家中整理老照片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们的慈父阿达就这样渐渐老了,他的身体也开始运转不灵了。去年5月,父亲被确诊为大B细胞淋巴瘤,令人扼腕的是,这是一种非常凶险的血液性癌症。当时省肿瘤医院的结论是父亲的生命可能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了。得知这一诊断结果后,父亲毅然决定不接受任何放疗和化疗,并立即返回西昌。此后,他一直在积极锻炼身体,按照他个人的生活习惯坚持每天步行,直到有一天突然摔倒在散步途中。就这样,在家人反复劝说下,父亲最终才同意到州二医院接受支持性治疗。住院以来,父亲以其顽强的意志抗击着病痛的折磨,自始至终他从未喊过一声疼痛,因为他不想给任何人增加一丝一毫的压力。
说来也是蹊跷,这一年多来在看护父亲的过程中,先是大姐扭伤了腰,后是二姐在雨天家中重重摔倒,接着我在出差途中脚部骨折,母亲前段时间也胸椎骨裂,还做了手术。家人都相互打趣说,有什么伤痛都冲我们来吧,我们来替老父亲挡住一切风险,让他老人家多一些上苍的格外照拂——而“保九奔百”是父亲本人和我们一家三代人和许多亲友的共同心愿和共同努力。
尽管这一目标终究未能实现,但按主治大夫的话来说,父亲已经创造了生命的奇迹,将两三个月延长到了16个月。9月7日晚间,父亲决定出院回家,回到市委家属大院:在这里,我们这个大家庭已经住了40多年;在这里,父亲平静而安详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始终心心念念的一草一木,还有他早年带着我们一同种下的几颗黄果兰树……
2020年11月15日,巴莫尔哈和夫人刘玉兰在西昌家中
大爱无言。可此刻,我们想大声地说:爸爸,妈妈,我们爱您们,我们爱我们这个家。作为巴莫尔哈的后代,既是我们一生的荣光和骄傲,也是我们继续前行的不竭动力。
高山仰止的慈父阿达,是您和妈妈给了我们宝贵的生命,您的血脉正在我们两代人的身上流淌;您谆谆的教诲犹言在耳,永远是我们人生的宝典;您刚正不阿、真诚豁达的浩然风骨,会鞭策着我们继续探索生命的意义。
上善若水的阿达,放心吧,我们会悉心照顾好严母大人,让她松鹤长春,欢乐远长!我们会精心教导子女,让他们将您的未竟之志发扬光大!
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我们一家在这里必须向一直以来给予病中父亲无微不至关怀的各位长辈、各位领导、各位亲友深深地鞠躬致谢,向西昌市人民医院、凉山州第二医院、凉山州血站的各位专家、医生和护士深深地鞠躬致谢,向川滇黔桂和全国各地的彝人和多民族友人的发自肺腑追忆、悼念和慰问深深地鞠躬致谢。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在今年中秋节与教师节“相遇”的这个特殊日子,我们一家恳请各位放下心中的沉痛与哀思,与在场或不在场的各方人士一道提振精神,祈一枝松柏的清灵告别“我们大家的巴莫尔哈”后好好过节。
孜莫格里,吉祥安康!
巴莫尔夫
2022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