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亡关头──追记台儿庄战役中的云南军人
作者
周玲
2008-04-21
原出处：《中国民族报》2008年4月3日
“我们来自云南起义的地方，走过崇山峻岭，开到抗日的战场……”这是由人民音乐家冼星海谱写的《六十军军歌》。70年前，滇军六十军的将士们就是高唱着这首歌，奔赴到抗日最前线。在著名的台儿庄战役中，4 万多滇军将士与日寇最精锐部队进行了一个多月的殊死较量，并有一半将士献出了生命，在抗战史上书写了壮怀激烈的篇章。
1938年4月至5月间，滇军六十军在台儿庄战役中与日寇进行了一个多月的浴血奋战，但是，令人遗憾的是，滇军这段悲壮的历史却鲜为人知，也很少有史书将其载入著名的台儿庄战役。70年过去了，回顾滇军在台儿庄战役中艰苦卓绝的作战过程，更能充分感受到中华各民族团结一心、共御外侮的勇气和力量。
1937年10月，六十军出征前将领合影（资料图片）
1.龙云派兵参加抗战
1937 年“七七事变”爆发，日本发动大规模的侵华战争。7 月8 日，中共中央发出抗日通电，发表了对日寇“只有全民族实行抗战才是我们的出路”的方针，号召全国各族人民和革命军队团结起来，结成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进行全面抗战。蒋介石在中国共产党的敦促和全国抗日救亡运动高涨的形势下，于7月18日在庐山发表谈话，宣布对日作战，并承认中共的合法地位，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形成。
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在全国发挥了无比巨大的政治影响。地处祖国西南边疆的云南，既是抗战的后方基地，也是抗战的前沿阵地。在中共南方局和中共云南地方党组织的领导下，云南的抗日救亡运动掀起了新高潮，不仅成立“学抗会”、“后援会”、“抗先”等抗日团体和组织，而且出版报纸刊物，组织演出活动，积极向社会各界宣传抗日，组织和号召群众支援滇军出征抗日。
与此同时，中共南方局和中共云南地方党组织也对云南地方实力派上层开展统战工作。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在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感召下，政治意识和抗战态度都发生了较大的转变。其实早在红军长征时期，为争取红军能顺利通过云南，中共曾对龙云和一些滇军的将领做过工作，提醒龙云要警惕蒋介石趁灭红军之机消灭异己，劝告他不要与过境红军为敌等等。抗战爆发以后，民族矛盾迅速上升为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国共两党重新合作，建立起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掀起了全国抗日救亡运动的高潮。中共在这一时期，将争取云南地方实力派的工作提到了重要的日程，加之民族矛盾的上升和蒋介石的排除异己，使龙云的抗日热情进一步激发。
1937 年8 月，蒋介石召集各省主要军政长官到南京召开最高国防会议，共商抗战大计。8月9日，龙云乘坐的欧亚航空公司包机途经西安加油，时任西安行营主任的蒋鼎文亲到机场迎候并告诉龙云说:“中共有几位高层领导人要到南京开会，希望能搭乘你的包机。”龙云听说是朱德、周恩来和叶剑英，当即表示热诚欢迎。到南京后，龙云和朱德、周恩来、叶剑英等又在汤山接触，互相交换了对抗战时局的看法和意见。龙云答应云南派兵参加抗战，又表示要派人向八路军学习打游击，并决定今后双方要建立联系渠道，还商定了采取无线电联系的联络方式等等。事后龙云曾对其亲信谈到这次见面和谈话，表明他是被中共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团结御侮的决心所感动，认为国民党宣传的“中共借抗日之名，行割据之实”是对中共的污蔑，是不可相信的，而与朱德、周恩来、叶剑英等人的谈话则更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以后，在抗战8年中，龙云一直与中共方面保持联系，为取得抗战胜利而共同奋斗。
同时，中共云南地方党组织也加强了在滇军中的工作。六十军的部分将领在抗战前就与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抗日救亡团体、进步民主人士有所接触。在六十军出征之前，一八四师师长张冲即推荐共产党员担任该师政治部主任。后根据张冲的要求，中共中央又抽调一些共产党员到滇军中工作。
这些共产党员在一八四师中建立了党支部，在滇军中广泛开展抗日宣传工作。在六十军进驻武汉时，师长张冲又与八路军驻武汉办事处建立了联系，并在叶剑英、罗炳辉等的关心下，吸收了一批共产党员和进步青年到一八四师工作。滇军中的中共党组织和共产党员，对于团结广大官兵共同抗日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2.装备精良的六十军
1937 年8月，在南京召开的最高国防会议上，龙云向蒋介石表示:要尽云南地方政府所有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为国家民族的抗战奋斗到底。他答应回去后即派一个军出滇抗战，以后视情况再派一军出滇。
龙云回到昆明后，当即召集地方军政负责人，对他们说:“日本是真的干起来了，中央却毫无准备，看局势是很危险的。我们自己要迅速充分准备。大家不要怕，在北方有八路军，南方各省很多朋友也都有决心抗日。”
早在日本制造“九?一八事变”后，龙云就着手加强滇军的武器装备，并派人与法国驻滇领事馆商洽购买军火一事。1936年之前，龙云就已向法商龙东公司和马湘洋行购买了各种步枪、轻重机枪和迫击炮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轻重武器。龙云还从云南各地农民子弟中征招士兵，滇军中的排长、班长大多是训练3年以上老兵老班长，有比较丰富的实战经验；而连长以上军官则大多出身于云南陆军讲武堂，均为资历较深、能力较强的军人，且打过多年内战，具有一定的指挥作战能力。因此，在抗战前，云南的地方军队已有6个旅，而且武器装备精良，士兵训练有素。
在最高国防会议后不到1个月的时间里，龙云就将云南既有的6个旅及有关部队组成一个军，即“国民革命军陆军第六十军”，作为第一支出征部队。六十军下辖3个师，即一八二师、一八三师和一八四师，3个师下辖6个旅12个团；此外，军部尚有直属机关、一个直属炮兵团和一个战地服务团，官兵总数约4万余人。六十军装备有德国克虏伯厂出产的山炮，法国的哈奇克斯气冷式高射机枪，每分钟射速达400发，配有多种弹头;每个连有3挺重机枪，6挺轻机枪，3门迫击炮、4个掷弹筒、63支步枪、20支手枪;每人一顶法式钢盔，这些均为当时中国战场上最先进的武器，滇军由此也成为当时中国装备最精良的部队。
另外，六十军军容整齐，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在六十军从云南出发之前，为了避免出现云南在辛亥革命及护国、护法运动时期曾多次出兵黔、湘而产生的百姓对滇军不欢迎的情况，六十军制定了一系列措施和规定，要求官兵严守纪律，勿扰民。六十军在经过黔、湘等省时，纪律严明，对当地百姓秋毫无犯，因此受到沿途群众的热烈欢迎。湖南省主席张治中曾向国民党中央报告说:“六十军已通过湖南，该军纪律良好，秋毫无犯。”云南省著名民主人士缪云台回忆说:龙云主政云南，“经过十年努力，到抗战时期，滇军素质已成为全国之冠。”当滇军抵达武汉待命时，蒋介石特命滇军整齐的队伍沿江口繁华市区绕行一周，以显示军威和实力。德国的军事顾问在参观了滇军在汉口的游行之后曾对蒋介石说:“卢汉率领的滇军是中国最精锐、最有力的部队!”
3.浴血奋战台儿庄
六十军组建完毕后，10月5日在昆明巫家坝举行了隆重的誓师出征大会。当日，昆明全市人民涌上街头，夹道欢送，异常热烈。誓师会后，部队分别从昆明、曲靖出发，经贵阳、镇远、湘西，步行47天，长途跋涉2000公里，奉命抵达长沙。最初，国民党最高统帅部准备把六十军由浙赣路运往南京参加南京保卫战，但当先头部队抵达浙江兰溪时，南京已经失守，于是六十军由九江改乘轮船到武汉，后又开赴孝感、花园、武胜关地区整训待命。
1938年3月，日军精锐板垣第五师团和矶谷第十师团沿平汉路南犯，企图攻战鲁南战略要地台儿庄，打通津浦线，控制华北地区。国民党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部队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台儿庄战役。
台儿庄战役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自1937年12月底起至1938年4月10日止。1937年12月，李宗仁调集8万大军，以徐州为中心，部署津浦防御战线。1938年1月，日军进攻台儿庄的南路4个师团和北路矶谷、板垣两个师团先后被中国军队击退。日军受挫后，矶谷师团仍然疯狂进攻，企图突破台儿庄，直下徐州。中国军队顽强抵抗，矶谷师团伤亡惨重。4月10日，台儿庄战役第一阶段结束。这一阶段的战斗，双方共投入兵力20余万。中国方面取得了重大胜利，共歼敌1万余人，自己损失近两万人。这就是震惊中外的台儿庄大捷。这次胜利，打击了日军的嚣张气焰，粉碎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鼓舞了中国人民抗战到底的决心。
然而，日军为打通津浦线，攻占战略要地徐州，又于4月间，调集最精锐的板垣师团、土肥原师团共约20万军队，从正北一线直扑台儿庄。于是，台儿庄战役进入第二阶段。这一阶段从1938年4月11至5月20日止。当日寇投入20万大军再扑台儿庄时，蒋介石也调集40万大军到徐州一带，布防正北一线，试图与日军决战。然而，日军却乘国民党军尚未调齐之际，迅速向南推进到台儿庄东北四户镇、兰城店一线，守军汤恩伯、孙连仲部阻止不住日军的猛攻，台儿庄危在旦夕。为确保徐州会战的胜利，蒋介石急调正在武汉整训的滇军六十军昼夜兼程赶往徐州。
六十军就在这个危急时刻开赴徐州战场，成为第二阶段战役中国方面的主力。
六十军一八三师五四一旅潘朔端团尹国华营最先与日军在陈瓦房遭遇，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战斗进行得异常惨烈，尹国华率全营官兵与从四面攻入陈瓦房的日军激战一上午，直至弹尽粮绝。战士们怀抱集束手榴弹滚到坦克下与敌人同归于尽。这种英勇无畏、不怕牺牲的精神，就连素以武士道精神著称的日军也为之胆寒。他们在日记中写道:“在满洲见识了猴子军!”“今日遭到了蛮子军的顽强抵抗!”
陈瓦房一战，日军始终未能攻入陈瓦房，尹国华全营500余名官兵仅剩士兵陈明亮一人生还，其余全部壮烈牺牲。尹国华营以全营的牺牲阻击了敌人，为全军备战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军长卢汉感叹道:“全营官兵五百余人壮烈殉国。在这一遭遇战中，由于尹营坚决果断地阻击敌军，赢得了全军备战的时间，在整个战斗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尹国华营抗敌的惨烈场面和英勇悲壮的事迹，在六十军的抗战史中写下了不朽的一页。
在邢家楼、五圣堂一带，一八三师五四二旅所部与日寇进行了反复的较量，旅长陈钟书少将英勇牺牲。陈钟书在滇军中素有勇将之名，此次出征抗日常与同事说:“数十年来，日本人欺我太甚，此番出征，已对家中各事，作好安排，誓必以死战报效国家。”一八三师五四一旅严家训团在团长的率领下，在凤凰桥一带与日军进行死战。丁图远营长率领官兵连续多次向日军主动发起进攻。丁图远不幸中弹牺牲，其余官兵亦伤亡严重。有人从在凤凰桥战斗中阵亡的连长黄人钦身上发现一封致新婚妻子的遗书，其中写道:“倭寇深入国土，民族危在旦夕，身为军人，义当报国，万一不幸，希汝另嫁，幸勿自误。”团长严家训少将也在战斗中壮烈牺牲。严家训在六十军出征时曾被龙云留在身边，未安排出征。但他多次请缨，坚决要求到前线。龙云被他的爱国精神所感动，遂同意了他的请求。严家训是少将，本应委任为旅长，但旅长之职已安排完，只好安排他担任团长。龙云觉得很委屈他，而他却说:“我不是要当官，而是要出征杀敌，今得批准，我愿足矣。”严家训由于死事悲壮，最高统帅部特命发回云南安葬。当时六十军阵亡将士有1万多名，归葬故土的只有严家训一人。一八三师的莫肇衡团长身负重伤，在送往后方途中，他坚决不过大运河，在以血衣蘸血在道旁石上书写“壮志未酬身先死”七字之后，含怒怀恨死去。
一八二师在西黄石山、蒲汪、辛庄、后堡、火石埠的战斗中也是异常奋勇，尤其在西黄石战斗中，五三九旅董文英团赵彬营面对日寇的四面包围，整整坚持了7天7夜，先后打退日军数十次进攻，最后胜利突围，仅有一人阵亡。这一奇迹，轰动了全国，被当时的《大公报》、《扫荡报》、《中央日报》、《新华日报》以醒目的标题报道。
火石埠战斗中，张泽营的官兵顽强迎击来犯之敌，打得日寇遗尸累累，逃回的寥寥无几，但张营的伤亡也很大。一八二师所部进行的几次战斗，歼灭了敌人大量的有生力量，自己也付出了极为重大的伤亡。董文英团长、龙云阶团长战死，杨炳膨团长负伤后，提升陈洁如继任团长，陈团长又英勇战死，其他的连长、排长战死的也不少，士兵伤亡过半。
4.禹王山上树丰碑
第二阶段的台儿庄战役中，滇军在陈瓦房、邢家楼、五圣堂、西黄石山、蒲汪、辛庄、后堡、火石埠等地英勇抗击日军，打退了敌人无数次的进攻，消灭了敌人的大量有生力量，使敌人正面突破台儿庄的计谋难以得逞，敌人只好改变进攻方向，改向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的禹王山发起进攻，企图攻占禹王山，切断陇海铁路，直取徐州。于是出现了滇军战史上的一座丰碑――禹王山血战。
以大禹名字命名的禹王山，位于运河东北岸，是台儿庄的制高点。在禹王山血战中，板垣征四郎的日本皇家精锐师团向禹王山轮番发起疯狂的进攻。为了守住禹王山，一八四师师长张冲把全师拉上阵地，自己也身先士卒，把指挥部设在禹王山上，发誓要与禹王山共存亡。敌人成吨的炸弹将山顶战壕夷为平地，前沿战士只得以弹坑为掩蔽，用战友的尸体围成掩体，抵御着敌人潮水般的进攻。战土们做了拼死抵抗，但仍挡不住冲上来的敌人，便与鬼子展开血刃战。张冲手下的一员虎将王秉璋，用刺刀挑死了10多个日本兵后，自己前胸中弹，但是他硬撑着走到张冲面前请师长检验子弹是不是从前面进去的。因为张冲曾在抗日誓师大会上说:“我们彝族老祖宗治军有个规矩，前面有刀剑伤者，奖；背后有刀剑伤者，刀砍其背；我们一八四师决不贪生怕死，做脊背挨子弹的逃兵，谁给老祖宗丢脸，军法不饶！”当师长张冲要派人送他下山时，他硬是不从，说:“我的伤离命还远，能自己走下去，送我一人，禹王山就少了一个战士。”
禹王山战斗从4月27日起到5月6日止，前后进行了10天，敌我双方肉搏冲杀极其惨烈。是役，敌人在我阵地前沿遗尸累累，其拉走者无法计数，滇军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5月7日以后，敌军与我对峙，双方小攻小战日夜不断，鏖战至14日，禹王山阵地依然无恙，而台儿庄亦得保全。禹王山一战，敌军全线溃败，死伤7000多人，遭受了在台儿庄战役中最惨重的失败。为了掩饰这次进攻的失败，日本方面竟然在广播中散布谣言，说在禹王山附近发现有苏联军官参加指挥作战，为自己遭受惨重巨创做出无耻的辩解。
禹王山血战，滇军威震敌寇，享誉华夏，5月5日，《云南日报》援引4月28日武汉报纸报道:“我卢汉部队张冲师28日晨在禹王山与敌发生猛烈奋战，战况空前……”美联社和路透社记者也很快把六十军战绩发往国外。就连日本报纸也惊呼:“自‘九·一八’与华军开战以来，遇到滇军这样猛烈冲锋，置生命于不顾，实为罕见。”蒋介石也致电六十军军长卢汉:“贵部英勇奋斗，嘉慰良深。查敌之苦困缺乏，较我尤甚，盼鼓舞所部，继续努力，压倒倭寇，以示国威。”
由于滇军英勇抵抗，日军无法从台儿庄突破，遂于5月初改变部署，抽出主力从鲁西、苏、皖北进行大迂回，炸毁陇海铁路大桥，包围徐州。但是，国民党最高军事当局在战略上和战术上出现了错误，放弃了运动战和游击战术，欲调动大量军队同优势敌军进行阵地决战，结果非但没有打败敌人，反而使中国军队在徐州会战后期陷于被动的局面。在徐州附近的各路守军完全陷入日军的四面包围之中，面临全军覆灭的危险。面对突然改变的战场局势，蒋介石只得命令各军撤退，最高统帅部急令滇军火速退守徐州，以掩护数十万大军向西南撤退。5月16日，张冲接到李宗仁下达的撤离命令时悲愤地说:“我滇军将士用热血和生命守住了禹王山，保住了台儿庄，却落得个仓惶南逃的结果。”
徐州会战以我军的徐州突围而告结束。徐州会战中的台儿庄战役第二阶段的战斗，滇军六十军以鲜血和刺刀，同敌人进行了生死的搏斗，打击了日本法西斯的嚣张气焰，粉碎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洗刷了民族耻辱，振奋了全国人民。“台儿庄大战”与共产党八路军所领导的“平型关大捷”一样，都起到了鼓舞全国军民的巨大作用，滇军六十军在台儿庄战役中的表现，为中华民族抵抗外来侵略的斗争史谱写了辉煌的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