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笔下,彝族民间文化呈现着最原初的形态和最本质的意义。他的作品揭示着彝族文化底蕴和民间情怀,在海内外报刊不断发表,深受海外华人的青睐。他就是云南彝族青年作家李毕。
一
1969年4月,李毕出生于《小河淌水》的故乡——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弥渡西山多祜村。弥渡西山是彝族聚居区,多祜村是大理州彝族传统文化保护区,居住在这里的彝人自称“腊罗拔”,系南诏王室的后裔。南诏第一代国王细奴罗即位前的青年时代,曾在多祜一带游牧,唐末南诏亡国之后,其后人便逃入这里的山区定居下来,世代繁衍生息。这里历来就是诗性的土地,正月十五的歌会和浸透着南诏遗风的二月八打歌节延续千年。在这些传统的节日里,各地的善男信女、歌舞高手云集于多祜,或情歌对唱,或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收,可谓歌声入云,舞姿翩翩,通宵达旦。而彝族英雄史诗《黑七腊白》和彝族的神话、传说,一直在这里世代口头相传,潜移默化着彝民的心灵世界。这里的彝民,无论男女老少,人人都会唱山歌。多祜的孩子从小父母就教他们唱山歌了!所以,成年后他们不仅能唱几百首山歌,而且能随唱随编,即兴创作。人们从生到死,从童年到青年,很多场合都是“以歌代言”,形成了一种蔚为壮观的歌谣景象。
有一年,年少的李毕和外婆正在地里帮生产队割荞,有人跑来告之:外公病危。等他和外婆跌跌撞撞赶到家时,外公已经咽气了!六神无主的外婆便扑在外公的床前,用歌声唱出了心底无限的悲痛:“村中的一棵大树倒了/家中的一盏油灯灭了/我的丈夫走了……”。那一刻,李毕便知道了,歌声对于自已的部族是何等地重要!歌声让他们内心世界的感情得到宣泄,让他们的希望和理想也在歌声中寻找到了寄托。
李毕的母亲李彩凤,是当地有名的“歌王”,李毕从小就跟母亲学唱彝族民歌,跳彝族民间舞蹈“打歌”。李毕的父亲,也略通文墨,在松明灯下,父亲常常给李毕讲一些彝族的起源、彝族的神话和民间故事,还讲主持彝族原始宗教仪式的毕摩是如何地了得。于是,博大精深的彝族文化便逐渐装进了李毕的脑海里。而他的大哥,在坝区读书,每个周末都会带几本连环画册回家,李毕放牧时就会如醉如痴、津津有味地翻读这些连环画册:《鸡毛信》、《平原枪声》、《铁道游击队》……于是,在社会环境和家庭文化氛围的薰陶下,李毕幼小的心灵里播下了诗歌的种子,使他身上从小便具有了艺术细胞,并且激发了他的雄心壮志。一天,还在读小学的这位彝族少年,竟郑重对父母表示:长大后,他一定要做一个像毕摩那样知识丰富的人。父母听了很高兴,并对他表示:只要他能努力,家里宁可牵牛卖马,砸锅卖铁,也会全力支持他。
李毕果然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当他从山区的小学毕业后,便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县城的弥渡一中。一个山里娃,终于从深山走入了县城。在这所能开阔视野、条件较好的全县重点中学里,他如饥似渴地阅读了大量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学校图书馆的书读完后,就到县图书馆去借阅。大量的阅读,使他知道了高尔基、沈从文、高玉宝、曲波……他们小学都没毕业,但通过自已的努力,都登上了文学的殿堂成为文学巨匠或著名作家。这些中外著名作家的成长经历给他以巨大的启示和鼓舞,使他产生了写作的激情。初二的时候,他的处女作《我的老师》在《少年文艺》上发表了!这虽不过是篇短文,稿费也只是8元钱,但却使他激动了许多天,也使他树立了今后要终生从事写作的自信心。
初中毕业后,为减轻家庭负担及早就业,他报考了大理州民族师范学校并顺利考入。在师范就读中,为了提高自已的创作水平,每逢周末,他常去报社、文联找编辑老师请教。同时,他在校内组织成立了一个山溪文学社并任社长,不定期出一张油印小报,发表社员的作品。他空闲时也常去大理市内的各大中专学校的文学社进行文学交流。通过以上这两方面的社会活动,他的视野不断扩大,写作水平也不断提高。师范毕业时,他已在《中国青年报》、《云南日报》等报刊发表了60多篇文学作品,出版了诗集《峡谷风》。
李毕极早地规划自己的人生,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确定自己的位置,树立正确的心态。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他从师范学校毕业后,由于对文学的强烈爱好和已显示出一定的写作才能,被弥渡县广播电视事业局吸收为编辑。其后,他又到云南大学政治系脱产学习深造。弥渡县文联成立后,他被调入县文联,在《弥渡文化》编辑部担任编辑部主任。至今,编辑这个职业他一干就18年,他始终兢兢业业地在这个平凡的岗位上作出贡献。业余时间,他埋头笔耕,取得了可喜的成就。
这些年来,他先后在新华网、《中国青年报》、《中国艺术报》、《中国民族报》、《世界华文诗报》、《香港文学报》、《澳门现代诗刊》、《澳门日报》、《台湾文艺》、《云南日报》、《春城晚报》等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民间故事、新闻作品、理论文章近两千篇,约200万字。出版了诗集《峡谷风》、《鹰的传人》,长篇历史小说《彝雄喋血记》(合著)、新闻理论集《新闻采写技巧》等四本专著。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呓语三塔——彝族本土青年大理情怀写真》文学作品集,他参与编辑并担任副主编。2008年8月,他撰写的《弥渡是云南民歌的集散地》一文获云南省“和谐·律动”民族文化民族体育征文活动一等奖。
李毕现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彝学学会会员、大理白族自治州青年联合会委员、大理州小河淌水文化研究会《小河淌水文化》执行主编。
二
李毕的文学观同时具备了全球与本土两种视野,他认为彝族作家要体现四个特点:一是具有彝族民间诗歌的传统性格:熟悉彝族的民风民俗、历史掌故,对彝族的历史、文化有一个总体的把握。创作中,要大量吸收、借鉴彝族民歌、民谣的表现手段。二是具有彝族血肉的内在性格(即灵魂性):要写彝族,就要进入彝族心理本质上去,要写彝族人现在想什么,以及在这个想字支配下,他们在做什么。三是具有当代性:即要加强彝族文学与现实生活的密切联系。要将彝族传统文化引入现代意识。四是具有开放性:即具有强大的包容性和吸收性,要广采博收世界各国、各民族的文化精华,促进自身发展。
统观李毕的创作,首先值得称道的是他的诗。我随便翻阅《鹰的传人》中的一些诗句:“面对高山和雾障的封锁/一代又一代的彝人别无选择/在包谷酒也烧不暖的日子/学着鹰的样子/迎接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的日子//我知道是先民耿直的性格/决定了江河的流向/是荞子的味道/福泽着一代又一代的彝民……”这样的诗句,明白如话,一读就懂,而且诗意盎然,彝味十足,感情充沛。它写出了彝族这个血性的山地民族顽强的生命力和他们耿直强悍的民族性格,及其质朴纯净的心灵。难怪有位云南读者读了诗集《鹰的传人》后写道:“这些年来,我对阅读总充满了一种戒备,因为很多书里都散发着人性的浮躁。想不到我读《鹰的传人》的时候,竟然读出了一种水一般的澄明,风一般洒脱的人生……”。而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原因在评论《鹰的传人》时则这样说:“李毕的诗,是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真挚而深情,像清澈的小溪,来自春天的山林,像悠扬的芦笙之歌,飞升于星月朗照的彝寨……”。以上这些评论,并不是什么虚伪的溢美之词,而是发自内心真实感受的写真。
李毕的诗,被云南人看好并非是出于同乡的情谊之故;他的诗,同样被国内著名的诗人和海外的读者所看好: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著名诗人李瑛,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著名彝族诗人吉狄马加(现任中共青海省委常委、宣传部长)都看好他的诗,他们对这个彝族后生予以关注,给予了很多鼓励和肯定。在吉狄马加等人的鼓励下,李毕便大着胆子把“散发着人性光芒”的几首诗投寄给《香港文学》,不料很快就得到发表,还被台湾的报纸所转载。此后,港台报刊就不断向他约稿。
从此,他在港、澳、台等20多家海外华文报刊不断发表诗作,颇受海外读者青睐。有读者发表评论说:“李先生的诗,自然、真挚、民歌般的优美,有着传统的写实和抒情的风格;饱含真情,格调清新,深切厚实,乡气袭人。”
“诗缘情以倚靡”(陆机:《文赋》)是一条颠扑不破的艺术真理。李毕的诗,不仅注入了他真挚的感情,而且也渗透着他本真的人品。他可谓性情中人,为人处世真诚、坦荡。原因先生称赞李毕:“在圆滑虚伪矫情不断表演的人生舞台上,他的台风格外清新。”这也并非溢美之词,你看,李毕的身份早已是“城里人”了!但他决不像有些人“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忘了亲爹娘”那样地“异化”,每次在城里遇到来赶街的多祜的乡亲,他不但不嫌弃他们,而是显得异常地惊喜和激动,总是死死扯住他们的衣角,推着他们走进城里的水吧细侃乡情以慰乡愁。他写道:“喝吧/喝吧/喝下这杯带着脂粉味的咖啡/喝下这杯没有烤茶过瘾的咖啡/再给我侃侃/山风怎样在黑森林里自由地舞蹈/再给我侃侃/篝火怎样在踏歌场上激情地燃烧……”。有诗友在网站上发表了一首题为《诗人李毕》的小诗,用幽默的笔调、白描的手法、艺术的夸张,勾勒出了李毕的形象:“诗人李毕/没有去过美国/“9.11”事件不是他干的/纽约华文报纸上的一些文字/是他写的//诗人李毕/领工资的地方离家两公里/他的第五张自行车/又被技能高超的小偷骑走了/诗人李毕/(只好)骑着大象上班//诗人李毕/就职于一个深深的庭院/他像一个思想家/看院子里花开花落/他不时听同仁说/某某升了/某某下了/某某贪污受贿坐牢了//诗人李毕/在国际诗人大会上/毫不客气地走上讲台/用彝族普通话/与诗友们开国际玩笑/他说/在这个世界上/无论痛苦与幸福/无论悲欢与离合/在和平与自由的旗帜下/都会有一个彝人真诚地倾诉……”
而现实生活中的李毕也的确是这样,对于官场沉浮、个人名利,他没什么兴趣,颇有点“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观天上云卷云舒,宠辱不惊”的超然;他所醉心的就是用自己的笔和心血来对社会、对世界真诚地倾诉自已的心声。李毕本人给我的印象,也就是这样一位平凡而又真诚,血性而又洒脱的彝人。
李毕对自已的民族有着深沉的感情,在他的血管里奔腾着的是彝族雄性男儿的热血。他从进城读书到在城里工作,至今二十多年了!但他质朴的山乡彝人的本质依旧。由于知识的积累和视野的开阔,他对自已民族的热爱更深沉了!他在文章中写道:“我渴望回归到祖先的脉息中去,回归到自已民族的质朴与纯净中去。我不是英雄,做不了带领自已的民族迅速闯入现代文明前沿的事,但我愿意成为彝人自已的歌者,沿民族精神之河朔流而上或顺流而下,拾起一些逐渐不被看好的人事物语来,以逐渐不被看好的形式轻轻地吟唱出来,以抵御闹市中时时泛起的心之孤独”。他又写道:“当我离别校园,走进社会,怀着复杂的心态诵读过彝人厚重的民族史之后,先辈们那些闪光的名字让我肃然起敬,山乡的风土人情让我愈发感到亲情无限,我开始更加热爱自已的民族。我于是放逐了浮躁与偏狭,把笔触投向了我的爷娘兄妹以及他们久居的村寨里的父老乡亲。我曾试图触摸民族精神根部的某些热力,也曾想造出先祖们跃马扬鞭、峰烟四起、群雄逐鹿的恢宏场面来告诉人们一些什么,但我没能做到。我能够长多大,决定于先天后天的条件。而灯光火光都是光,有光就发出来亮一下,这就是我的人生态度。”大诗人艾青有名句:“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为什么在诗歌于当今已普遍不被看好的情势下,李毕的诗却能受到著名诗人和海内外读者的青睐?为什么在国际诗人笔会的诗歌朗诵会上,他登台用彝族山歌旋律吟唱的山歌:“雾露雾山山戴帽/青苔捂石石穿衣/隔山喊你山答应/隔河喊你水呜咽……”会引起台下海内外诗人们的热烈掌声?那是因为:这些诗歌都是从一个深深热爱着自已的民族和故土的彝民之子的赤诚的心田里,流淌出来的真诚心声呵!
三
李毕不仅写诗,同时也是一位彝族民间文化的“淘金者”。他除了与人合著以彝族农民起义领袖李文学的事迹为题材,出版了长篇历史小说《彝雄喋血记》以外,还积极地向民间文学汲取营养,对彝族的历史文化进行现实的观照。他曾深入弥渡、巍山两县交界的十多个彝族村寨,对山寨里的许多彝族老人进行了详细的调查采访,搜集到大量的在彝人中世代口头相传的彝族英雄史诗《黑七腊白》的许多材料,并从中择出主要情节将其整理为《黑七腊白赶山》等民间故事,使这深埋了千百年的英雄史诗以文字的形式展现在读者的面前。他还搜集整理了弥渡彝族山歌、小调近3000首、民间传说故事20多篇,还撰写了不少彝族民俗文章,并深入社会调查研究,写出了一些有血有肉、有针对性、有说服力的彝学研究论文。在他的不断撰文推介下,他的家乡多祜村的彝族传统文化终于引起了中央电视台、云南电视台等新闻媒体的关注,他们派出了记者,不断来多祜采访,并制成节目对外播放。于是,2005年底,多祜村被确定为“大理州彝族传统文化保护区”。
李毕的作品,除了诗歌在国际华文诗界有一定影响外,他的诗歌和其他作品,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在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界也有一定影响。新华网、《文艺报》、《民族文学》、《星星诗刊》、《中国青年报》、《中国民族报》、《云南日报》、《春城晚报》、云南电视台、云南人民广播电台等30多家报刊和新闻媒体分别以《李毕:彝族民间文化的“淘金者”》、《李毕和他的诗》、《彝味十足的歌》、《真诚的山叫子》、《不知疲倦的敲门人》、《鹰灵》、《现代毕摩》、《关于李毕》等为题,对他本人和他的作品作了评论和报道。李毕还很年轻,来日方长,虽然目前已取得了一定成就,但尚不足论,他也决不会以此为满足。“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希望这位年轻的彝人歌者一路走好,在未来取得更为可喜的成就。
(沙平简历——南涧一中退休语文、历史教师。1983年加入新疆自治区作家协会。1984年调回故乡云南后,加入云南省作家协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