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雅砻江的儿子是他们村第一個大學生,十八岁第一次离家去「汉地」读书,二十岁开始以彝语写詩,至今坚持彝汉双语写作。在小学一年级就被一位从北京协和医院去他的家乡“三下乡”的教授取名为“罗庆春”。可是村寨的乡亲们只知道他是「ap kup vyt vy」。他在「阿库乌雾」、「罗庆春」、「apkup vyt vy」几个名字间徜徉,也在西南民族大学教授、学者、詩人這几重身份间徜徉,想的很多,写的也很多。”
——[美]吴捷《招魂者》(载香港《大公报》2010年1月17日)
一生为母语而奔突∕语言森林的深处∕哪一棵树上结着我的果子∕一生用母语求活∕生命世界的底部∕谁是我的终结者
——阿库乌雾《密西西比河的倾诉》
西南民族大学彝学学院院长罗庆春教授在北大演讲
结缘“双语人生”
1964年秋,阿库乌雾出生在四川凉山冕宁县境内一个叫“普龙拉达”的彝家山寨。那里宁静,与世隔绝。在“普龙拉达”,所有人都用彝语交流,这是日常生活中最普通、自然的部分,也是阿库感悟生命存在的最直接、最准确的途径。
刚进学校的第一天,阿库学会了人生中第一句汉语“毛主席万岁”。小学一年级时,一位响应国家号召从北京来当地“三下乡”的教授帮他取了个汉语名字叫“罗庆春”。虽已无从知道那位教授的姓名,但这个普通的汉语名字却启迪了阿库终身接受彝汉双语教育,踏上双语人生的生命旅程。
1980年初,阿库乌雾被西南民族大学录取,是村子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实现了他走出山寨的青春梦想。
阿库在大学攻读彝语言文学专业,开始系统地学习本民族语言文学和历史文化知识。阿库很感谢恩师们用深厚的彝族文化底蕴和无私的奉献精神,将他带进了博大精深、神秘幽邃的彝族历史文化的圣殿。他畅游于此,如饥似渴地汲取养分,让自己不断成长。
阿库乌雾不仅要自觉认同“罗庆春”,而且还要自觉坚守“apkup vyt vy”。他唯一庆幸的是:虽已经多年在“罗庆春”的这个世界里生活,但从来也没忘记过“apkup vyt vy”。而这一点也正是阿库写作的永远的主题和动力。他在潜意识里不断地返回到“apkup vyt vy”,又不断地对“罗庆春”有一种责任感和使命感。
正是在这两者之间,他获得了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艺术创作的激情。他能够在这两个世界、两种语言、两种文化、两个民族的精神世界与生命世界里来去无牵挂。他说“我绝不简单地盲从任何一种,将自我自觉地置于双语遭遇的深度焦虑、深度尴尬与深度旷达、深度通脱之中,我由此获得了审美人类学的一个坚实的起点。”
消逝中的坚守
阿库乌雾的官方博客上,有这样一句话:“母语,消逝中的坚守”。
彝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彝语已具有几千年的历史,然而这个古老民族伟大的母语叙事和抒情传统正在走向枯萎。阿库乌雾深深感到自己所拥有的纯朴、厚蕴的彝族母语文化正在遭遇空前的震荡与损毁。他说“随着我的汉语思维与汉语叙事能力的不断提高,我身体内的母语语感、母语思维、母语智慧日渐削弱乃至萎遁。为此,我时刻承受着来自内心世界莫名的悸动与恐慌。”
阿库深知是母语给了他生命的觉悟,母语启迪他最初的文明,同时树立了他做人的尊严。“我没有权利在自己这一代丧失或抛弃还具有系统而健全的命名功能的母语,谁也没有给我们这个权利。”
在这种情况下他用彝语写作,不是要获得多大的名利,而是一种知识分子的文化良知所使然。“我生命的起点与归宿都不可动摇地被我的母语命名和规范。这些东西在我的身体里还很有效,我有表达的欲望,书写的欲望。于是,我选择母语,毅然决然。”
“消逝”可能是一个事实,而“坚守”却是一种态度。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它消逝,不如在坚守中努力实现一些变革、创新。因此 ,“消逝中的坚守”是他对当前彝语文生存现状的一种忧患,也是他对彝语文事业的一份承诺。在阿库乌雾的主要著述中,彝语诗集《冬天的河流》、彝语散文集《虎迹》填充了彝族母语文学史上诗集与散文集的空白,推动彝族母语文学创作跨入全新的时代。
同时,他也出版了《走出巫界》、《阿库乌雾诗歌选》、《神巫的祝咒》等汉语诗文集。通过这些作品,他试着“用第二语言来保存母语文化”。一方面自觉的用汉语来传承和传播彝族母语文化;另一方面也可以借用汉语思维、方法和智慧,特别是通过汉语借鉴西方现代先进的文化思潮和思想理论来对本民族历史文化和文明进程中存在的弊端进行着深刻的反思。
用“彝歌”与世界对话
走出国门的彝族同胞不多,走出国门将彝族文化推向世界的彝人凤毛麟角。
近年来,阿库教授先后应邀到国内外20余所高校就彝族母语诗歌、彝族文化与文学、文化遗产的保护、中国少数民族汉语文学等主题举办讲座。2006年在美国出版彝族文学史上第一部彝英对照版诗集《Tiger Traces》。2009年,美国华盛顿州立大学音乐厅内,台上身着彝族传统服饰的阿库乌雾拿着话筒,双目微闭,和着一腔深情朗诵着诗歌《招魂》。台下,是有着不同肤色、使用不同语言的师生。当他最后动情高呼“Ola!Ola!”(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时,全场掌声雷动,人人情绪高涨。
“阿库,你不仅是彝人之子,你也是世界之子”,有人跑上台去紧握这位诗人的手,激动地说。
“在全球化时代,少数族群文化要想实现与世界文化平等的交流与对话,最重要的文化立场和精神抉择就是对本族群文化差异性的坚守,要创造性地恪守本族群文化独立的精神品质,不惜一切代价捍卫本族群母语文明和母语文化的尊严。”
阿库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28岁时,阿库曾为自己树立了“用我的母语与当代世界诗坛对话”的目标。如今,他实现了自己的夙愿。他用诗作为人类共通的语言,把彝族文化从封闭的山村带到世界的舞台上,让它与不同的文明交流碰撞,从而重新认识自生,超越自身现有的思维模式和生存方式。他写道:“只要用诗歌触动人性/内在的经脉 / 即使我不懂英语/我同样可以和这个世界的 /英语人、汉语人 /进行深切交流。”
点燃传承的火炬
阿库乌雾教授曾说,如果子孙无法再使用彝语叙事和抒情,“那就让我成为彝族母语叙事和母语抒情的终结者吧!终点,说什么也不应该在我祖辈、父辈那里。”但他是多么希望这个文明体系能够世代传承下去。
在西南民族大学,罗庆春这个名字更为学生们熟知,他是彝学学院的院长、教授。在这里,他不仅是诗人,还是教师,他的使命是点燃彝族文化传承的火炬。
彝族的教育经典《玛牧》:“玛”包含了“教”和“育”,而“牧”就是指“文明”。即“通过教育获得文明”。所以,罗庆春认为教育的使命和责任是:传承文明,享受文明,创造新的文明成果。
西南民族大学彝学学院是国家民委和四川省的重点学科,也是四川省彝汉双语本科人才培养基地和西南民族大学民族学博士点的支撑单位之一。从任院长一职开始,罗庆春就和院领导、教师们摸索着推动学院前进的道路。
在任何一个平台上,罗庆春都不忘把民族文化推向国际。
2010年11月,在罗庆春院长的带领、彝学学院师生的推动下,西南民族大学“国际彝学大讲堂”拉开帷幕。讲堂将每年至少邀请1-2位国内外一流的彝学专家来学院进行高层次、高水平、高质量的学术讲座。今年6月22日-7月22日彝学学院又将开创性地与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东亚系联合举办“中美大学生彝英双语国际文化交流活动”。这些系列的国际学术交流活动是彝学学院提出的“中国彝学,世界彝学”办学目标和教育理念践行中的重要一步,它预示着我校彝学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迈进一个全新的发展时期。
迎着西南民族大学建校60周年校庆,彝学学院又着手准备高层次学术会议“全国彝学学科建设学术研讨暨彝族文化与旅游高峰论坛”,还将启动“21世纪彝学人才栋梁工程”、“中国彝语文高等教育六十年”专题片。
为教育事业,罗庆春院长不辞辛苦,这也是他坚守“阿库乌雾”的一部分,为民族文化的传承培养优秀的接班人,并为此甘之若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