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三声
布谷鸟叫第一声,石头从梦中醒来,嫩草耸着耳,眼睛睁大了。
啼声告诉我们,冬天已经过去。
春日的阳光里,一个女人从那边走过来,妩媚动人。
她要在这季节里当新娘了。
她的目光就是我幸福的方向。
布谷鸟叫第二声,我躺在向阳的坡上,让啼声落在我脸上,让移动的心渐渐平息。
回想,这个女人是怎样成为我的妻子。
我为什么常常忽视她眼中点点滴滴的柔情。
布谷鸟叫第三声,我端祥着女人的脸庞,和我一生相伴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这真是生命的奇迹。
两颗心围成了一个太阳。
看着看着,这女人就怀孕了。
一个夜晚的分量
这个夜晚在莫获拉达度过,一条清凌凌的河一直在梦中流淌,神人阿苏拉哲和阿额所祖,这对生死冤家分别约见了我,同我享受词语的盛宴,同我体会千年时光的交错,怪诞的是他们质问我同样的话题,你们拉长了别人的忧伤,你们留在大地上的影子太沉重,你们把自己丢在了别人的路上。还有,母语呢?为什么没有人在母语里流浪。
后来,我见到了神羊友勾哈吉,它见到我万分激动,阿洛可斯夫基啊,我存在的最高意义就是被人宰杀,让我的肉变成你的肉,让我的死化作你的生,请你也替我的兄弟姐妹们想一想,牧场为什么这样狭小了。
我还见到了神犬狄博弗依,它的情况很糟糕,悲凉的声音咔住了喉咙---我不会看守家,只会与野兽搏斗,为什么把我拴在门口,装神弄鬼。
再后来,我翻开发黄的经书,一些久违的文字从墨迹上突然惊醒。我看见在逗号与逗号之间,它们抽抽噎噎的呼魂声。先辈们坐在纸上怨声载道,再不推醒我们,那就睡到黑了。一遍又一遍,我用手抚慰这些受伤的文字,却无法安顿它们内心的暗伤和激情。
天,微亮。我被妻唤醒——赶快背柴到集市上换钱,家里又断盐了。
那一年
那一年,小凉山的天空阴霾不散,静静的村庄不再安祥,山中的花儿一夜间凋谢,牛羊们忘却了吃草。
那一年山花之王甘嫫阿妞乘仙鹤而去,留下半真半假的消息,天就老了。
那一年,大渡河畔的安夫木呷死死抓扯自己的天菩萨。他的天一黑,再也没有亮。
那一年,风雪中的大山微微颤粟。
那一年,人们都没有哭泣,心里恨,却不知该恨谁,只有拿起石头砸天空。
那一年,人们都没有哭泣,心头慌,却不知该往哪条路出境,十里八弯的人都急白了头。
那一年,小凉山人内心滴的血,浸红了半部彝族史。
那一年,夜静,火灭了,还围坐于火塘边的人,揭开心底,全是甘嫫阿妞故事的片断。
这一年,人们忽然发现,这片土地上,每个女孩都是天神的女儿,她们都是甘嫫阿妞。
阿妞
二十年前,我就住在这里,熟悉这条河,河边的鹅卵石和水鸟,河里的细鳞鱼和清波。
那时候阳光洒在河里,溅起耀眼的碎银。
夏天的时候,放牛的孩子们坐在河边幻想,这条河到底流向哪里?沿着这条河走会到什么样的地方。
听大人们说,流向那座山后另一座山的背后。
另一座山的背后是什么,村子里谁也没有去过。
暮色中的河流更是神秘悠远。
我给你讲过多次的阿妞小姑娘,就坐在这条河边唱啊唱,唱《阿依嫫》,唱《妈妈的女儿》,唱一些走了调的儿歌。唱着唱着,忘了走散的羊,忘了迟归的牛,忘了焦心的母亲。
她的眼睛总是盯着河流去的远方。
后来,山门被买卖人打开。小阿妞也长大了,她就沿着这条河走,据说走进了一座不大也不小的城市。
再后来,听村子里一个外出飘荡的人说,阿妞坐在一家OK厅卖笑。
他用深情的彝语向她问候的时候,她先是神情恍惚,转念间,用生硬的汉语问,先生,需要什么样的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