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巫史(发星诗集1998-2003)之三
作者
发星
2015-10-04
原出处：彝族人网 彝诗馆
目录
对大凉山黑色情人的永远沉醉(长诗残片)
黑色句断选章
对二十七个诗意彝名的散文化抒写
从民族文化中裸出一些人子之爱
另一种诗化散文
大凉山上
发星的彝经（第一部）
《写给山中情人的26首情诗》
“鹰族诗传”--大凉山彝族诗人群像(组诗)
对大凉山黑色情人的永远沉醉(长诗残片)
《黑色系列》(组诗)选章
序诗
我相信世界每一块石头都潜藏水源
我相信世界上每一块石头里
都站着一个豪迈的剑客
……
黑地
背朝我的散步者皆很开心
他们无须关爱陌生者在一边拥挤
他们手中握着树枝
那是几千年前的一朵鲜花
一个故事使他们活到现在
并让我听见他们思想中深沉的部份
我对他们感到亲切
并时常在他们的脚步中丈量时间的距离
他们夜间常常善于泄露
那可是些失传很久的古语
我把月亮挂在树梢 像打一个流浪灯笼
在风清虫嚷的夜晚一个人在坟地
抄写彝人心经
黑荞
心中需要一些苦液
落进石缝
在世界黑暗的中心盛开一些黑花
这些黑花结满痛苦的粮食
锤击许多不屈的生命与灵魂
当他们把矿石揣在胸膛
去森林那边听闻琴声
自己身体中诗歌的部分就会发痒
并在黑花边上起舞
燃烧出黑陶的面孔
黑女人
植物的气息从她们衣裙中新鲜而出
我触着枝叶新鲜的珠露与水清澈的声音
那是眼睛转动夜色的风
像一股长发飘来黑绸感觉与野果子味
我抱着她
在言语的叙说中欣赏胴体被黑裙
包裹掺和荞子与洋芋成份的真实爱情
每一束都是野的
她们天天呼吸阳光与透明空气
你看 这只耳朵配戴密蜡珠如何的美
这两只细腿在黑绸高贵的气息里传来
博大的瀑布之声
黑毒液
我身上怀揣毒草
是为了距离邪恶与疼痛
那片黑在我身上某个部位晃动
我这个部位就没有疼痛
那片黑消失在我的呼吸中
我与天堂和气的相溶
不过是一道光闪过
我已全部饮食了人间的罪恶与奇寒
在一座遍布毒草的山巅
我情愿醉在自己的梦中
也不愿把跌落在路上的名字
再填上空虚
黑脸膛
黑鼎悠远的歌在你脸上传唱
歌词是一些颜色新鲜的狂气与大度
那些没有栅栏的马匹
让每一颗心都坦荡都如无垠草原
烈风吹进心里，变成永恒的性格
至今在南方的村寨中听得见那些零
乱的响鞭
是如何勾勒部落帝国的豪气与霸横
时常在山梁上 看见做梦人酒醉后的
胡话
就是当年烟尘中留下的余韵与蹄痕
只不过 敢于在明月之下舞刀弄钺
的汉子不多
许多女人都说 男人在渐渐死去
她们如花的爱情将得不到赏识的人
黑情人
使男人艰硬的骨头发软的女人
从黑狐身上偷来奇异之香
站在大门边上的我 被木门朴素的纹路牵引
一些水从门上流下 变成一条河的入口
我开始在一片飘着大雾与热气的溪水上畅游
那女人的手就在水中 她水草般打来
黑石的火焰
我不知道这是何处
那女人爬上岸 摘几片野草遮在羞处
便开始欣赏我的诗歌
我很高兴 居然有女人读我的诗
那她一定是我等了很久的情人
黑灯
点灯的时候每道门开了
自由的风吹着口哨把血液唱得很美
所有的枝丫没有睡意
他们摇晃的叶子同样在朗诵诗歌
共渡清新皎洁的晚上
灯火越来越旺
所有软弱的东西艰硬起来
分别去碰向自己的所恋与所爱
灯的亮点范围内
一些冒险者已经跌进黑谷
点灯人调整了灯的火候
在一片风吹不起波的海上
传来鱼儿梦见山村奇异的绿
黑男人素描(一)
这是一些死时都朝向西部倒下的人
他们的意识像山般遗留在时空中
睁着粗砺与狂悍的面孔
他们的视野中只有酒 酒 酒
燃烧一切摧毁一切创造一切的
由山涧溪水酿制的黑石与雪花的美丽结合
只能称他们是男人
男人这个词在这里只是一种真实的音质
他所代表与从属的是一种黑血淋向天空
刻下淋漓情感与疼痛的自然表达
他们总把自己比作岩石里的矿 矿石里的金
他们所有的一切都证明着一句话
山中野性精华积淀的唯一替代
他们爱人 是把女人抱进胸膛
不准他们跨出栅栏半步 然后自己又朝向
更美丽的女人……周而复始…他们死时
最得意的一句话是一连串美丽的名字相加的算术…
同样…那些值得献身与爱恋的女人们同
样在死时
重复着男人的算术……
我认为这就够了 一个人一生能把一件事做得
如此铭心刻骨 死而无憾…这就够了
黑男人素描(二)
这是一些屋子里只放着一张床
一张羊皮的男人
他们知道墙可以抵御风雨
床可以睡一个安稳的觉…
其余的其余 像羊皮一样随时可抛弃
随时可卷起来收藏
这些男人啊 他们所有的时间都在
那些激动人心的女人身上
他们可以一个冬天跟一个女人翻越
一千九百九十九座大山而就为了一个吻
也可以俯在一个女人裙下做些女人
才做的事情而讨女人欢心
耳朵常传来深夜的打闹声是属于他们的
荞麦地有一片绿草被夜温暖的拥抱过是
属于他们的
女人可以举着刀到另一个男人屋子里
找她心爱的男人
男人也可以举着刀到另一个男人屋子里
找他心爱的女人
这片土地最多的故事就是爱情
这片土地最多的故事就是神秘
神秘啊神秘 是男女相握之气中
那股甜腻的风
掼进苍白者的耳朵
而形成的一个空梦而已
黑石·羊
崖石在羊的背上晃动
羊是崖石的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不停地变幻天空的颜色
青草和树枝是天空下永恒的风景
羊站在崖石上用蹄打出火镰
羊是一根拨动崖石神经的粗粗野弦
风吹在弦上会说梦话
羊将崖石扛回家
在羊栅栏中做一个坚挺之梦
黑石·画
这是一些只能沉默的画
他们呼吸在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在我之前就已上路
在云层间还能拾到些蛛丝马迹
常看见他们在夜色中卸下马鞍
扎起营寨
围着篝火谈论青铜
我站在夜的另一面
用黑色的胡须沉淀一些深沉的话语
他们不能正眼看我
我不能正眼看他们
白天看见一扇钢铁大门
锁住无穷个世纪
一些气息在灿烂阳光下浮起
悄悄磨亮我骨头上的灰尘
黑石·雪
树枝与栅栏折断的声音充斥着空间
零乱与恐慌的脚印叠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死亡摇醒着众生在寒风中颤栗
雪把天空与大地埋葬了
只有一声撕得很远的婴啼
划破一切 从冒血的伤口中
升起一颗闪亮的星辰
黑石·树
如今的鼻孔
还是来回穿梭那些草绿的枝叶
像肺部全部打开
空隙的流动里 阳光击碰出野气
空气越变越稀薄
梦和向往越来越单纯
大多时候
把情思绕在一个少女身上
便匆匆度过一生
而醒来是满山果子滚动
我狭小的囊装不下这众多缤纷
我化作一枚枝叶
与他们相拥一处
互相取暖以抵御严酷的寒
黑石滚动
不是从一个方向
不是以一种单调的声音
石头从山上滚来
送我一股铁风
我骨头里缺铁的部位自然退出
石头本身不会说话
以后也将不必说
来这里和离开这里的人
心中的石头始终屹立着
倒了 他的命柱就倒了
再也不可能在石头上种植
第一颗漂亮的金豆
对大凉山黑色情人的永远沉醉(长诗残片)
黑色句断选章
对二十七个诗意彝名的散文化抒写
从民族文化中裸出一些人子之爱
另一种诗化散文
大凉山上
发星的彝经（第一部）
《写给山中情人的26首情诗》
“鹰族诗传”--大凉山彝族诗人群像(组诗)
对大凉山黑色情人的永远沉醉(长诗残片)
《黑色系列》(组诗)选章
序诗
我相信世界每一块石头都潜藏水源
我相信世界上每一块石头里
都站着一个豪迈的剑客
……
黑地
背朝我的散步者皆很开心
他们无须关爱陌生者在一边拥挤
他们手中握着树枝
那是几千年前的一朵鲜花
一个故事使他们活到现在
并让我听见他们思想中深沉的部份
我对他们感到亲切
并时常在他们的脚步中丈量时间的距离
他们夜间常常善于泄露
那可是些失传很久的古语
我把月亮挂在树梢 像打一个流浪灯笼
在风清虫嚷的夜晚一个人在坟地
抄写彝人心经
黑荞
心中需要一些苦液
落进石缝
在世界黑暗的中心盛开一些黑花
这些黑花结满痛苦的粮食
锤击许多不屈的生命与灵魂
当他们把矿石揣在胸膛
去森林那边听闻琴声
自己身体中诗歌的部分就会发痒
并在黑花边上起舞
燃烧出黑陶的面孔
黑女人
植物的气息从她们衣裙中新鲜而出
我触着枝叶新鲜的珠露与水清澈的声音
那是眼睛转动夜色的风
像一股长发飘来黑绸感觉与野果子味
我抱着她
在言语的叙说中欣赏胴体被黑裙
包裹掺和荞子与洋芋成份的真实爱情
每一束都是野的
她们天天呼吸阳光与透明空气
你看 这只耳朵配戴密蜡珠如何的美
这两只细腿在黑绸高贵的气息里传来
博大的瀑布之声
黑毒液
我身上怀揣毒草
是为了距离邪恶与疼痛
那片黑在我身上某个部位晃动
我这个部位就没有疼痛
那片黑消失在我的呼吸中
我与天堂和气的相溶
不过是一道光闪过
我已全部饮食了人间的罪恶与奇寒
在一座遍布毒草的山巅
我情愿醉在自己的梦中
也不愿把跌落在路上的名字
再填上空虚
黑脸膛
黑鼎悠远的歌在你脸上传唱
歌词是一些颜色新鲜的狂气与大度
那些没有栅栏的马匹
让每一颗心都坦荡都如无垠草原
烈风吹进心里，变成永恒的性格
至今在南方的村寨中听得见那些零
乱的响鞭
是如何勾勒部落帝国的豪气与霸横
时常在山梁上 看见做梦人酒醉后的
胡话
就是当年烟尘中留下的余韵与蹄痕
只不过 敢于在明月之下舞刀弄钺
的汉子不多
许多女人都说 男人在渐渐死去
她们如花的爱情将得不到赏识的人
黑情人
使男人艰硬的骨头发软的女人
从黑狐身上偷来奇异之香
站在大门边上的我 被木门朴素的纹路牵引
一些水从门上流下 变成一条河的入口
我开始在一片飘着大雾与热气的溪水上畅游
那女人的手就在水中 她水草般打来
黑石的火焰
我不知道这是何处
那女人爬上岸 摘几片野草遮在羞处
便开始欣赏我的诗歌
我很高兴 居然有女人读我的诗
那她一定是我等了很久的情人
黑灯
点灯的时候每道门开了
自由的风吹着口哨把血液唱得很美
所有的枝丫没有睡意
他们摇晃的叶子同样在朗诵诗歌
共渡清新皎洁的晚上
灯火越来越旺
所有软弱的东西艰硬起来
分别去碰向自己的所恋与所爱
灯的亮点范围内
一些冒险者已经跌进黑谷
点灯人调整了灯的火候
在一片风吹不起波的海上
传来鱼儿梦见山村奇异的绿
黑男人素描(一)
这是一些死时都朝向西部倒下的人
他们的意识像山般遗留在时空中
睁着粗砺与狂悍的面孔
他们的视野中只有酒 酒 酒
燃烧一切摧毁一切创造一切的
由山涧溪水酿制的黑石与雪花的美丽结合
只能称他们是男人
男人这个词在这里只是一种真实的音质
他所代表与从属的是一种黑血淋向天空
刻下淋漓情感与疼痛的自然表达
他们总把自己比作岩石里的矿 矿石里的金
他们所有的一切都证明着一句话
山中野性精华积淀的唯一替代
他们爱人 是把女人抱进胸膛
不准他们跨出栅栏半步 然后自己又朝向
更美丽的女人……周而复始…他们死时
最得意的一句话是一连串美丽的名字相加的算术…
同样…那些值得献身与爱恋的女人们同
样在死时
重复着男人的算术……
我认为这就够了 一个人一生能把一件事做得
如此铭心刻骨 死而无憾…这就够了
黑男人素描(二)
这是一些屋子里只放着一张床
一张羊皮的男人
他们知道墙可以抵御风雨
床可以睡一个安稳的觉…
其余的其余 像羊皮一样随时可抛弃
随时可卷起来收藏
这些男人啊 他们所有的时间都在
那些激动人心的女人身上
他们可以一个冬天跟一个女人翻越
一千九百九十九座大山而就为了一个吻
也可以俯在一个女人裙下做些女人
才做的事情而讨女人欢心
耳朵常传来深夜的打闹声是属于他们的
荞麦地有一片绿草被夜温暖的拥抱过是
属于他们的
女人可以举着刀到另一个男人屋子里
找她心爱的男人
男人也可以举着刀到另一个男人屋子里
找他心爱的女人
这片土地最多的故事就是爱情
这片土地最多的故事就是神秘
神秘啊神秘 是男女相握之气中
那股甜腻的风
掼进苍白者的耳朵
而形成的一个空梦而已
黑石·羊
崖石在羊的背上晃动
羊是崖石的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不停地变幻天空的颜色
青草和树枝是天空下永恒的风景
羊站在崖石上用蹄打出火镰
羊是一根拨动崖石神经的粗粗野弦
风吹在弦上会说梦话
羊将崖石扛回家
在羊栅栏中做一个坚挺之梦
黑石·画
这是一些只能沉默的画
他们呼吸在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在我之前就已上路
在云层间还能拾到些蛛丝马迹
常看见他们在夜色中卸下马鞍
扎起营寨
围着篝火谈论青铜
我站在夜的另一面
用黑色的胡须沉淀一些深沉的话语
他们不能正眼看我
我不能正眼看他们
白天看见一扇钢铁大门
锁住无穷个世纪
一些气息在灿烂阳光下浮起
悄悄磨亮我骨头上的灰尘
黑石·雪
树枝与栅栏折断的声音充斥着空间
零乱与恐慌的脚印叠在黑沉沉的夜色中
死亡摇醒着众生在寒风中颤栗
雪把天空与大地埋葬了
只有一声撕得很远的婴啼
划破一切 从冒血的伤口中
升起一颗闪亮的星辰
黑石·树
如今的鼻孔
还是来回穿梭那些草绿的枝叶
像肺部全部打开
空隙的流动里 阳光击碰出野气
空气越变越稀薄
梦和向往越来越单纯
大多时候
把情思绕在一个少女身上
便匆匆度过一生
而醒来是满山果子滚动
我狭小的囊装不下这众多缤纷
我化作一枚枝叶
与他们相拥一处
互相取暖以抵御严酷的寒
黑石滚动
不是从一个方向
不是以一种单调的声音
石头从山上滚来
送我一股铁风
我骨头里缺铁的部位自然退出
石头本身不会说话
以后也将不必说
来这里和离开这里的人
心中的石头始终屹立着
倒了 他的命柱就倒了
再也不可能在石头上种植
第一颗漂亮的金豆
黑色句断选章
黑湖之一
湖原来是湖。透明、清澈、亮丽。有一天来了一群牦牛，对着湖照镜子，牦牛和他背后的山脉也就映进湖水。牦牛走后，山脉还缠着水草在说另一种话，山脉高大伟岸的影子成为湖泊新的胸怀、新的肝肠。特别是深夜，山睡在湖水里很显野气，许多水成为山顶的雪莲，这是原来想不到的。
黑山羊
大凉山的羊是站着走路的。它一生的路百分之九十全在悬岩，在悬岩上站得久了，又被取名“岩羊”，它的蹄子是钉进石头的一根钎，站或跳，灵巧的一闪，完成一次食欲的抛弧，危险和粮食成为它目光中同等重要的事物。大多时候，它只看见粮食，没看见危险；危险不过是它脚上的一次位移，他从来没有想过。
黑裙子
写这个词的时候，我全身逐渐发热变硬，一朵花盛开在我面前，迷人的香气使我想入非非。大山中的黑裙子就是薄薄的夜色，轻轻一掀你便可看见荞子的金黄与雪莲的洁白以及清澈山泉的潺潺湿韵。
黑方向
彝人死后头要朝西脚要朝东，表示死后回到西部祖先发祥之地。如果修建房屋，门必须朝西或其他方向开，但不能朝东开。东方，死者之门也。
黑
曾经这是决定一个人命运的颜色。具有黑色血液的彝人是高贵的，死后其骨头也是黑色。这只是一种血统论的论调。彝人自古认为自己是黑族之后，当权者皆是黑彝，有此血统的人高人一等，至今在大凉山的一些地方，这股黑魂依然不散，撑持与炼制着许多自高自大的思想与狭窄。
黑器
有一个彝族朋友曾写过一首瓷片的诗，我问他写在何地，他说是某山某地古坟的边缘，因为从他的诗中，我看见夏商的黑器，他因坚硬深沉而铸溶高贵。难道是三千年前那一次祖系的迁移，将一只黑器带到凉山，又在某年某月在一个乞求天运的石台上被孤独击碎，后人只能从一些碎片上闻嗅到远古的气息，重新拼贴先祖的面孔。在一个弓满月圆之夜，写下这样的诗歌：“古瓷在旁边散发月韵/一个人走来/留下芬芳的孤独…/远山有白雪飘起……”(大意)
一段与诗歌有关的历史断痕
地势
在外界看来，大凉山仍处于蛮荒与遥远之境。这应该基于两个方面的认识。由于大凉山纵横八百里的山峦被大渡河与金沙等江河阻断了与汉文明发达地区的联系，而其西靠的又是阿坝、甘孜、西藏等奇寒藏区，无形中这综合南方雨季气候与西部高寒相混杂的地方，在痛苦与快乐的生存基因上自塑其性；形成了凉山彝人把目光收回，安于现状、贫于清苦的部落制生存缘由。在历史上发生的诸葛亮南征，以及明清、民国年间的“改土归流”、“汉彝隔离”政策。到了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大凉山彝族仍处于落后、贫穷、自然，具有自己独特生存习性的境况。在人类发展历程上这是迟缓而又漫长的一笔是人类发展史脱离文明主体轨道的遗憾之一。而另一方面，就是这种居于一方、囿于山中，自我生存的遗族生存方式，使彝人在三千年的发展历史中，为我们保留了远古夏、商、周时崇尚黑色、崇尚虎图腾，沿用古狄、古羌生活方式、语言形象的大量民俗学、人类学等学科新鲜的“活化石”。要认识与复活中华民族的原欲感情与真实面目。这无疑是一条独特的通道之一。
颜色说
除黑之外，彝族还崇拜黄、红二色，三色构成彝人文化与审美的独特空间。在我看来，黑应排在首位，其深沉、玄远、幽昧、空旷的境界最易产生与形成艺术的作品氛围。也最容易产生巨大、重沉、撼天的作品，像黑夜一样，无边的漫延、游离、塑造着山脉，塑造着植物与山泉。相对来说，黄与红所呈现与影射的艺术氛围没有黑所具有的能量巨大。一般在彝族文学当代创作中，这两个颜色已经被写得太滥、太肤浅。使山外人，一谈凉山彝人必谈“火把节”(红)，必谈秋天的“朵洛荷”(黄)。诚然，这两种颜色是彝民族露泄情感与燃烧生活程序中必备的二块砝码。但仅有这两种颜色是不够的，就象一些远离喧嚷与文明的山峰与雪谷，他们本身所发生、存在的美，才是寂寞与生存天空下最拨动心弦的诗意。所以我提倡行游，以文化的眼光与孤独的山脉感觉、体知，在人与山间的相溶中孵出崭新的词章与感觉。
对二十七个诗意彝名的散文化抒写
瓦拖 意为岩上。
许多族人的家皆建在岩上，岩上看得远，听得见对面山谷溪流的空鸣轰响。住在岩上久了，族人与寨子皆成为一只明亮的眼睛，在艰硬的石头上弥漫透明与皎洁的气息，而岩羊、岩牛、岩树这些生灵，自由地在岩上游荡，大家相互取乐，馈赠。忘了今夕是何日。
免底 一种树的名称。
一棵树就是一个独立的灵魂。它呼吸、快乐、疼痛，像人一样生存叫喊。我童年时父亲曾指定一棵树为我的命树。命树翠绿旺盛，我就发达健壮。过了许多年我去俄底拉则山找我那棵命树已无踪迹，就像我现在沉浸于诗歌，与空气与自然熔在一起，不知鼻孔与眼睛的位置。
冷莫地古 意为小坝子。
凉山中独特地形造成一种圆满的平坝。每年的节庆与婚丧都要在上面写上一笔。我曾经约会一个情人，在小坝子边的荞麦地中野合。所以对小坝子感到亲切，就像情人胸脯以下的部份，平坦，柔软，富有生命的弹性。
木补 意为山坡上。
山坡上是许多风景与生活的聚焦点。牧羊。下雪。打架。约情人。对所憎恨的人施用咒语。喝醉了酒在上面烤太阳。有个夜晚在上面发生一件血案。寂寞与孤独驻满的地方。收获与死亡同来同去的地方。
达地 意为蕨箕草坪。
蕨箕，一种植物。在干石与干土上都能生存，其茁壮期翠绿嫩鲜，可为佐菜美味；临近冬季，其叶、干、根皆干碎，用以烧彝年猪，其效甚好，猪皮金黄。曾出口东赢，洗涮了许多现代人的肥腻病。蕨箕草坪，故名思义，是一大片城市人恢复健康的巨大天然营养圣地。
达都可 意为黄草坪。
在大凉山上，这个名字我听过不下三十个，讨厌的同时不能怪先祖们语言的贫乏；而是大凉山独特的自然景观如多胞兄妹，长相与气质一样，才取出相同的名。黄草，秋草也，略凄凉；但更多是蕴积丰收、喜悦，仿佛不远处一幢木板房悬挂满玉米、大豆、羊皮，其所处位子正是在蕨草坪的尽头。撒满月光的地方。
洛马尼石 意为黑石头。
一种事物，给予其颜色，其意味显然不同；像这块石头，一上黑，就价值起来。石头里是金子买不到的一种力量，一种可推动地球与土地颜色的内潋深沉气质。许多彝族男人在深夜梦见它，天亮时自己一柱蓝天，硬响着狂热的血液；那是向天空喷洒焰火与呐喊，像雪山神女发出的男人铜钟。许多彝族女人在深夜梦见它，往往缠绵与绯红自然地扭动；那是她们渴望的幸福之一，让山博大的黑影去拨弄明净的水；而女人黎明的脸庞将更加好看，粉红的花晕浮动着荞子气息。男人们闻到秋天来了，马蹄的敲击踏得石头溅出火星。
洛石甘铁 意为小石多。
彝人牧羊、牛，从来不用牧鞭，向远处掷一块小石去，牛、羊自然回来。在凉山中练成掷石绝活的人很多(可与水浒中张青的“没羽箭”媲美)。据说有一年有一个坏人在山坡上侮辱一个女孩，那阳具已经硬挺挺快要插进女孩的阴户，说时迟，那时快；一枚从密林丛中飞来的小石子正中阳具，其痛自知。女孩得救了，那坏人从此得了阳萎，没有了生育能力；而飞石人从此以后没掷过一枚小石子，因为他知道，他断送了两个人的生命历程。
哟赤 意为无母的羊羔。
彝族民歌中最感人当数《妈妈的女儿》，那嘶人肝肺的美丽歌声是彝人传统文化中婉约派的高峰，在大凉山的各个角落生长。就连一个陌生的地名，也因为孤独的羊羔失去了暂时的母爱，而铸成了刻骨铭心的永远记忆。哟赤，一声吐血的嗥叫，一记生命喘息的低声部。
比都洛 地形像背篓的意思。
在中国所有民族中，恐怕只有彝族女人最苦。男人可在外面找情人调笑、喝酒、闲耍；女人则必须像背篓一样弓着漫长的劳动身影，沉载岁月的艰辛与悠长。这一个地形像背篓的山，一定是看不惯彝族女人痛苦的伤口无休止的蔓延，干脆我也作一个苦涩的背蒌，向天空与大地发出一座山的怒吼。
乃坚 即垭口。
即出山与进山之唇，这里释放最多的气息是少男少女们两小无猜地逛街赶场回来，掏出一把粮果，拿出一根丝巾，并放两颗真诚的心，在某月某日人约黄昏后的清纯。垭口，是相识与分别的唇，情人驮上马匹远嫁山那边的时候，这唇上涂满鲜血与盐。在彝族男人中很少谈论垭口，因为这是一个苦结。
洛作 四周有山的村子。
彝人民居大都傍山依水，这是远古游牧民族逐水而居思想的遗留。山，成就了彝人的性格，也阴碍其现代发展进程，至今在许多山里彝人村子中，经济与文化生活缺乏又稀薄，许多离城市较远的山上，有一生未下过山到过城市的彝人，他们活在清新透明的空气中，如树枝果叶一般，生老病死，由天而定。而许多远古的信仰与文化传承，从未被现代文明所撕裂，如处子一般古朴、鲜嫩。
拉别洛 出现过豹子的地方。
豹子，即老虎，是彝族崇拜的图腾物。彝原自称“倮倮”而由“乐乐”(意为虎意)谐转而来。崇虎习惯可追溯至夏商西周时期的羌狄部落的崇尚威猛、勇敢、后羌狄由于战乱南迁，这种崇习沿袭而下。由于社会变迁中自然环境的改变与一些人为因素，虎这种为彝人崇拜的动物在大凉山几近绝迹。在大凉山南部的普格螺髻山下还留有踪迹。彝人由于痴醉于虎的图腾，所以经常梦见虎就在自己四周游动。出现过豹子的地方于是成为他强力的记忆痕迹，时常拨动心弦，不忘勇敢狂猛之自然本性。
采阿者 鹿子常过路的地方。
在解放以后的很长一段时期，大凉山范围内基本上还是半原始半开化的，自然界的一切生物随彝人相处一个天空之下，各得其乐。随着民改等社会结构变迁，使城镇这个词在穷乡偏壤生根发芽。而自然界动物的耳朵与血液皆很脆弱，它们在不规则的社会发展轨道上往往成为殉葬品的角色成为悲剧。如果自然的生灵和人类越来越近，并相互听闻对方健康快乐的气息，那么这个社会就走向了大同与完美。但是“过去”、“曾经”这些蕴含追忆怀思的词语常常哽在我们的喉咙中，让我们将梦悬在很远的天空。诗人等寻梦人常有一个优点，能将这个梦捕捉，挂在自己的灵魂上方，时常从中听其泉水、根、幸福这些潺潺而来的神音。所以，采阿者应成为日常生活中很普通的事，不是只路过一次，而是永远。
依色葵 意为帘洞。
四不波西 意为酸枣树坡。
子子格洋尔 意为山雀多的地方。
以上三个名词已经构成一幅人间胜境。凉山，这片美丽的土地，盛产美景与新鲜空气，也盛产美人与多情。彝族少女恐怕在中国众多民族中最为美丽而且多情。她用水帘洞的水洗脸，怎不使肤皮柔嫩；她用酸枣汁作茶喝，据说不需现代化妆品，其容颜散发芬芳地草息；她在山雀多的地方唱起醉人情感的恋歌，山雀皆闭上嘴，让真正的百鸟之灵亮嗓。彝族少女，令许多男人不再想念山外流浪生活的孤独，把一股挚诚激情燃烧成女孩脸上朵朵旺盛火把。
木赤各打 妇女织布的地方。
在大凉山，至今许多彝族妇女身穿的服饰大都出自自己的一双勤劳之手。织布，是将羊毛洗净晾干，然后搓成一小股一小股，拿在一个土织布机上慢慢织出披毡等卸寒与劳动用品。织布时，妇女全身坐地，双臂拉紧织机的织梭。双膝与背一齐前倾后摇反复上百上千次才成就一件作品。这件作品的毛色很纯，厚度很沉，很能抵卸风雪。在千根百根的羊毛中我看见彝族妇女艰辛的一生。在大凉山的许多山坡谷地都有为织布机栽下的木桩印痕。妇女们一边织布，一边与旁人拉家常，或端详远山行路上的来人，看是不是自己的亲人。当然，织女最容易成为漫山遍野鲜花中的一朵，特别耀眼的野索玛。
伟作洛 放猪的地方。
到过凉山的外地客人，一定不会忘记凉山彝人独特的砣砣肉。其香纯野，其味纯鲜，特细腻可口。砣砣肉系宰杀五月以下的小猪崽为好。小猪崽出生后就牧放在山林，吃野树根、野溪水、野植物等。凉山彝人养猪从没有在栅栏中养的习惯，他们认为栅栏易使动物失去天性、灵性，食之肉自然而然就愚笨、呆蠢。彝人养猪叫“放猪”，与牧羊、牧牛同义。有的家庭，猪、牛、羊一起上山，共享野味与自由，所以用放在山林中的猪做出的砣砣肉自然芬香扑鼻、营养丰富。写到这里，顺便提一下与砣砣肉并放一处的碗碗酒。碗碗酒即用两个男人拳头大的土瓷碗装上凉山当地土产的包谷酒，其酒度数一般在60度左右。凉山彝人认为碗碗酒其义有二：一则身为男人应胸怀宇宙、容纳大海，所以碗碗是凉山男人标志之一。二则迎接远方客人，应大大方方，不拘小节，大碗即代表自己的胸怀，又代表对客人的宽阔情意。所以凉山人喝酒成性。酒中多滋生豪侠、粗犷、男人奇异大梦等。有外地人误将“凉山”弄成“梁山”，误以为现今的凉山性格是宋时的遗传。凉山酒道中有一句话常显自豪之情：“酒嘛、水嘛”，凉山彝人视酒为饮料、解渴之物。这不能不说是彝人的一个奇特文化现象。
勒格等 斗牛的地方。
觉甘史 意为驯马坪。
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前后，火把便成为彝人生活中最动人的话题。火，驱赶着黑夜中吞食庄稼与希望的一切病虫，让姑娘俊美、小伙健壮；让所有三叶弦上的情歌打开沉寂，放怀爱恋，灼热土地，透明溪水；燃烧那些情人与爱人的冷寂目光。彝族“火把节”，现又称彝族“情人节”“东方狂欢节”。是一种古部落制相传沿袭下来的节日形式。节日有两个主要内容要说明。1、大凉山的8月，正是谷物含浆授花，玉米扬穗授粉，山草森林遍野绿嫩之际。青年男女在这种天蓝蓝地绿绿空气新鲜的世界中爱恋、交欢、野合。从某一个意义上讲，可催促谷物含浆饱满甜浸，玉米扬穗丰满仔大，山草根粗叶宽富含水份，那今年的收成一定五谷丰登，牛羊一定健壮膘肥。这在侧面可看出古代中国的一些民风纯朴、自然，充满天人合一的乾坤辩证法。中国许多地方已消失的民俗文化精粹至今在彝人中保持得如此完整可说是一个奇迹。2、对男女之美的标准评定采用择其五官、思想道德、劳动生活等内容进行。中国是一个礼仪之邦，彝人中如评美女，不光长得好看，还要看其善良否、孝敬否，还要看勤劳否、真诚否。男人则以刚健、俊美，心地善良等评选。不难看出，之中蕴含了古代先民寻求的一种男女完美的理想标准。当我们厌弃西方的“性解放”及无道德标准时，不难清晰地感叹彝人中潜藏的原初中国情感的一些精粹。
拉体得 意为豹子经常伤人的地方。
阿乃日西等 意为羊在此处遭豹子咬。
这是两个让人望而生畏的话语。危险，常伴随彝人生存其中的环境。总的来说，山里人的生活呈动感状态，不是单一地在一个沉闷的弧圈中画地为牢，而是能检试人生存能力的坚强性与韧性，区别山外人与城市人骨质上的钢性和不钢性。一般来说，靠自身先天本力再加上一双创造的手，便可使你在危险的环境中如履轻云。城市中的男人在一步步走向劣质与变性，莫不与肯德基食品和污染氧气层中的杂质相关。一切是飘浮于人自身的一切真实感觉之外。人戴着另一幅面具去装扮一个“鬼”的行当。自己在自毙与自溺中沉沦。男人已是一种夹杂鸭声气与洋径滨的一种混血。如果要从他们身上抠出真实的硬币，在女人身上印下承诺与真实，恐怕是很困难的事。所以豹子经常伤人的地方与羊在此地遭豹子咬的地方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并行着人的生存性的真实能力检试。没有多余无聊闲话，要活就活得理直气壮、坦坦荡荡；要死就死得轰轰烈烈、真真实实。这已经成为山里人另一种生存的意义所在。
拉尼得 豹子坐的地方。
阿拉觉木 白颈乌鸦多的坝子。
窝堵基 彝语即熊洞。
又是一幅自然生态图，白颈乌鸦的白是一种颜色之咒，它在褐色的世界中是一种纯洁的提醒。我是一种怎样的鸟，常出现在蓝色的天空下。山窝里那片坝子是我唱歌抒情的领地。在我的明媚歌喉中，豹子穿出山林坐在大石上倾听，阳光照在豹子身上，折射出博大宽宏。后来豹子睡着了，在大石上梦见自己是一只黑颈白毛的乌鸦。我是怎样的一个密咒呢？我将人世一切苦痛与虚伪涂抹得面目全非，我将亮丽透光的蝉翼穿在每一棵森林树上。我的兄弟——熊在傍晚的寂静里逗恋着蜂蜜。我，白颈乌鸦，熊，睡在同一个山洞。
泽兰女尼 彝语意为野荞麦、金荞麦
泽兰女妮：第一次看见这药名，我就闭眼遐思。一个散发兰香神香的女孩在山中湖边等我。她确实是我的药，一种医治爱的创伤——神奇的药。即使是毒液，我也甘愿饮下。因为在美人面前，一切都是诗意的。原先取这药名的人一定充满爱恋与梦幻。泽兰女妮，汉药名野荞麦、金荞麦。治胃病、消化不良、清热解毒等。情感肿胀淤气时，需其解毒顺气。
毒品成因浅析
如今在大凉山令警察们头痛的恐怕就是毒品在彝人中的泛滥了。对于这个问题。我想到一些线索，对于解释这种成因也许有帮助。
当代印第安人的后裔们在几十年前以吸食大麻、毒品共享幻觉为其祭式、求生等生活内容，墨西哥的印第安人吸食毒品后，获得飘飘欲仙的感觉与色彩斑澜的意象。他们认为这样便来到祖先的营地，可与其跳舞、对话、获得在你世中不能获得的一切。
据说印第安人是几千年前由东亚西部的黄色人种穿过西伯利亚、白令海峡到达美洲大陆的。从其遗留的文化痕迹看，在崇尚太阳历法的推算与象形文字的造型，以及崇尚黑色陶瓷等方面莫不与中国大凉山彝族文化相似。而印第安人的残留生活用具中，许多造型与颜色莫不是典型的东方韵味。相传，彝人是由中国西部的狄部落南迁的一股。至今他很浓厚的文化特色莫不是夏商西周的残存。由此可断，印第安人崇神等生活方式莫不是远古的延续。二者在某些血质、情意上的相缘一致。
当今的许多大凉山彝人的生活方式在很多方面都带有古代的痕迹从另一方面为毒品泛滥提供了一定条件。1、传统习俗中彝人家庭男人是不做体力劳动的，只在外面喝酒、闲耍、无事生非。男人具有充足的空间去接近毒品。2、解放前大凉山一带曾是国民党的鸦片种植区，在普格、宁南一带经常有烟(鸦片烟)会交易。3、彝人本是一个游牧性的民族，迁到南方，如猛虎被困，其粗犷、豪放的性格加上大凉山的奇高、险峻，可能变得更加粗蛮与放荡不羁，彝人有自己的传统习惯法，年深日久，与现代法律产生隔离、矛盾、陌生，二者没有相互融合、改革，使其自行其事。4、在许多彝人血液中还残留很多远古文化生活习俗与精神理念，他们往往不可能被现代文明在短时间内熏陶改变。5、解放五十多年来，彝人未能从根本上改变生存环境，解决温饱，贫穷使其铤而走险。6、彝人在祭祀、做法事等方式上，莫不是与祖先对话、沟通。吸毒，操作很简单，即搭起通往天堂的便捷桥梁，这是神性文化的另一种“变异接通”。7、曾有几个写诗的彝族朋友为体验超前感受染上毒品，后悔莫及，拖着一副瘦虚的身体客死他乡，野狗都不吃毒死的人肉。
从民族文化中裸出一些人子之爱
女人说之一
女人只有到了被称作少妇的年龄，才使人觉得女人这个词如此的沉甸与丰润。她们身上散发着植物最金黄的香味，她们的裙影与及语音像熊熊燃烧的火，把一切黑暗的石头烧出光明的嘴唇与眼睛。这时的女人，彻底在“熟透”这个既定的动词中起浮。所有激情与晶莹成为最艳丽的盛开之花。一夜之间她们使空气与时间变得芳香可口，伸手便可触摸到一些真实的新鲜空气与圆润的果子之形。作为男人，面对这些装满雨水与野气的女人，只有在自己的灵魂与骨肉里再放进更多的钢铁与毅态，才能像明月高悬的高山之湖一样，用黑沉深邃的山峰之影插入巨湖，荡起一些柔波与海韵，使月亮洒满湖中，有另一种无形的舞。这时的男人与女人，一起用山色朴素的眼神铺开一些路途，让野牦牛、黑山羊……这些高山之灵前来合唱……。湖边的每一片枝叶、山草沉默着。今夜，少妇的步韵传响大山每一个角落，大家赞誉丰润，静吟水溪。让男人与女人的血液交融一处，汇合世界最美丽的诗章。
情人说
随着节日的临近，从很小的一个细孔端详情人的方式将随之改变。情人将从九十九个方向给你递来不同的颜色与美丽。情人身上、心上的秘密将在你诚实的爱恋中得到彻底的解答。一些梦将死去，一些梦将新生。节日中的情人很美，她眼睛里蓄满山泉的清澈，等你去里面快乐的畅游。她胸脯随节日的马蹄声颤抖起来，那里面珍藏着亢奋、激越与冲动，使你有一百个梦的珍藏空间。情人的彩裙，是盛开在山梁上最新鲜的一朵山茶，在你手指前去攀折的时候，露水将打湿你男人的肌肤；而香气则顺着胸膛醉遍全身，使你成为最翠绿最坚挺的男人花瓣，把一朵花牢牢地控制在你的呼吸之内。情人的歌声，使你看见一只红鸟，飞过万水千山，把所有山谷的柔情与善良、憧憬袒露在你的面前。你如果是一个男人，将在她的歌声扔过来的刹那接住那纯洁的情绳，唱进去男人的真诚。
女人说之二
于是，我在她眼睛里生长起来，成为她欲望与星辰的水源。她每天黎明面朝南方朗诵一段诗歌，然后用音乐洗出美丽的脸庞……，这一切，全在我冥想之中，她在深夜里把我从眼睛里取出来，变成一件透明的丝绸内衣。这种内衣使女人的体香没有遮拦，而且泄露在山林间一些姿容，轻而易举使一百个男人高唱雄起之歌，并发动山谷里沉默的岩石蓄满水源，等待一次美丽的洪峰。
美丽的女人到了第十个夜晚那动人时刻，还没有发现她的诱惑与媚力是来自一些属于诗歌的东西，因为她太看重俗世中的水果，害怕季节一变，她的美便贬值。所以，从第九个夜晚开始，她的眼睛中没有我了；而她一夜间突然老去，成为一个煎熬时光的老人，在一间阴暗的小屋中研究返青还嫩之树。结果可想而知，失望使她那一片空气特别坚硬，像一块死沉不化的老冰。
祼浴空气
这里的空气是人们排在粮食与水面前最主要的首选。只有让空气在醒来的喉腔中滤过一切黑暗，使眼睛蓄满动情的水与渴望生活的透明，使全身的血液鲜红冲动。许多年轻人消失在这片森林中，曾有一位老放羊误入这一片神秘之地，发现许多青年男女脱去衣饰，一丝不挂，在森林的清新空气中漫走。 身姿自然发光、双目紧闭，脚随飘移的绿雾挪动……。那牧羊老人归家的当天晚上，即发现自己年轻了30岁，在一间石屋里开始春梦不断。第二天老人宣布自己已回到从前，不再牧羊，而是去森林中祼浴，以吸进清新自然之露，而永葆鲜嫩皮肤与冲动血液。
现代派走下汽车在大雾中成为自然人
小城时常遭遇大雾。此时有一辆驶往医院驮着一个病人的车被大雾封在路上不能前进，师傅与随从人员在大雾里开始一筹莫展，慢慢睡去。师傅刚要把头放在方向盘上，突然关闭的车窗上有人敲击车窗传来的声音，师傅一惊打开车窗，原来是病人站在车窗外神采奕奕的对师傅说：“下车来走走吧，我从那边走到这里感觉很好，请饮二瓶我在大雾中取来的雾水。”师傅惊异中瞥见病人躺在车上，那么车外的这位病人只能是梦幻了吧！师傅接过雾水，一饮而尽，像一股山泉从山顶直泄山底。心旷神怡自不言说，雾水在胸膛内的香气传出体外，使随从人员醒来。突然师傅看见病人在车窗外大雾中招手走远，有关一个透明之洞望见病人消失在雾中的心脏颜色鲜红燃烧。师傅感叹之余将车发燃，而病人从躺卧中站起，说不用去医院了。刚才我做了一怪梦，有一仙人引领我，在一片大雾中采集一万种植物的新鲜雨露，我病已愈，掉头去家中我有一诗篇要写。
雨季出现祖先
雨天，祖先向我逼近，我看见许多装满水源的古罐在山林的露珠中浮动。我平视祖先巨大的鼻孔，他巨大的声音来自不同山恋的方向。岩洞、泉眼、山路，这些有阴影的地方才看清楚一些祖先的脚趾。脚趾很像山参与雪，使你以为站在另一个季节中端详那些皎好的面容与美丽的身姿。祖先出现在雨季，因为潮湿使倒挂的天空长出记忆的纹路与气息。祖先在这种适宜于他行走的季节变得年轻，装扮着一个倩影在山林哼唱民歌，给山下寨子里的族人引来许多五彩的鸟。寨子中的女孩打开木窗，让那些怦然心跳的色彩与空气涌入。寨子中一百个女孩的嗓音清亮透澈，把一百个男子的臂膀隆起绵延的群山。祖先端坐于夜色深处朗笑，朗笑密密大树下的女孩与男子在构织一副图。图上的夜鸟嘴上横放一首纯洁的诗。
黑胡须男人与水
天空与大地响彻着水声，水是从森林深处嫩鲜的树根中流来。山成为一个丰满的乳房，把水巨大的储存。水中浮动着鱼影与梦幻。水中无数的面孔红润、干净、充满爱情。长胡须的男人感觉自己长长胡须中也流淌着水声，黑须在水中漂泊、浸润，黑色更加黑色，像长在水中的钢弦。一首深沉的歌便自然在钢弦上凝结。长胡须的男人看见水从胡须上进入血液，血液中杂质的部份隐灭，纯洁的部分将变成许多优美的诗句，在长胡须上形成一片大雾。
另一种诗化散文
黑陶面孔
文物展厅里的黑陶只是一些死亡的符号。他们不能更多的思索与游动，他们已经沉默，像一段历史在他们嘴中，腐烂和撕碎着清晰。所以我对文物这个词本身就存在着一种拒绝感。我这里要写黑陶，是因为在山林中最近出现了他活生生的呼吸与鲜灵灵的面孔。那是一个起雾的寒冬，从山上下来一队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前去祭奠亲人，匆忙的步履中每个人的神情只有极度的悲伤。看得见是深夜里他们就得到这个消息，一夜未眠，远山丧歌唱起，像伸出的巨手，在向每一个他亲近的人招手致意。在他的手掌之上，他的一生徐徐展现，从童年的耳朵挂着蜜蜡珠到死的时候仍挂着蜜蜡蛛成为使人最容易记忆的物品；还有就是一首情歌，从一个少女嘴边唱进他心里，现在他死了，情歌并没有死，只要是生活在山上的人都会重新传唱。这是彝人的规矩。就是在黑压压的祭奠人群中，我看见黑陶面孔反复出现，从左脸晃动到右脸，从头顶晃动到脖颈。一个夜色因有动人的面孔走动，而时间便留下一些金片在锻造记忆的图案。黑陶于是出现在那个记梦人心中，在他眺望峡谷对面的岩石与茫茫苍林时，他的心头浮出黑陶的面孔。那是彝人的另一张脸，睡去或死亡，黑陶便真正新生。运输着彝人旺盛的血。
鼎
高大的人影投射到大地，很像一个巨鼎的傍耳，彝人在这种拟物性的对称中源起自己的血脉。既然自己是巨鼎之耳，那穿透黑夜、储存黑夜是常见的事；鼎作为信仰之物，可使腰杆硬朗、五谷丰登、日晨运昌。彝人对鼎之记忆在迁徙中已消失殆尽，今天我们在高大人影中仍感其形，有一种找到父亲的感觉；虽然在南方的高山中失去了一种声势宏大的依傍之物，而山又成为另一片依傍，而此之黑鼎更具生命。因为山像人，丰袄瘦削一目了然，苦痛悲欢时时发生。彝人靠着大山，这是一种更宽宏大气的黑鼎，许多神秘与传说纠缠树草、涂抹石头，使羊儿会唱哲人之歌，使野水清澈沉淀灵魂渣滓。
黑夜
凉山中的黑夜与城市中的判若两样。天暗下来，人便回到自己的家。在家外乱窜容易失魂，因为此时在外窜动的是黑夜中的宾客们，不是人所能左右主宰的。去年死去的少女在林中散步，遇着一个流浪歌手便陷入爱恋。蟋蟀驮着许多通灵大师的药引，在岩石与草丛间发布饮露水止神经错乱的文告。毕摩的送魂经一圈一圈如衣衫般解开，经书的最后一页厚积漫天的纯洁之雪、漫天的晶莹生命……。大凉山的黑夜是倾斜的大湖，银杉之姿与飞禽走兽在湖中饮水，几百万年以前的冰川气息，拉动天堂与地狱沉重的锁链，在茫茫水波幻化成青藤与念珠。所以空虚的人可以在夜色深处埋葬痛苦与血液……一切在不经意中倾斜出水声，雨帘似的大门向你洞开，行吟诗人与走鬼诗人相携而坐，各自操持自己的秘密……。
黄
当我们从山的内部打出崭新的铜，擦去泥尘，那耀眼的光泽首先使人联想到金黄色的阳光。这是几万年，几十万年的阳光。纯粹、金黄，不含杂质，浮动远古自然之气息，凝固中是远古人骨与心刚毅的又一副迷人之孔。今天在大凉山八百里山川中风风火火，漫天倾涌，浪拍潮滚的仍然是几万年几十万年前的那些阳光。他的质色与宽度未曾改变，改变的是他博大蔚蓝的天空下那些不断进化的人民与动物、植物……。至今大凉山中缺少有大使命大气魄的伟大画家，如果凡高到大凉山，他一定会惊异世界有如此相近的两姐妹，他一定会把《阳光中的向日葵》、《阿尔的太阳》珍藏好，然后拿出画笔，向世人留下《阳光中的大凉山山脉系列》、《中国最金黄的阳光之地》等蕴积康健、热烈、激情、火辣、耀眼的自然之作。特别是八月，玉米地齐割后遗落在大地上的点点果缀、影子，大山与林木拉动阳光的弦琴在谷与谷间，水与水间弹动。你去看吧，大凉山的真实阳光，是涌动情人们甜嗓与旺盛精力的灿烂之根，是追赶马匹与野牛漾出狂气与粗砺的密集细雨……。热爱生活的人们尽聚在蓝天白云下展示植物万千姿态的盛装，不甘寂寞的彝人要用火，彻夜不眠来焚烧一切菌虫……，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里盛产真实饱满金黄铜质的阳光，使生命的每一个细节都金黄璀灿、艰硬，并蕴积冲动，铜的另一种生动的形象。
写作时间：1999.8—10 大凉山普格
黑湖之一
湖原来是湖。透明、清澈、亮丽。有一天来了一群牦牛，对着湖照镜子，牦牛和他背后的山脉也就映进湖水。牦牛走后，山脉还缠着水草在说另一种话，山脉高大伟岸的影子成为湖泊新的胸怀、新的肝肠。特别是深夜，山睡在湖水里很显野气，许多水成为山顶的雪莲，这是原来想不到的。
黑山羊
大凉山的羊是站着走路的。它一生的路百分之九十全在悬岩，在悬岩上站得久了，又被取名“岩羊”，它的蹄子是钉进石头的一根钎，站或跳，灵巧的一闪，完成一次食欲的抛弧，危险和粮食成为它目光中同等重要的事物。大多时候，它只看见粮食，没看见危险；危险不过是它脚上的一次位移，他从来没有想过。
黑裙子
写这个词的时候，我全身逐渐发热变硬，一朵花盛开在我面前，迷人的香气使我想入非非。大山中的黑裙子就是薄薄的夜色，轻轻一掀你便可看见荞子的金黄与雪莲的洁白以及清澈山泉的潺潺湿韵。
黑方向
彝人死后头要朝西脚要朝东，表示死后回到西部祖先发祥之地。如果修建房屋，门必须朝西或其他方向开，但不能朝东开。东方，死者之门也。
黑
曾经这是决定一个人命运的颜色。具有黑色血液的彝人是高贵的，死后其骨头也是黑色。这只是一种血统论的论调。彝人自古认为自己是黑族之后，当权者皆是黑彝，有此血统的人高人一等，至今在大凉山的一些地方，这股黑魂依然不散，撑持与炼制着许多自高自大的思想与狭窄。
黑器
有一个彝族朋友曾写过一首瓷片的诗，我问他写在何地，他说是某山某地古坟的边缘，因为从他的诗中，我看见夏商的黑器，他因坚硬深沉而铸溶高贵。难道是三千年前那一次祖系的迁移，将一只黑器带到凉山，又在某年某月在一个乞求天运的石台上被孤独击碎，后人只能从一些碎片上闻嗅到远古的气息，重新拼贴先祖的面孔。在一个弓满月圆之夜，写下这样的诗歌：“古瓷在旁边散发月韵/一个人走来/留下芬芳的孤独…/远山有白雪飘起……”(大意)
一段与诗歌有关的历史断痕
地势
在外界看来，大凉山仍处于蛮荒与遥远之境。这应该基于两个方面的认识。由于大凉山纵横八百里的山峦被大渡河与金沙等江河阻断了与汉文明发达地区的联系，而其西靠的又是阿坝、甘孜、西藏等奇寒藏区，无形中这综合南方雨季气候与西部高寒相混杂的地方，在痛苦与快乐的生存基因上自塑其性；形成了凉山彝人把目光收回，安于现状、贫于清苦的部落制生存缘由。在历史上发生的诸葛亮南征，以及明清、民国年间的“改土归流”、“汉彝隔离”政策。到了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大凉山彝族仍处于落后、贫穷、自然，具有自己独特生存习性的境况。在人类发展历程上这是迟缓而又漫长的一笔是人类发展史脱离文明主体轨道的遗憾之一。而另一方面，就是这种居于一方、囿于山中，自我生存的遗族生存方式，使彝人在三千年的发展历史中，为我们保留了远古夏、商、周时崇尚黑色、崇尚虎图腾，沿用古狄、古羌生活方式、语言形象的大量民俗学、人类学等学科新鲜的“活化石”。要认识与复活中华民族的原欲感情与真实面目。这无疑是一条独特的通道之一。
颜色说
除黑之外，彝族还崇拜黄、红二色，三色构成彝人文化与审美的独特空间。在我看来，黑应排在首位，其深沉、玄远、幽昧、空旷的境界最易产生与形成艺术的作品氛围。也最容易产生巨大、重沉、撼天的作品，像黑夜一样，无边的漫延、游离、塑造着山脉，塑造着植物与山泉。相对来说，黄与红所呈现与影射的艺术氛围没有黑所具有的能量巨大。一般在彝族文学当代创作中，这两个颜色已经被写得太滥、太肤浅。使山外人，一谈凉山彝人必谈“火把节”(红)，必谈秋天的“朵洛荷”(黄)。诚然，这两种颜色是彝民族露泄情感与燃烧生活程序中必备的二块砝码。但仅有这两种颜色是不够的，就象一些远离喧嚷与文明的山峰与雪谷，他们本身所发生、存在的美，才是寂寞与生存天空下最拨动心弦的诗意。所以我提倡行游，以文化的眼光与孤独的山脉感觉、体知，在人与山间的相溶中孵出崭新的词章与感觉。
对二十七个诗意彝名的散文化抒写
瓦拖 意为岩上。
许多族人的家皆建在岩上，岩上看得远，听得见对面山谷溪流的空鸣轰响。住在岩上久了，族人与寨子皆成为一只明亮的眼睛，在艰硬的石头上弥漫透明与皎洁的气息，而岩羊、岩牛、岩树这些生灵，自由地在岩上游荡，大家相互取乐，馈赠。忘了今夕是何日。
免底 一种树的名称。
一棵树就是一个独立的灵魂。它呼吸、快乐、疼痛，像人一样生存叫喊。我童年时父亲曾指定一棵树为我的命树。命树翠绿旺盛，我就发达健壮。过了许多年我去俄底拉则山找我那棵命树已无踪迹，就像我现在沉浸于诗歌，与空气与自然熔在一起，不知鼻孔与眼睛的位置。
冷莫地古 意为小坝子。
凉山中独特地形造成一种圆满的平坝。每年的节庆与婚丧都要在上面写上一笔。我曾经约会一个情人，在小坝子边的荞麦地中野合。所以对小坝子感到亲切，就像情人胸脯以下的部份，平坦，柔软，富有生命的弹性。
木补 意为山坡上。
山坡上是许多风景与生活的聚焦点。牧羊。下雪。打架。约情人。对所憎恨的人施用咒语。喝醉了酒在上面烤太阳。有个夜晚在上面发生一件血案。寂寞与孤独驻满的地方。收获与死亡同来同去的地方。
达地 意为蕨箕草坪。
蕨箕，一种植物。在干石与干土上都能生存，其茁壮期翠绿嫩鲜，可为佐菜美味；临近冬季，其叶、干、根皆干碎，用以烧彝年猪，其效甚好，猪皮金黄。曾出口东赢，洗涮了许多现代人的肥腻病。蕨箕草坪，故名思义，是一大片城市人恢复健康的巨大天然营养圣地。
达都可 意为黄草坪。
在大凉山上，这个名字我听过不下三十个，讨厌的同时不能怪先祖们语言的贫乏；而是大凉山独特的自然景观如多胞兄妹，长相与气质一样，才取出相同的名。黄草，秋草也，略凄凉；但更多是蕴积丰收、喜悦，仿佛不远处一幢木板房悬挂满玉米、大豆、羊皮，其所处位子正是在蕨草坪的尽头。撒满月光的地方。
洛马尼石 意为黑石头。
一种事物，给予其颜色，其意味显然不同；像这块石头，一上黑，就价值起来。石头里是金子买不到的一种力量，一种可推动地球与土地颜色的内潋深沉气质。许多彝族男人在深夜梦见它，天亮时自己一柱蓝天，硬响着狂热的血液；那是向天空喷洒焰火与呐喊，像雪山神女发出的男人铜钟。许多彝族女人在深夜梦见它，往往缠绵与绯红自然地扭动；那是她们渴望的幸福之一，让山博大的黑影去拨弄明净的水；而女人黎明的脸庞将更加好看，粉红的花晕浮动着荞子气息。男人们闻到秋天来了，马蹄的敲击踏得石头溅出火星。
洛石甘铁 意为小石多。
彝人牧羊、牛，从来不用牧鞭，向远处掷一块小石去，牛、羊自然回来。在凉山中练成掷石绝活的人很多(可与水浒中张青的“没羽箭”媲美)。据说有一年有一个坏人在山坡上侮辱一个女孩，那阳具已经硬挺挺快要插进女孩的阴户，说时迟，那时快；一枚从密林丛中飞来的小石子正中阳具，其痛自知。女孩得救了，那坏人从此得了阳萎，没有了生育能力；而飞石人从此以后没掷过一枚小石子，因为他知道，他断送了两个人的生命历程。
哟赤 意为无母的羊羔。
彝族民歌中最感人当数《妈妈的女儿》，那嘶人肝肺的美丽歌声是彝人传统文化中婉约派的高峰，在大凉山的各个角落生长。就连一个陌生的地名，也因为孤独的羊羔失去了暂时的母爱，而铸成了刻骨铭心的永远记忆。哟赤，一声吐血的嗥叫，一记生命喘息的低声部。
比都洛 地形像背篓的意思。
在中国所有民族中，恐怕只有彝族女人最苦。男人可在外面找情人调笑、喝酒、闲耍；女人则必须像背篓一样弓着漫长的劳动身影，沉载岁月的艰辛与悠长。这一个地形像背篓的山，一定是看不惯彝族女人痛苦的伤口无休止的蔓延，干脆我也作一个苦涩的背蒌，向天空与大地发出一座山的怒吼。
乃坚 即垭口。
即出山与进山之唇，这里释放最多的气息是少男少女们两小无猜地逛街赶场回来，掏出一把粮果，拿出一根丝巾，并放两颗真诚的心，在某月某日人约黄昏后的清纯。垭口，是相识与分别的唇，情人驮上马匹远嫁山那边的时候，这唇上涂满鲜血与盐。在彝族男人中很少谈论垭口，因为这是一个苦结。
洛作 四周有山的村子。
彝人民居大都傍山依水，这是远古游牧民族逐水而居思想的遗留。山，成就了彝人的性格，也阴碍其现代发展进程，至今在许多山里彝人村子中，经济与文化生活缺乏又稀薄，许多离城市较远的山上，有一生未下过山到过城市的彝人，他们活在清新透明的空气中，如树枝果叶一般，生老病死，由天而定。而许多远古的信仰与文化传承，从未被现代文明所撕裂，如处子一般古朴、鲜嫩。
拉别洛 出现过豹子的地方。
豹子，即老虎，是彝族崇拜的图腾物。彝原自称“倮倮”而由“乐乐”(意为虎意)谐转而来。崇虎习惯可追溯至夏商西周时期的羌狄部落的崇尚威猛、勇敢、后羌狄由于战乱南迁，这种崇习沿袭而下。由于社会变迁中自然环境的改变与一些人为因素，虎这种为彝人崇拜的动物在大凉山几近绝迹。在大凉山南部的普格螺髻山下还留有踪迹。彝人由于痴醉于虎的图腾，所以经常梦见虎就在自己四周游动。出现过豹子的地方于是成为他强力的记忆痕迹，时常拨动心弦，不忘勇敢狂猛之自然本性。
采阿者 鹿子常过路的地方。
在解放以后的很长一段时期，大凉山范围内基本上还是半原始半开化的，自然界的一切生物随彝人相处一个天空之下，各得其乐。随着民改等社会结构变迁，使城镇这个词在穷乡偏壤生根发芽。而自然界动物的耳朵与血液皆很脆弱，它们在不规则的社会发展轨道上往往成为殉葬品的角色成为悲剧。如果自然的生灵和人类越来越近，并相互听闻对方健康快乐的气息，那么这个社会就走向了大同与完美。但是“过去”、“曾经”这些蕴含追忆怀思的词语常常哽在我们的喉咙中，让我们将梦悬在很远的天空。诗人等寻梦人常有一个优点，能将这个梦捕捉，挂在自己的灵魂上方，时常从中听其泉水、根、幸福这些潺潺而来的神音。所以，采阿者应成为日常生活中很普通的事，不是只路过一次，而是永远。
依色葵 意为帘洞。
四不波西 意为酸枣树坡。
子子格洋尔 意为山雀多的地方。
以上三个名词已经构成一幅人间胜境。凉山，这片美丽的土地，盛产美景与新鲜空气，也盛产美人与多情。彝族少女恐怕在中国众多民族中最为美丽而且多情。她用水帘洞的水洗脸，怎不使肤皮柔嫩；她用酸枣汁作茶喝，据说不需现代化妆品，其容颜散发芬芳地草息；她在山雀多的地方唱起醉人情感的恋歌，山雀皆闭上嘴，让真正的百鸟之灵亮嗓。彝族少女，令许多男人不再想念山外流浪生活的孤独，把一股挚诚激情燃烧成女孩脸上朵朵旺盛火把。
木赤各打 妇女织布的地方。
在大凉山，至今许多彝族妇女身穿的服饰大都出自自己的一双勤劳之手。织布，是将羊毛洗净晾干，然后搓成一小股一小股，拿在一个土织布机上慢慢织出披毡等卸寒与劳动用品。织布时，妇女全身坐地，双臂拉紧织机的织梭。双膝与背一齐前倾后摇反复上百上千次才成就一件作品。这件作品的毛色很纯，厚度很沉，很能抵卸风雪。在千根百根的羊毛中我看见彝族妇女艰辛的一生。在大凉山的许多山坡谷地都有为织布机栽下的木桩印痕。妇女们一边织布，一边与旁人拉家常，或端详远山行路上的来人，看是不是自己的亲人。当然，织女最容易成为漫山遍野鲜花中的一朵，特别耀眼的野索玛。
伟作洛 放猪的地方。
到过凉山的外地客人，一定不会忘记凉山彝人独特的砣砣肉。其香纯野，其味纯鲜，特细腻可口。砣砣肉系宰杀五月以下的小猪崽为好。小猪崽出生后就牧放在山林，吃野树根、野溪水、野植物等。凉山彝人养猪从没有在栅栏中养的习惯，他们认为栅栏易使动物失去天性、灵性，食之肉自然而然就愚笨、呆蠢。彝人养猪叫“放猪”，与牧羊、牧牛同义。有的家庭，猪、牛、羊一起上山，共享野味与自由，所以用放在山林中的猪做出的砣砣肉自然芬香扑鼻、营养丰富。写到这里，顺便提一下与砣砣肉并放一处的碗碗酒。碗碗酒即用两个男人拳头大的土瓷碗装上凉山当地土产的包谷酒，其酒度数一般在60度左右。凉山彝人认为碗碗酒其义有二：一则身为男人应胸怀宇宙、容纳大海，所以碗碗是凉山男人标志之一。二则迎接远方客人，应大大方方，不拘小节，大碗即代表自己的胸怀，又代表对客人的宽阔情意。所以凉山人喝酒成性。酒中多滋生豪侠、粗犷、男人奇异大梦等。有外地人误将“凉山”弄成“梁山”，误以为现今的凉山性格是宋时的遗传。凉山酒道中有一句话常显自豪之情：“酒嘛、水嘛”，凉山彝人视酒为饮料、解渴之物。这不能不说是彝人的一个奇特文化现象。
勒格等 斗牛的地方。
觉甘史 意为驯马坪。
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前后，火把便成为彝人生活中最动人的话题。火，驱赶着黑夜中吞食庄稼与希望的一切病虫，让姑娘俊美、小伙健壮；让所有三叶弦上的情歌打开沉寂，放怀爱恋，灼热土地，透明溪水；燃烧那些情人与爱人的冷寂目光。彝族“火把节”，现又称彝族“情人节”“东方狂欢节”。是一种古部落制相传沿袭下来的节日形式。节日有两个主要内容要说明。1、大凉山的8月，正是谷物含浆授花，玉米扬穗授粉，山草森林遍野绿嫩之际。青年男女在这种天蓝蓝地绿绿空气新鲜的世界中爱恋、交欢、野合。从某一个意义上讲，可催促谷物含浆饱满甜浸，玉米扬穗丰满仔大，山草根粗叶宽富含水份，那今年的收成一定五谷丰登，牛羊一定健壮膘肥。这在侧面可看出古代中国的一些民风纯朴、自然，充满天人合一的乾坤辩证法。中国许多地方已消失的民俗文化精粹至今在彝人中保持得如此完整可说是一个奇迹。2、对男女之美的标准评定采用择其五官、思想道德、劳动生活等内容进行。中国是一个礼仪之邦，彝人中如评美女，不光长得好看，还要看其善良否、孝敬否，还要看勤劳否、真诚否。男人则以刚健、俊美，心地善良等评选。不难看出，之中蕴含了古代先民寻求的一种男女完美的理想标准。当我们厌弃西方的“性解放”及无道德标准时，不难清晰地感叹彝人中潜藏的原初中国情感的一些精粹。
拉体得 意为豹子经常伤人的地方。
阿乃日西等 意为羊在此处遭豹子咬。
这是两个让人望而生畏的话语。危险，常伴随彝人生存其中的环境。总的来说，山里人的生活呈动感状态，不是单一地在一个沉闷的弧圈中画地为牢，而是能检试人生存能力的坚强性与韧性，区别山外人与城市人骨质上的钢性和不钢性。一般来说，靠自身先天本力再加上一双创造的手，便可使你在危险的环境中如履轻云。城市中的男人在一步步走向劣质与变性，莫不与肯德基食品和污染氧气层中的杂质相关。一切是飘浮于人自身的一切真实感觉之外。人戴着另一幅面具去装扮一个“鬼”的行当。自己在自毙与自溺中沉沦。男人已是一种夹杂鸭声气与洋径滨的一种混血。如果要从他们身上抠出真实的硬币，在女人身上印下承诺与真实，恐怕是很困难的事。所以豹子经常伤人的地方与羊在此地遭豹子咬的地方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并行着人的生存性的真实能力检试。没有多余无聊闲话，要活就活得理直气壮、坦坦荡荡；要死就死得轰轰烈烈、真真实实。这已经成为山里人另一种生存的意义所在。
拉尼得 豹子坐的地方。
阿拉觉木 白颈乌鸦多的坝子。
窝堵基 彝语即熊洞。
又是一幅自然生态图，白颈乌鸦的白是一种颜色之咒，它在褐色的世界中是一种纯洁的提醒。我是一种怎样的鸟，常出现在蓝色的天空下。山窝里那片坝子是我唱歌抒情的领地。在我的明媚歌喉中，豹子穿出山林坐在大石上倾听，阳光照在豹子身上，折射出博大宽宏。后来豹子睡着了，在大石上梦见自己是一只黑颈白毛的乌鸦。我是怎样的一个密咒呢？我将人世一切苦痛与虚伪涂抹得面目全非，我将亮丽透光的蝉翼穿在每一棵森林树上。我的兄弟——熊在傍晚的寂静里逗恋着蜂蜜。我，白颈乌鸦，熊，睡在同一个山洞。
泽兰女尼 彝语意为野荞麦、金荞麦
泽兰女妮：第一次看见这药名，我就闭眼遐思。一个散发兰香神香的女孩在山中湖边等我。她确实是我的药，一种医治爱的创伤——神奇的药。即使是毒液，我也甘愿饮下。因为在美人面前，一切都是诗意的。原先取这药名的人一定充满爱恋与梦幻。泽兰女妮，汉药名野荞麦、金荞麦。治胃病、消化不良、清热解毒等。情感肿胀淤气时，需其解毒顺气。
毒品成因浅析
如今在大凉山令警察们头痛的恐怕就是毒品在彝人中的泛滥了。对于这个问题。我想到一些线索，对于解释这种成因也许有帮助。
当代印第安人的后裔们在几十年前以吸食大麻、毒品共享幻觉为其祭式、求生等生活内容，墨西哥的印第安人吸食毒品后，获得飘飘欲仙的感觉与色彩斑澜的意象。他们认为这样便来到祖先的营地，可与其跳舞、对话、获得在你世中不能获得的一切。
据说印第安人是几千年前由东亚西部的黄色人种穿过西伯利亚、白令海峡到达美洲大陆的。从其遗留的文化痕迹看，在崇尚太阳历法的推算与象形文字的造型，以及崇尚黑色陶瓷等方面莫不与中国大凉山彝族文化相似。而印第安人的残留生活用具中，许多造型与颜色莫不是典型的东方韵味。相传，彝人是由中国西部的狄部落南迁的一股。至今他很浓厚的文化特色莫不是夏商西周的残存。由此可断，印第安人崇神等生活方式莫不是远古的延续。二者在某些血质、情意上的相缘一致。
当今的许多大凉山彝人的生活方式在很多方面都带有古代的痕迹从另一方面为毒品泛滥提供了一定条件。1、传统习俗中彝人家庭男人是不做体力劳动的，只在外面喝酒、闲耍、无事生非。男人具有充足的空间去接近毒品。2、解放前大凉山一带曾是国民党的鸦片种植区，在普格、宁南一带经常有烟(鸦片烟)会交易。3、彝人本是一个游牧性的民族，迁到南方，如猛虎被困，其粗犷、豪放的性格加上大凉山的奇高、险峻，可能变得更加粗蛮与放荡不羁，彝人有自己的传统习惯法，年深日久，与现代法律产生隔离、矛盾、陌生，二者没有相互融合、改革，使其自行其事。4、在许多彝人血液中还残留很多远古文化生活习俗与精神理念，他们往往不可能被现代文明在短时间内熏陶改变。5、解放五十多年来，彝人未能从根本上改变生存环境，解决温饱，贫穷使其铤而走险。6、彝人在祭祀、做法事等方式上，莫不是与祖先对话、沟通。吸毒，操作很简单，即搭起通往天堂的便捷桥梁，这是神性文化的另一种“变异接通”。7、曾有几个写诗的彝族朋友为体验超前感受染上毒品，后悔莫及，拖着一副瘦虚的身体客死他乡，野狗都不吃毒死的人肉。
从民族文化中裸出一些人子之爱
女人说之一
女人只有到了被称作少妇的年龄，才使人觉得女人这个词如此的沉甸与丰润。她们身上散发着植物最金黄的香味，她们的裙影与及语音像熊熊燃烧的火，把一切黑暗的石头烧出光明的嘴唇与眼睛。这时的女人，彻底在“熟透”这个既定的动词中起浮。所有激情与晶莹成为最艳丽的盛开之花。一夜之间她们使空气与时间变得芳香可口，伸手便可触摸到一些真实的新鲜空气与圆润的果子之形。作为男人，面对这些装满雨水与野气的女人，只有在自己的灵魂与骨肉里再放进更多的钢铁与毅态，才能像明月高悬的高山之湖一样，用黑沉深邃的山峰之影插入巨湖，荡起一些柔波与海韵，使月亮洒满湖中，有另一种无形的舞。这时的男人与女人，一起用山色朴素的眼神铺开一些路途，让野牦牛、黑山羊……这些高山之灵前来合唱……。湖边的每一片枝叶、山草沉默着。今夜，少妇的步韵传响大山每一个角落，大家赞誉丰润，静吟水溪。让男人与女人的血液交融一处，汇合世界最美丽的诗章。
情人说
随着节日的临近，从很小的一个细孔端详情人的方式将随之改变。情人将从九十九个方向给你递来不同的颜色与美丽。情人身上、心上的秘密将在你诚实的爱恋中得到彻底的解答。一些梦将死去，一些梦将新生。节日中的情人很美，她眼睛里蓄满山泉的清澈，等你去里面快乐的畅游。她胸脯随节日的马蹄声颤抖起来，那里面珍藏着亢奋、激越与冲动，使你有一百个梦的珍藏空间。情人的彩裙，是盛开在山梁上最新鲜的一朵山茶，在你手指前去攀折的时候，露水将打湿你男人的肌肤；而香气则顺着胸膛醉遍全身，使你成为最翠绿最坚挺的男人花瓣，把一朵花牢牢地控制在你的呼吸之内。情人的歌声，使你看见一只红鸟，飞过万水千山，把所有山谷的柔情与善良、憧憬袒露在你的面前。你如果是一个男人，将在她的歌声扔过来的刹那接住那纯洁的情绳，唱进去男人的真诚。
女人说之二
于是，我在她眼睛里生长起来，成为她欲望与星辰的水源。她每天黎明面朝南方朗诵一段诗歌，然后用音乐洗出美丽的脸庞……，这一切，全在我冥想之中，她在深夜里把我从眼睛里取出来，变成一件透明的丝绸内衣。这种内衣使女人的体香没有遮拦，而且泄露在山林间一些姿容，轻而易举使一百个男人高唱雄起之歌，并发动山谷里沉默的岩石蓄满水源，等待一次美丽的洪峰。
美丽的女人到了第十个夜晚那动人时刻，还没有发现她的诱惑与媚力是来自一些属于诗歌的东西，因为她太看重俗世中的水果，害怕季节一变，她的美便贬值。所以，从第九个夜晚开始，她的眼睛中没有我了；而她一夜间突然老去，成为一个煎熬时光的老人，在一间阴暗的小屋中研究返青还嫩之树。结果可想而知，失望使她那一片空气特别坚硬，像一块死沉不化的老冰。
祼浴空气
这里的空气是人们排在粮食与水面前最主要的首选。只有让空气在醒来的喉腔中滤过一切黑暗，使眼睛蓄满动情的水与渴望生活的透明，使全身的血液鲜红冲动。许多年轻人消失在这片森林中，曾有一位老放羊误入这一片神秘之地，发现许多青年男女脱去衣饰，一丝不挂，在森林的清新空气中漫走。 身姿自然发光、双目紧闭，脚随飘移的绿雾挪动……。那牧羊老人归家的当天晚上，即发现自己年轻了30岁，在一间石屋里开始春梦不断。第二天老人宣布自己已回到从前，不再牧羊，而是去森林中祼浴，以吸进清新自然之露，而永葆鲜嫩皮肤与冲动血液。
现代派走下汽车在大雾中成为自然人
小城时常遭遇大雾。此时有一辆驶往医院驮着一个病人的车被大雾封在路上不能前进，师傅与随从人员在大雾里开始一筹莫展，慢慢睡去。师傅刚要把头放在方向盘上，突然关闭的车窗上有人敲击车窗传来的声音，师傅一惊打开车窗，原来是病人站在车窗外神采奕奕的对师傅说：“下车来走走吧，我从那边走到这里感觉很好，请饮二瓶我在大雾中取来的雾水。”师傅惊异中瞥见病人躺在车上，那么车外的这位病人只能是梦幻了吧！师傅接过雾水，一饮而尽，像一股山泉从山顶直泄山底。心旷神怡自不言说，雾水在胸膛内的香气传出体外，使随从人员醒来。突然师傅看见病人在车窗外大雾中招手走远，有关一个透明之洞望见病人消失在雾中的心脏颜色鲜红燃烧。师傅感叹之余将车发燃，而病人从躺卧中站起，说不用去医院了。刚才我做了一怪梦，有一仙人引领我，在一片大雾中采集一万种植物的新鲜雨露，我病已愈，掉头去家中我有一诗篇要写。
雨季出现祖先
雨天，祖先向我逼近，我看见许多装满水源的古罐在山林的露珠中浮动。我平视祖先巨大的鼻孔，他巨大的声音来自不同山恋的方向。岩洞、泉眼、山路，这些有阴影的地方才看清楚一些祖先的脚趾。脚趾很像山参与雪，使你以为站在另一个季节中端详那些皎好的面容与美丽的身姿。祖先出现在雨季，因为潮湿使倒挂的天空长出记忆的纹路与气息。祖先在这种适宜于他行走的季节变得年轻，装扮着一个倩影在山林哼唱民歌，给山下寨子里的族人引来许多五彩的鸟。寨子中的女孩打开木窗，让那些怦然心跳的色彩与空气涌入。寨子中一百个女孩的嗓音清亮透澈，把一百个男子的臂膀隆起绵延的群山。祖先端坐于夜色深处朗笑，朗笑密密大树下的女孩与男子在构织一副图。图上的夜鸟嘴上横放一首纯洁的诗。
黑胡须男人与水
天空与大地响彻着水声，水是从森林深处嫩鲜的树根中流来。山成为一个丰满的乳房，把水巨大的储存。水中浮动着鱼影与梦幻。水中无数的面孔红润、干净、充满爱情。长胡须的男人感觉自己长长胡须中也流淌着水声，黑须在水中漂泊、浸润，黑色更加黑色，像长在水中的钢弦。一首深沉的歌便自然在钢弦上凝结。长胡须的男人看见水从胡须上进入血液，血液中杂质的部份隐灭，纯洁的部分将变成许多优美的诗句，在长胡须上形成一片大雾。
另一种诗化散文
黑陶面孔
文物展厅里的黑陶只是一些死亡的符号。他们不能更多的思索与游动，他们已经沉默，像一段历史在他们嘴中，腐烂和撕碎着清晰。所以我对文物这个词本身就存在着一种拒绝感。我这里要写黑陶，是因为在山林中最近出现了他活生生的呼吸与鲜灵灵的面孔。那是一个起雾的寒冬，从山上下来一队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前去祭奠亲人，匆忙的步履中每个人的神情只有极度的悲伤。看得见是深夜里他们就得到这个消息，一夜未眠，远山丧歌唱起，像伸出的巨手，在向每一个他亲近的人招手致意。在他的手掌之上，他的一生徐徐展现，从童年的耳朵挂着蜜蜡珠到死的时候仍挂着蜜蜡蛛成为使人最容易记忆的物品；还有就是一首情歌，从一个少女嘴边唱进他心里，现在他死了，情歌并没有死，只要是生活在山上的人都会重新传唱。这是彝人的规矩。就是在黑压压的祭奠人群中，我看见黑陶面孔反复出现，从左脸晃动到右脸，从头顶晃动到脖颈。一个夜色因有动人的面孔走动，而时间便留下一些金片在锻造记忆的图案。黑陶于是出现在那个记梦人心中，在他眺望峡谷对面的岩石与茫茫苍林时，他的心头浮出黑陶的面孔。那是彝人的另一张脸，睡去或死亡，黑陶便真正新生。运输着彝人旺盛的血。
鼎
高大的人影投射到大地，很像一个巨鼎的傍耳，彝人在这种拟物性的对称中源起自己的血脉。既然自己是巨鼎之耳，那穿透黑夜、储存黑夜是常见的事；鼎作为信仰之物，可使腰杆硬朗、五谷丰登、日晨运昌。彝人对鼎之记忆在迁徙中已消失殆尽，今天我们在高大人影中仍感其形，有一种找到父亲的感觉；虽然在南方的高山中失去了一种声势宏大的依傍之物，而山又成为另一片依傍，而此之黑鼎更具生命。因为山像人，丰袄瘦削一目了然，苦痛悲欢时时发生。彝人靠着大山，这是一种更宽宏大气的黑鼎，许多神秘与传说纠缠树草、涂抹石头，使羊儿会唱哲人之歌，使野水清澈沉淀灵魂渣滓。
黑夜
凉山中的黑夜与城市中的判若两样。天暗下来，人便回到自己的家。在家外乱窜容易失魂，因为此时在外窜动的是黑夜中的宾客们，不是人所能左右主宰的。去年死去的少女在林中散步，遇着一个流浪歌手便陷入爱恋。蟋蟀驮着许多通灵大师的药引，在岩石与草丛间发布饮露水止神经错乱的文告。毕摩的送魂经一圈一圈如衣衫般解开，经书的最后一页厚积漫天的纯洁之雪、漫天的晶莹生命……。大凉山的黑夜是倾斜的大湖，银杉之姿与飞禽走兽在湖中饮水，几百万年以前的冰川气息，拉动天堂与地狱沉重的锁链，在茫茫水波幻化成青藤与念珠。所以空虚的人可以在夜色深处埋葬痛苦与血液……一切在不经意中倾斜出水声，雨帘似的大门向你洞开，行吟诗人与走鬼诗人相携而坐，各自操持自己的秘密……。
黄
当我们从山的内部打出崭新的铜，擦去泥尘，那耀眼的光泽首先使人联想到金黄色的阳光。这是几万年，几十万年的阳光。纯粹、金黄，不含杂质，浮动远古自然之气息，凝固中是远古人骨与心刚毅的又一副迷人之孔。今天在大凉山八百里山川中风风火火，漫天倾涌，浪拍潮滚的仍然是几万年几十万年前的那些阳光。他的质色与宽度未曾改变，改变的是他博大蔚蓝的天空下那些不断进化的人民与动物、植物……。至今大凉山中缺少有大使命大气魄的伟大画家，如果凡高到大凉山，他一定会惊异世界有如此相近的两姐妹，他一定会把《阳光中的向日葵》、《阿尔的太阳》珍藏好，然后拿出画笔，向世人留下《阳光中的大凉山山脉系列》、《中国最金黄的阳光之地》等蕴积康健、热烈、激情、火辣、耀眼的自然之作。特别是八月，玉米地齐割后遗落在大地上的点点果缀、影子，大山与林木拉动阳光的弦琴在谷与谷间，水与水间弹动。你去看吧，大凉山的真实阳光，是涌动情人们甜嗓与旺盛精力的灿烂之根，是追赶马匹与野牛漾出狂气与粗砺的密集细雨……。热爱生活的人们尽聚在蓝天白云下展示植物万千姿态的盛装，不甘寂寞的彝人要用火，彻夜不眠来焚烧一切菌虫……，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这里盛产真实饱满金黄铜质的阳光，使生命的每一个细节都金黄璀灿、艰硬，并蕴积冲动，铜的另一种生动的形象。
写作时间：1999.8—10 大凉山普格
大凉山上
《彝人铜》组诗
序诗
在漫长的岁月时空中
一种倒映崖石与树木的语言
传来坚硬的回声
似乎一个巨大的头颅
在用愿望冲撞无尽的游离与悠远
说 雪之圣子
将永远以金黄色嘴唇
传唱红色歌谣与黑色思想
在山梁似刀刃的大凉山
滚动着深沉与醉酒的影子
钉入回忆与未来
钉入梦幻与现实
钉入情人的眼睛与母亲的呓语
我们的秋天
我们的秋天
往往枝叶挤满天空
在汗珠响动的缝隙
无数族人的眼睛似银铃
催促一种嫩弱在向收获靠拢
在白色的羊乳与犀利的羊角间
十六岁的彩裙与经文的牵引
互相成一种隐喻
任何植物必须冲动与欲望
任何植物必须具有充沛的颜色与血液
我们需要鼓声
穿透每一层空间
让酒醉者清晰地看到
掌中将升起骨髂与思想
一座座山梁的起伏
将在你站起的高大身影里
奔突最自然的棱角与目光
然后
如一恋乡之虎
守住田园温馨的阳光
啸声化成对情人的爱恋与歌唱
虎之影 成为土地之上
又一种昂立的血液
常有风声与雪传出
把天堂最干净的诗歌
注入人间每一颗饥饿的心灵
梦幻
光阴的折射常使我产生梦幻
并把折射过后落在地上的根须
作为一种水源 连接在血脉之中
我便会听见来自岩层内部的洪钟
是如何打破寂静
将自己光亮的焰点如裙裾般舞动
众多诱惑升起
众多石头开花
众多男女爱恋
众多寂寞不再寂寞
众多漂泊的时光流动着美妙的音乐
少女 水果 嫩鲜的手指
这些使人心跳的字眼重新回到自然领地
接受沐浴 接受光线的柔和
接受诗意的表白与牵引
我重新看到人世的美好
并发誓做一个坚强男儿
把我树影之息传入那个我深恋的少女心中
谱写人子波动的愿望与梦想
山下有鬼(一)
与生俱来
山下总是有鬼窜动
凡是下山的人总带回一些肮脏
使寨子里甜甜的荞香渗透一种干硬
我知道从此咽喉下吞的滋味消失了新鲜
而许多食道从此得了不治之症
当他们死时
脖颈突出的部位很难看
不是族人称羡的那种
亲人们皆闭上眼
让一把刺心之剑晃过眼前
既然人间没有抚平创伤
那么就到天堂
天堂的一切都很如愿
种瓜得瓜 种豆得豆的梦想
在那里一一兑现
山下有鬼(二)
我从不惧怕鬼的窜动
我总认为那是人的另一种形式
阴影最能容易看清一个人
生活在阴影里的人最怕阳光
在大凉山 阳光十分健康
我在里面抓出来许多药材
雪峰顶上的气味来回在我指间缭绕
骨质里的艰硬是雪的溶解声变得
不然 我凡俗的手指何从提笔
并写下滚烫的诗歌
我从不惧怕鬼的窜动
我常邀请他在我的语言中表演舞蹈
只不过他的语言是一种哄骗
我的语言是一种表达
我俩常常并行
并争抢每一个山头
后来 我看见都是森林中
不同的植物枝叶
我送走了鬼
他就住在不远处
我看见他的呼吸很正常
我俩经常打招呼
并致以问候
天堂姿容
你走来的那个黄昏
整个天空露出天堂的姿容
无数洁白的云叠成圆形的舞池
许多精灵少女在云层间
唱来纯净与雅丽的歌曲
你昂起头 端详这绝佳的天堂一幕
你望见许多乌云在圆形舞池边散去
许多长在山巅的雪莲与药草
在伸出手臂 欢呼这动人的时刻
你肯定这是三十二年来
你在大凉山看见的最美丽的一幕
许多伤口在愈合
许多疼痛在息止
许多遥远在走近
许多幸福在降临
在圆形舞池之下站立的你
整个血管充斥着天籁的流畅与升腾
你的心灵在说
升吧 升吧
在少女众指的环绕中
白色的裙裾与蓝天一同洗去
你昨日的一切伤痕
今天 在这个特别的黄昏
你感到做人的快乐与富足
因为你洞悉了天堂的姿容
你将与天堂一起永生
彝人铜
彝人铜 在漫长的岁月里长满青苔
许多嫩指与娇手在上面弹不出音乐
只会矜持的浅唱一些单薄与空虚
我所梦见的彝人铜
是站在经文之后的又一块巨大崖壁
野风的虫眼使骨头更加艰硬
黄色优质的乐感飘浮其间
水 以及大海的喧响在雨雾朦朦地启动中
丢下一些深痕与脚印
许多族人在上面获得自由的语言
把谷物真实地背回故乡
在美丽之洞淡情说爱
把月光剪下来做成洁白之裙
绣进雪莲与荞子的芳香
哦 还有我的马蹄 我的小豹子
我的石甲花 我的三叶弦
不是我这样痴醉于你
在目光所及的山地与天空
许多自然的嗓腔哼出的歌谣
已不怎么动人
常常有遗憾使少女的手绢
沾满鲜血
有时候
背对古旧的山寨老墙
我反复哽咽着一种永恒的苦汁
在冬天的山梁上
雪花大把大把洒进炽热的胸膛
彝人铜 这个美丽无比的名字
今天在雨季的漫长中长满青草
我的兄弟 我的亲人
掌纹中至今还没有放进
一把锋利的钢刃
切割开世纪惊人的新梦
《黑色系列》组诗
黑香
在大凉山
香味的形状呈六只角
分别指向不同的方向
所以住在山上的人经常做梦
梦见自己一会是情人
一会是孤独之王
香味的颜色改变了所有石头的颜色
坐在石头上面的男人
会常常跌下悬崖
去看看自己的前生
然后顺悬崖又欣然回来
坐在石头上傻笑
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幽然的事情
黑经之一
被编织过的思维
一定有些纹路不易
在光阴中脱落
当月色升起于山顶
象经文升起于心灵
所有群山矮下来
只等月色铺天盖地
把纯洁之裙挂满每一棵森林之树
这时候
每一个彝人的眼中都看见月色中的
獐子与狼同样可爱
并一起舞蹈 赢得月神之爱
然后把笑声留在溪水之畔
像遗落一枚口弦
时时弹醒恋的梦幻
黑雾
走不过夜色的兄弟
在林子里用月色擦洗黝黑的脸
他说他的骨头在雾里感到疼痛
并被雾清洗掉骨头最深沉的底色
他感到十分忧伤
他常用一双眼睛远眺
希望大雾快些离开森林
树枝挂满了泉水会忘了饥饿
在温柔乡没有窗子
大家一起麻木地交谈
听不见互相真实的声音
走不过夜色的兄弟
右肩扛月 右肩扛山
把美丽与土地收获回家
雾会远离沉默的男人
沉默的男人在雾里会失去土地 思想
黑词之一
是父亲的父亲说的
他浓缩着几千年树木枝叶的各种精华
永恒的天 永恒的云 永恒的水
在河中流淌 唱歌 散发词美丽的香味
我熟悉这个词
并把它揣在灵魂深处
我想这是我们这个民族
为什么在山巅上昂立身影的一种力量
我的孩子也将传诵这个词
直到我们这个民族把健康的血液
渗透到每一座山峰中
黑蛙
我在彝区的玉米地中
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黑蛙
他们自由的跳闪
踏动着雨丝的琴弦
这些从彝文典籍中跳出的
一个个象形符号
使我想起黑夜与白日的两面
刻满的那些朴素文字
他们的存在
只是为了让山涧溪水更加清澈
只是为了让一个民族的名字的山林间
新鲜地活着
这么多黑蛙
这么多生命之魂的晃动
黑词之二
泊在山林间有许多新鲜的词
祖先 以及后人都用手掌在词中
抚摸着玉米光滑的肌肤
我们的渴望常常在词里
揭示出深沉的水声
崖石在月光中弹琴
夜虫在声音中微笑
这个新鲜的词的舞韵很关键
他常常在梦中潜入我们
像潜入山脉 化成营养很好的泉水
一股一股润湿我们幸福的目光
黑经之二
黑色之人
在谷地行走
影子中潜藏众人的祈祷与命运
你的翅羽 封住许多植物的目光
太阳被你拾进囊中，成为迷惑的金子
牵住众人的心灵 摇响他们的疼痛与欢欣
脚印浮出于云间 传递天堂与人间的暗语
经书啊经书 不过是从岩隙间
收集起来的一些黎明与黄昏精华
给疼痛的人以枝叶的清香
给快乐的人以升腾的鼓吹
在世纪未的尾部 你看见慧星长长的扫帚
清擦天庭上尘埃的寂静
你双手合十 在山中我听见树皮脱落的声音
黑河谣
先辈的目光
穿过雪山 草地
齐聚于纯净天空之下
跳闪焰火与激情
泄露伟岸身影中
洁白的雪莲
冷风与明月波动一种愿望
透视一座座山脉的胸膛
将沉默的草籽摇醒
进入水份与渴意
将黑色肤色剥出金黄阳光
种在山巅之上
获得无穷力量
黑鼻梁
如今只在你鼻梁突出的部位
端详一些洪荒的印迹了
突出的部位
永远是在时间中切割着什么
使一种重沉 或艰挺
感受岁月之琴弹动的悲怆与酣沉
既然你突出的部位是鹰的另一种表达
呼吸一定挟持着荞香与草味
从九十九个五彩湖
采来迷丽与净水
从九十九座雪山上
采来纯洁与寒意
我们距离山的日子很有一段绵长的记忆
我们根尖的泥土快被城市的烟尘替代
我们胸怀中飘过的是滴着鲜血的伤感的云
如今从你突出的鼻梁上看到一条归家之路
一条黑石垂悬 野羊奔跑的崎岖山道
黑声音
夜色里听一种声音
男人颅骨的暗处就会亮起来
一盏生命之灯
撕碎着夜色的黑沉与恐惧
巨石内部的沉钟被悄悄摇响
男人在一种冲撞的激越里腾起来
跨上山中黑亮的骏马
驮出皎洁的月色
写作时间：1999.4—5 大凉山普格县
发星的彝经（第一部）
——献给漆以及他的母亲
漆：我的第二个儿子，于2006年4月28日10时46分降生人世。
——题记
神鹰聚集大凉山
儿子簇拥到母亲身旁
打开经文黑字
遍地死亡消失
诞生鲜嫩的女人
神扇需要处血
应验的河水流淌着芳香的花朵
强者与美丽配置
延续优秀的族血
八百里没有杂色
只有黑色的骨头
玉米的酒杯
阳光的歌
酒徒滚下山坡
惊开彩裙
牛羊奔跑山中
野血没有冰冷
密林中虎气
带活孤独
雪在山顶
水在心中
敲动皮鼓
灵魂纯洁
火焰燃烧
红裙丰满
月升山顶
掀裙看河
阳光照烫野血
月光照烫柔情
乳形山峦
起伏呻吟
围座火塘
拥抱亲情
赤裸的人子
在黑暗的大地中
穿着夜莺蓝色的衣裳
白雪落地
祖息清香
金黄玉米
一粒阳光
荞粑结实
男人结实
烧骨升天
气息回土
日史博克(孜部落的家园)
湖水蓝蓝
南北纵横的大凉山
储藏一世金黄粮食
满坡荞子摇晃
遍地黄金闪光
黑族人露出洁白的牙齿
黑裙中掏出红色的恋情
在神马背上放一个男人的名字
在大地深处建一个温暖的家
多情的女人是梦的女人她不属于任何男人
多情的男人是梦的男人他不属于任何女人
彝人的庙宇在彝经里
女人的情歌在山林里
拉布俄卓(西昌)
情人的明镜(邛海)
利莫美姑(彝族美女之乡)
情人的热吻
日史普基(彝族火把节之乡)
情人的火焰
莫波雷波(彝族情歌之乡)
情人的眼泪(马湖)
九幅面孔
九种血
古器虎啸
密林水流
黑骨染白骨
深沉深入浅薄
红裙推动巨石
鹰在巨石上腾梦
燃烧的水
混合植物黑色的铁
啸声穿透大地
大地食物养人
彩裙装饰处女
黑裙装饰老人
雪降山顶
世界呼吸在一种白色的火焰中
在去神界的路上
鹰羽的黑梯洗亮天空的蓝色
无形之气中抚摸祖先的手指
陶罐上掉下古代的阳光
九幅面孔
九座山
阳光汹涌野湖
牦牛踏响密林
黑弦深处
月色流淌
苦荞在阳光中转换甜度
日都迪散(彝族火把节发源地)
苏醒火神
我的名字是祖先的名字
我的血是古瓷的复活
白雪流淌的肌肤
苦荞喂养的灵魂
万物之王
洒我黄铜
一地银月
磨黑石头中的骨水
拉卓俄布(西昌)
虎踞的王国
日史普基(普格)
虎啸的群山
崇尚撞击的民族
就是没有死血的民族
九幅面孔
九个人
月光之裙
粘满粗糙的梦想
我是你寂寞语言中的
一枚芳香芝麻
长发长须
一对伴侣
毕摩下山
荞花开满山下
上山之路
送鬼之路
病痛是鬼的抚摸
大雪翻山
羊群肥美
路人是客
门没有门
活血四溢的羊汤
一望无际的苍原
九幅面孔
九条河
鹰飞密林
神在身旁
山地中的洋芋
彝人跳动的心脏
三个长发女人
三首绝美的诗
密林 一只独狼
神性在长发中响起巨大黑河
巫的光芒跌进处女的眼神
恋人 情人 爱人 三个神
河水浮起古罐
山月弹出象形
山是骨
河是血
怀揣情诗的女人是幸福的女人
怀揣女人的男人是朴质的男人
九幅面孔
九支曲
定笮盐源的白盐
利莫美姑的美人
些夺喜德的漆器
西沪建昌的神马
莫波雷波的情歌
日史普基的火把
交脚昭觉的彝装
甲姑甘洛的铜矿
披沙宁南的白糖
咪里木里的藏经
西泸建昌的僳僳
定笮盐源的摩梭
会州会理的米线
吉拉布拖的红裙
比尔拉达的骏马
西哲拉达的美酒
僳僳手中的药草
彝人手上的黑经
九幅面孔
九种色
日史普基不出产美人
只出产灵魂会唱黑词的诗人
吉拉布拖不出产名山
是出产黑色纯血的彝人
莫波雷波不出产阳光
只出产皮肤沁出雪水的女人
日史普基不出产毕摩
只出产彝人中留最长黑发的男人
定笮盐源不出产高腔
只出产白雪样的盐巴
利莫美姑不出产火把
只出产神秘的彝经
交脚昭觉不出产披毡
只出产美丽的彩裙
咪里木里不出产彝血
只出产藏经的香格里拉
日史普基不出产藏经楼
只出产嶲人居住过的“嶲水”(则木河)
拉布俄卓不出产向天坟
只出产邛都国里邛人的大石墓
会州会理不出产黑披毡
只出产东汉濮人的古编钟
定笮盐源不出产藤甲
只出产西汉笮人的青铜兵器
莫波雷波不出产平坝
只出产金沙江岸的僰人悬棺
九幅面孔
九棵漆
漆是一棵树
一棵世界上最鲜嫩的树
漆树上挂着一个山月
那是他母亲荞色的脸
漆长在山麓上
漆与山麓是亲爱的兄弟
兄弟都属木
都有一种自然的灵水淌在心间
漆树上晃动着虎影
那是父亲崇拜的祖系
多少夜晚
虎影使这片土地没有软弱
漆树上的嫩枝都是虎须
某一天构成一只阳性的黑虎
如果你需要
那些食物一样芳香的话便会如雨点洒进你的心间
我站在大山之顶
看荞子与洋芋茫茫苍苍的香味
九幅面孔
九只虎
虎居的山蛮
只出生虎的后代
不容你细想
星辰在许多年前便照出你未来的家园
虎须响在空气中
拍打着那些黑色的河流
夜里梦见与虎一起饮酒
谈论白雪的圣洁
六只虎与七只虎围过来
抱着我叫亲爱的父亲
我靠在一只荞色丰足的巨大禾叶上
看见人子的善良在蓝色天空中被长进久远的回鸣
做大地上虎的兄弟与朋友
便会获得虎啸留在密林中的暗语
在地里劳动的时候
用金黄的诗句擦去咸咸的汗
一杯酒是金子
二杯酒是银子
三杯酒是马尿
九幅面孔
九颗星
我在密林
看清密林外三个女人不同彩裙的香味
我一直与她们保持遥远的距离
用思念与梦想使我们之间的爱活着
爱需要玉米 诗歌与山泉水
三者的比重相当重要
诗不能太多
太多大家就看不清大地上植物的根系
玉米不能太多
太多大家的肚子一定会被撑死
山泉水不能太多
太多大家把对方的骨头看得太清楚
用玉米坚持一天的体力消耗
用泉水反照着另一个世界的憧憬
用诗歌在天空中常常飞翔
九幅面孔
九种灵
男人没有女人哟
不知怎么活哟
女人没有男人哟
不知怎么活哟
女人哟
大地上的一根草哟
男人哟
大地上的一块石头哟
石头要长草哟
草要长石头哟
有酒的地方
有朋友
有羊皮鼓的地方
有鬼
有黑胡须的地方
有诗歌
有送魂经的地方
有死亡
有彩裙的地方
有爱
写作时间：2004.10.2005.10日史普基
《写给山中情人的26首情诗》
抱一座山送给你
抱一座山送给你
你把山中的一块黑石取下来安在灵骨
你在森林为王 拥抱黑痣美人
打下月亮的花瓣泡在酒中
那个骑马下山的男人抢去你的彩裙
你闭紧双眼让他的黑色长须覆盖你
你白雪的群山露出两个披着银雪的圆形野果
把满山果子摇落给你
把满山果子摇落给你
让你感觉丰满秋实中我的金水重沉
果子打在你彩裙上响醒你嫩草中的狼群
它们纷纷奔出深谷站上山顶
端详从天空飞向大地的月亮
把你举成星星
把你举成星星
好看清你身上每一根水草的美
从鲜嫩的水草中提练不老的巫术
把崖壁上的黑星星取下来装进黄金
孤独的洞穴奔跑着鲜嫩的山月
把你举成星星
我是你裙中的一只黑鹰
在黑色深谷翔动一万块黑石
让它们撞开苍原的粮仓
粮仓中十亿粒玉米奔跑着黄金的蛮血
深夜密林巫相
黑衣人指示你在黑色密林中
辩别夜色中山顶的位置
山顶有一块黑石珍藏着你生存的秘密
经文的语词剪断你望向山顶的的视线
今夜你无能如何都找不到那块黑石
（即使找到也揣不热这块黑石
并和它发生对话）
那块黑石在黑衣人的灵魂深处藏着
他不要你看清它
它是他的心脏
深夜 女巫拿走我的荞子和黄铜
深夜 女巫拿走我的荞子和黄铜
我空空的河道只有羊群和野马的脚印
羊群和野马带走我的路
我的路被它们挂在密林枝叶上
我翻开黑经的第一页
才能把枝叶上的露水摇落下来
让它们把我带到路中
在路中熟悉的石头们已经储存了旷世的荞子和黄铜
它们打开土地之门 我手持大锄 开垦野山
然后在野山中遇见情人 情人的彩裙上长满了我需要的种子
我和情人住在石屋中开始长期的劳动
劳动的结果是大地结满荞子和黄铜
当女巫再次来到石屋的时候
我从她的脸上取下72个粮仓
装满她要的荞子和黄铜
然后她掀开彩裙 把两个野月亮
摇落在我怀中
金黄的秋天你必须醒来
金黄的秋天你必须醒来
苍原上十亿粒玉米等待你重沉的足音踏醒它们
（它们同时也把你踏醒）
男人血流动着泛滥的金水
彩裙的骨哨吹起丰满跳动的乳房
男根醒来
女根醒来
黄金醒来
自由野性呼吸的植物醒来
黑经封不住火词的流窜
神者之手挡不住苍原蛮荡的野风
野风是虎
被虎啸声穿透的男女获得虎驮来的密林黄金
有了黄金的男女便有了蛮欲的水源
九月是他（她）们把苍原掀开 深深插入
然后高声诵读山月升山顶 银雪遍地流的幸福时光
背着大地翻山的人
大地里珍藏他所有的梦
他背着大地翻过山去把一群山羊装进大地
遇上雷电或雨雪 山路的锋石削硬他的脚尖
咬着牙 流着血 不能让大地倾斜 滑落
不能让那群山羊再次跑出密林
大地中荞子的面孔情人的面孔石屋的面孔一亿粒玉米的面孔
是他背着大地翻上山顶过程中反复出现的意象
一条从情人丰满乳房间淌来的山涧清泉流进他骨头中的火焰
当他把背着的大地放在山顶上与峰雪合成一朵巨大的雪莲
大地中的羊群肥美嘹亮 它们重沉密集的足音鼓点
擂醒情人和荞子的耳环 擂醒石屋和一亿粒玉米的耳环
擂醒山中一万快黑石的耳环
把巫女身上的两个野果子摇醒
把巫女身上的两个野果子摇醒
让它们打出林中的野狼
这样你的黑胡须是立体的黑石群
野狼顶着它们在黑密林踏碎月色
同时踏碎你小小的山脉
她需要一万根黑胡须
是一万座崛起的群山
插满她一万个空空的洞穴
没有一丝缝隙吹过山风
她乌黑的长辫是无垠的黑裙之海
写作时间：2010.9.21-23。在家中收获玉米劳动得诗。
把石头放进七星手镯
把石头放进七星手镯
手镯晃动的夜晚
七星转动山林神秘的图案
你和你的情人从图案中冲出来
浑身挂满黑色的河流和黑色的野马
还有一亿粒玉米在你们的血液中狂奔
你们被玉米灌醉的身体
流淌着山林清澈的月光
月光中躺着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
他们在头发中藏起木屋和白雪
他们在石头中藏起金水和银水
他们在眼睛中藏起乳房隆起的秋之山地
他们在脚印中藏起男人火与女人火
他们煽动彩裙将狼群赶进密林的山洞
他们露出蛮性的苍原让彩裙掀开红色的火
他们撕开天裙
悲恸的处血响在半空
成为不死黑族的火之梦种
黑色枝叶就是你的野裙
抚摸你是把一座山上的两块野月亮拿下来
泡在新鲜的风中让风把野性打得更有弹性
更多的手指是在弹你黑色枝叶琴片中的深谷之静
在静中让火焰升起来升起来升起来升起来升起来升起来升起来
火焰推动深谷一万块黑石让它们露出狼的面孔虎的面孔
狼出山洞虎出山洞月出山林溪水疯狂男人胡须疯长
巨大的原生林盖住你们的祼体
你们的祼体在大地这张床上摇晃
摇出大地中一亿粒玉米的金水和银水
让它们流进你们饥饿的血液
在你们饥饿的空洞中插满疯长的黑胡子
在你们饥饿的空旷山峰落满旷世的银雪
原始林只有掀开的裙和掀开的黑胡子
还有掀开的两个野月亮奔跑着火焰的呻吟
远方有一个巨大的山洞在等待着你奔驰的火车
如果那是你的山洞你感觉得到它的巨大
巨大就是一把望远镜能望见你真实的饥饿
当你的饥饿是一辆奔驰的火车
你可以把自已绑在火车上成一颗炸弹
一头扎进巨大的洞穴爆炸你的饥饿
饥饿有时是山峰喷火
地底的火山需要出气世界才能平静
所以我常常带着一万颗炸弹奔进你巨洞中爆炸
在摧毁你空洞时同时摧毁我的饥饿
你不在的地方长满黑草
你刚一走 这些草就窜出来长进了天空
我在满草的天空中望你的影子
只有响动的野风刮出红红的血
这血可画成天上的星星
我让它们乱飞
有一颗撞进你的影子
使你影子中的脸扭过来放在我的肩上
那些长满天空的草就会长进你的长发
成为我抚摸的黑色海水声响
你站在那里那里的树木就热了
密林的枝叶上浮着你的热气
你的影子倒在叶子中没有再起来
我们一个下午就在枝叶中慢慢昏睡
这片叶子是整个密林中最热的一片
我们的体温使它的色泽永远保持在秋天
伸手四处可碰见果子的弧形
水的声响常常改变山峰的走向
整个林子中只有我的胡须和你的彩裙是动的
其余的一切陷在你的长发中拖不出来
你不在密林天就开始下雪
那时我祼身下山躺进你那片藏在石头中的枝叶
我的山洞很空
我的山洞很空
空得只有黑夜住在里面
黑夜中的经文是静止的
没有一个字在唱歌
我想把山那边的山洞摇醒
让山洞中的黑鸟飞出来
朗诵我山洞中的黑经
写作时间：2010.10.6夜11-12.48时，巫居邛都国
不要忘了山洞的存在
神山因为山洞中那枚银雪闪亮而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的清晨洞中涌出铜的黄金
山风给铜的七粒黑痣中洒进银雪
黑痣中的黑狼是世界最锋利的火焰
山洞穿过山峰与群星
山洞穿过山风与银雪
山洞穿过黑夜的黑丝绸
山洞穿过手掌的粗厚与黑胡须
山洞穿过玉米的黄金与旷原的孤独
山洞穿过原始林中一万块窜出火焰的黑石头
山洞中的一万片红叶上印满灿烂的处女红
山洞的两枚野月亮结了厚厚的一层重重的黑声音
没有黑狼跑过的山洞是死亡的山洞
河水声使你的呼吸抽去了铁
黄金之铜没有撞醒你彩裙上的黑狼
黑狼血中进水使你的火塘变成睡巢
你是火塘中的黑巫睡神
你只顾你的鲜嫩面容而忘了那个想你的男人
想你的男人在河水中向你游来
他黑色的胡须在是向你疯狂长来的黑色水草
黑色水草中黄金之铜撞醒你彩裙上的黑狼
你的黑狼掀开他的黑胡须你需要黑胡须中的一万吨黑矿
河水声把你抬到虚空的岛中成为一片黑
他从黑胡须中搭起一万架黑梯 把你从黑中取下来
你在黑中的黑裙黑丝灿烂黑中露出黑月光的白雪
写作时间：2010.10.9午1.30－3.00
在你的深谷有救命的圣水渴饮
此刻 群狼蜂涌密林
群狼的奔速中 黄金的面孔反复出现
黄金是一座神山
堆满了黑色石头
它们在六月二十四日这天便要疯狂
六月二十四 太阳王的男神将从群山中苏醒
他面朝东方之阳的族祭将黄金盛给虚空的族人
此时的大地 玉米和土豆的丰收舞蹈活血着黑族的魂灵
从黑胡须与黑长发中跳出的男人女人身上全是红色的火
他们抖落身上的寒雪 在金黄阳光中露出粉红的裙
男人挥出黑石的鹰飞 女人荡出裙中的明月
八百里大凉山那些硬向天空的群山 传来黑虎的野啸
它们纷纷撞响原始林的一万棵黑色树
在黑色树向天空倒去的巨大影子中狂响着密集的马蹄
新鲜的女人新鲜的男人在苍原六月的风中装满金水与银水
你们的深夜在密林的黑石月光上流淌
你们的深夜在苍原无垠的野风中抽出黑色木床
你们的深夜在黑丝绸的起伏中弹动琴弦与溪水
在你的深谷有救命的圣水渴饮
我陷入你的深谷一万年不再醒来
写作时间：2010.10.10晨5.30-6.31
披着启明星与露珠我进入黑夜
披着启明星与露珠我进入黑夜
把黑夜中的银水采来做成长生的情草
让情草在密林生长鲜嫩然后冲下山
长进情人向天空崛起的乳房
山顶幽蓝的湖水煽动情人彩裙的火焰
情人向天空崛起的乳房跳响着两只白雪的精灵
披着黑色山蛮与黑色洋芋我进入黑夜
空空的夜中堆满无数游动黑梦的石头
这些饱含黑魂心脏的石头在洋芋中舞蹈
洋芋长出黑色胡须与黑色呼吸
2010.10.28，午13.13家中
山中黑石轰响
你听见黑族之狼的火焰
把死沉的冷经搅出狂乱的马蹄
在悬崖上闪动鹰血的面孔
碰开白雪飘进深谷的寂静
火焰盛旺
彩裙中的巫术正锅炒芳香的芝麻
被野风不断研磨的谷床
落下惊人的诗句
众多黑门在傍晚一一打开
巫术中的女人座在一句黑词中经过天空
你孤狼而去 奔进山谷
在一块岩石上渡过一生
夜是一句不诵的黑词
夜是一句不诵的黑词
被一个男人孤独背着
词中涌出孤独的分裂
男人在雪亮的山顶
唱起黑族的鹰哨
水从黑夜深处流来
巫术烧死火光中孤独的影子
2010.11.23深夜禾归
在清晨掀开你
在清晨掀开你
清晨你的味道好新鲜
在深夜吸足山林下来的野气
我的部位堆满黑色的原石
你陷在裙中的面孔已经打开
银水的大门奔腾着月色的涛声
在梦中你看见我的山峰孤独的黑唱
山谷中你的青草太嫩还在加速生长
大地的光亮在你的裙中射出黑暗的史诗
你的苏醒是一种空
原先寂静的水面有了洞穴
孤独的山峰移了过来
洞穴消失
黑裙沉积世界所有的喧嚣
2010.9.8家中
栅栏中的山羊
走出栅栏的山羊
疲倦的目光落了一地
走出栅栏的山羊的血液
开始在风中燃出火焰
走出栅栏的山羊的天空是撕开的天空
遍地黄铜镀成的天空
黄铜的声响使一根纤细黑草藏隐巨大的草原
草原在黄铜中苏醒
羊们的羊蹄蹄出草原上一万匹奔腾的黑色马群
风史
一
你吹过的地方
那些野花在山顶长势鲜美
因为你的语言有纯质的****
让野花在你的锋刃流血获得再生
你的****使她们欲罢不能
她们会在一个清晨或黄昏
在彩裙洒开的深谷藏起一句诗的秘密
这秘密只对一个男人开放
更多的男人只是她们手指尖的一朵雪花
二
他密林中的石头给了九十九个女人
九十九个女人揣着的九十九块石头
其实是他这块石头的九十九个地点
与九十九个骗局
九十九个骗局中是九十九个密不透风的石墙
九十九个女人知道她们爱的是一个男人
她们装着不知道在九十九个石墙中看着一个男人
写给她们的一句古老的诗歌
2010.12.2晚10时
去密林中喝气
去密林中喝气
你眼睛中闪出星星
你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闪出黑马
你浮动山顶所有的巨石
让他们流出诗歌的胡须
长在情人丰满的乳房上
给佳支依达
一
你将我放在铺开的彩裙上开始端详
你摸着我的黑须是在弹琴
你顺着我鹰形的鼻梁朝上
把柔美的手指放在我波涛卷曲的黑发中
二
你有竹笋般鲜嫩的细腰
你有黑河般深邃的眼睛
你有蜂蜜般甜软的乳房
你有香草般沉醉的深谷
三
我不是天上的星星
我只是你眼睛中的一粒甜水
我不是天上的神鹰
我只是能把情弦拨出火焰的那人
四
躲是躲不过了
就把你的声音穿在身上
躲是躲不过了
就把你的名字放在山顶那个傻瓜嘴中
每日每夜 念得群山落光所有树叶
五
雷电砍不断你我空气中无形的身影
火焰砍不断你我空气中无形的身影
六
中毒的人陷在沼泽
中情的人陷在梦幻
七
没有方向的羊儿再多的草也是没有
没有家的游魂兜里再多的钱也是没有
在密林中找你那棵鲜活的生命树
走进树中就是幸福一生
八
空空的山谷有石头就不空
空空的密林有阳光就不空
空不能穿在身上
穿在身上的空会空空你
身上的血液种出诗歌
诗歌会撕碎所有的空
九
孤独者把一条山路
盘起来成为长须
躲在里面
情人寻找一生一世
十
三月的日史普基
天蓝得夜晚的星星没有穿衣
站在苍原的情人手上的木盆
装满了林中吹来的干草声音
写作时间：2011.2.20-3.5。山中
四行情诗十九段
一年中你有多少次逃亡
才使我的思念充满弹性
放在山林的干柴
散发清风明月的新鲜
日夜在外游荡
青山绿水流淌你清澈的心情
黑胡须始终飘不出
你火焰的内心
明月下清风插穿你的薄裙
插穿你黑夜深处插响你月光的水声
那些向天昂立的群峰顶上
落满你美丽不断的呻吟
黑暗中抚摸你的黑裙
是抚摸立体弹性的水液琴弦
弹出人世的惊心华章
这些水液浇灌嫩嫩青草的密林
黄昏 下山的黑虎驮去了火焰
你的薄裙浮上一层朦朦初月
月光中的黑河流入大地
黑虎奔跑在月光涌动的山谷
靠在山风与溪水中长出你的长发
长发把山顶的雷电与白雪流下山来
山下一次洪峰已经来临
你冲走我的枝叶露出我洁白的树根
座在光阴的柔软中缓缓上山
你把山顶的晨露递给
山下的我喝
灵魂中尽是你鲜嫩的枝叶
风抽云成丝
丝弦渺渺浮起我的凡体
我仰望裙与水的洁白
深夜我的木门印满你雨声的呼吸
守护黑经的七个情人有六个走失
有一个走进石头读出那句黑诗
从石头中出来
她血液中蝌蚪跳出黑诗
从七本经书中取出七座山峰
七座山峰上六间草屋已经倒塌
最后一间草屋中有一对长满枝叶的
男女用诗歌作晨风中的早餐
送你我身上的三枚蛮石
一枚是八百里阳光晃响的黑铜胡须
一枚是群峰顶上向天长啸的象形黑经
一枚是金水燃烧的黑虎群奔
送我你身上的三枚蛮石
一枚是黑色长发藏隐的两个黑月
一枚是七星黑环下的洞穴黑舞
一枚是从深谷里奔涌的灼热黑雪
你不在山中的99天
你的位置上存放了99页黑经
我从清晨到深夜不停的吟诵
把99页黑经念进你的空白
一月的十天中你消失柴门
柴门在雨声中化成白雾
你端出女界的鲜嫩水果
在密林一块黑色巨石上畅饮
黄昏 一条锋利山路插进密林
密林惊叫 流出晚霞的血
密林喜欢锋利山路插穿自已
山路带走密林所有的黑暗
情人走上山来
弹着我彝文的耳朵
她说把低沉的黄昏放下来
作我们野欢的大地之床
我滑下你黑裙的裸肩
我滑下你起伏的母源
我滑下你长发的瀑布
我滑下你火焰的深谷
你脸上的黑痣端座我72个黄昏
72个黄昏中我分别和72个情人恋爱
72个情人只是一个情人
她穿了72件彩裙72次出现在同一山谷
和你在密林之巢相拥
满山的树叶围拢来藏起我们
你说我热汗中有你的木琴
你木琴中有我的枝叶
2011.4.5-17 日史普基
“鹰族诗传”--大凉山彝族诗人群像(组诗)
前引：朋友们，此诗传只是写着好玩，如有不当之处，请大家见谅，发星致谢!
麦吉家
麦吉家有一个仰望天空的人
他把25颗天上的星星读进俄尔则娥25个彝人的村寨
仰望天空的人如果离开俄尔则娥到拉卓俄布去
那已是一种仰望与位置的转换
阿索家
阿索家有一只黑虎
扛着大渡河上的月光写诗
那些没眼睛的女人
没有开门让黑虎走进黑门
阿库家
阿库家有一只向天狂啸的苍鹰
落在地上的啸语族人吃了血液更加纯正
美女们只能隔着群山听他的狂啸
她们裙上的鲜花被啸声一一打开
英布家
英布家有了毕摩的传人
古经在他手上被诵成现代诗
阅读的人纷纷中魔来到大凉山
和彝人们在山坡上种植土豆
吉狄家
吉狄家那个用烟斗抽烟的家伙
40多了在西昌咖啡店用烟斗喝咖啡
他是吉狄家黑箐部落的头人
闭着眼睛能让诗歌和雪一起降下来
阿苏家
阿苏家在油菜花里念彝经
油菜花能不能结出洋芋砣砣
从前的雪现在化了
我能不能喝到纯洁
阿堵家
阿堵家有一个会写诗的美女
想娶亲的男人们长成阿堵家门外一片密林
阿喜啊阿喜把自已藏在经书中
读得懂经书才能进入阿喜的迷楼
羿子家
羿子家的祖血和巴人悬棺有关
他总睡不进那个长发女人的黑血
如果闪电撕开他沉默的面容
一个土豆般实实在在的男人
所体家
所体家的大女儿沉迷杜拉斯
杜拉斯杜拉斯只种植孤独的孤世
想冲出杜拉斯就要撕碎杜拉斯
不撕碎杜拉斯你那部黑经就要关闭
吉洛家
吉洛家的打则给我寄一本书用了N年
N年打则在拉卓俄布慢慢看不清山里的月色
本来有一伙彝人想在拉卓俄布搞黑虎色
他们散落在各个角落被夜灯晃成浪人
吉布家
吉布家的黑鹰第一次敢说黑暗
他冲进黑暗变成另一种黑暗
大凉山的冬天雪很大
能祼着身体走过大雪的人很少
阿克家
阿克家的神箭手想射落天上的九个太阳
留下一个照着母语流动深沉的河
要射落九个太阳
要穿透九座山的苦荞地和黑石头
俄尼家
俄尼家的神马很久以来没有找到属于自已的草原
神马眼睛中有一座神山在九十九座山后面
他内心的白雪一直在下
而黑经没有翻动一页
阿黑家
阿黑家的约夫2010年秋天在拉卓俄布酒精中和我相遇
在酒精中他谈起诗歌的1989年夏天
1989年夏天已经很远
螺髻山下的这匹黑马每天在酒精的波涛中奔跑
马惹家
马惹家的蛮虎心中还有诗的窝窝
窝窝中只有拿枪的手没有写诗的手
诗是天上飘的
枪是地下飘的
玛查家
玛查家的清水中有密密火把倒影
火把燃过的族人情歌最多
没有情歌的大凉山不是大凉山
没有情歌的诗人不是诗人
黑石家
黑石家的每一根草都会做梦
黑石家的每只鸟都是百灵
2010年秋天黑石在酒精中听百灵唱歌
再没有醒来
贝史家
贝史家的情歌王子把情诗唱到山下
他忘了自已名字中的那条根
根在山中族人的灵魂深处
山下只有魔鬼吸光你情歌的水源
俄狄家
俄狄家的黑小子在大凉山最南端孤吟
他不想汉语进山汉语还是进山来了
汉语是衣裳披在身上
它影响不了你内心的黑血
克惹家
克惹家的男人从前在找一个地方
他想躲在那里写尽自己对这片土地的爱情
大凉山这样的地方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
他们一会冷了一会热了
巴嫫家
巴嫫家的女儿穿进人类学密林
再也没有看密林上空的月色
她从月色的天空中走下来
进入人类学密林这只是一个梦
倮伍家
倮伍家有两个族人与诗有关
一个在虎影里一个在声音中
他们在离我一百多公里的地方
中间隔着大山还有冰冷的钢筋和水泥
阿彝家
阿彝家的混小伙曾经在酒精中摸到彝人的现代之痛
他还没有写完经典的诗章便陷在酒精中没有再出来
酒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
它能带你上天堂也会带你下地狱
木智家
木智家有一个独子他就喜欢天上的星星砸下来
被星星砸着的人就是诗人诗人多了世上就太平了就再没有黑暗
他住的地方有一大片密林
里面种着朋友们需要的快乐诗歌的荞粑菌
阿海家
阿海家的人在日史普基靠在一瓶酒上等我
我到的时候他说他需要酒精壮胆
他写一首诗拴住一个女人
拴住的女人和他走了他忘了我和朋友们
衣允家
衣允是个神秘的女人
2009年冬天给我寄来闪着雪花的诗歌
她被美男子抢走
她的诗歌就是到美男子为止
阿木家
阿木家出了个怪才
他在彝经上种植汉人的杂交水稻
他太清楚语言的黑道与白道
他的孤独在阳糯雪山下的眼镜后面
写作时间：2011.7.21-22 日史普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