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搭苏师傅的车到了镇上,苏师傅是镇上的元老级二杆子,听说曾在西藏和西双版纳混过,现在背上都还有刀疤,人长得高大粗犷,留着长发。不过他学校读初二的儿子却身材瘦削,性格也特别和善活泼。
我又到了马岗舜家,前天说好了今天去找他玩。我在他家二楼的屋子里, 听他给我放的南彝组合的VCD 。这张专辑名叫《错过的风景》,除了同名主打歌外,还有《金耳环银耳环》,《阿依妞妞》等非常优秀的歌曲,在学校时就老听见学生和一些彝族老师们唱这些歌,现在结合那些制作得还不错的MTV 画面来欣赏感悟,又是一种享受。
马岗舜一会就下楼去帮父母干活了,我在他小屋里安静地欣赏这些在凉山一带广为传唱的歌曲:“枕着雪山,披着白云,一个遥远的声音告诉我,雄鹰是我们的梦,清风是我们的歌,一支翅膀属于我,一支翅膀属于大凉山,太阳是我们的金耳环,月亮是我们的银耳环,一只挂在我的右耳上,一支挂在我的左耳上……”我真的无法形容这些充满民族和山野气息的歌词,这些深厚悠长曲调所带来的美感,我也知道,在这个商品经济大潮肆虐、文化圈日益浮躁的时代,能切身体会到这样美感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想起几个月前我还在充斥着那些烂俗音乐垃圾的大都市里困惑迷失,现在却置身遥远神秘的凉山州,聆听到这些像山风一般悠远、像岩石一般深沉、像天空一般大气、像湖水一般淳澈的的歌唱,真是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我沉浸在音乐的动人世界里,直到下午两点多,马岗舜才上来叫我下去吃饭。我来到他家厨房,看见地上摆了好几碗肉菜,有炒银鱼、回锅肉、香肠等等,有他自己打的酥油茶,还有几瓶啤酒。马岗舜说:“饿坏了吧?随便吃点啊,没有什么好菜。这些银鱼是我家打的,冬天的银鱼是个头最大的,还有猪肉也是我家自己喂的,我们这里的猪是一点饲料都没有喂的哟。”
“哎呀,你还去买啤酒干什么呀?有酥油茶就好了嘛。我很喜欢喝酥油茶的。真的,其实我觉得酥油茶是高原地区的最佳饮料,里面有水分、蛋白质、维生素和脂肪。”我知道马岗舜为了招待我花了多大的功夫。这样的一顿饭在别人眼里看来平淡无奇,但在我眼里,这黑乎乎的厨房里,这凸凹不平的地上摆放着的这些菜,每一个碗里可都盛着浓浓的友情啊!
吃饭时马岗舜告诉我,据说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县上就要再次进行教师考试,他要开始复习了。我说你好好考吧,你本来就有经验了,上次也只差那么一点,这次好好复习一定能行的,你这么好的老师再不转正的话老天爷都该挨千刀了!你要是考上了,每个月有了一千块钱 ,你全家的生活都会改善很多的。“我们现在还是贫贱之交,但我想我们以后一定不会还是这个样子的!”我说。其实我的明天在哪里我还不知道,但我想给马岗舜一些信心,他因为代课老师的心理压力总是有些焦灼消沉,我不愿意看到他那个样子。
吃饭的时候马岗舜父母没有来,我问起的时候马岗舜若无其事地说不用管他们,他们一会自己随便吃点就是了。我这才体会到,自己以前在城市的生活是多么的讲究。
午饭后我们又回到楼上看电视休息,当时一个节目正在讲云南华坪县中学老师张秀梅的事迹,讲她怎么关心学生,怎么带病上课,怎么让辍学学生再回到学校。张秀梅老师的故事我其实之前已经知道,那是在龙姐家里半夜等足球看的间隙,中央七台的西部教育节目经常会报道一些艰苦条件下忘我工作的老师的故事。我在龙姐家看足球时有时等到夜里四点,可能是当地转播的原因,好几次球赛正要开始时电视却突然没有信号,简直活活气死人,我可强打精神等了四个多小时啊!
那天下午电视节目里讲张老师以前有一个女学生,因为脊柱有些弯曲而有些自卑,张老师给她写了一张安慰和鼓励的纸条,重新唤起了她对生活的信心。后来那女孩转学了但一直没忘记张老师的鼓励,现在她已经长大,并有了出息,电视台专门安排她出场和睽别多年的张老师相见……我看着看着,突然忍不住哭了出来,把马岗舜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那天的电视画面触动了自己怎样的一种压抑情绪,以前在学院剧场看一些电影时,黑暗中也不时有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可终究没有哭出来。我至今也不清楚这是我潜意识 里的哪 一种股深沉隐藏的情感,我只知道我是一个容易被感动的人。正因为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些能让人感动的事,所以我们才不会对它感到绝望吧。
下午是我们去村子的小学打了会篮球,出来时在公路转弯处,我看见初一(二)班的郭思格,是个很爱唱歌,作文写得很好的女孩,它正和她哥哥妹妹在公路边大树下的水塘里洗衣服。有些洗好的衣服已经晾在路边的岩石上了,这里的人都这样。
郭思格的哥哥妹妹都在学校上学,她妹妹也是我教的初一(三)班的学生,以前我还不知道她们是姐妹。 郭思格告诉我们,这村子里的同班同学杨优姆准备不读书了,她把学校的东西都般回家了。
郭思格邀请我们去她家里,我问她家电视有没有中央五台,因为我想看当天的天下足球,有皇马和巴萨的比赛集锦。晚上的时候,我和马岗舜到了她家里,其实后来我有些后悔,主要是为了自己看足球到别人家里去还是不大好,郭思格父亲像杨贞父亲一样给我倒酒喝,还给我们吃他家里刚摘下的蜂蜜,走的时候郭思格母亲还把她亲手做的鞋垫送给了我。那鞋垫在镇上能卖15元钱一副,上面总绣得有精致的花朵。
郭思格带着我和马岗舜去了杨优姆家,她父母不大会说汉语,但是很支持让孩子继续上学。我们劝了杨优姆一个多小时,她才同意回到学校。可后来回到学校后她照样心不在焉的学习,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一个讽刺:我那么苦口婆心地给她讲读书的重要讲文化知识的重要,鼓励她不要怕同学笑话成绩不好,劝她不要急着出去打工,可好象那些努力只是我可笑的一厢情愿,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伟大的张秀梅老师啊,真不知你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想啊?
当晚我在马岗舜家里住 ,他给我看了讲泰拳的片子——《拳霸》。第二天我回学校拿了笔记本电脑和棉裤,又去了青年客栈,学校实在太冷清了,那些年轻老师都回到了盐源县的家里,学生也一个没有,食堂也和很多节假日一样关着大门。我这次是翻山去的伍支洛,由于找不到山路的入口,加上带了很多东西,又热又累,简直是自虐。以后还是走土公路绕U型大弯好。
刘伟客栈来一个西昌人和宜昌人,一天晚上宜昌人请我们去烧烤酒吧喝了酒 。 还有一天晚上博树村的“博仁寓春风”搞活动,思格找车把我们送过去和一些游客跳舞,博树村舞场的内容也和伍支洛一样充满商业味道,没什么意思,而且还不如伍支洛热闹。巧的是那天我发现 “博仁寓春风” 是我的两个学生家里开的,更巧的是我碰到了学校的杨利老师,他邀请我进屋去喝两杯。我进去才发现有好多人,学校的侯天喜老师一家也在,还有一些镇上派出所和政府的人,他们是杨利和侯天喜老师的朋友。当听说我是来这里支教的大学生,他们对我显得十分尊敬和热情。我和他们喝了不少的酒, 自然也听了不少有事找我之类的酒话。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围着火塘的很多人给我唱当地的迎宾歌, “不管你从哪里来,来了就是朋友,来了就是朋友,就是朋友玛达咪。上火铺给你留下座位呀,谢纳咪(即摩梭语的泸沽湖)给你留下小舟……”一个胖胖的大叔还用卷筒纸弄成哈达的样子献给我,我也高兴地戴在了脖子上。虽然我和他们都是萍水相逢,我也不是令狐冲那种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性格,但在那种地方,那种喝酒的气氛还是很温暖动人的。
那天我和杨利老师说了不少话,我说你是个好老师,初一(一)班的孩子为了你可哭惨了,他们好舍不得你啊。杨利老师听后叹了口气说:“唉,我这个人就是太老实了!学校这样安排了,我也没办法啊!”在喧闹的喝酒间隙,我们还讨论了一会儿语文教学的理念,我发现杨利老师是个思想很开明的人。他也对中学语文教育中的标准答案不满,他说我就经常告诉学生, 一篇文章不一定只能有一种体会,只要你有自己的体会就是好的。
那天一向稳重的侯天喜老师有些喝高了,还有一个彝族人也高了,大家都在拉他们。后来他们好象又要去哪里玩,我走着夜路回到了客栈。还好喝了酒,漆黑的夜路独自行走,一点不觉得害怕,草海边呼呼刮着的风我也一点不感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