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信仰的芒上——评普驰达岭诗集《石头的翅膀》
通读普驰达岭诗集《石头的翅膀》，让我感受最深的是贯穿于诗集的鲜活之民族记忆，独特的民族（地域）符号以及至深的民族情怀。普驰达岭是一个具有强烈民族自尊、民族自觉的诗人、学者，那种自然而然地融于骨子里的民族气节、民族意识和民族眼界，首先源于生他养他的故土——彝乡——南高原深深的爱，以及他文化血液的民族精神、民族情怀。
“一切生命都因为爱而美好。”一切生命都因为爱而虔诚。故乡对于游子，永远是牵挂，是疼痛；故乡对于游子，永远是温暖的火塘，永远是乳香的怀窝。一个人不论走到哪里，始终忘不了最初出发的地方；一个人不论走到哪里，故乡永远是联结他的脐带；一个人不论走得多远，魂牵梦萦的是故乡。故乡，无论是富饶还是贫穷，在游子心中总是最美丽的心痛和牵挂的地方。远离故土南高原的普驰达岭“站立于北方的天空下/······漫漫长夜中阅读故乡的每一寸土地。”“怀揣着故乡的山脉/操持着忧伤的母语/我眼含泪花。”（《后记》） 故乡永远是寄托着无限情思，催生(繁衍)着疼痛的地方。正因如此，诗人普驰达岭常常在他乡“离母语最接近的方向打坐，”感受“一夜冰寒三千落雪。”为了魂牵梦萦的故乡，“泅渡生命的旗语。”欢乐着故乡的欢乐，悲痛着故乡的悲痛，是诗人情感的全部。他在《秋天在骨头之上》写道：“在北方/诗人始终以彝人的头颅/仰望南高原 荞麦地一坡一坡/藏在水的深处 被幸福网着舒展。”从心性出发，把内心最真挚的情感和盘托出，敞开灵魂的门扉让读者触摸，把诗意引向一片心灵的澄明之境。“望着北方的天空/雁群如秋天的落叶/从高空飘过//不知不觉间/又一个季节将在我放置目光的空间走远。”（《序·我信仰故乡的精神皈依》）诗人用三言两语，便把落木萧萧、北雁南归的自然之景与含蓄真切的思乡之情融为一体，如一幅淡雅纯净的水墨画，把复杂的内心世界用极为单纯的方式表现出来。“只种植一个美丽的故事/雪中央索玛花神奇地待放/南高原做梦的铁树/开了花。”（《离母语最接近的方向打坐》）普驰达岭的诗造化于天地自然，寓感慨于景致之中，给人以无穷的遐想。
在诗歌创作中，普驰达岭善于从生活中采撷鲜活的诗歌意象，借助本民族的文化符号，加大情感内蕴的意义深度。“我是彩云之南深山猎人兰花烟头点燃的一粒木炭／我是云岭牧人背上那一件皱巴巴反穿着的羊皮褂／我是纳苏毕摩念经作法摇落的那串叫魂的铃声”。（《木炭·彝人》）“如果可以用文字的碎片／滋润南高原焦渴的土地／我愿用诗歌的虔诚／以及万物不死的信仰／在大地上长跪不起／让雪子十二支／在浩朗的天空下／享尽水的恩泽。”（《献祭的词汇》）普驰达岭总是能从日常生活中发现唯美的诗意，追求一个宁静而恬淡的乡村景象，一个诗意栖居的地方，用纯美的内心发现乡村的古朴与静谧，凭内生性的视角感受，表达对彝乡——南高原最纯粹的地方体验。譬如，《诗性的花在口弦上开放》：“醇香的美酒叩响灵感之血脉／肥美的音乐拓开诗性之土壤//在南高原／彝人在山壤袤原游刃而驰而歌／他们穿越于快乐的口弦中／优美的旋律弹指挥就／一如呢喃燕语／一如飞舞蜜蜂／一如淙淙山泉。”
语言是诗歌的生命，情感是诗歌的意志，思想是诗歌的灵魂。普驰达岭用最朴素的语言，表达了自己心灵深处最真挚最深沉的感情。《后记》:“从故土衍生出的，一切快乐和忧伤，时刻撕裂着我火一样的胸膛。”爱得愈深，痛得愈切；爱得愈深，疼得愈久。诗人在不断前行中，“无论茂盛还是落荒，栖息于内心深处的一草一木已弹拨为念想故乡厚实的依靠，那份入骨的温暖让我心怀感恩，无以突围。”胡玥在《闭上眼睛阅读世界》中说， 我们只是宇宙洪荒中的一颗沙粒，我们不过跟花草一样，是世界一部分，所以，爱这个世界，将我们的爱全部融进这个世界，就是真正地爱我们自己。诗人普驰达岭在《彝乡山野的表情》中说：“故乡的一切在我血质的记忆深处依然鲜活/恰若一只被岁月风蚀的口弦倒挂在南高原/如花悄悄地开放。”诗人用朴实的语言表达了对与生俱来的不可磨灭的民族文化、民族精神的敬意之情。
一个民族不能没有信仰。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是没有精神，没有脊骨，没有灵魂的民族；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是没有希望，没有前途，没有未来的民族。高深在《文以“气”为贵》中指出：“没有信仰的人生是乏味的人生，没有意义的人生。”他说，所谓信仰就是根据自己的志向、气质、气概、气魄，产生的一种追求，在不知不觉的潜意识中形成的一种精神状态，它将是一个人生存与成长的基础与动力。一个人一旦坚定了某种信仰，就可能经得住一生中的任何风暴。而且凡是具有高尚道德与情操的人，大凡总是有坚定信仰的人。”我们可以从“风起的时候 我站在信仰的芒上/倾听一路如潮的鼓点 击打地老天荒的誓言。”（《站在信仰的芒上》）可以看出，普驰达岭不仅是一个有信仰的人，而且是一个有坚定信仰的人，是一个为信仰而高歌进击的“不为别的/只为冲浪信仰的潮汐”的勇士。正如曹纪祖在《好诗莫过近人情》中所说：“诗是什么？诗对于我们，就是灵魂，就是精神家园，就是生命的另一种存在形式。”普驰达岭在序言《我信仰故乡的精神皈依》中这样写道：“每一个虔诚的，富有创造力的诗人都有自己精神的故乡，他们不是故乡的主宰，而是为故乡不可动摇地献身的赤子。”“在这片诗性的土地上，我愿守着孤寂并把我的目光还给内心，以不可落难的品质，在一首优美蕴藉的短诗中礼赞仁慈与高尚，并倾吐出像我母语一样纯洁的忧伤。”为了家乡而行走，为了民族而驰骋，为了诗歌而飞翔，这就是“一个淡泊立世”，“满怀对南高原无限感恩”的彝族诗人普驰达岭生命的意义。
晓雪在《民族魂魄 人类情怀》中这样写道：“最高的诗往往富于哲理，最高的哲学常常就是诗。”“没有哲学的思考和深度，一个诗人只能是吟花咏月，顾影自怜的浅薄作者。没有诗人的激情和灵性，一个哲学家只能是从事逻辑推理的思维机器。”普驰达岭既是一个心中时时涌动着诗的激情，又是一个富有哲理思考的诗人。他的许多诗都是他诗的激情和灵性，同哲学的感悟和深思，水乳交融般地结合起来，有寓意无穷的哲学深度。如，《言语生长在表象之内》：“我是我的敌人/痛苦在酒杯里//我是我的诗歌/燃烧在骨头中。”描写两种不同的人。上句描写那些借酒浇愁、怨天尤人者，他们没有一个是醒酒后站立起来，而反一个个醉倒在酒桌旁边的情景。下句描写那些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人，因为有着坚定的信仰，他们一个个骨子里燃烧着激情、充满着诗意的情怀。如，“与风一起奔跑/我们感悟的是无风的世界//与火一起跳动/我们预知的是无极的寒冷。”这样的诗句，让我们充分地感受诗人灵动的诗性、饱满的激情、洒脱的才情以及用跳跃的灵感和驰骋的想象，打开一扇扇智性的窗子的过程，非视诗歌为最高信仰者不可为。“有些村庄被贫穷围困//有些天才被体制围困。”天才被体制围困，诗人的精确概括是一种暗示，是一种提醒，同时委婉地表达了诗人在现实中的种种无奈。
普驰达岭的情诗格外养眼，话不多而情很浓。如，《你在我寂寞中巢居》：“哪一年啊/哪一月/哪一天啊/哪一夜//落寞的手势/停在空中/无法装载的寒冷/一夜一夜/在思念中修持。” 又如，《月圆的时候》：“月圆的时候/心境是亮亮的月光······。”“娟灵闪动/月华片片/今夜独行的星光/如月圆圆。”多么美好的景致，多么曼妙的情调，一个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意境，让人浮想联翩、引人入胜、身临其境之感。
心有高标，方可致远。马克思曾说，人类的本性是这样确定的：人只有为自己同时代人的完善，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他才能达到自身的完善。我们可以从《石头的翅膀》中看到，作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年轻的彝学专家、诗人的普驰达岭，不仅为家乡、为同胞、为祖国和人民今天的繁荣富强潜心思考着、艰苦奋斗着，而且为家乡为同胞为祖国和人民的未来的发展进步刻苦地学习着、努力地工作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坚信具有让石头长出翅膀本领的普驰达岭，一定在不远的将来也插上双翅飞向大海、飞向蓝天，拥抱美好的明天。
2015年1月18日初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