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索拉毅|立在小凉山野胸上挖掘诗矿(第三部)
▇ 口弦
林荫嘴唇中呼出的暖风
是亚热带上啁啾的一只栖鸟
一只精灵在荧光下孤独地哼唱
像是大地从远方的子宫
发出的一阵又一阵的天籁之音
表妹支曲嫫,你是月亮的女儿
是洛子六子家族中最漂亮的女子
当你的拇指扣动铜弦的灵性
我那只会忠诚于我的灵魂出窍
早就先于我向你甜蜜的呼吸靠近
▇ 下一秒
古井寨上升起袅袅的炊烟
一匹飞马从传说中坠落入大渡河
阿鲁家的鸡蛋被公鸡啄开一个洞
一只麻雀掉下一粒屎
刚好落下掉在司杜老人的天菩萨上
毕摩翻开第三十六页枯黄的占卜经
讳莫如深,脸上的汗水金珠一般大
恐惧像瘟疫,禁忌似狂火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 羊胛骨卜
天高云淡的九月
日子从指间滑过
沉默的毕摩把经书指向远方
旭日东升 万物生机勃勃
火绒草点烧羊胛骨的天空后
九颗星星冉冉升起
每颗烧焦陨落的星子
都记录着事物的隐秘
彝人毕摩透过骨头的纹象
占卜人间祸福吉凶
▇ 祖灵活在另一个世界
寒风凛洌的冬夜我的
忧虑加愁。
那活在另一个世界的祖灵
山羊、耕牛、白马
将怎样度过这个冬天
山腰上的竹林可否挂上了冰霜?
等待来年复苏的大地
金黄金黄的
而活在另一个世界的祖灵
每天用爱包容着我们
包容着我们的思念
▇ 村姑
微风吹拂着脸颊的凉爽
背水的村姑由远而近
留在水声后的小径
空出一幅诗意的美
近了近了
那额头上的汗珠晶莹透亮
仿若一朵朵美丽的山花
开在秋后的乡村里
▇ 牧羊童
太阳照常升起
下雨的日子也要照常上山
羊们轮换了一拨又一拨
不变的是布袋里的荞粑、泡菜、洋芋
还有那条熟悉的羊肠小道
还有小时候村子里一起玩耍的朋友
一个个飞黄腾达的消息
此时 牧羊童已经老了
牧羊童的孙子接过老人手中的羊鞭
望着太阳照常升起
▇ 羊皮口袋
游牧民族最伟大的发明
莫过于此。用它装水
用它背粮,用它作为日常的生活用具
我的祖父也有一个盛满
爱情的羊皮口袋
天空变色突然间下起倾盆大雨
洪水猛涨,被水冲走的可怜的女人
像一根稻草浮现生命的终点
我的祖父一只桀骜不驯的鱼鹰
当洪水把女人卷入洪锋的紧急关口
毅然跳进急流猛涨的河道 叼起
在死亡线上徘徊挣扎的女人
女人把身上仅剩的羊皮口袋
一生的爱情、青春与得失
毅然托付给了我的祖父
▇ 又是一个秋夜,或逃难的迷鹿
时光总是匆匆在指间的花环上流逝
友情的链接需要诗意的积木自由的搭配
很久以来,我始终相信金口河大峡谷只会
存在于想象的荒野,存在于侠义的刀剑之外
又是一个秋夜,大峡谷深处一万座黑色森林里
一只逃难的迷鹿走进我的领地
毫无征兆,而猎人正在机警地调试瞄准镜
▇ 手拿经书我们在高岗上播种粮食
春雨洗刷着远古凉透心灵的罪恶
海绵吸收着昨日难已抹去的伤悲
背着贫瘠生锈的黑土地
背着善良真诚的渴望
手拿经书 我们在高岗上播种粮食
那些出窍的洋芋满山滚落
那些跃动的荞粒满仓生辉
那些沉甸的玉米满脸嫩白
这些多么像土地中刚刚晨醒的精灵
迈动稳健的步伐在大小凉山茁壮成长
▇ 当仇恨吹硬了骨头.......
当仇恨吹硬了骨头
拿得起不必放下
滚滚风沙
失去一只眼珠的猎鹰
只管往前飞
年迈的枯树会述说
大江大河的形成不是一天两天
当仇恨吹硬了骨头
决定就不必后悔
海角天涯
总有一片属于蓝天的大海
任踩在脚下
在古老的城墙泛黄的光泽下
请再一次点燃仇恨的柴火
▇ 虽然再多的苦难淹没沧桑
雕刻在岩面上的古迹
铭刻在心灵上的图腾
落日的余晖
荒芜的大地
狼群在黑暗深处的嗥叫
无法淹没
就如天空无法淹没一只鹰的飞翔
沧桑,请再一次抬起苦难的头
我将青春的肉体割掉后与你同生
我将狂热的激情杀害后与你同死
▇ 十万个黑石
那是一种雄性的力量
用百万火把围绕它
它也屹立不动
大凉山水变的美女来了
岩峰上滚动黑石
▇ 饿夫
我们是世纪的饿夫
我们是知识的饿夫
我们是太阳的饿夫
我们是自信的饿夫
我们是彝族的饿夫
我们是永远的饿夫
▇ 图腾
火已经无法表达我对你的渴望
向北流去的大渡河
高高耸立的大凉山
都只能作为一种形象而存在
虽然我渴望火在每一个灵魂的深处燃烧
▇ 两条斗牛
背负沉重的历史信息
两条斗牛向前奔去
一条斗牛进入古代战场
成为勇敢和力量的象征
一条斗牛进入现代嘴巴
现代迅速拉出一堆牛屎
▇ 峨山打罗坪:呼吸一种诗歌血气
捆住一个人的手脚
捆不住一个诗人的思想
捆住一个人的肉体
捆不住一个诗人的灵魂
▇ 莫木普木
那里的和风飘有花香
那里的雪月流有甜蜜
那里的仓库装满粮食
那里的人们远离疾病
那里——
我们最后都要去的地方
▇ 抵抗
站在小凉山群峰之颠
我将孤独地
用最后一粒荞籽
用最后一块石头
用最后一团血气
抵抗黑暗的诱导
抵抗精神的洗礼
抵抗世界的风暴
直到孤独地死去
直到世界为我默哀和致敬
▇ 蛮王洞
历经千年风雨的洗刷
历经无数朝代的轮换
擦不掉你的名字
带着一股野性的风声
物是人非 斗转星移
没有多少人相信
你曾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你统治的子民
如今退守在更远的
高山峡谷视线之外
他们始终攥紧拳头的力量
向南而死
他们始终保持羔羊的沉默
一路向北
▇ 经书上的神图
它统治大小凉山的鬼神王国
它生活在彝人的信仰世界
它的脚印横跨在雪山冰湖
它随时保持气吞一切的姿态
它腾飞的时候万物保持寂静
它被点画在古老粗厚的纸张
它梦想从黑经中突围而出
更多时候
它被禁锢在祭司圣神的法柜
它只有接助祭司朴实的咒语
才能获得生命重生的力量
▇ 石磨
月亮围着大地转
大地围着太阳转
女子围着父母转
父母围着石磨转
转啊转 转呀转
转来头发的银丝
转来生茧的粗手
▇ 大渡河
走近你,我手拿生锈的弯刀
落日从身后隐遁
有人跳进你汹涌的波涛中
挣扎没几下就消失了
每年夏季你如黄河一样黄
水面上偶尔漂浮着牲口的死尸
我就知道你又干了坏事
谁家愁谁家忧我又怎么知道
大渡河,走近你,手拿
生锈的弯刀,走近你
我这个天生的诗歌狂徒
注定与你同饮浪迹天涯的水
▇ 林木美姑.再一次想起你
林木美姑,再一次想起你
是因为我想念你
我想念那些纯朴的孩子
我想念那些依然在时空中回荡着的诵经声
那一声声的诵经声
包含多少炽热的情感
包含一个民族多少沉甸甸的信仰
林木美姑,再一次想起你
我真的泪流满面
▇ 词语的风暴
子夜拔响的月琴在虚无的暗光里茫然失措
梦想飞翔的黑披毡在时空轨道寻摸着真理
一片黑暗 一片光明 两片黑暗 两片光明
在黑暗与光明忘情对吻的雌雄激素中
巫师干枯的十指穿过永恒的天国
抓取阴风吹散的墓地和空眼流下的热泪
陆湖里浮出的巨蟹咬着一颗血淋淋的诗歌头颅
一只半个世纪前死去的公鸡在众人眼皮底下吼出
鬼般阴森惊悚的冷叫:生是黑暗 死是光明
而创世纪的诅咒布满每一座山峰灰暗的灵魂
幽处 黑雾狂荡的护生隐裙像娇艳的鲜花
吊落在枯黄的经书神图中吸引词语的完美风暴
让生命与黑暗同行 让死亡与光明同步
九十九座欲望的谷底回荡着无源的天籁之音
疯狂的大地溅满词语喷涌而出的红雪
一切如梦如幻 一切如泡如影
▇ 黑竹沟
恐怖的死亡谷 林中魔鬼金三角 中国百慕大
这就是人类修饰在你身上的奇异彩衣
但我作为佳支依达极具巫性潜质的现代诗人
冥思盘座在故乡的瓦洛莱达大峡谷
黑色的巨石之上,夜夜化作一只倾听
万物奔腾的黑鹰,夜夜展开金属的黑翅
飞临银杏树、索玛树、珙桐树、海子……
这些人类手足情深的兄弟
每夜它们总是以低飞的姿态和我叨絮
而黑鹰总是在黎明的微光中飞过金子似的火焰山
消失在茫茫空宇 日日周而复始
现在沟下的人们都在传播着一只诗人化成的黑鹰
总是在黎明的曙光中出现在神秘的黑竹沟
一年又一年引来无数的观赏者
而人们还不知道这只黑鹰其实就是我
▇ 神话与幻想
瓦洛二道坪,云朵上的村庄
绿茵琥珀般的琉璃瓦
朴素静谧的白色墙壁
像是江南的水乡
嵌入小凉山绝美的山顶
瓦洛二道坪,村庄上的月牙儿
一幅镶嵌在水墨画上的小凉山
走过了一道,还剩一道
地玻瓦洛家族上百年前是这里的主人
上百年后这里也依旧看见他们的身影
瓦洛二道坪,时光是可以静止的
新时代的神话已经无声无息进入现实
你是神话之上描绘的新彝寨
你是彝寨之上雕琢的新明珠
我从远方的远方望你像是神话
我从近处的近处走过像是幻想
▇ 彝人贵族爱吃的辣子鸡太辣
长这么大,吃过的辣子鸡
可以说没有多少,但也忘了具体的次数
主要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辣子鸡不好做
青辣椒需要放在炭火里烧烤后舂碎
鸡也需要放在炭火里烧烤后舂碎
然后加些盐巴和热水混合在一起就OK了
也有加木姜子和花椒作配料的
听老人们讲这道菜
以前只有彝人的贵族阶层才能吃到
我没有见过,但我确实相信
辣子鸡太辣,不是谁都好这口
只要吃上一次
肯定让吃过的辣上九天九夜
▇ 黑夜里两颗虎牙
黑夜里两颗虎牙生长翅膀
黑夜里两颗虎牙探出脑袋
黑夜里两颗虎牙开放迷香
醉倒一个路过的异域男子
黑夜里两颗虎牙变成精灵
黑夜里两颗虎牙化成白鹭
黑夜里两颗虎牙幻成河流
流入一个异域男子的梦境
黑夜里的两颗虎牙
正拼命地吞噬着异域男子的肉身
黑夜里的两颗虎牙
齿痕嵌入的方向刚好是肤质柔软的春天
虎牙 虎牙
异域男子抱起黑夜里两颗虎牙
乔装打扮赶赴爱情的流感区
留下一地湿淋淋的相思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