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索拉毅|立在小凉山野胸上挖掘诗矿(第二部)
▇ 骨头折断的声响不断响彻在成都地铁的轨道上
三个诗人逃到山顶洞人秘密聚会
吃的是坨坨肉 苦荞粑 酸菜汤
喝的是店家馈赠的啤酒:牌子已忘
因为不顶喝,所以此处删除掉这个细节
山顶洞人是古老人种原始的遗迹
三个诗人就是三台戏,三个不同的人生轨迹
在此相遇,这需要多少意外的巧合
座在我右边的云格格说自己外号叫四毛
比三毛多了一个毛,前四十年她把生活
过成诗,后四十年她要把诗歌过成生活
我一点也不怀疑她说此话是亲身经历的
一个蒙古女人曾经曲折离奇的人生
座在我左边的彝人沙玛中华,我给他取的
外号叫黑鬼,他从来不反对也不承认
一直以来高傲的要命,如果脑袋瓜长有天菩萨
我会直接把他剪掉,一个地地道道的打工仔
却办有一份叫《山风》的诗刊,已出二期
你不得不怀疑他的主编身份,他也能办诗刊
那么我们很多诗人都要怀疑自己的人生了
第三个诗人是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又到哪里去?这是一个哲学命题,还没有标准答案
一般情况下天机不可显露,因为我正在
带着儿子在华西医院住院,一日四千元的开销
属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但依然嘻嘻哈哈
还不忘打赏那些把诗歌写的比屈原还屈原的诗人
如此美妙的彝家音乐酒吧里的晚餐
你会听见骨头折断的声响
不断响彻在成都地铁的轨道上
注:天菩萨,彝族人头顶上蓄留的一咎长发,彝人相信那里有男魂居住,神圣不可侵犯。
▇ 怜悯之神没有走进多数人沃野的殿堂
当黑暗抵达黑暗的边缘
当闪电灼伤闪电的眼睛
世界荒芜如一个鸡蛋孵出的孤独
走在无边无垠的广漠
沒有尽头没有一滴水的滋养
干涸是心灵的迷药
长歌是撕裂的山川
岁月的枯槁爬满苔藓的皱纹
六月天满眼的泪水填不满
一个小女孩对生活一丝涩苦的滋味
现在是八月的雨季
现在是八月的伏秋
有人用滑水板冲击滚动的海浪
有人坐在空调房吸啜冰冻饮料
有人在月光下与友人觥筹交错
但在大凉山某个不经意的角落
有个小女孩写着一篇伤悲的作文
叙述母亲病危撒手西去的过程中
小女孩回天无力时的几段小场景
通篇朴实无华的形容句是
日月谭是女儿想念母亲留下的泪水
好像行走时背脊突然被捅一刀
手足无措的我看到周边的满世界
所有坚固的精神堡垒全都无情倒下去
一个女孩的纯真无情倒下去了
一座高山的太阳无情倒下去了
一条河流的未来无情倒下去了
雄鹰无情倒下去了太阳历无情倒下去了
猛虎无情倒下去了彝魂塔无情倒下去了
人性的废墟之空没有一声海欧的鸣叫
冷漠的看客们继续在夜色中猜拳与谩骂
怜悯之神沒有走进多数人沃野的殿堂
我的诗歌比寒冬里的烛光还微弱还渺小还粗野还无情
▇ 走在日常事物的枪口下
走在梦想生疮的土地上
一些鸟会在风中鸣叫
一些虫会在雨中暗恋
恰好我可以立在风雨中
写一首日常事物的诗
比如喝瓶苦荞酒是伤胃的
但友情比胃溃疡划算
耿直比酒精肝还珍贵
这样的生活就像每日的呼吸
不断穿越肺叶的沼泽地
比如春节前从老非住处离开不久
坐上的出租车差0.01秒
就撞上一台车道上乱转弯的三轮车
如果四个急驰的轮胎
与三个软绵的轮胎拥吻
那种后果是否会打上马賽克
其实我们
每天走在日常事物的枪口下
随时都被天才瞄准
被不可预知的意外就地阵法
▇ 沉默的弯刀
反复梦见成片的森林倒下,
反复梦见刀起树倒,
杀人是需要诛心的,
砍掉一棵树就不必要了,
只需要把沉默的弯刀放在
磨刀石上日夜不停地磨,
磨烂一个又一个石头,再削平
一座又一座山的森林。
刀由心生,刀由火生,
一把有灵性的弯刀勿需说话,
它躺卧在哪里都会发光,
它会让石头们产生无由的恐惧,
森林消失的罪证就不必找了,
一句话就可以让它马上死掉。
石头的硬度决定了思想的高度,
问题是魔兽都长着天使的面孔,
挑逗或麻痹已经麻木的众生,
甚至会把白云改成污染之河,
指着一群绵羊说成是嗜血的豺狼。
沉默的弯刀必将要石头的命。
▇ 子宫中死去的胚胎
温暖的阳光早于春天离去
片刻欢悦后留下一个疼痛的词语
女人乱茸茸的头发
空洞的眼眶插满忧郁的野玫瑰
她提着一颗心脏走在黑暗中
梦里醒来全身冰冷如寒冬。
亚当和夏娃被一条蛇引诱而合体
她仅是凡人,她所拒绝的
憎恨的爱惜的身体抵挡不住
另一只飞鸟从精神虚空中的入侵
她为此没有原谅自己
没有为自己找到一个肮脏的理由。
她瑟缩在冰凉的白色床单上发抖
麻醉药在肚脐的周围扩散
一根又一根的铁器先后伸入子宫
那个还未成形满月的胚胎
在强大的吸附器中慢慢脱落
如离弦的利箭锻造又射掉
女人身体空荡荡的像丢了魂。
▇ 与一座山比高
具体一点说这座山没有名字
他是由多个小地名连接组成
青杆埂,母猪涵,石头坝,
天公岩,竹林坎,三箭泉
从山下到山上要走二个半小时
通常这段时间我是用来思考的
思考的问题千奇百怪
比如心比天还高的我现在
就要与这座无名山比谁更高
身高比你矮,但能自己选衣服穿
口渴了去找水喝,为了预防饥饿
提前备好三个荞粑,还准备
一把砍柴刀,前面有什么荆棘
走不出去,砍出一条通道之途来
我还在这里狩猎,采野蜂蜜
砍树建房,烧石修路,烧地种植
砍竹围篱笆墙,砍竹编竹篓
牛羊成群,生儿育女,繁行生息
这一切如果都天遂我愿
高兴了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叫圣母山
如果灾荒连年,民不聊生
对不起,我要给你取个鬼头山的名字
让你倒霉一辈子,让你生生世世
与鬼为伍,让人们都离你而去
我就是与一座无名山比高,我干的事
永远是这座高高的山干不了的大事
▇ 诗人多如牛毛的时代
诗人多如牛毛的时代
远方抵达的每一条道路
都被灵魂叫做天上的诗国
诗人多如牛毛的时代
我把人们分成两类
写诗的和不写诗的
这多么像吉狄兆林
把人分成去过新疆和没有去过新疆的
诗人多如牛毛的时代
我立志做大部分诗人都做不了的事
比如搞搞公益慈善搞搞扶贫
这说明我还是非常接地气的
我还没有把诗歌当作饭吃
诗人多如牛毛的时代
还在坚持写诗的
如果不是傻子就是一个聪明的人
这个蓝不啦叽的地球
没有诗人还是要转
但有可能不小心转进另外一个宇宙里去
这常常让我很担心
诗人多如牛毛的时代
诗人们首先要学会自嘲
把自己比喻成一条大渡河里的鲤鱼
三月的瓦洛莱达山上的青竹笋
然后对世界宣布:
诗人还是有贡献的
这样美好的时光多好呀!
▇ 一首诗醉倒一个诗人
忽略于诗人向诗歌求醉,这是一种犯罪
忽视诗歌给予诗人的醉意,同样也是犯罪
李白惯坏盛唐的万丈瀑布,杜甫抹黑
中唐路边的冻死骨,诗人们犯事都是在酒精
的汪洋中轻易把帝国的辉煌和斜阳刻写的入木三分
如果说发现一座金矿会让人生颠倒,
一首诗醉倒诗人则是大概率的事情,
到底是谁让诗歌与酒精狼狈为奸?
李白!杜甫!白居易!曹操!荷马!
兰波!金斯格堡!我倾向于故乡神秘的
十月太阳晒晕的荞花与毕阿诗拉则策动猎鹿的计谋
今夜必定又有诗人以诗歌的名义干杯?今夜必定
又有诗人在诗歌中求醉并出卖精神高洁的肉体?
致命的幻觉,飘渺的烟云,缭乱的神经
历史上又有多少诗人的诗歌沾染上酒精的毒液
请立即召开真相自动审判会让诗人们自动招供
必须承认一首诗醉倒一个诗人,或者诗人们在
酒池中游泳和畅饮并不是想象中的坏事
作为天生的催眠师,作为人神共一的预言家
诗人们需要放开所有思想的防卫,以非理性自我
折磨的方式,把酒神的精神高挂人类寓言的穹顶
注:毕阿诗拉则,彝族历史上一个著名的祭师。
▇ 一首诗气死一个诗人
印度两辆火车相撞,九寨天堂从天堂
陨落,八月的洪水和泥石流
都是高处不胜寒,都是从高处要掉人命
这不是一首诗能拒绝的天灾人祸
这不是一首诗能承载的悲悯情怀
一首诗气死一个诗人,这不是21世纪的天方
夜谭。这首诗比东风快递打航母要精密
比昨天在梦里和魔兽游出彭湃的大渡河
要离奇,比一只愤怒的小鸟撞掉超音速
的战斗机要真实,这一切明天都有可能发生
一首诗气死一个诗人,多么微妙的一件事
多么多情的一件事。彝人相信咒语能灵验
彝人相信文字能杀人,彝人相信万物都有灵
彝人相信世间魔鬼横行,但不相信彝人
毕摩从来不曾使用的汉字有神奇的魔性
一首诗气死一个诗人,这是根带着毒液的诗箭
九重天上射下星月,射下湿漉漉的一地月光
充满醉眼的蒙眬,荒谬的诗意,想象的扩张
一首诗气死一个诗人,这是现代离奇的神话
诗人们在酒桌上又多了一个不老不朽的话题
▇ 雷霆之怒
这些年我总能闻到一股尸体烧糊的焦味
不远不近,如影相随,如风起舞
莫名的恐惧像尖刀顶在蝌蚪游动的喉结上
无数的替死鬼已先我奔赴闪耀雷暴的刑场
生命是什么?生活是什么?运数是什么?
打开窗帘模糊的雨点敲打迷茫的楼台
形形色色的每个人都奔赴在死亡的路上
多么惨绝人寰的真相,一场无声的冷血杀戮
逝者已矣,活着的请依次排队等候末日审判
很少有几人站在地狱门外预言生命的结局
梦里总能听见铁链紧锁魂魄挣扎的声音
无数的替死鬼向上苍控诉活在人间的憋屈
此时此刻,我正站在鹰眼的风口浪尖上
没有打算投降黑暗,沒有计划隐藏丑恶
虽然贪婪的死神正张开血盆大口向我压来
我已听见众生不再放马南归的雷霆之怒
▇ 有些贵金属总被蚊虫叮咬
有些贵金属总被蚊虫叮咬
生起泛滥的痔疮
躺在病床等待病菌的判刑
路都通向绝望的回忆
像扔不掉的七种病魔
法官的判决书装饰入相框
空气的思想高挂艳阳天
脆皮豆腐发出阵阵恶臭
一群蝴蝶围绕毒蛇起舞
磐石坚强的意志磨掉棱角
猎狗放弃对猎物的追逐
一杯水把我送往天国的祖界
▇ 诡异的文字
这是一只嘴唇涂满口红的媚俗的狐狸
偶尔也像希特勒发表一本正经的慌言
站在真理的烟雾与掌控诗穴的秘籍上
十足一个骂街的泼妇扬起狐狸的尾巴
此时一只捣蛋的精灵扑闪鲜亮翅膀
退化入三千年前一只乌龟的铁甲之上
巫师的卜辞烁闪妖言惑众的鬼语
众生惊恐地领受鬼神指明的某个方向
越过高山、海洋、时间、人性的劣根
三千年后某个烛光通明的神秘夜晚
狡猾的狐狸开始修练高尚的天外神功
在某个伪诗人的篇章里烫人的要命
此时一位手握魔术棒偶尔路过的异乡客
轻轻一点狐狸的尾巴露出方块字的龟头
像伟大如阿Q奔向二十年后好汉口号的宣言
害怕无人不知的狐狸继续在史记里吹爆气球
▇ 春天的隐喻
穿越四十六亿年的时光,饥肠辘辘而来,
以吞吐一切沉睡的惰性,让生命开放色彩,
呼吸的马蹄声踢踏欢乐的海洋,
自由的云彩从东方的鱼肚白缓缓移动。
周而复始,又保持日新月异的姿态,
有点衣衫褴褛、枯瘦如柴,却孕育绿魔的万物,
一个村庄的人们都已被动员,
伺机去挖空大地赋予的丰收。
春天,哦,乖巧如花丛中跳下的猫咪,
漫无目的、洒脱而不失优雅得体的举止,
向人类炫耀哲学的意蕴与事物的真相,
令所有附庸风雅的文字返回祖先的墓地。
指挥千军万马驰骋在春天的旷野里,
燕子在梦幻的人家屋檐下衔泥筑巢,
三月的梨花开了,蹩脚的细雨漏了,
啃食着荞籽的蚂蚁露出迷离的微笑。
▇ 毛坪山歌
铜河的水涨又涨,滚涌的浪潮冲向天边的莲花池
一朵莲花十指连,毛坪的山水清清凉
八月桂花情歌亮,野玫瑰都往山中跑
十只雄纠纠的虫豸叨十个婆娘下山来赶集
街头住着个老大娘,街尾住着个小姑娘
一天不唱山歌嗓子痒,二天不唱情歌憋的慌
十只虫豸十个婆娘,没有一个安有好心思
要把山歌偷走去溜哒,要把情歌掳掠去玩耍
大娘唱起一首山歌雷声轰烈烈响,吓得十只虫豸
屁儿滚得远;姑娘跳唱一曲情歌大雨哗啦啦下
听得十个婆娘站在街中央忘记回家收坝场上的谷粒
十只虫豸十个婆娘毛坪街上吓死成落汤鸡
毛坪山歌唱的响,天上雷公听得见,云屋雨婆
看得清;小情哥儿躲进树林后开始走出来
小情妹儿把家中的衣饰搬出火太阳下烤了个金光光
手挽手的阿哥阿妹把生活过得比山歌还滋润
▇ 生活的节奏一半白一半黑
生活的节奏一半白一半黑
白天我把自己装扮成上帝的面具
在一间比蜗居还差半步的房间
像狮王从嘴唇流下的怒吼中
发出道道比电报还显神圣的命令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
那是一只蒙面狼被压抑的愤懑
无处发泄后吞吐的怒火
夜晚,那足够漫长的黑夜
我是黑夜中无处可逃的妖灵
混迹于灯火阑珊的人群
把自己打扮的花姿招展
神出鬼沒驻足于霓虹耀闪的酒吧
把白天建构的威严抛弃在九霄云外
另一个自己从身体中分裂出去
另一个骚动的灵魄正笙歌夜舞
生存系统发出的警示充满混搭的光泽
生活的节奏一半白一半黑
白天是白天的蒙面狼在奏弹
黑夜是黑夜的猫头鹰在演唱
只有日子的马尾辫高高翘起
吟诵谁也听不懂的弦外之音
▇ 冬夜里抽泣的荞麦
这个冬天,小凉山的荞麦们都已回家。
寒风凛洌,但也有一个蜗居的场所,
很小的可以塞进饥饿肆虐山岚的幻影。
她就坐在我的面前,青春的气息扑浪而来。
我无法想象一个小女孩对粮食的渴望
占据生活输送给本属于生命活泼的营养。
她只是小凉山上一个小小的荞麦,
文静而得体,她在冬夜里抽泣的响动
路过的每一个石头都不愿听见。
她只是我偶遇的一个小小的荞麦,
绿松石般的内核留有涩苦的滋味,
血管里淌流没有欢乐的童年。
她只是荞麦,她有梦想,她也有未来。
我也是一个荞麦,我和她的心灵距离
没有一条楚河汉界的代隔,真的沒有
▇ 悬崖上的村庄
千万年的太阳高高挂,那是一个火烤的洋芋
彝人的英雄支格阿鲁吃掉了它的六个弟兄
六个太阳弟兄的披毡挂在悬崖上,似旌旗迎风飘扬
悬崖上有一棵通天的杉树,不信邪也不喊痛
悬崖上的村庄是一颗挂在天上的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经过地球四十六亿年的锻造
现在我每日面向村庄咏颂永恒的诗篇
这大凉山的王冠,这人间弃绝的孤儿
悬崖上的村庄,我前世种在一部经书上的荞麦
撕开一页还剩一页,撕开的火烧后烟雾被乌鸦吞掉
剩下的却记载着荞麦从石磨内钻出的模样
像是一个绿巨人站在大凉山向天空放飞雄鹰
每天拾级而上,每日攀沿而上,面向苍穹
悬崖上的村庄,我九十九次梦想的村庄
我要给你的彝人子民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
我要给你的彝人孤胆一口战胜寒冰的勇气
▇ 高山情歌
一年十二月,思念如酒杯坐穿风化的山石
一杯接一杯,汹涌而至的酒香塞满浓情的醉意
左边的阿妹,右边的情哥
手牵手看见夜空中的明月与星子亲又亲
雄鹰飞向高山,怪石嶙峋而挺拔
骏马蹄声疾,往南飞的大雁如太阳下丰满的金秋
此时,高山情歌从岁月胡须的黄金地走出来
一代传一代,唱响东方唱响西方唱响万人空巷
高山上住着会唱山歌的阿哥
高山下住着会唱情歌的阿妹
阿哥呀阿妹 一根草绳连着的情意藕断又丝连
这让那对水中嬉戏的鸯鸳扑腾掉进水花中
请听吧!高山情歌是岁月在皱纹上不老的传说
只有诗人千古的呤唱,只有大地铿锵的锤音
才能再一次撩拔高山情歌如梦如幻的袅音
才能再一次点燃人们激情似火的烦躁与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