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女儿

作者2005-03-17
原出处:

一 序 歌
  
妈妈的女儿哟 ,
人说高山乐趣多,
高山未必真快乐,
在那绵绵山脉上,
只有羊儿最快活;
人说草原乐趣多,
草原未必真快乐,
在那朗朗草原上,
只有云雀最快活;
人说世间痛苦多,
世间未必少快乐。
蜂巢般的人世上,
只有妇女不快活。
挺秀树木长林中,
山火一般来尽烧灼;
清冽流水过山涧,
条条乱石来撞磕;
翠绿芳草生原野,
牲畜踩吃难久活;
彝家姑娘虽俊秀,
个个都要受折磨。

二 出 生

妈妈的女儿哟,
年份好的那一年,
月份好的那一月,
日子好的那一日,
女儿生下地。
女儿出生这一天,
宰了黄母鸡,
股骨三软骨,平行倾一方;
股骨四个眼,对称向四边。
磨了黄荞子,
籽粒颗颗都饱绽,
面粉细细味香甜。
祝来日,
荞子永远黄澄澄,
鸡婆永远黄生生,
女儿前程金灿灿。
迎来邻里姨姨七十七,
七十是句口头禅,
七个是真言;
摆出彩盔彩杓七十七,
七十句是口头禅,
实说是七件;
裹婴毡布九幅大,
九幅是句口头禅,
实有三幅宽;
洗婴净水九满坛,
九坛是句口头禅,
实在是三坛。

三 成 长

妈妈地女儿哟,
女儿出世第三天,
打开九折围栅看,
有只花腿大阉羊,
出牧它领头,
收牧它压尾,
宰来做顿剪发饭。
祝来日,
女儿步履轻盈,
羊儿步子矫健。
九十九位邻居姨姨来道喜,
口说九十是习惯,
九个是实言;
九十九件彩盔彩杓摆满屋,
九十又是习惯语,
九件是实言。
庭院里,
铺了一竹帘,
摆着肉和饭,
妈妈抱着女,
爸爸剪胎发,
女儿初见天。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出世第七天,
左邻右舍凑粮食,
一家凑一把,
从把凑到升,
从升凑到斗,
从斗凑到石。
来酿白酒:
加?第一夜,
是坛无气味酒;
加?第二夜,
是坛傻乎乎的酒;
加?第三夜,
是坛热腾腾的酒。
七到十三天内来搅拌:
搅拌第一夜,
甘如蜜糖甜;
搅拌第五夜,
辣味苦味添。
七到十三天以后,
用甑来蒸煮,
酒浆畅流白浪翻。
把这清醇头道酒,
放在内房间。
邀约左邻右舍来畅饮,
男男女女满庭园;
邀约亲族翁媪来畅饮,
精神矍铄尽开颜。
要带女儿去拜谒:
带了女儿拜天吧,
遇上“时首”、“铧口”吗?
遇上“公犀”、“母犀”吗?
遇上“豪猪”、“牛来”吗?
真是难预料;
带了女儿拜地吧,
她是野草姑娘吗?
她是树木女儿吗?
实在难知晓。
择个吉祥日,
带女去谒祖父母,
不论牛、蛇、鸡,
不论狗、马、虎,
不论兔、猪、羊,
不论猴、龙、鼠,
天天都吉祥。
白昼是吉日,
夜晚是良宵。
妈妈女儿哟,
长到一岁两岁时,
妈妈抱在怀里坐,
端详妈妈地容颜,
白乳下饭喂女儿,
香甜味儿满舌尖;
妈妈九幅百褶裙,
女儿快蹬烂。
爸爸抱在怀里坐,
端详爸爸地容颜,
鲜肉下饭喂女儿,
鲜美味儿妈妈舌尖;
爸爸九幅大批毡。
女儿快踩穿。
女儿不会独自盹以前,
盹要有个伴,
常把羊皮当伴侣,
裹着羊皮眠;
女儿不会独自坐以前,
坐要有个伴,
常把锅庄当伴侣,
依偎锅庄边;
女儿不会独自站以前,
站要有个伴,
常把房柱当伴侣,
倚柱来绕圈;
女儿不会独自爬以前,
爬要有个伴,
常把门槛当伴侣,
手扶门槛玩;
女儿不会独自走以前,
走要有个伴,
妈妈裙角当伴侣,
靠裙来引牵。
女儿爱在火塘周围耍,
耍要找个伴,
常把柴灰当伴侣,
抓洒柴灰当伴侣,
抓洒柴灰耍得欢。
妈妈的女儿,
七月学坐,
九月学走,
白天给爸当玩侣,
夜晚给妈做睡伴。
女儿的妈妈,
田边地梗采草莓,
女儿吃得如奶甜;
林中树上摘野果,
女儿吃得比肉鲜。
妈妈的女儿哟,
长到三岁四岁后,
常在妈妈身边转,
纺线她也要来打扰,
织布她也来搅缠,
妈妈无奈叨一番。
常在爸爸身边转,
砍木她要来打扰,
编竹她也来搅缠。
爸爸无奈要责打,
女儿啼哭了,
妈妈来诓欢。
常在姐姐身边转,
学舌弄腔好似云雀叫,
绵绵蛮蛮叫步完;
起腿学步像山雉跑,
蹦蹦跳跳跑不闲。
脚手不停歇,
事事都要搞一番。
手持细竹棍,
四处赶猪鸡,
哥哥见了就瞪眼。
妈妈的女儿哟,
长到五岁六岁时,
睡眠在内房,
休息坐阶檐,
串门去邻舍,
游戏到庭园。
小孩寻小伴,
常邀一群小友玩:
石板当做锅,
砂粒当做饭,
树叶做杓子,
柴火用竹签,
办起“锅锅宴”,
房前屋后跑得欢。
妈妈的女儿哟,
长到七岁八岁后,
一顶破斗笠,
一件旧蓑衣,
一条红童裙,
一件烂毛衫。
放牧跟在后,
做活走在先。
放猪的苦差呀,
落在女儿肩。
清晨早早起,
赶猪去草甸。
可怜小女儿,
奔跑不得闲。
猪在草地放,
女在草地玩。
猪儿对女有感情,
面对女儿,细语喃喃;
女儿对猪有情感,
欣为猪儿,起舞翩翩。
晌午后,
赶猪进林盘。
林深失猪影,
女儿捶胸坐林边。
黄昏后,
猪儿回到草地来,
草地黑斑斑。
女儿赶猪回了家,
尽把苦情告妈妈,
妈给女儿吃了饭。
得到母爱,女儿周身暖;
感到慰藉,妈妈更心宽。
妈妈的女儿哟,
长到九岁十岁后,
红裙闪闪穿在身,
耳坠摇摇垂两肩。
穿戴见利落,
姿容显精干。
女儿这时候,
协理家务已熟娴。
妈妈的女儿哟,
长到十一二岁后,
见人纺线她学纺,
见人织布她学织,
见人缝衣她学缝。
事事勤奋学,
件件都灵活。
给爸跑腿听使唤,
给妈搭手任操劳。
喜撵哥哥路,
爱跟姐姐跑。
朋友到家来,
亲切有礼貌;
宾客到家来,
应对嘴乖巧。
女儿已有主心骨,
无须双亲教。
妈妈的女儿哟,
长到十三四岁后,
鸡鸣起床来,
出门天没亮。
不怕大雪漫天飞,
一天要打三背柴;
不怕天冻冰凌响,
一天要挖三次地;
不怕暴雨泥泞深,
一天要背三桶水。
干活能上坡,
湿活能下田。
锄头扛肩上,
农活件件都熟练;
针线随身带,
女红技艺样样全。

四 议 婚

妈妈地女儿哟,
长到十七岁,
穿着会打扮,
伶俐会言谈,
入门笑满面,
出门容止端。
陪伴姻亲有礼貌,
亲戚中间美名传。
安知在这年,
爸爸和妈妈,
言行异从前;
哥哥和弟弟,
言行也有变;
女儿地心思,
从此生疑端。
这年月,
说婚人户有九家,
相亲人多难计算。
为办女婚事,爸爸在叨念;
想得彩礼银,弟兄在盘算;
急着打发女,家族在争辩;
急着娶媳妇,姻亲在商谈。
妈妈的女儿哟,
春临大地,
处处春光明丽。
女儿清晨起,
带着白毛絮,
秃尾旧纺锤,
黄竹篾篓子,
赶着羊儿上山放,
拈着线儿随羊去。
旭日出山 ,
光芒耀大地。
女对晨曦抒胸臆:
哦,早春之客原是你!
妈妈的女儿哟,
夏天到了,
羊儿放到高山上,
女儿跟随羊儿去。
阿丽山岭上,
黑毡九幅宽,
白裙褶纹细。
女儿左手握羊毛,
酷似白云起;
女儿右手引纱线,
纺锤转不停,
纱线直伸伸;
纺线快如箭离弦,
绾线闪如雹子溅。
辽阔的草原上,
阳光正灿烂,
牧人汗珠颗颗滴。
坡上索玛白晃晃,
坝中草花香扑鼻。
蕨下山雉在欢啼,
竹林锦鸡相嬉戏。
凌空云雀鸣,
云雀鸣咬咬;
花间蜜蜂鸣,
蜜蜂鸣嘤嘤。
笛声沁人心,
随风过山来,
隐约入耳里;
口弦声袅袅,
草间风拂拂,
嘤嘤蜂采蜜。
晌午后,
牧人集。
斗笠翩翻群鸟飞,
绿草丛中夹毡衣。
红蓼草,老叶嫩苗相重叠;
羊羔子,春羔夏羔相连接。
羊对红蓼亲,
一见红蓼情依依;
红蓼养母羊,
雪白奶液育羔子。
阿丽山顶上,
羊群如云集,
鸣声响山坡;
阿丽山腰上,
荞麦籽满蒂,
翠黄遍山脊。
女儿坐在山头上,
山峦端庄秀丽;
羊儿放在山头下,
好似满山插花枝。
牧场肥沃羊舒畅,
女儿欢乐忘忧戚。
妈妈的女儿哟,
肃杀秋天来到了,
草木摇落枯黄了,
绮丽山色变化了,
阴云缠绕山冈了,
女儿去放牧,
登上阿丽山岭去观望:
山边索玛凋零了,
草地云雀罢唱了,
蕨下山雉声断了,
竹林锦鸡深藏了,
绵绵细雨下来了,
山中草木颓废了,
羊儿毛湿摇斗了。
下午后,
西山露出夕阳了,
海暝笼罩大地了,
苍茫夜色降临了,
羊群吃着草儿下山了。
羊在前面走,
女儿掉在后。
深山黑心狼,
下山把羊来冲散。
女儿心胆战,
惶遽心绪乱。
上喊爸爸听不到,
下喊妈妈听不见。
捡起石头向狼投,
吆喝恶狼进深山;
脱下披毡赶羊群,
吆喝羊儿出山弯。
羊儿被狼咬,
女儿从此心不安。
妈妈的女儿哟,
暮色笼罩了大地,
劳苦的一天哪,即将过去。
乌鸦回到了山顶,
山喳回到了山腰,
喜鹊回到了山下。
山羊下山岩路白晃晃,
绵羊下山村后黑压压,
猪儿下山草坪密麻麻。
山顶牧人进了村,
山沟农夫回了家。
男孩回家问候爸,
女孩回家问候妈。
女儿进了屋,
不见兄长和爸爸。
父兄啊,
是往哪里去了呀?
要是打猎去,
猎狗阿各还在檐下睡着嘛;
要是说和去,
黄骠骑马还在圈里关着嘛;
要是去打仗,
白刃长矛还在楼架放着嘛;
要是出门去,
獐皮粮袋还在室内室吊着嘛;
要是打鱼去,
钓鱼竹竿还在屋檐挂着嘛;
要是耕地去,
犁头枷担还在门角放着嘛。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四处去找遍,
找到村前面,
见人在交谈,
坐成三堆在搭话,
不见父兄在中间;
找到村左面,
又见人交谈,
坐成三堆在搭话,
不见父兄在中间;
找到村右面,
不见人交谈,
坐成三堆在搭话,
不见父兄在中间;
找到村后面,
三堆亲友正交谈,
有的大声说,
有的悄声议,
父兄就在这里边。
我的父兄啊,
邀约亲族在研究,
请来媒人在洽谈。
他们哪,想把女儿嫁,
想吃女儿卖身钱。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心震惊,
像是头上天垮下,
要把女儿盖进;
像是脚下地翻起,
要把女儿埋进。
心子咚地往下掉,
泪水噗噜噜地往下倾。
双臂无力向上举,
双腿无力往前行。
嚎哭哀怨声不停。
女儿啊,
从此揭开苦难的一生。

五 订 婚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怎么办?
今天这时刻,
姻亲到了家,
媒人进了门。
来了三人算年庚:
年岁不相 ,
月份正相生;
不在水上碰,
公公生年也相合,
婆婆月份又相称。
有 不合适,
件件合适都顺心。
姻亲乐呵呵,
父兄笑盈盈,
只有女儿心下沉。
父兄决定要开亲,
姻亲答应来订婚。
宰头小肥猪,
都来看脏腑,
这人看一会,
那人瞧一阵,
连贴平展展,
胆液黄澄澄。
有 不吉祥,
事事吉祥都放心。
姻亲笑咪咪,
父兄喜吟吟,
只有女儿泪涔涔。
这时议定女身价,
白银按锭数,
黄金用戥称。
想喝一碗汤的已在座,
已在火塘上方坐;
想吃一砣肉的正站着,
就在火塘下站着;
坐的还想得银钱,
站得只图吃一顿。
姻亲多欢畅,
父兄更欢心。
只有女儿,怨声不停。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忧怨积在心:
忆从前,驹子犊子同圈养,
驹子是恒产,
犊子成了零花钱。
忆从前,绵羔山羔同山放,
绵羔是恒产,
山羔成了零花钱。
忆从前,女和弟兄同生活,
同穿一种衣,
同吃一样饭,
以为弟兄姐妹都一般;
哪知在今天,
男孩才算本家人,
女儿不过是外姓,
父母轻女只重男。
女儿并非是,
从草里平白飞出的一只鸟;
女儿并非是,
从蕨地无根冒出的一片叶。
难到人间女儿最渺小!?
难道世上女儿最低贱!?
妈妈的女儿哟,
吃烧粑还不会怕柴灰,
喝稀粥还不会擦嘴巴。
经受硬的,没被石块砸打过;
经受软的,没被荨麻刺伤过。
还从爸爸手上接衣穿,
衣着合体显身材;
还从妈妈手上接饭吃,
只是个儿长得大。
幼弱得蕨草不耐霜雪冻,
柔嫩的青草不堪冰凌砸。
父亲对女应知情,
母亲对女最知心。
女儿有心事,
寄托在妈妈。
妈妈你有什么主意嘛。
妈妈说:
“养女由妈妈。
嫁女由爸爸,
彩礼兄长定,
妈妈没办法。”
听罢妈妈断肠话,
扑向妈妈怀中哭,
妈妈抚摸女儿头,
清泪为女洗头发。
妈妈的心哪,
犹如青篾刀儿刮。
女儿无话再求妈,
转身向爸爸。
爸爸说:
“祖宗立规矩,
子孙循家法:
别家女子要嫁来,
自家女子应出嫁。
匀出粮种播下地,
地里长出好庄稼;
要把女儿打发走,
才能多结好亲家。
古有格言传到今:
‘父教如钉钉,
母训如墨透。
不听父教飞十壑。
不听母训过五沟。’”
女儿的心子,
坠入了肠肚;
女儿的心神,
无处可依附。
想从前,
妈妈亲手给女儿做饭吃,
妈妈亲手给女儿缝衣服,
养育女儿妈劳累,
婚姻应由妈作主。
可恶!可恶!
创立这法规的竖子们,
伤天害理,心肠歹毒!
妈妈的女儿哟,
跌跤希望在平地上,
灾祸希望变吉祥,
心愿希望变吉祥,
婚事希望自由主。
女儿心愿能如愿,
砂粒作饭吃也不顾了,
树叶作衣穿也不顾了。
这个妈妈的女儿哟,
本来没长九颗心,
却能想九方,
想的都是白想了。
女儿我,
拔腿走吧,无非走到檐坎下;
往上伸吧,无非伸到蛇梁上。
可怜的女儿啊!

六 接 亲

妈妈的女儿哟,
过了七到十三天,
钱桩如星罗长空,
织幅一条如垂虹,
线综错经如猪齿,
穿梭引纬胜飞蜂。
打纬刀儿鹰翻翅,
分纱棒儿跳蹦蹦。
女儿织布坐阶下,
两小黑狗叫前村。
料它准是空吠影,
原是姻亲临家门;
以为他是来闲走,
女儿心惊吓,
顿觉心子落肺上;
眼泪夺眶而出,
忽觉眼珠落脚旁。
女儿怎儿么办?
到今天
前有人来拖,
全是婆家人;
后有人来推,
全是娘家人。
父母也来催促了,。
弟兄也来责备了,
姐妹也来教诲了,
邻妇也来规劝了。
前方婆家像老鹰,
后方娘家像旋风,
风头向着女儿卷。
女儿怎么办?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的血液,换作酒饮了;
女儿的脂膏,换作肉的吃了;
女儿的骨头,换作银用了。
家族众父兄,
心肠真有这般硬,
只想吃女卖身钱,
不想给女办门好亲事;
卖女银钱吃下肚,
女死女活全不管。
狠心父兄该知晓:
嘴谗吃狗肉,
吃了狗肉不解谗;
饥饿贳耕牛,
贳粮只能饱几餐;
人穷卖女儿,
得钱攒不成家产。
妈妈的女儿哟,
齐稞负了牲畜债,
逃过牲畜吃,
霜风摧残也会枯槁了;
老树负了火的债,
没当柴火砍,
野火烧来也会枯焦了;
鸡婆负了老鹰债,
不能安稳地躲在墙脚了;
白狗负了豹子债,
不能安稳地躲在檐下了;
羊儿负了野狼债,
不能安稳地躲在草原了;
鱼儿负了水 债,
不能安稳地躲在水底了;
姑娘负了夫家债,
不能安稳地躲在娘屋了。
女儿的父兄,
负债更奇妙;
负了天空老鹰债,
鹰把女儿叼到云霄了;
负了深山野狼债,
狼把女儿?到山坳了。
妈妈的女儿哟,
云雀爱草原,
常在草丛把身藏,
鹞子没法伤害它;
鹿子爱密林,
常在林中把身藏,
猎人没法伤害它;
蜜蜂爱悬崖,
常在岸壁把身藏,
黑熊没法伤害它;
田鼠爱石堆,
常在石窟把身藏,
猫儿没法伤害它,
女儿爱娘家,
想在娘家把身藏,
在今天,
娘家不能藏身啦。
女儿不走不行啦。
妈妈的女儿哟,
大蒜放在楼上晾;
大麻到了发芽时,
枉自入在灶上炕;
姑娘长到出嫁时,
枉自躲藏在内房。
姑娘十七岁,
产业已不在家乡。
今天这时候,
山上牲畜有九群,
女儿没有一只羊;
山下耕地有九坝,
女儿没有地一垧;
家中粮食有九囤,
女儿没有一囤粮。
女儿不走不行了。
乌鸦本爱吃漆籽,
漆籽只宜吃三日,
连吃三日后,
肠子能消受,胃不舒适了;
瘦地适宜种甜荞,
甜荞只宜种三次,
连种三次后,
枝叶能茂盛,也不结籽了;
女儿爱住娘家,
娘家只宜住三年,
居住三年后,
言语能融洽,心事难知了。
女儿不走不行了。
妈妈的女儿哟,
秀丽的高山,
虽说座落在家乡,
山影落在外乡了;
明净的泉水,
虽说发源在家乡,
下游流入外乡了;
青翠的树木,
虽说生长在家乡,
树叶飘在外乡了;
美丽的小鸟,
虽说出产在家乡,
窝巢结在外乡了,
矫健的雄鹰,
虽说盘旋在家乡,
双翅展向外乡了;
俊俏的姑娘,
虽说生长在家乡,
成家嫁到外乡了。
妈妈的女儿哟,
乌鸦栖林爱聒噪,
聒噪不聒噪,
都要进林栖;
隐山果雀爱美羽,
羽毛美不美,
都要隐山居;
新嫁姑娘爱哭哼,
哭哼不哭哼,
都要嫁出去。
妈妈的女儿哟,
狂风齐天也得走,
风雨交加也得走,
霪雨绵绵也得走,
泥泞陷脚也得走,
洪水滔滔也得走,
大雪漫天也得走,
黑霜遍地也得走,
冰凌封山也得走,
睫毛结冰也得走,
骑马九日也得走,
蜂飞一转也得走,
狗跑一程也得走。
女儿不走不行了。
村后绝崖有三层,
历来无行人,
如今行不由自主,
不登也得登;
村前三条河水深,
历来无渡津,
如今行不由自主,
不?也不行。
妈妈的女儿哟,
七天没进食,
七夜没饮水。
大伙饱蓬蓬,
女儿肠空空。

七 出 嫁

妈妈的女儿哟,
女是有爸爸的女儿吗?
若是爸爸女,
爸爸要来给女送行吧,
若不来相送,
爸爸心歉歉,
女儿也踌躇;
爸爸送女儿,
送到房门下。
女是有妈妈的女儿吗?
若是妈妈女,
妈妈要来给女送行吧,
若不来相送,
妈妈心歉歉,
女儿也踌躇;
妈妈送女儿,
送到围墙下。
妈妈泪水滚滚落,
胸脯贴在泥地上;
女儿双手捧眼泪,
踉踉跄跄迈步伐。
女是有姐姐的女儿吗?
女儿若有姐,
姐姐要来给妹妹送行吧,
若不来相送,
姐姐心歉歉,
妹妹也踌躇;
姐姐送妹妹,
送到日西斜。
妹妹举毡蒙头迈长路,
姐姐双泪滚滚独坐下。
野兽怀怨进深山,
猎狗颓丧立草坝。
女是有哥哥的女儿吗?
女儿若有哥,
哥哥要来给妹妹送行吧,
若不来相送,
哥哥心歉歉,
妹妹悲愤难容纳;
哥哥送妹走,
送到公婆家。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不走不行了。
哥哥伴妹妹,
马儿载主人。
女儿我,
饮恨吞声来动身,
双手撑腰来动身,
两脚扫地来动身,
眼泪滚滚来动身,
食指弹泪来动身,
泪眼昏昏来动身。
妈妈的女儿哟,
起身出内房,
花针和丝线,
要陪女儿去婆家,
女儿劝阻才停下;
通过火塘边,
纺锤和毛絮,
要陪女儿去婆家,
女儿劝阻才停下,
经过房门口,
仔猪和仔鸡,
要陪女儿去婆家,
女儿劝阻才停下;
路过村巷头,
马驹和牛犊,
要陪女儿去婆家,
女儿劝阻才停下。
妈妈的女儿哟,
走过一程又一程,
走过蕨草坪,
三百多野鸡多自在;
女儿为啥这般苦,
有谁知由来,
走过林树间,
三百锦鸡多自在;
女儿为啥这般苦,
有谁知由来!
走过青草地,
三百云雀多自在;
女儿为哈这般苦,
有谁知由来!
走过柏树坡,
柏树黑森森,
三百獐麂多自在;
女儿为啥这般苦,
有谁知由来!
走过红崖边,
红崖明晃晃,
三百蜜蜂多自在;
女儿为啥这般苦,
有谁知由来!
妈妈地女儿哟,
走了一程又一程,
走过三重高寒地,
脑袋快被冰砸烂,
急得女儿连呼唤;
走过三片陡坡地,
腰杆快被风打断,
急得女儿连拍手;
走过三块坪坝地,
脚板快被土甜穿,
急得女儿叫连天。
妈妈的女儿哟,
走了一程又一程,
走到高山顶,
高山寒流滚,
女儿浑身冷冰冰;
走到深谷中,
深谷静悄悄,
女儿心境更寂寥;
走到森林里,
风吹叶打颤,
女儿心跳神不安;
走到野草坝,
风吹草偏倒,
女儿的心随草晃摇;
走到大江边,
江波在翻腾,
女儿心潮随波滚。
妈妈的女儿哟,
走了一程又一程,
最后走到布谷山南婆家门。
各位公公正襟坐,
我的爸爸却不在;
各位姨姨红扑扑,
我的妈妈却不在;
满屋宾客黑压压,
我的好友却不在。
见了他家爸,想起我爸来;
见了他家妈,想起我妈来;
见了他家友,想起我友来。
他爸纵然千般好,
我对我爸才是真心爱;
他妈纵然千般好,
我对我妈才是真心爱;
他友纵然千般好,
我对我友才是真心爱。
女儿的爱呀,
寄托在哥哥的身上:
寄托了对爸爸的爱,
寄托了对妈妈的爱,
寄托了对姐姐的爱,
寄托了对朋友的爱。
妈妈的女儿哟,
住了两三天,
哥哥要回家,
妹想跟哥回家园。
小姑来挽留,
婆婆来阻拦。
哥哥从此别妹妹,
毡衫半蒙头,
双眼泪涟涟,
踌伫难起步,
时时回首看。
妹妹心随哥哥去,
手搔泥土坐不安。

八 哀 怨

妈妈的女而哟,
哥哥妹妹一同来,
哥哥回家了,
妹妹从此难回了;
马儿载女一同来,
马儿回了家,
女儿从此难回了;
蓝毡青毡一同来,
蓝毡回了家,
青毡从此难回了;
领珠回了家,
项牌从此难回了;
手镯戒指一同来,
手镯回了家,
戒指从此难回了;
头花头绳一同来,
头花回了家,
头绳从此难回了。
妈妈的女儿哟,
从前有约言:
云给雨送行,
雨云一同返,
而今云回绕山岭,
雨却渗入泥土间;
水给鱼送行,
雨水一同返,
而今水翻石头去,
鱼却抛在乱石滩;
针给线送行,
针线一同返,
而今针已放盒内,
线却连在衣裳边;
弓给箭送行,
弓箭一同返,
而今弓又挂壁上,
箭却插在地中间;
哥给妹送行,
哥妹一同返,
而今哥哥回家了,
坐在父母身边作陪伴,
女儿独落婆家受煎熬。
女儿啊,
十根脚趾十姊妹,
婆家拖了一根去,
已把他家神水沾;
女儿脖子美称身,
婆家强迫拖了去,
已把毛线栓。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别双亲,
留下双亲自安身;
女儿别双亲,
留下双亲自安身;
女儿别姐妹,
分家各自立门庭;
女儿别旧友,
东西南北各自奔。
有如山分支,
座座青山自屹立;
有如水分流,
沟沟白水自粼粼;
有如路分岔,
条条道路自分明。
妈妈的女儿哟,
九群绵羊想在一起来放牧,
山有九座分在九处了;
九头犍牛想在一起来耕地,
地有九坝分在九处了;
九条鱼儿想在一起来漫游,
江有九条分在九处了;
九群蜜蜂想在一起来筑巢,
崖有九片分在九处了;
九只猎狗想在一起来撵山,
林有九片分在九处了;
九个姑娘想在一起来赛美,
家有九户分在九处了。
妈妈的女儿哟,
沉水的石头,
不能往上浮;
落涧的瀑布,
不能向上流;
嫁出的女儿,
不能再回走。
妈妈的女儿哟,
鸟类中有狠心娘,
要算蓝天雁,
它把雏儿刚喂大,
逼上茫茫长空去;
兽类中有狠心娘,
要算褐色鹿,
它把崽儿刚生下,
放在阴森密林里;
人类中有狠心娘,
要算家中母,
她把女儿刚养成,
嫁到远方僻壤去。
妈妈的女儿哟,
栓马在后山,
牧草是茂还是枯,
牧主也不顾;
嫁女到远乡,
嫁去是乐还苦,
双亲也不顾。
妈妈的女儿哟,
众家父兄啊,
莫要心硬打发女,
硬着心肠要打发,
切莫选在蛇月里,
冰雪凝大地,
冻坏珠链应痛惜;
也莫选在羊月里,
狂风漫天际,
撕破细布应痛惜;
也莫选在猪月里,
烈日似火炙,
汗碱蚀丝应痛惜。
妈妈的女儿哟,
父母心肠慈,
儿孙便昌盛;
儿孙能孝敬,
美食奉双亲。
前辈父亲啊,
应造一世福,
留给好儿孙;
莫寻一代苦,
强给后辈承。
祖宗存歹心,
儿孙走上穷苦路;
“德古”存歹心,
青壮男儿血染身。
前辈这样造乐孽,
后辈不要学他们。
妈妈的女儿哟,
布谷山以上,
彝人都是我亲族,
汉人都是我亲族,
山也是亲族,
水也是亲族,
树也是亲族,
石也是亲族。
靠着树,树木热呼呼;
靠着石,石也热呼呼。
山上吹来的和风,
就是亲族的气息;
山上传来的佳音,
就是父母的启迪。
布谷山以下,
彝人都算我婆家,
汉人都算我婆家,
山也算婆家,
水也算婆家,
树也算婆家,
石也算婆家。
靠着树,树木冷冰冰;
靠着石,石也冷冰冰。
妈妈的女儿哟,
云雀靠背是草原,
蜜蜂靠背是悬崖,
鱼儿靠背是江河,
女儿靠背是亲族。
有了密密的森林,
獐麂生活有依托;
有了辽阔的田地,
耕牛生活有依托;
有了慈祥的父母,
女儿生活有依托。
到如今,依托已无着。
山梁上,
隔了长工牟且山,
父女音息长隔了;
沟坝长,
隔了长工撒拉坝,
母女音息长隔了;
峡谷长,
隔了长长洒冈谷,
姊妹音息长隔了。
隔山隔了无数重,
隔水隔了九条江,
女儿伤心话,
隔山隔水无处去讲了。
从今后,
山北和山南,
音容渺茫难得团圆了;
山内和山外,
大山作门永远分开了。
妈妈的女儿,
长在林边的树木真苦哇,
夏季南风吹,
冬季北风刮;
生在路边的野草真苦哇,
一天三次遭受牲畜啃,
一天三次行人来践踏;
村边搭窝的鸟儿真苦哇,
窝巢被人一天捣三次;
一天要搬三次家;
嫁到僻壤的女儿真苦哇,
父母音信难通达,
音信半清半不清,
一天听到三种话,
一天哭三场,
女儿真苦煞!
妈妈的女儿哟,
从前住在父母身边时,
父亲在上儿好耍,
母亲在上女好玩;
父母心慈爱,
儿孙就愉快,
女儿快活度童年。
即便三天吃一顿,
也不会嘴谗;
即便三天穿一件,
也不觉身寒。
如今在婆家,
公公态度硬,
婆婆心肠狠,
女儿伤心度日难。
即便一日吃三顿,
也不会饱 ;
即便一年穿三件,
也不觉衣裳单。
妈妈的女儿哟,
春荒三个月,
草拌荞粑妈妈做的最香甜;
寒冬三个月,
衣裙妈妈补的最温暖。
今天这时候,
三春时节,
吃不上妈妈做的饭,
饿得饥肠干;
三冬时节,
穿不上爸爸弹的毡,
冻得浑身颤。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活在他乡,
一日哭三遍,
没人向妈谈;
三天只吃一顿饭,
妈妈看不见;
三年只穿一件衣,
妈妈空挂念。
鸟儿报春损翅羽,
女儿怀忧败朱颜。
女儿生活在他乡,
一阵想到东,
吃饭不长肉;
一阵想到西,
喝汤不长油。
妈妈的女儿哟,
今天这时候,
在上没有亲父母,
动嘴的事落到自己肩上了;
在下没有亲弟妹,
跑腿的事落到自己肩上了。
女儿啊,
日日夜夜在哀怨,
年年月月叹不完。
妈妈的女儿哟,
父母对女严,
口硬心肠软;
公婆对女凶,
口硬心又狠。
女在他乡人家住,
吃饭要看人家手势了,
喝水要探人家口气了,
穿衣要察人家眼色了。
大麦掺在小麦中,
芒尖刺伤小麦身子了;
山羊 入绵羊群,
角尖刺伤绵羊眼珠了。
绵羊在热地,
吃草无伙伴,
咩咩独自哀鸣了;
女儿在他乡,
说话无知心,
夜夜独自长哼了。
妈妈的女儿哟,
早饭不好,
晚上还可做好饭;
衣裳不好,
今年不好明年换;
夫妻不好,
只得生活到终年。
耕地不好,
老牛也会厌倦;
鞍 不好,
骏马会厌倦;
婆家不好,
女儿会心酸。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生活在他乡,
一纪十二年,
一年十二月,
年年月月难度完;
月恒十五日,
月残十五夜,
日日夜夜难捱完。
白日总觉天气长,
难坐到天晚;
黑夜又觉夜深长,
辗转难安眠。 “

九 怀 亲

妈妈的女儿哟,
猴月鸡月到,
山间布谷鸣叫了。
有树你在树上鸣,
无树站在石上叫。
越叫草木越茂盛,
叫得禽兽齐和声,
牵动女儿怀母情,
女儿随声又呻吟。
山间布谷啊,
一声叫到溪谷去,
溪谷青草绿茸茸,
赢牛弱羊摇尾了;
一声叫到原野去,
原上野花阵阵香,
花间群蜂采蜜了;
一声叫到深山去,
深山林木片片绿,
树上百鸟欢唱了;
一声叫到牧场去,
牧人蒙首坐下了;
一声叫到田间去,
农夫臂软停耕了;
一声叫到路旁去,
行人腿乏停步了;
一声叫到村寨去,
妈妈闻声泪淋淋,
女儿哼叹终生了。
妈妈的女儿哟,
虎月望见鸿雁过,
又到苦女念母时节了。
蓝天鸿雁哪,
你从谷楚楚火举翅飞,
飞过斯木补约境。
嗷嗷鸣雁天上过,
归宁妇女地上行。
蓝天鸿雁哪,
有缘想见你一面,
无缘想听你一声。
世人闻声泪涔涔,
女儿闻声又起哼。
鸿雁只叫两个月,
女儿哼叹终一生。
妈妈的女儿哟,
九折栅栏中,
羊儿彻夜哼,
它在哼什么?
哼的没得反 草儿吞;
母猪颈套绳,
见绳哼不停,
它在哼什么?
哼的白天没放肥草坪;
屋内母亲哼,
她在哼什么?
忧愁悲伤叹一身;
檐下女儿哼,
她在哼什么?
她哼许配不称心,
苦女爱母想母亲。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睡觉在内房;
女儿出嫁后,
成了耗儿来往的地方。
女儿爱坐火塘右;
女儿出嫁后,
成了猫儿狂耍的地方。
女儿闲坐在阶檐,
女儿出嫁后,
成了家狗徘徊的地方。
女儿游戏在庭院;
女儿出嫁后,
成了鸡猪玩耍的地方。
村后高山有三座,
一是种荞地,
一是牧羊场,
一是女儿赏景的地方;
女儿出嫁后,
晴天暴风来吹刮,
阴天乌云来滚压,
雨天骤雨来冲刷。
村前土地有三坝,
一是水稻田,
一是放猪场,
一是女儿游乐的地方;
女儿出嫁后,
热天只闻青蛙叫,
冷天只见北风狂。
对门山腰路,
女儿常来往;
女儿出嫁后,
只有虎豹任徜徉。
屋后有流水,
女儿常游泳;
女儿出嫁后,
只有鱼儿戏水乡。
还有绿草坪,
女儿出嫁后,
凌空云雀呜咽咽,
坪上羊儿声凄凉。
妈妈的女儿哟 ,
女儿出嫁后,
妈妈睡眠无陪伴,
只有皮被陪妈妈睡眠了;
皮被虽肯睡,
不肯跟妈交谈了。
妈妈闲坐无陪伴,
只有锅庄陪妈妈闲坐了;
锅庄虽肯坐,
不肯跟妈妈活动了。
妈妈站立无陪伴,
只有壁柱陪妈妈站立了;
壁柱虽肯站,
不肯跟妈行走了。
妈妈无人供使唤,
只有火钳供妈差遣了;
火钳虽肯听使唤,
不肯跟妈离开灶边了。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想父母,
是呵切望团聚的;
女儿想兄弟,
是呵泪水长流的;
女儿想旧友,
是呵亲密无猜的。
女儿爱父想父亲,
譬如走山梁,
长长山梁能走完,
爱父情长无限长;
女儿爱母想母亲,
譬如走峡谷,
深深峡谷能走完,
爱母情深无限深。
妈妈的女儿哟,
草原云雀爱鸣叫,
鸣声会有停歇时,
蕨下山 爱鸣叫,
鸣声会有停歇时;
竹脚锦鸡爱鸣叫,
鸣声会有停歇时;
树上知了爱鸣叫,
鸣声会有停歇时;
女儿爱父母,
思念不停歇。
林中布谷爱鸣叫,
鸣声会有停歇时;
树上知了爱鸣叫,
鸣声会有停歇时;
女儿爱父母,
思念不停歇。
妈妈的女儿哟,
传说蚯蚓没有父,
它把黑土当父亲;
传说蝴蝶没有母,
它把绿叶当母亲。
女儿在他乡,
白天,就把太阳当父亲;
夜晚,就把月亮当母亲。
妈妈的女儿哟,
地上动物无数多,
不爱妈的没一个。
蠕形动物爱妈妈,
屈伸翻滚表示爱;
蝴蝶爱妈妈,
展翅翩翩表示爱;
知了爱妈妈,
靠树栖身表示爱;
蜜蜂爱妈妈,
依崖筑巢表示爱,
猪儿爱妈妈,
哼哼擦擦表示爱;
鸡儿爱妈妈,
叽叽跟随表示爱;
羔子爱妈妈,
咩咩三声表示爱。
驹子爱妈妈,
急起驰奔追妈去,
旋风卷地起埃尘;
犊子爱妈妈,
猛登崖坎追妈去,
溅起碎石乱飞腾。
女儿爱妈妈,
日夜哼不停,
泪水和饭吞。
妈妈爱在树荫坐,
女儿爱起树荫来;
妈妈爱在崖脚来,
女儿爱起崖脚来。
不想妈妈办得到,
望见山上杉树林,
即想起来;
不爱妈妈办得到?
看见山沟抒情鸟,
更加爱起来。
妈妈的女儿哟,
山顶罩轻雾,
迟早要消散;
嫩竹脱笋壳,
青菜脱黄叶,
迟早要脱完。
老树立在崖坎上,
今晚还立着,
立不到明天;
老牛站在畜栏中,
白天还站着,
站不到夜晚;
老人生活在家中,
今年还健在,
不知何月到终年。

十 明 志

妈妈得女儿哟,
富贵女子嫁穷家,
难得合心愿,
也不由自专;
贫贱女子嫁富家,
漫说有吃穿,
贫富难相安。
女儿嫁在他乡不称意:
美酒坛坛不绝口,
女儿不想沾唇边;
蚕丝毛线放手旁,
女儿不想用手攀;
绫罗绸缎叠重重,
女儿不不想瞥一眼;
设有金床和银榻,
女儿不想去睡眠;
金银用斗量,
女儿也不恋;
粮食如粪堆,
女儿也不羡;
牛羊多如云,
女儿也不贪。
管他裤脚扫地走,
管他蓝毡重青毡,
管他佩带如星闪,
管他轻骑跑翩翩。
人想情投意合,
马要合身鞍鞯。
妈妈的女儿哟,
猎狗有志气,
残汤剩水口不沾;
穷人有志气,
赶嘴不到富家园。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唯愿有一天:
温暖的晴天跟随太阳来天上,
美丽的夜景跟随月亮现山边。
我恨的人跟随夕阳落到背地去,
英勇的人跟随轻雾绕山口,
打救的人跟随星星半夜来,
接我回家乡。
回到阿丽山脚陪同父母身边坐,
回到阿丽山顶陪同姊妹赏风光,
回到阿丽涧边陪同旧友叙衷肠。
女儿心爱的,
总想一天见三次,
见了情意更深长;
女儿心恨的,
不想三年见一次,
见了仇恨更深长。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心愿如实现,
要做香美的饮食给父母吃,
要缝漂亮的衣裳给姊妹穿。
不懂的知识我向父母问,
不懂的语言我向长辈问,
不懂的习俗我向亲戚问,
不懂的礼节我向家族问,
不懂的见闻我向姊妹问,
不懂的技艺我向朋友问。
今天这时候,
所想都是空想了。
屋基理应平坝好,
鸡骨卜宅,卜在斜坡了;
女儿欲望在山顶,
佑福神灵,降在山脚了。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熬煎受尽了,
地洞住够了,
“木靴”穿够了,
陪伴蛤蟆坐够了,
陪伴毒蛇睡够了。
可是杉树立山顶,
树身纵被风吹断,
树根不会烂;
苦女在婆家,
躯体纵被折磨死,
心志不会变。
妈妈的女儿哟,
奉劝地上水,
莫向拉青瀑中流,
落下深崖真凄惨;
奉劝山中树,
莫向阳落崖边滚,
堕进深谷真痛苦,
乱石撞击更凄惨;
奉劝世间人,
莫把女儿变,…
妈妈的女儿哟,
村上三条白泥路,
女儿能走的路没一条;
村下三条黑泥路,
女儿能走的路没一条;
村前三条黄泥路,
女儿能走的路没一条。
晴天想随行云走,
云飞四散无处找
阴天想随青雾走,
雾又隐入九重霄。
妈妈的女儿哟,
本想拿绳去上吊,
又恐死后背吊绳,
垂挂双肩永难消;
本想扯株毒草吃,
又恐死后背毒草,
柯叶摇曳无终了;
若在公婆家中死,
引起冤家械斗来,
弟兄为我把命抛;
若回父母家中死,
引起诉讼难分解,
荡尽家产女心焦;
若往山前山后死,
路人认为葬虎口,
死在蕨下遗人笑。
山沟林木一片片,
哪株适合女儿吊?
悬崖峭壁一排排,
哪种适合女儿跳?
湛湛河水一条条,
女儿适合投哪条?
妈妈的女儿哟,
女儿真想生路断,
断了痛苦完;
女儿真想肉体死,
死了心无知;
女儿真想心子灭,
灭了愁绪绝。
女儿啊,
活无路,
死无处!

发布: beley工作室 编辑: 尼扎尼薇 收藏(0 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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