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马诗歌作品选(五)――边缘的疼痛感
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一个猎人在森林里
蜷侧着身子永远沉沉地睡去
那个夜晚,寨子里的狗
咬声不停。老辈人含泪说
肯定是那个山上埋“铁猫”的孤魂
回来收常年累月留下的足迹
那个夜晚,始终睡不安稳
老觉得猎人在四处穿行
有人说,他可能是匆匆而去
没带走那些梦萦魂牵的心事
那个夜晚,寒风在寨子里呼呼乱窜
家家户户的木门都无言地敞开着
这么冷的夜呐,好让那个
沉默的人来火塘边暖暖身子
注:“铁猫”系彝人的狩猎工具。
流浪的石头让人伤感
是谁,将火把举过头顶
穿越我漫长的黑夜和迷茫
爱人,云朵飞散
秋天的情景重新等候你
漫游而去
遍地流浪的石头让人伤感
匆匆而过,是旧时英雄的背影
马蹄一次次踩痛幻觉
荞地里,你独自伫立
而我却远离梦境
脆弱的雪片烧灼你洁净的额头
无人回忆的山路,苦艾丛生
行路人怅然而叹
鸟在你的泪水中死亡
在南高原上静静冥想
在南高原上静静冥想
峡谷的边缘,神灵的马车悄悄驶过
大地的风声洗涤麦穗和静穆的村庄
听见树叶在山坡上飘落
一只岩羊久久注视着河岸
一些手伸出来,碰触怀念中的温暖
太阳的呼吸,覆盖潮湿的荞地和栅栏
已经很远了,那些传说中的英雄
脱下披毡,取下腰刀
在山地上蹲着喝酒,燃起火塘
黑夜撕碎的云朵,再也没有回到天上
灌木林囚禁秋天的绚 烂,而石头上的花纹
凝固了时间和奔跑的羊群
一些隐秘的符号,留下疑惑与想象
眺望,眼里只有一片苍茫
一个彝人,在南高原的山岗
静静冥想
在更远的地方,风暴正恣意流淌
(原载《扬子江》诗刊2005年第1期)
三月:花开月
第一个打开木门的人,顿时被惊呆
漫山遍野的花枝,吹动
山寨的炊烟和天边的云彩
仿佛盛大的节日,被花朵定义
时间隐退的大地,重新浮现宽恕、怜悯与期待
活着的人是幸运的
炽热的火焰蒙住了含泪的双眼
破碎的倒影在匆匆愈合
千年之后的雨水,证实了虚妄的可能与存在
迷茫的人,有福的人,悲痛的人
被树叶和灵光聚在一起
议论蚂蚁、天气和遥不可及的未来
倾听花开的声音
疼痛感猝然而至,比刀刃更加厉害
南高原上,一些人悄悄回来
一些人嘴角带着苦涩,默默地走开
冥思飘浮的片刻
对于季节的幻想,是多么深沉的悲哀
十一月:醉酒月
收割后的田野东倒西歪
斧头游走墓地,镰刀爬上木桩
银子一样的水,流来浓郁的芳香
那些烈酒,让大地淋漓酣畅
恍若液体的鬼怪
更像一群蒙面的异乡人横冲直撞
轻易越过了法典的界限
粗暴地撕碎秩序与羞耻感
脚尖不再听从灵魂的指引
仿佛魔鬼的一场诅咒,所有的
愿望在幻觉的抚摸中一一伸展
幸福在云朵上晃荡
麦穗变得比铁钉更为疯狂
人子啊,他们流下泪水
对着日昝嚎叫
昏头昏脑,踉踉跄跄
可以忏悔了
祈雨的仪式,在暮色和钟声中停歇
祷告后的歌谣,仅仅三天
已被怀疑和冷笑撕成碎片 飘摇
乌云聚散,世界轰然退下
你的眼眶植入了人世间悲剧的种子
把骨头中藏匿的光芒呈现出来
把遮蔽的幽暗的魂魄清洗出来
让神话背面的尘埃抖落
让背叛的用青草抽出印痕
把一切可以叙述的伤痛还原为历史
与乌鸦交换宿命的先兆
与石头分享最后的宽恕
面对沉寂的河流,泪流满面
静穆了许久,你说
可以忏悔了
乌鸦“嘎”的一声飞离枯干的桠枝
(原载《诗歌月刊》200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