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布峨卓死去的彝人
我在黎明前走近他
在拉布峨卓死去的彝人
他或许是我的某个先祖
他或许与我毫无关系
他的头颅,一颗血淋淋的太阳
就挂在拉布峨卓苍老的城头上
让人愧对注视的双目,像迷惘的阳光
被岁月风干了泪滴
惟有月色入眠,那头颅与目光
像通向死亡的灯笼与道路
引我走到遥远的隔阂与临近的挤压
穿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我绕过一根拴马的木桩知道
他来自深山老林
他的家人还在火塘边牵挂着他,没完没了地
吆赶在身前的牛羊和骑在胯下的骏马
没有迷失方向,哪怕一点点的失足
但他,在拉布峨卓死去的彝人
确实连自己死亡的原因都不知道
我在倾斜的街头遇上他
在拉布峨卓死去的彝人
我们素不相识
但我们相见如故
他的血液,像凝固的积雪
铺在拉布峨卓坑坑洼洼的街面
雨季早已远去,积水
在慢慢地慢慢地浸透大地年迈的衣裳
就在雪线上的畜牲市场
他的皮肤和他的牛羊,在家门口
被兜售出卖
他的骨髓和他的年代,在眼皮底下
被刮进酒坛
那清点着银子的双手,把利刀捅进
他的心脏。开怀畅饮的眼睛,酩酊大醉的嘴巴
翻不出他兜里的疤痕叫不上他的姓名
像我,最终能够看见的
只是血液像不值钱的酸菜汁
血管龟裂,在拉布峨卓死去的彝人
像我一样,死神的使者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他流完血然后死去
我在时空间离开他
在拉布峨卓死去的彝人
我们真实地邂逅
我们又仿如陌路
他的肋骨,他所有的骨头,像砖块
深深地嵌在拉布峨卓扭曲的墙壁
他会倒下吗?像城墙
他会破碎吗?像砖块
树叶在凋落,树叶将砸伤怎样的一颗头颅
除了我,也是彝人
除了我,所有的彝人
模糊的记忆,让人顶礼膜拜长跪不起的
冠冕。被清晰地欺骗着
掉进了大凉山上最深幽的湖泊
像一座古老的城市
湮灭在深深的湖底
无法打捞。我,我们大家知道
包括在拉布峨卓死去的彝人
为了一种永恒,与大自然的亲密和谐
我也将像他一样死去
在拉布峨卓死去的彝人
归宿又在哪里呢?有山有水的火葬地
我得寻找好死亡的方式
――原载《诗歌月刊》2002年1期。后收入《高原上的土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