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国的江河
江河啊，祖国的江河
长江与黄河，祖国的江河
当我面对亲爱的祖国
我是把您们想象成祖国的
动脉与静脉？抑或两乳汁长流？
还是两行滚流的，滚流的泪……
啊啊，终归是母亲！终归是父亲！
――题记。
上篇：长江，我永生永世的母亲
这是一个雨丝倾洒的夜晚
这是在新世纪梦幻的早晨
夜莺在远方歌唱
布谷鸟早已把春天叫醒
踏着花朵的芬芳，苔藓的溜滑
穿上时光的五彩羽裳，生命破旧的披毡
上路，我终于再一次上路
不为了什么，仅仅为了我的母亲
长江，我永生永世的母亲
或许前面，在路上
还有很多很多的欢乐和悲伤
还有没完没了的死亡和诞生
但我再一次上路，我终于上路
我年老的母亲，已是年高岁迈的
母亲，在将我召唤
我年轻的母亲，正当焕发英姿的
母亲，在将我牵引
我终于再次上路，为了我的
母亲，我的临近而遥远的母亲
母亲，我的熟悉而陌生的母亲
我终于再次上路，我
从三星堆故里
从一个叫拉布峨卓的现代城市
从大小凉山古朴原始的山寨
不为什么，仅仅为了我的
母亲，为了母亲身后风干了的
爱与恨，和长达170万年①的叹息
为了丰腴的森林，瘦削裸骨的岩石
为了一些面孔，一点点的愿望
为了高尚，也为了低贱
为了和谐，还为了矛盾
我在无比迫切地想知道
是什么让生命短暂
而心中的信念不朽
是什么让我们，明知道总会分手
却注定在相爱，还要真诚地相守
像我还在等待，但生命在流失
像我热泪盈眶，骏马还会驰骋
啊，我的母亲，永生永世的母亲
性情暴躁的母亲
我终于再次上路，我
两手空空，连路上的干粮也忘了带
忘了带，一双明亮的眼睛
忘了带，足够尺寸的智慧
我的母亲，我亲爱的母亲
您会不会因此不再与我相认
您会不会因此打骂我抛弃我
母亲，我亲爱的母亲
我知道，千百年来
我一直相当的不争气
我安于现状，墨守成规
像一个笨重的巨石
连翻一下身都相当的困难和难得
啊，我的母亲，永生永世的母亲
温柔善良的母亲
我终于再次上路，我
从昨天到今天，从混沌到晴朗
衣裤破烂了，手肘和膝头
遮掩不了了羞涩
我的母亲，我亲爱的母亲
是您给我刺绣崭新的衣裳么？
是您给我重新认领自己的勇气么？
母亲，我亲爱的母亲
现在，从我开始
把木板房翻盖一新
擦亮锅碗瓢盆，拭去心坎上的尘埃
我将不再大事做不起，小事看不起
我像一粒草籽誓把心灵的荒漠绿化
不为了什么，我的母亲
仅仅为了生存和死亡
仅仅为了站直身子骨
为了170万滴泪珠的晶莹荣耀
为了曾经的谜语和预言
为了祝福与诅咒，失落和拥有
昼夜轮回，天地亘古，万象昌盛
我无时不在透彻地激动
鲜红热烈的血液
洁白坚硬的骨头
黑色庄重的思想
在让长发旗帜般的迎风招展
在让老人嘴边的故事回味悠长
在让孩子们的梦乡和呓语飞翔金丝鸟
从大西南肚脐上的一簇篝火边
从一支古老而年轻的摇篮曲
从急促而舒缓的呼吸
我终于再次上路，上路
往上，再往上，仰望雪山
如似透视历史的根源
我寻找一根绣花针
它缝补灵魂的碎片
我寻找一个头颅，哪怕一颗牙齿
在黑夜里升起或坠落
都会在我的骨头上
碰击出惬意的火花与疼痛
仰望雪山，母亲，我亲爱的母亲
长江啊，我固执又灵活的母亲
谁叫我们的老家在雪山
谁叫我们是雪族的后裔②
长江，我永生永世的母亲
上路，您的孩子终于再次上路
赤裸的足丫踩断一路的荆棘
皴裂的束手推开一路的云翳
不为了什么，我亲爱的母亲
仅仅为了雨丝停了还会倾洒
象鲜花谢了还会开放
亲爱的母亲，而我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比如，为了了却对您的热爱
让苔藓重重甩倒
但我还会在夜莺的歌声中醒来
还会在新世纪的晨曦里站起来
象布谷鸟，给梦幻
以蒸蒸日上的春天
注：①长江上游的古猿人元谋遗址距今已有170万年，是我国目前已发现的最早的早期人类活动遗址。②长江和黄河发源于青藏高原上的雪山，而彝族史诗《勒俄特衣》里说：“包括人在内的万物，同是远古的一场大雪融化并繁衍生成。”又有谚语说“水石是我母，人从水中来。”意即：生命诞生于水，水为万物之母。而水，诞生于雪。
下篇：黄河，我高高在上的父亲
从天上来到天下的黄河九十九道弯
九十九道弯的黄河，养育出我们
一副副率直的肠子
一双双纯真的眼睛
还有宁折不屈的腰杆
黄河的子孙，我们的身心
才没有半点的扭曲
一如我们的语言
尽管穿了衣裳，尽管五音齐全
尽管美妙尽管抑扬顿挫
但是，浓烈的情感
却是无遮无掩没有修饰
却是奔放却是一泻千里毫不搀假
九十九道弯的黄河，那是父亲
高高在上的父亲
一根神灵的牧鞭
挥动在源头上古氐羌人的手中
他的财富在牛羊身上滚动
他的贫穷在荒野之间燃烧
蓝蓝的天宇
宽宽的原野
啊，父亲，高高在上的父亲
您的哪一个孩子
在阳光月色下出走
他的牧鞭挥向远方
他的梦幻在远方
而梦幻不再是海市蜃楼
奔腾汹涌的黄河，那是父亲
高高在上的父亲
黄土高坡上强劲的风
是他的呼吸
像他的影子
游走在开满山丹丹的垄上
一间间毡房，一间间土屋
还有一间间窑洞
在过去与将来之外
在回忆与向往之外
屋门敞开，父亲
像一个巨人
不上扣的胸襟
在袒裸着凸隆的胸肌
雄性坚硬与强劲
浑浑浊浊的黄河，那是父亲
那是发怒的父亲，高高在上的父亲
湮灭田野。摧毁村庄……
山崩地裂。天塌地陷……
还给贪心懒惰的子孙
贪生怕死的子孙
仁慈善良的子孙
勤劳勇敢的子孙
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久别重缝，合家欢乐
啊，父亲，高高在上的父亲
爱憎分明的长鞭
从远古递来，却为什么总是落在我们自己身上
父亲，不讲情面的父亲
您给我们的腰带间系配的刀
明晃晃的刀
抽出来后的头一桩事
难道也要给我们自己动手术?!
清清亮亮的黄河，那是父亲
那是高高在上的父亲，爱子如命的父亲
红高粱是他的发髻
羊肚肚是他的脸盘
半坡村里留下他的谜语
山顶洞里藏着他的思考
45个孤独的谜语
45万年漫长思考①
谁曾骑马扬鞭
谁曾牧放历史
父亲，高高在上的父亲
您一定了如指掌
但除了祖宗炎帝与黄帝
还有谁？在子夜里
被婴儿的哭叫吵醒
又是谁？在阳光下
暴晒血液
沉默寡言的黄河，那是父亲
那是高高在上的父亲
铁马金戈的年代
安乐和平的岁月
黄河啊，您可以断流
但我们不会断了女人爱男人
男人恋女人
不老的情歌，是您教会我们的呀
父亲，是您让真爱的嘴唇灵便
情意藏在心里，随地生长的《信天游》
那跟随着马玲儿
转过丫口的
是最美的
是《诗经》里失落的
过路人，将它
幸运地拾进了荷包
滔滔不绝的黄河，那是父亲
那是高高在上的父亲
一条船，早已
摆放在了岸边
我们成为最后的纤夫
请让纤绳深深勒进单薄的肩头
让阳光剥掉脊背上的软弱
溯流而上
为的与您相见，父亲
请喊出船调给我们鼓劲
溯流而上，我们冲动地
寻找久违的力量
象一部《易经》那样神秘莫测
但更多的，是把持乾坤的清醒的力量
我们需要和您来一次面对
来一次推心置腹的促膝谈心
像面对我们自己
绕过九十九道弯，父亲
高高在上的父亲，黄河啊
那是九十九个奋进的音符
那是九十九节强烈的乐章
那是我们走过的九十九次
坡坡坎坎
那是我们还要走的九十九回
曲曲折折
无论在天上，还是在天下
您的牧鞭，抽打吧，狠狠抽打吧
象久旱后的雨阵，落在我们的心坎坎
而我们，您的黄皮肤的子孙，赤裸裸地
热爱您，并因您而自豪和自尊自强
父亲，高高在上的父亲
才会说，我们才会深情地说――
不见黄河心不甘！
不见黄河心不甘啊！
注：①西安半坡村出土陶器上的刻画符号，是我国最早的文字。北京周口店的山顶洞人，是迄今在我国北方发现的最早人类活动遗址，距今45万年。
――原载《凉山文学》2002年六期。后选入《中国作家名篇欣赏》中国文学出版社，2004年4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