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天坟祭

“火不灭啊人不灭。”——题记

那一刻
离先祖如此之近
近得听见鹰扑动双翅的巨响
 听见血液与血液
骨头与骨头
相互撞击的共振
自古的毕摩
依次排列
自远至近唤魂的祷词
 如洪钟如海潮
此起彼伏

这声音洞彻了八千万年
熟悉得如一只温暖的卵
光滑而润湿
在击破卵壳出浴之时
沿一路密密匝匝的神枝林前行
上溯到源头
遇见无数个前世的我
全然忘记颤抖
她长得果然和我一模一样
身着夜郎国女儿的盛装
围着石头和水
围着谷粮和猎物
围着火
纵情舞蹈
“我遇上了世间的一切
可偏偏没遇见你。”
美人妩媚叹息
夜郎国域随之轻晃
“请急急相告
漫山遍野寻药啊”
挖遍满山的草药
竟无一药可解
久病不治

据传
在金沙江畔
在那盛产鹰的疆域
在那个鹰的部落
在那支鹰的家族
那个鹰男人中
最俊美的男人
自告奋勇
欲跃而试
寨子里所有的长者不语
八百里里外的毕摩不语
向南啊
向南啊
笃慕六祖分支的路
“南方住着夜郎之女
沿着当年浩浩荡荡的迁徙之路
到达宽阔的水域
双耳灌满金沙江的狂吼
找到择水而居的夜郎之女

“合而为一啊”
奇特混血的一瞬
八月的天空忽然大雪纷扬
八月怎会初降大雪
大雪铺天盖地
 恍同混沌之初那一场
气变水啊
水变气
缭绕上升
月牙变眉梢
星星变眼睛
生出我们创世的先祖
生出我们自己
身着虎的黑色
水的波纹
立在大雪中

无限润泽的
水呀，水呀
女人呀，女人
诗歌呀，诗歌
受难的已成为过去
但是感性与热爱
疼痛与张狂
已经生长成我身体的一部份
那一刻
立在大雪中
突然听到了
骨头与骨头
灵魂与灵魂相互叠合的声响
这是我那一刻
遇见前世的自己
泪流满面的谜

 而我只是雪族子孙中的一个
 大雪继续簌簌落下
自古以来
我们的睡姿从南向北
我们的灵魂从南向北
九层柴木
七层柴木
三层柴木
依次向上
直至顶尖
构成梦想中的形状
火啊火
通向天国的路
请将男人和女人
仇人和爱人
老人和幼子
智者和愚者
擦尔瓦和头帕
青铜和银饰
酒具和牛羊
全部护送回祖地

火啊火
在通向祖地的路上
唤魂的毕摩已排满了两座山
依次响起
“从石尔俄特到俄特俄勒
 从俄特俄勒到俄勒邛布
从俄勒邛布到邛布笃慕
从邛布笃慕到笃慕武武
 从笃慕武武到慕雅枯
 从慕雅枯到枯雅益”

围着圆形的坟台
一万场盛大的祭祀徐徐展开
人头攒动
智者点破玄机
说：“应和沉默”
“每个人都会得到一个祖灵的应和”
唯有应和沉默才能
在血的涌动中
感受美的顶点

颂歌又起：
“那温暧祥和的祖灵之地
那川流不息的亡灵之路
 那送我们上升的火
那火啊火……”

什么也没留下
什么都留下了
留下琳琅的经文
留下神秘的星宿
留下亘古的风向
留下沉默的密语

永远在路上
在上升的路上
亘古的五元素：
水、木、土、铜、火
为我们卜算出
最吉的星相
最吉的方向

那一刻
美酒依依
我立在大雪中
立在最吉的方位
有一双和我神色相同的
祖灵的眼睛
塔顶久久掺望

  2004年9月23日

发表于《存在》诗刊总第6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