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 奴
“守住神的秘密,一言不发。”——题记
清晨,下山的路上
擦尔瓦触碰到第一枝索玛花
这样粗暴狂野的节韵
我并没有去写
第一章节就落了下来
抛却所有的语法和轧汇
啃食你所能遭遇的经卷
面对一场母语的征伐
躲进水桶里
躲在磨子后
躲在火塘中
仍旧逃脱不了,目不识丁
惨败犹如传说中的仇人
而面对一场蔓延的大火
古老的根毕剥直响
记忆中围火舞蹈的先祖
面容明朗清晰
一千位猎手走过去
一千位歌者走过去
一千位工匠走过去
呼喊出先祖的名字
侦应?有侦应?
巨大的回声深不可测
顺时光上溯
目击一切
又被一切击中
只能缄默不语
而只会缄默不语
“孩子,洗净双手,把门关上”
在这样的暗示中走出去
不是撮曲阿玛的子孙
也不是支格阿鲁的摸不着后裔
是贵族血统外最奇特的一支
以近似隐没的速度生长
必须习惯这样不急不躁
娓娓道来
这是祖母孕育和叙事
特有的方式
王曾说过:
“请相信天才、耐心和长寿。”
当毕摩背靠古树摇动风铃
开始念动,从阿普到阿达
我重又返回阿妈的子宫
在那条经久的唤魂路上
反复进述的背景是
白雪皑皑,落木萧萧
仿佛虚构的部落马帮
沿古道行进
然而更加真实的是
滋生一万种险恶的山谷
深黑色漂亮的骏马
驮来比雪更光亮的盐
然而更加真实的是
沿途逝去的九十九个亡灵
九十九个女人的哭嚎
重又被一一拾起
抛却所的的语法词汇
绝非模拟任何一种文字
关于火特质的香味和
锃亮的马蹄印中
梦见了诗歌,绝非刻意
“阳光打在山岗
一个女人……三只鹿”
只记起这些,天亮之前被遗忘
在成为一个女人之前
取出血质中野性跳动的部份
给予我的阿达
给予我的阿哥或阿弟
永远守住谶言沉默
永远做守口如瓶的女人
而爱情在荒凉的山顶等候
赤脚的男人枕着羊皮酒袋熟睡
一块六百年前的石头前
像女人梦见诗歌
男人梦见女人
梦见月光一般的乳房
瀑布一般的头发
在女人拨动的口弦之前
“请允许我在你的唇香中死去。”
女经如弓的身体
蓄久待发,旷日持久
当鹰一样的雄壮被瓦解
喧泄沉默的方式得以完整
“你需要一万年水的耐心
与石头肌肤磨擦
才能得到幸福的颤栗”
抛却所有语法和词汇
进入一只口弦内部,热泪盈眶
“这世界上最美的事物”
它是沉默唯一的嘴巴
唯一沉默的表述
口弦声声落下之处
野花怒放,泉水汩汨
羊群转悠,歌谣回旋
疾病逃遁,灾难消失
生与死搭起对话之桥
“守住一个人,守住一切的秘密。”
我是以口弦做嘴巴的女人
口弦是我饱满的胸音
口弦是我美丽的小腹
口弦是我沉默的深渊
从漫漫的经血之路
到一场辉煌的受孕
拔起口弦古老的嘴唇
砸向山岗上匆匆奔跑的麂子
“我是所有沉默的沉默
我上守口如瓶的女人。”
2003.12.3
刊发于《零点》2005年总第十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