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二题:语言话题与文学记忆
随笔之一:语言话题
语言是人类自然生存状况的反映。
各民族语言的最大差异,其实是对世界感受性的差异,换言之,语言就是人类的世界。
人类的原始词汇,是大自然中万物的速写与感知符号,总是自然地发出智慧的灵光。
人间万象在时光的流逝和更替中,人从自然闪烁的灵光获得默默的抚慰。
人类不同族群万千,对事物称谓的活显因环境、区域的差异而各具特点。
生息美洲亚马逊流域,创造过美洲高度文明的印第安人,比如他们对事物的称谓有自己的认知,从来不会用抽象的数字和符号表示四季更替,日月轮回。他们用自然所处环境的万象变化与更替来表达对季节的感知。
在印第安人认知中,从1月到12月依次以:帐篷内结冰之月、深红色牛犊之月、雪盲之月、红草出现之月、矮种马脱毛之月、长膘之月、红樱桃之月、樱桃变黑之月、牛犊长毛之月、季节变化之月、落叶之月、树木爆裂之月来表达。
而远在太平洋东岸,世代栖息在中国西南高原,创造了人类高度文明和举世闻名的十月太阳历的西南山地部族彝族,在他们的感知中,太阳下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一条通往神灵的道路。
彝族先民借助自然现象的变化来推算季节和天文历法,并逐渐演化为一种文化智慧的记忆象征。
他们对自然的认知也具自己的特点。他们从来也不会用抽象的数字和符号表示四季更替。彝族远古先民观天象,察日月轮回,以自然所处环境的万象变化与更替来表达对季节的感知,在彝族先民人认知中,一年10个月的十月太阳历,1至10月以不同的文化事象来界定,依次为:狩猎月、盖房月、花开月、鸟叫月、山火月、饥饿月、采集月、麦黄月、闲散月、醉酒月。
这些各具民族文化智慧和记忆象征的生存感知,有些独具民族理念的个性认识,往往在今天的人看来会捧怀大笑。如有位生活在深山的印第安老人,听见坐过火车的同族人说火车比毛驴跑得还快,于是在村口的乌桕树下,肯求将远行的村邻回家时能否割两斤“火车肉”让他尝尝••••••显然,在这位印第安老人的世界里,一切能够跑的东西应该长肉,比如毛驴、豹子、公鸡、水牛等等。
而从彝族先民的对季节交替的感知中,我们可以从先民自然的记忆象征里,看到南高原斑驳的岩石和祖先饮酒高歌的豪壮不拘。
他们穿过一片片丛林,奔跑在风花雪月的尽头,把残酷的狩猎变成欢庆的场面。
沿着祖先的足迹,部族指路迁徙的路线,在南高原隐约,归祖路上的人与灵,与星月同辉,与霜露闪显。
弥漫空谷的经诵爬满向阳的山神树舞蹈的枝叶,水与火交融、鬼板与灵光对峙,树枝上的文字,漫过部族记忆的骨髓,漫山的花枝,吹动着南高原彝人山寨的炊烟和低垂的云彩。
花开花落,鸟啾鸟鸣。在山火狂乱的抖动与舞蹈中,鸟鸣跌落满坡生存的悲鸣!
随笔之二:文学记忆
在今日中国,诗歌一直处于寒冷的边缘:在日益疯长的高楼下,在匆匆过往的步履中,我们失去的是静谧,失去的是对大自然入微耐心的体察,还有细如发丝的感受和绵长的沉思。随之,我们将失去的是语言的精细和微妙。
网络时代,信息爆炸,词汇也随之疯长。然而这种语言,因为无以依赖一个恒久的形象,缺乏心灵漫长的浸润,只能速生速灭,少有意义。正如一个哲人所说:“报纸,信息太多,几乎是一个祸害,它使所有的事物不能成熟”。
一位法国诗人曾说:“在每个词的深处,我参加了我的诞生。”实际情况的确如此,诗在语言中诞生,在散文中传播,在小说中鲜活,却在新闻中消失••••••因为新闻删除了心灵中丰沛的情感,成为为没有细节的语言。
今天的语言为何如此枯燥与稀薄?求快、求准,我们把每个词的意义锉到了最小的边缘。
我们毫无惋惜地从鸡冠、铁锈、落日、桃花中抽取出共同品质,而称之为“红”或“红色的”;从一只苹果、一次脸红、一堆沙、一匹马中,我们往往看到的只是“一”,忽略了具体的事物,忽略了自然柔软富饶的呼吸与体温••••••飞鸟在雪地上留下的爪印,与我们的内心颤动已经早无关联。
这种抽象过程一直向上生长,在其顶端却只有一个概念,即“存在”。人们长久地呆在金字塔的顶部,最终会感到晕眩乃至不安!而诗人的工作,就是从金字塔的顶端痛苦地潜入地层深处,去观察那些被镇得一无言语的蛛丝马迹。
而事实上,在自然界所隐藏的一切细节,都有一种看不见的缓慢变化方式,如前述的,在亚马逊河流域的印第安人所栖息的家园里,帐篷内会结冰、深红色牛犊要降生、红草会年复生长、矮种会马脱毛长膘、红樱桃会逐渐变黑、季节变化树木叶落•••••••这些人类与大自然境遇中沉淀的记忆,在文学符号中永远不会消去或被否定。
诚然,语言话题以文学记忆方式奔跑,无论在历时中沉吟,还是在共时中冥想,一个真诚的表达者,他的文字应该在突围和坚守中,自觉地封存和呈现族群语言最初的灿烂的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