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异域”到“旧疆”
丛书名: 历史·田野丛书
作 者: 温春来 著
出 版 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出版时间: 2008-6-1
字 数: 330000
版 次: 1
页 数: 339
印刷时间: 2008/06/01
开 本: 16开
印 次: 1
纸 张: 胶版纸
I S B N : 9787108028617
包 装: 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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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这样一个庞大的政治实体,无论在帝国时期还是在现代,都有很大的地区文化差异,并且经过了很多繁复的兴衰周期。它是怎样维系着人民共同的想象的呢?基于这个问题,作者从中国宋至清代贵州西北部地区的制度开发出发,以制度变迁为主线,兼顾经济开发与文化及身份认同,描述了贵州西北部地区整合进传统中国大一统结构的历史过程,并试图分析这一过程在学理方面所蕴含着的启示。
内容简介
在南方地区广阔的历史舞台上,在从“异域”到“旧疆”演变所呈现出的周边族类逐渐整合进王朝国家的宏伟过程中,上演着的并不只是刀光剑影的暴力征服与枯燥乏味的儒家道德说教。传统中国的大一统结构能够根据形势为地方预留一定的表达自我的空间,这一看似姑息“地方主义”的灵活性反而有利于王朝制度与意识形态的推行与渗透,促进了新秩序的稳定以及地方对王朝的认同。清末民初以降,现代民族国家观念的传播、西方传教士的活动、政府的基层政权建设等等,导致了革命性的新变局。在新的政治、文化环境中,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怎样想象与建构自己的族类身份以及更高层次的国族或中华民族?相对于学界研究较多的汉人官员与知识分子的民族国家表述与实践,这类想象与建构可能会呈现出哪些特色?这些问题关系着对传统中国如何向现代民族国家转变的理解与认识,笔者希望能够在今后的研究中予以回答。可以肯定的是。近代的想象与建构不会是一个全新的创造,只有联系“异域”进入王朝“版图”的历史,在“彝威”、“汉威”、“洋威”交织的过程才能得到妥帖的理解。
作者简介
温春来,1974年生于贵州省毕县清水镇,1993―2002年求学于中山大学,先后获学士、博士学位,现为中山大学历史系副教授,中山大学历史人类学研究中心专职研究人员,主要研究领域为明清社会经济史、西南民族史,曾在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民族研究》、《近代史研究》等学术刊物上发表论文十余篇。
目录
丛书总序 走向历史现场
导言
一、关于传统中国社会的整合问题
二、区域社会史与历史人类学研究的旨趣
三、地域以及作为族类标签的“夷”与“彝”
四、彝文献的性质
五、本书基本框架
上编 从“异域”到“羁縻”:宋至清初 改土归流前的黔西北社会
第一章 王朝的“异域”:彝族君长国的制度与文明
第一节 多“国”林立的宋代西南地区
第二节 “勾”政权与“则溪”制度
第三节 文字及其传承与使用者
第二章 地方传统对“羁縻”政治制约
第一节 元代的经营
第二节 明代土官职名的规范化及土官文职武职考辨
一、朝贡:明王朝对归顺土酋的授权仪式
二、明代土官职名的专门化及土司文职、武职考辨
第三节 “额以赋役,听我驱调”:明代土司对王朝的基本义务
一、土司地区的里甲制
二、“额以赋役”
三、“土官名下总行认纳”
第三章 驿道、卫所与教化
第一节 朱元璋、奢香与川滇黔驿道
第二节 “一线之外,四面皆夷”:卫所的设置
第三节 卫所、移民与文化移殖
一、卫所与移民
二、移民与文化移殖
第四章 彝族制度在明代的变化
第一节 承袭制度之演变
一、从“更迭而为”到嫡长子继承制
二、对“此绝彼继”传统的干预
第二节 汉人进入勾政权
第三节 彝威与汉威:充满矛盾的统治认同
下编 从“新疆”到“旧疆”:改土归流后 黔西北地方社会的变化
第五章 开辟“新疆
第一节 彝制的崩溃
一、行政成本、汉夷风俗与改土归流
二、奢安之乱与安坤事件
第二节 进入“版图”:从则溪制到流官制与里甲制
一、流官制的建立
二、里甲与户口丁银
三、田赋、额外赋税与耗羡
四、改流后清王朝在黔西北的收入与支出比较
第六章 改流后的土目与布摩
第一节 土目、家奴、佃户及土地关系
一、土目身份的变更
二、基层社会中的土目
三、土地关系的渊源
第二节 主奴之争与主佃之争
一、主奴之争
二、主佃之争
三、对案件的分析与思考
四、土目力量的地区差异
第三节 布摩阶层的变动
一、文教的兴起
二、布摩阶层的变动
第七章 移民、矿业与农耕的发展
第一节 移民的潮流
第二节 黔西北矿业的发展及其对全国的影响
一、黔西北的铜铅产量
二、矿产的调拨与运销
三、铜铅运道
四、铅铜、盐、政府与市场
第三节 从畜牧到农耕
一、黔西北的农牧业传统
二、卫所、移民对黔西北农业的影响
三、改流后黔西北农业的转型
第八章 文化认同与身份认同的演变
第一节 黔西北彝族族类界限观念的演变
一、“鲁旺”:文化与族类的弹性边界
二、传说与故事:族类互变
三、“啥”即“汉”:族类观念的变化
第二节 成为绅士:普底黄氏家族的个案研究
一、彝谱与汉谱
二、彝名与汉名
三、汉人身份的伪装与绅士化
结语 从“异域”到“旧疆”:对周边族类进入
王朝秩序的思考
一、从“异域”到“旧疆”
二、内部竞争引导王朝扩张
三、新秩序中的旧传统
四、族群认同与统治认同的统一与分歧
征引文献
跋
《从“异域”到“旧疆”》:书摘
第一章 王朝的“异域”:彝族君长国的制度与文明
第一节 多“国”林立的宋代西南地区
以通常所认定的中国疆域为标准,宋代中国无疑正处于复杂的分裂状态中。以宋王朝为中心,依照《宋史》中的观念,天下格局似可作如下简单化分:路府州县区,为王朝直接统辖区域;蛮夷区,实包括两类区域,一是羁縻区,包括长江上游成都府路、夔州路、中游的荆湖路、珠江流域广南西路等路的几百个羁縻州、洞,其首领名义上效忠宋王朝,受宋王朝册封,实际上这些地区并不真正受王朝管辖,此外在广大西南地区尚有许多“蛮夷”,游离于羁縻制之外,与王朝之间甚至缺乏名义上的统属关系;外国,既包括曾给北宋造成重大威胁的夏,也包括大理、占城等较顺服的国家,还包括偶尔有联系的天竺等国,其实还应包括危及宋朝国祚的辽、金。因为元代统治者同时承认宋、辽、金的正统,因此辽、金另修正史,未入《宋史》。
《宋史》在很大程度上反映的是元代对前朝历史的认知,但其中基于王朝中心的世界观,无疑有着深远的历史传统。在这种传统影响下的历史书写中,周边族类与外国的形象,往往围绕朝贡、叛逆、征伐与奇风异俗来描述,用语极为简略。例如《宋史》中的蛮夷区,尤其是羁縻区之外的众多“蛮夷”,常常三言两语带过。一些有着较高文明程度的“蛮夷”及其所建立的政权,书中甚至连名字都未曾出现。关于它们,要么汉文献中全无记载,要么只能在宋代极个别官员的笔记、文集、公文中寻觅到一些蛛丝马迹。因为文献的缺载、简略或语焉不详,现代人对宋代西南地区复杂政权格局的认识,简化成了大理国与宋王朝的对峙,其余少数民族大致皆被认为文明程度较低的部落,而未以政权视之。当代一些西南民族史的研究者,已经描述了宋代西南地区少数民族政权的部分情况。这些研究在揭示出被忽略的历史的同时,也存在着不少有待解决的问题。例如:一、着力论述了少数民族政权的历史,却未去分析它们为何可以被称为政权。一些著作甚至把见诸史籍各少数民族部落概称为少数民族政权,把独立与半独立、有文字与无文字、有复杂政治结构与政治结构尚不清楚的部落等同视之。二、一些论著使用的文献仅限于汉文而漠视了少数民族自己的历史表达,一些论著虽然使用了彝文材料,但却忽视了两个最基本的问题。首先,所用彝文献基本上都是成书于清代,为何可以用清代的材料去说明宋代的历史?其次,彝文献所述与汉文献所述的地名、人名能否对应都尚未证明的情况下,何以得知两种文献叙述的对象是同一的?这两个疑问关系到合理使用彝文献的前提,对其置之不理将导致整个研究建立在一个非常脆弱的基础之上。
本书无意全面梳理宋代西南地区诸少数民族的内部权力结构,仅拟将焦点集中在黔西北及其周边地区,以揭示宋代西南地区复杂的政治格局。
南宋乾道九年(1173),著名诗人范成大赴任广西经略安抚,两年后,他就自己任上的所闻所见,写就《桂海虞衡志》,其中有云:
南方曰蛮。今郡县之外,羁縻州洞,虽故皆蛮地,犹近省,民供税役,故不以蛮命之,过羁縻,则谓之化外真蛮也。区落连亘,接于西戎,种类殊诡,不可胜记,今志其近桂林者。宜州有西南蕃、大小张、大小王、龙石、腾谢诸蕃,地与??接,人椎髻跣足,或着木履,衣青花斑布,以射猎仇杀为事。又南连邕州南江之外者,罗殿、自杞等以国名,罗孔、特磨、白衣、九道等以道名,而峨州以西,别有酋长,无所统属者,苏绮、罗坐、夜面、计利、流求、万寿、多岭、阿误等蛮,谓之生蛮,酋自谓太保。大抵与山獠相似,但有首领耳。罗殿等处乃成聚落,亦有文书公文,称守罗殿国王。
押马者,称西南谢蕃知武州节度使,都大照会罗殿国文字。
尽管在《宋史》中仅简单提到过两次,但自杞是在西南地区有着相当影响的政权,一度率兵攻占过大理国的中心鄯阐府。罗殿在《宋史》中亦只出现数次,并且其内部情形我们一无所知,而范成大则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罗殿有聚落,有自己的文字,有文书公文,首领称国王,而且是“化外真蛮”,宋王朝甚至不能在其地建立羁縻州县,连名义上的统治都不能维持,可见称罗殿为“国”可谓名副其实。总之,南宋西南地区的局势,是自杞、罗殿、大理等等多“国”林立,而非通常人们所认为的那样只有一个大理国与宋王朝对峙。尚有其他宋人的记载显示西南地区的复杂局面,淳熙二年(1175)十月,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张?奏称:
本路备边之郡九,而邕管为最重;邕之所管辐员数千里,而左右两江为最重,自邕之西北有??、大理、罗甸、自杞,而西南有白衣九道、安南诸国,皆其所当备者。
广西桂林通判周去非云:
欲至罗殿国,亦自横山寨,……一程至阿姝蛮,一程至朱砂蛮,一程至顺唐府,二程至罗殿国矣。凡十九程。
曾参与修纂宁宗、理宗两朝国史、实录的黄震亦云:
自羁縻州洞之外皆蛮也。其区连亘湖南,接于西戎,种类不可胜计。溪洞外依山林而居,荒忽无常者为獠,无酋长版籍,无年甲姓名……其南连邕州南江之外者皆成聚落,罗殿、自杞以国名,罗孔、特磨、白衣九道等以道名,此诸蛮之外又有大蛮落,西曰大理,东曰交趾,大理即南诏也。
南宋淳熙年间官至丞相的周必大还提到了“罗鬼国”:
西南蕃、罗鬼国在真宗朝尝来鬻马,后为罗殿国所限。
宋人简略的记载,已足以使人窥探到一个鲜为人知而又令人惊异的世界。但范成大等人毕竟是正统儒家思想熏育出来的官员,加上他们不可能深入到宋王朝控制范围之外的地区进行调查,因此其描述离公正、详尽的标准相去甚远。当我们把目光转向当地族类自己的历史叙述,就会发现西南地区的局势比宋代官员的描述复杂得多。
根据彝文献,除乌撒与水西外,在黔西北周边地区尚林立着若干个相似的政权,主要有:滇东北的阿芋陡家、芒部家、乌蒙家、古口勾家;黔西南的阿外惹家;黔中的播勒家;川南的扯勒家。同水西、乌撒一样,统治这些地区的族类大都自元代起被纳人中央王朝的土司制度中,并且一律被称为“罗罗”,在民族识别运动中则被定为彝族,而彝文献则表明他们都自称“娄”。
古口勾部要人欧索父奕访问阿外惹部时曾与阿弥评点娄素君长国的胜地:“我的阿弥呀,九十彝(娄)君长,都住好地方,且听我来说。”接着便讲到了永宁扯勒部的柏雅妥洪、水西阿哲家的洛博迤略、芒部家的葛底翁妥、乌撒部的笃烘洛曲、阿芋陡家的举娄侯吐启、古口勾家的直诺祝雅流域、播勒家的大革滴索、阿着仇家的阿着地以及阿外惹家的住所。显然,在欧索父奕与阿弥的眼中,整个滇东北、黔西北、黔中、黔西南、川南都是彝人(娄)的住地,君长都是彝(娄)君长,柏雅妥洪等地方则是彝(娄)家胜地的代表。将几大君长国并列叙述的情况在其他彝书中亦时常出现。
君长国的首领们相信,笃慕(亦称笃慕俄)是他们共同的远祖。当笃慕之时,发生了大洪水,人类遭到了灭顶之灾。笃慕得到天神的指引,避难于撮匹山,成为唯一的幸存者。洪水退后,笃慕俄来到贝谷楷嘎的歌场,同天君的三位女儿结为夫妇,生下了慕雅苦、慕雅且、慕雅热、慕雅卧、慕克克、慕齐齐6个儿子,这就是彝族的六祖,彝族由此而分为武、乍、糯、恒、布、默6个支系。他们辗转迁徙,分布于云、贵、川三省的许多地区。乌撒家是布祖慕克克后裔的一支,水西家的祖先则是默祖慕齐齐。6个支系先是与天上人通婚,后来天地亲路断绝,为了生存发展,经过商议,决定武系与乍系、糯系与恒系、布系与默系相互开亲。
这个故事广泛流传于上述彝区,并且在当地的彝文古籍上有明确记载。当然,对洪水发生的原因、避难的地点等细节问题有多种说法,但这些并没有动摇同宗共祖的坚定信念。通过《彝族源流》、《西南彝志》等彝书,我们可以拟出九大君长国的系谱:
甚至连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对这些君长国的情况都略有所知,他在上谕中称:
东川、芒部诸夷,种类虽异,而其始皆出于??。厥后子姓蕃衍,各立疆场,乃异其名,日东川、乌撒、乌蒙、芒部、禄肇、水西,无事则互起争端,有事则相为救援。
彝、汉两种文献所叙述的西南地区政治格局有无关联呢?范成大又称:
(罗殿、自杞等等)诸蛮之至邕管卖马者,风声气习,大抵略同。其人多深目、长身、黑面、白牙,以锦缠椎髻,短褐、徒跣、戴笠、荷毡珥、刷牙,金环约臂,背长刀,腰弩箭?,腋下佩皮箧,胸至腰骈束麻索,以便乘马……性好洁,数人共饭,一?中置一匕,置杯水其傍。少长共匕而食,探匕于水,钞饭一哺许,搏之,?令圆净,始加之匕上,跃以入口,盖不欲污匕妨他人。……食盐、矾、胡椒,不食彘肉,食已必刷齿,故常皓然。
明弘治《贵州图经新志》引旧志所载水西“罗罗”的风俗是:
旧志曰:罗罗,即古乌蛮,亦有文字,类蒙古书。其人深日(“日”当为“目”之误)长身,亦黑面白齿,挽髻、短褐、徒跣、戴笠,荷毡珥,刷牙,金环?臂,佩长刀箭菔,左肩佩一方皮,腰束韦索。性好洁,数人共饭,一盘中植一匕,复置盂水于傍,少长共匕而食。探匕于水,钞饭一哺许,搏之,盘令圆净,始加之匕上,跃以入口,盖不欲污匕妨他人食也,食已必漱口刷齿,故齿常皓然。
无论从体质特征还是文化风俗方面,都可以判定罗殿、自杞“诸蛮”与水西“罗罗”系同一族类,因此宋人所述西南诸国与彝文献所载诸君长国间在对象上似有相同的可能。正因为如此,明代贵州方志的作者在论及贵州“罗罗”的风俗时才会引用《桂海虞衡志》而又根据明代的情形略加修改。下面再从地理位置考察之。
先谈自杞。按谭其骧所主编之《中国历史地图集》,宋代自杞国的中心位置在今贵州黔西南州首府兴义,而这里正是彝族君长国阿旺惹部的核心区域。据尤中的论述,自杞国的范围包括贵州省兴义县及其西部的云南罗平、师宗、弥勒、丘北等县,亦有学者认为自杞尚包括了今广西西北部的一部分地区。学界对自杞疆域认知的差异,当系所据时期不同所致,史载自杞“本小蛮”,后来在与南宋王朝的市马活动中逐渐壮大。不管怎样,黔西南是自杞国的重要疆域是没有争议的。阿旺惹君长国与自杞国,或系同一国,或曾经有着隶属关系。
罗殿国在何处?明代史料常称水西为罗殿(甸),水西君长们亦常以罗殿(甸)国王自居。虽然学界并不完全同意水西即罗甸,但罗甸国不在黔西北即在黔西北的周边地区,不会超出上述几大彝族君长国的范围,这是可以肯定的。综合学者们对罗殿地域的研究,罗殿国最可能对应于水西君长国或播勒君长国。
除自杞与罗殿外,与范成大同时代,同样亲履广西的吴做所著《竹洲集》中尚提到“阿者”国:
自邕北出功饶州、梵凤州,至横山,……渡都泥江、淞江而北,历罗幕州及诸山獠,至顺唐府、西南番、罗殿国、阿者国,皆汉西南夷故地。西与大理、自杞,东与黔南为邻,各有君长、姓氏,自言诸葛武侯所留戍卒后裔,有武侯碑在西南番境中。
笔者怀疑这段引文中的“阿者”国即水西,因为水西的彝语名称为慕俄勾或阿哲,阿哲与阿者当系不同音译所致。果真如此,宋代的罗殿国就不应当是水西君长国,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即阿者与罗殿分属两国的情形仅仅维持了一段时间,在此之前或之后其实是同一国。
正因为水西在宋代建立了政权,而元人对此亦很了解,所以《宋史》等元代史料在提及宋末元初的水西时要称之为“罗氏鬼”国了:
甲辰,罗氏鬼国遣报思、播言:大元兵屯大理国,取道西南,将大入边。
(至元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遣千户张旺招罗氏国。
甚至到了明代,还有官员与文人沿袭旧有的传统,称水西为国,如明人包汝楫云:
罗鬼国禾米佳过中国,……安酋(按,指水西安氏)国中甚富。
必须再次申明的是,彝文献一般都未标明作者与写作时间,只能大致知道它们是明清时期的作品。本书在相关汉文献的印证下,敢大胆利用彝文献来证明宋代西南地区系多“国”林立,除了彝、汉两种文献所述的对象大致同一,地理位置也相符外,还基于以下考虑:1.现存彝文献大都是明、清以来的抄本或石刻,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仅仅反映明、清时期的历史;2.西南地区的许多少数民族具有建立政权的悠久传统,早在汉代,司马迁已注意到“西南夷君长以什数”;3.宋代黔西北及附近许多地区游离于羁縻制度之外,中央王朝甚至连名义上的统治都不能维持;4.宋代文献表明黔西北或其周边地区有罗殿、自杞、阿者等国,元代文献也表明水西在宋末明初被称为国,而水西与其他彝族君长国在彝文献中是并立的,并且乌撒、水西、乌蒙、芒部、东川等在元代史料及《元史》中都有较多记载。综上可知,即便当时并非恰好九大彝族君长国屹立在今天的川、滇、黔交界地区,但多个彝族君长国林立的局面是可以肯定的。
当然,今人不能纯粹以现代民族国家中“国”的意义来理解宋代的西南地区。本书关注的是,回到传统中国正统的话语体系,这些大大小小的“国”该如何定位?
一个最简便的方法就是以天下观为核心,利用华夏一蛮夷、化内一化外等划分法,将这些“国”视为后者,与中原王朝相对。这类具有深远历史传统的认知方式,已被现代学者演绎成一套精致的理论,用以分析前近代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世界体系。
但这套理论在处理中央王朝与各“蛮夷”间亲疏各别的关系,以及前者对后者的强弱不同的影响力等问题方面,尚缺乏足够的解释力,也不能说明许多“蛮夷”与王朝关系逐渐变化的历史过程。为了揭示黔西北等地区从宋至清的历史演变,笔者将采用古文献中常出现的“异域”、“羁縻”、“新疆”、“旧疆”四个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