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胜彝族他留人有铎系图画文字，属于文字发展历程中的初级阶段，它们不是单纯的图画，但是具有很强的图画性质，因此被一些学者称为图画文字。他留人民间没有普遍使用铎系图画文字，仅由铎系掌握并用于丧葬祭祀仪式中，以致长久以来被外界误认为他留人是一个“有语言，无文字”的族群。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研究是他留文化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目前取得的成果不仅有比较丰富的铎系图画文字的采录和整理等基础性工作，也有关于铎系图画文字的分类、特征、功能和价值、文化内涵、属性等方面较为深入的分析和研究。
一、关于铎系图画文字的采录和整理方面
张顺彩于2001年7月发表在《永胜报》的《六德发现他留人的图画文字》应是最早记录和公开介绍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的文章，此文以兰有清铎系的口述和描摹为依据，图文并茂地记录了40多个铎系图画文字，并对每个字的汉语意思作了简要阐释。2001年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的周德才的《他留话研究》、2005年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简良开的《神秘的他留人》均记录了他留人的铎系图画文字，这两部文献所记录的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与上述张顺彩之文所记录的内容差别不大。王海滨于2011年发表在《民族语文》上的《他留铎系文图符研究》对40个铎系图画文字进行了记录和整理。张顺彩、简良开、周德才和王海滨等人记录的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除去重复和异体字外，不同的字共有61个。2021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的赵丽明、杨如刚等人的《他留人铎系文献整理与解读》记录和释读了101个铎系文字，其中可拆分的组合字有60个，最常用的仍然是30—40个字。
铎系图画文字图例
田野调查和基础材料的积累是深入研究绕不开的必要基础，张顺彩、简良开、杨如刚等所记录的铎系图画文字为进一步深入研究奠定了重要的材料基础。总体上看，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的基础调查、整理和挖掘越来越深入，记录和整理出来的铎系图画文字的数量逐渐增多，从起初的40多个增加到60多个，之后再增加到100多个。文字数量越来越丰富固然有好的一面，但是需要注意的是现今他留人的铎系图画文字主要是运用于丧葬仪式中，并且按照传统只是书写在面积十分有限的木板“碑牌”上，民间口述的“他留人的文字曾经写在羊皮或者猪皮上”等属于难以证实的传说故事，因此历史上铎系图画文字的数量大体达到多少这一问题需要谨慎甄别和探究。铎系图画文字数量范围的限定和内容的甄别对于后期的深入研究无疑具有重要意义，调查的遗漏和数量不足或者属于后期进行创作增加的新文字都会对铎系图画文字的数量统计和分类、属性、类别、特征、功能等方面的分析之科学性产生影响。由于木板“碑牌”面积较小，丧葬场合书写文字时间也有限，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的数量不会超出丧葬仪式中使用的木板“碑牌”所能承载的数量，加之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还处于文字的初创阶段，虽然不同传承谱系的铎系所使用的文字有所差别，还出现了一些异体字，但是总体上的文字数量不可能太多。从现今实际情况来看，与张顺彩、简良开、王海滨等人的记录一致，目前仍在他留人聚居的六德乡营山、玉水、双河三个村流传的和经常使用的铎系图画文字约40多个，包括天、地、日、月、星星、云彩等自然天体事物，刀、斧、镰、犁、耙、锄、织布机等生产生活工具，火草、树枝、麦穗等植物，蛇、麂子、黄蜂、毛毛虫、猫头鹰、乌鸦等动物。
二、关于铎系图画文字的分类方面
张顺彩的《六德发现他留人的图画文字》将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分为生产工具和忌讳物两类。简良开的《神秘的他留人》将他留人铎系文字分为吉祥和忌讳两类。王海滨的《他留铎系文图符研究》将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分为生产用具和忌讳物两类，并将其中的生产用具类铎系文字区分为男性生产用具和女性生产用具。杨如刚于2012年发表在《丽江社会科学》上的《他留人“铎系文字”的田野调查和初步认识》将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分为天文地理类、事物认识类、禁忌类（不吉祥类）、风俗忌讳和教育类、鬼神类、男用用具类、女用用具类七个类别。赵丽明、杨如刚等人的《他留人铎系文献整理与解读》将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主要分为天文地理类、禁忌类、男用具类、女用具类、鬼神类、事物认识类、传统观念教育类。
铎系用图画文字书写木板“碑牌”
由上可见学者们对铎系图画文字的分类有略有细，但总体上归类为生产工具类和忌讳类的学者居多。从目前他留人丧葬仪式中经常使用的40多个铎系图画文字来看，根据各个铎系图画文字所代表的事物的内容和性质不同，将它们分为自然天体事物、生产生活工具、不祥预兆这三个类别比较妥当。其中，自然天体事物包括天、地、日、月、星星、云彩等。生产生活工具包括刀、斧、镰、犁、耙、锄、织布机、绳子等，这些生产工具又可以细分为男性生产工具和女性生产工具。不祥预兆包含植物类不祥预兆和动物类不祥预兆，其中植物类不祥预兆有发叉的火草、突然断落的树枝、发叉的麦穗等，动物类不祥预兆有缠绕的双蛇、暴死的麂子、屋檐上安窝的黄蜂、成串的毛毛虫、怪叫的猫头鹰、惨叫的乌鸦等。另外，铎系在木板“碑牌”上书写文字的用意有三：一是向逝者说明和解释死亡的原因是天意，而铎系书写的种种不祥预兆就是天意，那些种种预兆并非人为可控，以此劝诫和安慰逝者必须离开人世，不要再留恋人间。二是为逝者营造另外一个世界去生存，那个世界与人间无异，有天、地、日、月、云彩等等自然天体；三是为逝者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生存提供生产条件，其中刀、斧、镰、犁、耙、锄、织布机、绳子等生产工具就是必须品。因此，由铎系在木板“碑牌”上书写文字的用意角度分析，将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归类为自然天体事物、生产生活工具、不祥预兆这三个类别也比较合理。
三、关于铎系图画文字的属性方面
张顺彩的《六德发现他留人的图画文字》认为铎系运用的是图画文字。简良开的《神秘的他留人》认为他留人在古代或者早期有文字，是图画或者符号，只不过没有发展，一直停留在起点阶段。周德才的《他留话研究》出现了“他留人的图画文字”的表述，说明他认为他留人已经有文字，只是这种文字的图画性质较强。王海滨的《他留铎系文图符研究》认为他留“铎系”文属宗教性图画文字，属于文字产生的早期阶段，从造字法来看既是语段文字，又是表意文字。2021年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杨晓雯的《彝族支系他留人文化变迁与族群认同研究》认为：“铎系文图符已经脱离纯粹意义上的图画，开始向文字的早期阶段过渡，但是又没有形成现代意义上的文字，既有图画的‘基因’，又有文字的‘基因’，因此，铎系文可以定性为‘图画文字’。” 杨如刚的《他留人“铎系文字”的田野调查和初步认识》认为他留人铎系符号具有固定的读音、歌唱曲调、形状、书写材料和模式、意义和内涵，应视为文字的雏形，是早期的文字形态。王元鹿于2020年发表在《中国文字研究》上的《他留文的定性及其对早期文字研究的价值》以简良开、周德才、王海滨的调查成果为基础材料，对他留铎系图画文字提出了一些新的观点。他认为铎系文是文字系统，已经脱离了图画，完全进入了文字阶段，不是图画向文字发展的过渡阶段，不能称之为图符或图画文字，称为他留文或者他留人铎系文是更加合理的学术用语。赵丽明、杨如刚等人的《他留人铎系文献整理与解读》序言部分指出他留文是原始图符文字，正文则直接使用“铎系图符”表述。
木板“碑牌”
从以上的文献梳理中可以看到关于他留人铎系使用的文字的属性问题，大多数学者将其定性为文字，只不过这种文字还有较强的图画性质，属于文字形成的早期阶段。也有学者提出他留人铎系使用的文字是成熟的文字，并非图画文字或者图符，学术上不应称为图画文字或图符。根据现今他留人传统习惯，在铎系的师徒传承过程中，老一代铎系都会再三叮嘱年青徒弟在学习书写铎系图画文字时一定要避免与现实社会中的实在物体的形貌完全一致，这一叮嘱不仅让人很好地理解他留人的铎系图画文字产生的来源、造字的方法和由图画向文字转变的重要过程，也有力地说明了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与单纯图画的区别与联系。从铎系现今仍然经常使用的40多个字来看，其形态抽象性不太强，每个字与其所代表的自然天体、劳动生产工具、预兆事物的形体相似度较高，写实特征明显。简而言之，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本身仍然携带着较强的图画性质，属于图画向文字过渡的阶段，还远没有发展到抽象的表意文字和表音文字阶段。
四、关于铎系图画文字的特征方面
简良开的《神秘的他留人》认为铎系文原始、古老、形式单调。杨如刚的《他留人“铎系文字”的田野调查和初步认识》认为他留人铎系符号虽然一个符号记录一大串有情节的故事，但是却无法把几个符号连接起来明确表达一句话。王海滨于2017年发表在红河学院学报上的《彝族他留人铎系文献研究》对他留铎系图画文字的特征进行了比较深入的研究，认为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具有活态性、短时性、双重性、差异性、神圣性、不对应性等几个特征。活态性是指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仍然运用于现今丧葬仪式中。短时性是指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待丧葬仪式结束后就销毁，从时间维度来说很短暂。双重性是指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具备文字特征，但是又以非固化的口头传承为主。差异性是指不同的铎系所传承的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有所差异。神圣性是指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运用于神圣和严肃的丧葬仪式场合，一般人不能随意碰触写着铎系图画文字的木板“碑牌”。不对应性是指铎系图画文字与铎系所吟诵的唱词并非一一对应。王海滨的《彝族他留人铎系文献研究》认为铎系图画文字形态古朴、简单，发展不成熟，不能精确记录语言单位，只能记录语段。王元鹿的《他留文的定性及其对早期文字研究的价值》认为铎系文以象形字为主，会意字和指示字极少，因此铎系文的来源主要是原始图画而非原始符号。区别于一般的图画和符号，他留铎系文能够记录语言。另外，他认为他留铎系文与汉字、彝文、东巴文等其他民族的文字没有关联，是自源性文字。
总体特征而言，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以名词性文字居多，字与字难以组合成句子。但是其中一部分铎系图画文字并不是单纯的名词，而是一个语段或片段，尤其是每个不吉祥的预兆类文字分别表示一个现象，例如其中某个文字或代表突然折断的树枝，或代表房檐上安窝的黄蜂等等。当然，这部分预兆类文字大多难以从形体上直截了当地看出或读出一个语段或片段，它们仍然需要口头语言阐释和解读才能明了其中丰富的意义。另外前已述及，铎系现今仍然经常使用的40多个字以象形字居多，但是其形态抽象性不太强，每个字与其所代表的自然天体、劳动工具、预兆事物的形体相似度较高，具有较强的图画性质，写实风格明显。由于书写铎系图画文字的铎系不同，一部分铎系图画文字具有不同的书写方法和形态。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的数量远少于与处于相近地理区域内的纳西族东巴文的数量，词性没有东巴文丰富，处于比东巴文更原始、更初级的文字发展阶段。
五、关于铎系图画文字的功能和价值方面
杨如刚的《他留人“铎系文字”的田野调查和初步认识》认为铎系图画文字起到帮助和提示记忆的作用，凝结着他留人的族群历史和文化记忆。铎系图画文字具有显著的古老性，对于探讨人类文字的起源和文明的进步具有重要意义。王海滨的《他留铎系文图符研究》认为“铎系”图符具有一定的交流与教育意义，虽然不是成熟的文字，但是在文字的发展历程中占据一席之地，是一份文字起源的珍贵实物资料。王海滨的《彝族他留人铎系文献研究》认为铎系图画文字是人类文字学、民间文学、农耕生产等方面的学术研究的重要材料。王元鹿的《他留文的定性及其对早期文字研究的价值》认为他留人铎系文是早期文字的典型代表，对人类文字的起源与发展研究具有重要价值。他从铎系文字的词性、语言与文字的关系、构词法等基本情况中推理出人类的文字产生的初始阶段往往是一批名词的出现为先导，并以象形字为主；原始的早期文字有一些数字的出现，但是数字的出现时间晚于名词；原始的早期文字有异体字，文字单位比较模糊；铎系文字比纳西族东巴文等文字系统更原始，它们没有同源关系，但是某些方面的特征却极其相似；他留文与汉字没有关系，未受到汉字的影响；他留铎系文仅仅用于宗教仪式，因此它启示人们早期文字产生的动力不一定是经济与商业，至少宗教也是文字发生的原因之一。赵丽明、杨如刚等人的《他留人铎系文献整理与解读》指出他留文有赞颂逝者、教化生者、记录集体记忆、寄托人生诉求、体现民间信仰等功能，其中最主要的是起到提示吟唱经文的作用，具有重要的文字学价值，补充了甲骨文之前文字形态的空白，并有民间文学、知识传承、社会教育等方面的重要价值。
使用在丧葬仪式中的木板“碑牌”
由上述文献可见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的功能方面，很多学者都认为帮助和提示记忆是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最直接的作用。实际上从民间信仰的角度出发，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最直接的作用是生者为死者营造一个死后生活的空间，为死者提供必要的物质条件，劝诫死者放心离开人世，不要再留念人间。出于这样的需要，他留人创造出了具体可视可感的象征天、地、日、月、犁、刀、织布机以及各种必须离开人世的死亡预兆等铎系图画文字。当然，铎系图画文字在丧葬仪式中无疑具有帮助铎系记忆和串联所需吟唱经文内容的功能，但是这是附带的功能，不是最直接最核心的功能，也不是铎系图画文字产生的最初动力。至于价值方面，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价值，尤其是对人类文字的起源及其发展历程的研究具有重要参考价值。他留人铎系图画文字是他留人族群弥足珍贵的文化遗存，代表了他留人朴素的自然宇宙观和生命观，反映了他留人丰富和独特的民间信仰，无疑是地方性知识的重要构成部分，也是珍贵的文化旅游资源。
作者简介：陈蛟龙，男，永胜彝族他留人，现就职于昭通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出版有学术专著《昭通端公戏文化》，在《文山学院学报》《民族音乐》等刊物发表有学术论文，在《昭通日报》《赤水源》等刊物发表有散文。
图片提供/微信编辑：刘晓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