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彝族是一个崇尚文明礼貌、家庭和睦、社会和谐的民族,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并用美丽的语言文字传承着彝族先民改造自然的艰难历程和社会生活的探索体验。彝族是个诗的民族,很多流传于民间的口头文学都是以诗歌的形式存在,其中《玛穆特依》是在川南滇北大小凉山彝族地区流传的一部彝族传统伦理道德教育的经典文献,它凝聚了彝族人民的美学思想,以通俗易懂、简洁欢畅和富有音韵节奏的哲理诗记载了关于彝族的善恶、诚信、团结、礼仪、勤俭、美德等等审美思想,本篇文章以《玛穆特依》汉文版的文学语言文本为个案,试析《玛穆特依》的美学思想。
关键词:彝族语言,美学思想,和谐,审美
(本文作者邱蓉)
《玛穆特依》(以下简称《玛穆》)是一部影响深远、流传广泛的道德教育经典,也是一部优秀的美学著作,为彝族的美学思想奠定了基本品格,体现了彝族人的审美风格,凝聚了彝族人的审美心理结构和美学思想,“它可以译称训世经、劝善经、道德经、教贤经等,‘玛’为教、训、导、劝等义,也有‘为人处世’之含义”。①“穆”为做、仁、善、仪等含义,它的成书年代及作者众说纷纭,有石尔俄特和挖阿吉穆说,阿坎拉惹说,阿都尔朴说和兹咪阿级说,但很多学者都认为《玛穆》不可能是一人一时完成的著作,它是彝族先民共同创作的,是先民智慧的结晶,兹咪阿纪是收集和整理者,是《玛穆》的集大成者。
《玛穆》以十三岁为一个年龄段,一直到九十九岁,讲述了人每个年龄段应该有的心理结构和审美思想,它的美学思想丰富多彩,包括诚心、团结、博爱、善良等美德。本篇文章主要从语言艺术、个人道德修养、和谐理念几个方面浅析《玛穆》美学思想以及彝族人的审美趣味。
一、《玛穆特依》的语言审美艺术
彝族人运用语言灵活巧妙,而且很讲究语言的修辞,多用对偶、比喻、借代等手法交流思想,使语言更加生动并艺术化。
文学文本都是作为语言符号而存在的,语言符号是传达审美体验的物质媒介,是民族审美心理外化的物质载体和信息通道,是一个民族的标志。“每一种语言本身都是一种集体的表达艺术,其中隐藏着一些审美因素——语音的、节奏的、象征的、形态的——是不能和任何别的语言全部共有的。” ②
《玛穆》的语言节奏具有审美属性,它的语言艺术结构是五字一行的哲理诗,也有五个字以上的,讲求语言简略、顿歇有致、音节匀称、声调抑扬、韵律和谐、错落协调的诗歌节奏,字里行间完美地流露了彝族人对语言艺术的审美趣味和思想追求。如:
子孙后代们,人生想将来,人生图结果;养马则修路,养子则娶媳;
养女则出嫁,养羊则放牧;添置土地者,图谋子孙业;造屋建房者,
图谋子孙立;畜金存银者,图谋后世富;制衣寻宝者,图谋子孙美。
《玛穆》谋后篇
本段诗选自吉格阿加翻译,且萨乌牛审订的版本,作者力求原貌原意来翻译整理,故汉文版的语言不管是外在的音节韵律还是内在的字义蕴律都是比较接近彝文版的,它以优美的文学语言符号彰显了彝语的音韵美(语音系统),结构美(语法构造),语义美(词汇体系),它的语句朴素而不华丽,修辞手法简约而不繁丰,并没有押韵,只是以简明的五言诗的诗歌艺术形式进行陈述,它的语言策略和表现技巧也并不精湛,但是用最简单的语音显示了文学语言的外在形式美,即外在形态所呈现出来的声音、色彩、形体方面的审美属性。朱光潜认为“声音节奏对于文章是第一件要事”,《玛穆》的诗歌节奏符合朱光潜的美学观点,他们都追求语言音节匀称,节奏抑扬顿挫。又如:
世间的人们,只听妻儿话,难以去治敌;只听奴仆话,难以随家族;
只听家族话,难以服亲族。恶语莫伤人,恶语伤人心;贤者不推事,
贤女不醉酒。
世间的人们,站高能望远,坐久能思细;睡足则清醒,思久则清楚;
子孙后代们,朋友看着交,敌人看着对;食物嚼细咽,话语思量说。
《玛穆》言语篇
“语音是生成文学语言节奏美的最为重要的基础,文学语言的节奏主要是指语音的顿歇、高低、轻重、长短、音律等相配合,相承接所造成的语言的节律。”③,彝语和汉字一样是一个字一个音节,是以一个音节整体,以单音词构成单音步,以双音词构成二音步,为了真实的表现彝语语音的原貌和原律,这里再引用一段彝音译汉的诗:
兹咪克塌各,兹咪也达取;诺伊也达古,瓦尼也达朵;哥比咪达取,
桌桌也达取。
《玛穆》顺从篇
它的意思是“别戏弄君主,兹莫④顺着随,江水斜着过,悬崖斜着爬,亘毕⑤慎心随,平民顺着使”,根据彝语的音节规律和意义节奏的习惯,上面的六行诗可以作如下节奏划分:
“兹咪/克/塌各,兹咪/也达/取,诺伊/也达/古,瓦尼/也达/朵,哥比/弥达/取,桌桌/也达/取”,它的语音形式节奏是‘二一二’或者是‘二二一’,彝语的音律节奏在即兴创作的克哲中表现更为明显。在四川凉山地区流传的《阿莫妮惹》《勒俄特依》等都是以诗歌的形式存在,因此人们称彝族是个诗的民族,因为他本身就对语言的外在形式和节奏韵律有艺术形式的追求,不讲求华丽的辞藻,只求语音结构形式美和音韵以及所表达的含义富有哲理性和启迪性。
《玛穆》中使用最多的修辞手法是对偶,自古以来,各民族都是喜欢成双成对,都喜欢对偶的建构模式,彝族的诗歌不管在音节上或是字义上都讲求对偶,尔比尔皆、克哲和其它民间的很多文本文献都是以对偶的诗歌形式存在和流传。“所谓对偶就是将一对字数相等,结构相同或相似的词组或句子对称地排列在一起,用来表达相类、相关或相对等语义内容”⑥。《玛穆》的文学语言艺术呈对偶的表现手法,音节形式是整齐一律的,呈现出整齐美,黑格尔说:“整齐一律一般是外表的一致性,说得更明确一点,是同一形状的一致重复,这种重复对于对象的形式就成为起赋予定性作用的统一”,就文学语言来说,指它的外在结构整齐,呈重复状态,语言符号的节奏韵律,流动方式,它们所占的时间和空间是相同的,都能以“整齐一律”地显现出来。彝语是音节文字,故在语言的音节当中能够把黑格尔的“整齐一律”的美感演绎得淋漓尽致,这里说明一点,并不是说彝族的语言艺术是追寻黑格尔的“整齐一律”,而是彝族自己本身就有追求语言整齐一律的审美思想,《玛穆》的语言形式和语义内容便是如此,以上三段诗中,第一、二、三句成排比,往后的句子就成对偶形式,它们不仅在外在形式的结构上相同,在语义的含义上也是相对或相似的。《玛穆》中除了对偶以外,还有排比、比喻、象征等修辞手法,这里就不在一一赘述。诗的节奏、音韵、与民族的语言特点是有紧密联系的,《玛穆》用最简洁的语言和最富有音乐感的节奏实现了声情并茂的艺术效果,呈现了彝族人的语言审美趣味。
二、《玛穆特依》关于“和谐”的审美思想
《玛穆》是一部教育经典,有着教育的功能,讲述了彝民族的审美原则和审美思想,倡导兹莫与庶民相互爱护和顺从,父母子女之间相互尊敬和关爱,以及亲戚朋友和邻里之间的和睦、诚实、礼貌等,教育人们做人的原则和应有的道德思想,以求达到人们社会关系的和谐,这和先秦儒家学派的美学思想有相同之处,儒家学派主要重视伦理道德问题的研究与实践,将伦理视为人及社会的本体,重视美与善的关系。儒家学说的核心是“仁”,孔子提倡“仁政”和社会和谐,还提倡人的真、善、美以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有差等的爱,儒家创立的伦理型美学,为中国封建主义美学奠定了基本的品格,影响极为深远,儒家思想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也是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玛穆》也是倡导君仁、仆顺、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夫爱、妇顺等审美原则,洁身自好、崇尚礼仪、吃苦耐劳、尊老爱幼的一种社会审美思想。
《玛穆》的美学思想与儒家思想有一点不同之处,就是它是“超阶级的”,不是一味地为统治阶级服务,其思想不完全代表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而是站在超阶级的高度“统训”君臣应该怎样,庶民应该怎样,教育庶民也教育兹莫,“兹莫靠奴仆,不要欺奴仆,不要重兹莫,兹莫也是人,奴仆也是人,兹莫有善心,属民则富强。”,持君主和奴仆平等、和谐相处的观点,兹莫对庶民要‘善’、‘仁’,庶民对兹莫要‘忠’‘仪’,这在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上是有进步的,为和谐社会做出了贡献,君主应该关心和爱护自己的奴仆,和孔子的“仁爱”,“仁政”是同理,和儒家的“仁爱”审美趋向相类似;除了君臣对属民的‘仁’‘善’以外,《玛穆》还认为“兹是奴运气,奴是兹财富。”所以奴仆应该为兹尽职尽忠,恪守规范,如果“善于跟随者,兹莫成奴仆;礼待兹莫者,兹莫器重你;”,“主奴不和谐,奴会逃奔走,主奴相和谐,主奴如兄弟,无敌来相扰”,在彝族人看来,兹莫和庶民的生存是相互依赖和相互依存的,兹莫对庶民要善和仁,否则庶民会逃奔,这样的话兹莫就会失去劳动力财富;庶民要顺从和效忠兹莫,否则会失去生存的后盾和依靠力量。彝族人们对人与人的和谐相处要求达到社会和谐发展,追求的是充满仁爱的社会,以君臣和庶民之间的和谐达到社会和谐,从中体现出彝族人民的社会和谐的美学思想。
《玛穆》的审美思想还包括了,关于父母子女、亲戚邻里之间、长辈与晚辈之间应有的礼仪礼貌和伦理道德,“礼待朋友者,所往朋友多;礼待家族者,家族敬重你;礼待亲家者,亲家乐联姻;”对朋友有礼貌,善待家族和亲家,才能安身立命,对待别人讲究用语礼貌,“善于言语者,别家兹莫成知己,善于夸赞者,他人成我臂”,从言语和行为不同方面对人进行审美和德育,首先得善言善语对待别人,才能得到相同的回报,礼貌是相互的,要实现礼貌客体的双方主体共同完成才行,体现的是一种人格魅力,强调人格美,由此决定了彝族人立身行事的原则,《玛穆》的审美思想广泛,从语言、行为、思想各方面反映出人应有的懿行、懿德,以及相互团结,和谐相处的原则,也就是追求人性美,“善”与“美”一直是彝族哲学史上重要的概念,他们有着不可分离的联系,在一定程度上,“善”与“美”同义,彝族人的审美思想是“善”和“美”的统一。
在《玛穆》中除了包括君臣与庶民、亲戚邻里,父母子女等相处的和谐审美思想外,还有一些具有民族特色的审美思想——彝族人依靠家族和敬舅的思想。
“礼待家族者,家族敬重你,莫离家族去,保护靠家族,离开家族了,手指离掌去。”,在《玛穆》中表现出了彝族人依赖家族的思想,在彝族人的思想里,人是不能分离家族的,必须得依靠家族而活,要受到家族的保护,家族是人们的保护伞,遇到困难和纠纷时,或者是冤家械斗时,都得靠家族来保护,离开家族的人就像是没有家的流浪汉,无依无靠,有时,人在社会关系中的地位决定于家族的强弱,所以彝族人都要求每个人都要墨守家族成规,维护家族尊严,遵守家族训诫,以得到家族的维护。这是很有民族特色的审美理念,他们认为,人受到危害和困难的时候,只能依靠家族伸出援助之手,遇到困难时,家族是人们的救世主,因此彝族有句话叫“不依靠家族就不能存活”,可想而知,彝族人的家族观念是非常强烈的,这种“人活着就要靠家族”的观念已经在他们的脑子里根深蒂固,是彝族人重家族的审美思想,人们的生活以家族作为坚强后盾。
在彝族人的思想里,属娘家的母舅最大,必须尊敬和爱戴母舅,也许这是源于母系社会的一种思想,彝族人是特别尊重母亲的,也就奉母舅是最大的,《玛穆》敬舅篇写到“笃慕的后代,莫离母舅去,袒护母舅强,若离母舅去,要成藏人仆,要成汉人仆,要成汉人奴…,家中母亲大,舅舅当母亲。”彝族人有时候,也需要母舅家为其撑腰,特别是受到外族人侵扰的时候,需要母舅家来庇护,这也是具有民族属性的以母舅为大的审美趋向。从彝族人的家族观念和敬舅思想,似乎可以探寻到彝族人的生活经历和历史画卷,依仗家族和敬舅思想也是彝族人的生活提炼和经验所得。
三、《玛穆》的美育功能
美是人类主体与世界客体进行价值实践的产物,美是外在事物相对于人类主体所表现出来的一种审美价值属性,《玛穆》是一部教育经典,也是一部美学著作,它的审美思想具有教育功能,也称为作用。以本人看来,《玛穆》具有两个方面的审美作用,一是对人的规范、调教作用,二是促进社会和谐的作用。
一、对人的规范和调教功能,彝族的传统教育都是口头教育,“火塘边”的教育,在此时,《玛穆》的审美思想对人们的传统教育中发挥了非常重要和不可替代的作用。《玛穆》以自己的民族审美属性教育着彝族人民,以提高人们的思想道德修养,是一部很好的思想道德教育经典,是彝族人在改造自然和社会生活当中所得出的生活体验和智慧结晶。它规范和制约着人的行为思想、言行举止,用‘善’‘仁’‘勤’来对人进行审美和品评,促进人与人的相互关系以及社会的和谐有不可低估的作用,它的审美思想对每个人的美育功能作出了重大贡献,彝族人认为“善者有善抱,恶者有恶报”,所以人人都应该行善,让社会充满仁慈,人人都舒心地生活。人“成长莫作恶,成长若作恶,子孙难兴旺。”,人不能有凶恶、懒惰、欺骗等行为,在这里就显示出了彝族人关于“仁”与审美的辨证关系。
它以自己独特的审美情趣教育着人们,教育人们提高个人的语言和行为修养,思想道德修养,“恶语莫伤人,恶语伤人心,食物嚼细咽,话语思量说”,以彝族人与人之间的礼貌用语原则对人们的言行举止起着审美教育的功能。以礼待兹莫,以礼待亲家,以礼待朋友。宽容待人,行善惩恶,礼貌待人,尊老爱幼,诚实守信,善待亲戚,勤俭节约,图谋长远,自谦不傲,与人团结协作,和睦相处等等,归结起来,就是“仁” “善” “勤” ,而这三个字又可以归结为“美”。
二、促进社会和谐的功能,在《玛穆》中彝族人的美学思想丰富,包罗万象,种类繁多,包含很多范围广泛的人伦、社会审美情趣,过去,《玛穆》的审美思想以固定的思维模式统训人们做人的原则,以促进社会和谐发展,今天,《玛穆》的美学思想对提高彝族人民的思想道德修养,建设和谐美满的家庭,建立社会主义制度发挥了巨大作用,这种美学思想对于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是不可缺少的精神财富,有利于建设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社会,它的价值就在于用独特的审美方式表现和传达了彝族人民的生活体验,推动人们精神的铸造,向后人传授他们的生活经验,并对社会生活作出审美价值判断,有待于彝族人民审美意识和审美能力的提高,《玛穆》以独特的民族语言提炼了社会美,人的精神美,以及性格美,凝聚了彝族人民的审美理想和彝族人关于“仁” “善” “勤”等相统一的美学思想。
注释:
①吉格阿加 翻译《玛穆特依》云南民族出版社 2005年5月第1版第1页
②爱德华.萨丕尔 著《语言论》上午印书馆1964年版 第201页
③李荣启著 《文学语言学》 人民出版社 2005年5月第一版第244页
④兹莫,统治者,也称兹,后来朝廷封其为土司,未受封者不为土司,进入凉山后演化为所谓的黑彝,白彝均为兹之所属民
⑤亘毕,即工匠和毕魔,此指对待他们要尊重、谦恭
⑥李荣启著 《文学语言学》 人民出版社 2005年5月第1版第257页
参考文献:
[1]陈望衡 著 《中国美学思想》 人民出版社2005年12月第1版
[2]舒也 著 《美的批判》上海人民出班社 2007年5月第1版
[3]李国春 著《文学审美超越论》湖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
[4]吉格阿杰 翻译 《玛穆特依》云南民族出版社2005年5月第1版
[5] 李荣启著 《文学语言学》 人民出版社 2005年5月第1版
原载:《西南民族大学》2009年7月专集;文字来源:彝学网。 特此向图文原作者致以敬意和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