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是当地人们智慧的结晶,也是当地特有的课程资源。以彝族乡土知识为例,将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有助于传承西南民族地区优秀传统文化,培育师生乡土情感和民族情感,推动西南民族地区乡村学校的特色发展。西南民族地区乡村课程建设面临着整体条件较为落后、乡村教师课程素养亟待提升、乡土知识合理性遭受质疑等现实挑战。因此,要加大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宣传力度,增加相应的经费投入,明确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具体目标,采用灵活多样的融入方式,立足乡土特色提升教师课程素养,建设乡村课程资源库,从而确保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落到实处,发挥实效。
关键词:乡村课程;乡土知识;传统文化;西南民族地区;彝族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2016年度青年项目“西南民族地区乡村教师职业吸引力提升机制研究”(16CMZ025),项目负责人:赵鑫。
西南民族地区集中分布着30多个少数民族,既是少数民族教育的集中区域,也是乡村教育的战略重地,其教育质量关系到全国乡村教育改革与发展的成败。在这样一个少数民族众多的乡村贫困地区,采取特殊政策与措施,对实现西南民族地区乡村教育的可持续发展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乡村课程作为乡村学校教育的核心要素,“宜坚持多元的价值选择,即多元的视野、多样性原则和个性指向,并通过结构统整将各种文化内容整合起来,以适应社会多元文化发展的需要”[1]。因此,西南民族地区乡村课程建设内容的选择既要积极反映并满足新时期乡村教育改革和社会发展的客观要求,又要兼顾传承民族文化、改善各族民生、繁荣乡村文化的多元需求,这就需要将乡土知识合理融入乡村课程。
作为当地民族智慧的重要表征,乡土知识既是民族历史和乡土文化相结合的民族文化资源,也是西南民族地区特有的乡村课程资源。近年来,教育理论研究者和中小学教师积极开展相关探索,取得了一些颇有价值的研究成果,但仍然存在较大的拓展空间。一是已有研究成果大都聚焦于西南民族地区乡村教育的政策规划、均衡发展、资源投入等宏观领域,鲜有论著从乡土知识开发层面探讨乡村课程建设; 二是注重乡土资源对乡村教育及课程建设的工具价值,忽视了本体意义,未能将其作为西南民族地区乡村特色文化发展与师生成长的重要举措加以构建; 三是经验性、概括性描述较多,泛泛而谈学校课程建设对民族知识的吸纳,没有深入揭示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以及乡村学校课程所特有的乡土性、民族性和地域性。此外,西南地区少数民族众多,需要结合具体民族的乡土知识较为深入地剖析其融入乡村课程的关键性问题,从而发挥以点带面的功能。鉴于此,本文以彝族乡土知识为例,阐释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价值定位、现实挑战与实践策略。
一、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定位
西南少数民族大多聚居在较为偏僻的乡村,历史上长时间处于相对封闭的经济状态,总体上受现代文明和外来文化的影响较少,加之各民族内部固有的、鲜明的民族性,造就了该地区灿烂多姿的民族文化,独特的乡村环境和多元的民族文化孕育出丰富的乡土知识。彝族作为西南地区第三大少数民族,有 900 多万人口,较为集中地居住在四川西昌,云南楚雄、玉溪,贵州威宁、大方等地,彝族乡土文化传统具有六七千年的历史,源远流长、丰富多彩,其乡土知识在西南民族地区颇具代表性。探讨彝族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价值定位,揭示其重要意义,有助于促进西南民族地区乡村教育“实现后发赶超、跨越发展,努力走出一条不同于东部、有别于西部其他省份的发展新路”[2]。
(一) 传承西南民族地区优秀传统文化的核心载体
《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明确指出:“少数民族教育具有特殊性,要把支持民族地区教育发展作为一项重要任务,应重视通过教育来传承多彩的民族文化。”彝族作为西南民族地区历史悠久的少数民族之一,创造了音乐、舞蹈、服饰、建筑、饮食、节庆、手工艺、语言文字、礼仪习俗等多个领域丰富多彩的民族乡土知识。彝族乡土知识是该族乡民与生于斯、长于斯的西南地区这个独特“世界”交流互动所生发出的、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一整套生产生活方式及知识体系,可以说彝族乡土知识就是西南民族地区优秀文化传统的载体之二。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保护与传承不仅是西南民族地区乡村学校课程建设的重要任务,而且是乡村课程建设的土壤和不竭的原动力[3]。就彝族地区乡村课程建设而言,针对其民族文化丰富、民族历史久远等特点,通过乡村课程传承彝族优秀传统文化这一价值定位尤为必要,集中体现为彝族地区乡村课程对当地乡土知识的挖掘、继承、传播与创新。例如极富特色的彝族舞蹈,融热爱劳作、庆祝丰收等民俗文化为一体,是彝族特有的乡土艺术形式。彝族民间舞蹈主要有两类: 一类是产生于农耕牧放的舞蹈,包括苞谷舞、荞麦舞、织毡舞等,大多模拟农耕的动作和劳动过程; 另一类是在节日或喜事中常见的舞蹈,如对脚舞、跳锅庄、跳芦笙等。彝族乡村课程作为本民族乡土知识的核心载体,将民间舞蹈纳入学校的乡村课程,有助于学生在传承与发展民间舞蹈这一彝族特色乡土知识的同时,理解本民族舞蹈艺术中蕴含的崇尚劳动、追求幸福等价值取向。
此外,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不仅顺应西南民族地区学校课程的多元文化取向,有助于传承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而且成为促进西南民族地区乡村教育持续发展的主要动力。彝族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是学校课程文化建设兼顾普遍性知识和地方性知识的过程,能够增强西南民族地区乡村教育文化的包容性,有助于形成民族优秀文化传承的长效机制。一方面,彝族乡土知识中蕴含着丰富的民族文化资源,足以激发学生的想象力,“为乡村教育生活注入活力与生气”[4]; 另一方面,彝族乡土知识同当地乡村环境、真实情境的有机结合能够改变课程内容脱离师生的生活实际、包容性不足等现状。以彝药为例,作为彝族人民长期同疾病作斗争的经验总结和智慧结晶,彝药是我国药学宝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彝族的主要聚居区多位于山地,如四川凉山腹地交通闭塞、人迹罕至,保持了生物界的自然生态和较多的动物种类,动植物药用资源极其丰富,同时也保留着彝族人民世代相传的动植物药用知识。当地乡村学校在彝药专家、高校课程学者等协助下,将彝药知识引入乡村课程,提升了师生对彝药文化的感知与认识能力,激发了他们的学习兴趣,使当地乡村学校教育内容因本族优秀传统文化的现实价值与历史意蕴而显示出特别的亲近感与生命力。
(二) 培育西南民族地区师生乡土情感的重要平台
在西南民族地区新型城镇化进程中,越来越多的乡民尤其是年轻一代的“离土”“离乡”趋势越来越明显,对养育自己的民族文化与乡土社会越来越陌生、乡土情感和民族情感逐渐淡薄便是其主要表征。西南各少数民族的乡土知识与乡土情感具有一种“亲缘性”和“共生性”的关系。同西南地区其他少数民族类似,彝族乡民的乡土情感与民族情感往往相互交融,民族情包含着乡土情,乡土情孕育着民族情。在乡村教育领域,乡土情感是指师生在认识、了解乡村及其所蕴含的民族文化的基础上形成的有关“乡村”“族群”“乡村生活”和“乡村教育”的情感体验与情感认同,它“既是提升乡村教育品质的精神支柱,也是强化师生爱土兴乡的价值导向,以及推动民族文化创新和乡村社会革新的重要力量”[5]。乡土情感的生成需要以相关知识为平台,这些知识必须是根植于生活环境和民族文化的乡土知识。少数民族师生要在知识习得的过程中逐渐激发自身的乡土情感。因此,将彝族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正是师生乡土情感和民族情感得以“位育”的重要平台。
“所谓‘位育’,源自《中庸》:‘位者,安其所也; 育者,遂其生也。’从静态维度诠释,‘位’强调主体生活环境对自身的影响; 从动态维度来看,‘育’强调主体主动的进步成长,调适环境以发展自身。”[6]针对西南民族地区多元的文化环境,要实现彝族师生乡土情感的“位育”就应包括两个维度: 一方面是静态的“位”,即彝族独特的生活环境和乡土知识对师生乡土情感的催化; 另一方面是动态的“育”,即彝族学生乡土情感需要在特定文化环境中通过富含本民族乡土知识的乡村课程加以激发和培养。如彝族民歌作为饱含浓郁民族情的重要乡土知识,在彝族社会中通常以歌唱的形式宣讲历史、强调道德、传承风俗并表达喜怒哀乐,歌词内容广泛,是彝族民族文学创作的重要源泉之一。将适合青少年身心发展的彝族民歌,比如《犁地歌》《都火歌》等引入当地乡村音乐或文学等课程中,让师生体会劳动歌、风俗歌、生活歌中代代传唱的彝族人民对本族劳动文化的赞美和乡土生活的热爱,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潜移默化地生发出对彝族乡村大地天然的依托感和本族文化传统的自豪感与归属感。乡土知识是西南民族地区师生乡土情感和民族情感“安其所、遂其生”的催化剂,有助于强化民族认同感与凝聚力。
(三) 推动西南民族地区乡村学校特色发展的有效途径
西南民族地区乡村教育在发展过程中,在吸收各地先进经验的同时,必须融入学校所在区域的文化,突出区域特色,弘扬区域内的各民族文化,而“生搬硬套”的结果只能导致乡村教育脱离当地实际,“千校一面”,效果不佳。因此,特色发展是彝族乡村学校发展的必然趋向,需要基于彝族乡村社会及其民族传统文化,根据教育发展需求和当地乡村课程资源分布,充分依托学校所处的文化环境,因地制宜,将彝族乡土知识转化为课程资源,寻求突破点与生长点,积极服务当地社会经济建设。在执行国家课程标准的同时,彝族乡村学校师生在各方支持下应积极开发与乡村生活实际、民族文化传统相吻合的乡村课程。因此可以说,彝族乡村学校特色发展过程在一定的意义上就是将富有民族特色和乡村特色的乡土知识与乡村课程不断融入、优化并落实的过程。
彝族乡村学校尽管所处地理位置较为偏僻,所在地区经济发展相对滞后,但也具有独特的优势,生态环境较好,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质朴的乡风民俗。“当地的乡村社会是更为接近人的先天善好的自然秩序的一个综合的文化织体,因此能为人的天赋展现,为人的教养的养成,为人的道德品质的养成提供更为自由、没有拘束、淳朴、洁净而少有诱惑的社会氛围”[7]。乡村学校应尊重并发挥乡土文化的优势,让学生更多去探寻、发掘其中特有的乡村课程资源,从而发挥其独特的育人功能。如源自明代的彝剧就是一种有着独特唱腔和表演程式的戏剧形式,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云南楚雄多所乡村学校参与该地彝剧团开展的“戏曲进课堂”活动,将彝剧建设成为特色乡村课程,引导师生在彝剧课程实施过程中既了解了它的历史演变、生活题材、民俗文化和民族精神,又了解了彝剧中的方言土语、演奏乐器、音乐唱腔、表演方式、演出风格等,成长为传播彝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后备军和生力军。实践证明,乡村课程如果能扎根于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立足当地乡村社会发展的实际,贴近当地民族习俗和乡村生活,就有了属于自己的“根”,根深才会叶茂,进而彰显当地乡村学校的特色与风采,促进其发展。正是在西南民族乡土知识的熏陶和学校的引导下,学生吸收民族文化中的优秀品质,进而成长为价值观念与行为方式符合西南民族地区社会发展要求的建设人才。
二、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挑战
尽管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对西南民族地区乡村社会经济和教育的发展具有重要价值,但由于长期以来当地教育水平同东部发达地区乃至全国平均水平相比较为落后,通常追赶和模仿发达地区的教育尤其是照搬其课程,导致当地乡村教育出现“水土不服”等问题,教师教得辛苦、学生学得无趣,教育质量难有起色,使师生产生“厌学”“厌教”等负面情绪[8]。调研发现,当前彝族乡村学校课程建设的整体状况并不让人乐观,虽然少数乡村学校在外力支持下开展了彝族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探索,但整体水平不高,乡土知识开发和乡村课程建设仍然是当地乡村教育的薄弱环节,面临诸多挑战。这些挑战影响了彝族乡村教育的发展,限制了乡村教育在当地乡村社会建设中作用的充分发挥,进而制约着西南民族地区社会经济发展的进程及成效。
(一) 西南民族地区乡村课程建设的整体条件较为落后
改革开放以来,西南民族地区各级政府不断加大对乡村教育的财政投入,教育经费逐年增长,乡村教育扶贫机制有所创新。但通过在四川凉山、云南楚雄、贵州威宁等彝族自治州(县)的调研发现,相对于全国平均水平而言,当地乡村学校整体办学条件仍然较为落后,限制了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可能性。
一是学校办学经费紧张,教育经费投入不足。政府投入的教育经费难以满足教育发展的基本需要,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乡土知识的开发与利用。长期以来,由于西南民族地区地貌特殊、语言不同、学校分布松散,导致乡村学校正常运行的开销大于其他地区的学校,教育经费应付基本的硬件设施和教师的工资支出等尚且紧张,而乡村课程建设专项经费的落实就更是一种奢望。此外,开发乡土知识、建设乡村课程离不开相关课程专家的指导,这也需要专门的资金支持。经费缺乏导致学校无力关注当地乡土场域的独特性,难以向师生提供开发、利用乡土知识的平台。
二是学生基础薄弱,知识面狭窄、信息量较小。由于乡村经济发展缓慢,有些彝族村寨连电视等基本设施都尚未普及,家长没有足够的经济条件满足学生的阅读需求,许多学生汉语水平较差。虽然某些乡村学校使用了彝语教材,但只是将国家课程或其他地区的校本课程转换为彝语,没有把本民族文化传统特色体现在教材内容中,缺少对彝族乡土知识的介绍。学生难以从学校开设的课程和使用的教材中深入了解本民族的文化传统,更无法将所学知识同生于斯、长于斯的彝土彝乡联系起来,导致他们既不了解外面的社会,也不熟悉本民族的文化知识。
三是从当地学校课程建设而言,学校课程体系的设置应将国家课程与乡村校本课程相结合。然而在学校实施的国家课程中鲜见当地乡土知识的影子,乡土知识的融入被认为是各地乡村学校在课程建设中各自考虑的事情。这对发达地区的学校不成问题,但由于西南民族地区乡村学校教育发展缓慢,乡村课程建设较为滞后,乡土知识的融入便无从谈起。当地学校课程设置缺乏民族特色,虽在文本选择上体现了国家课程的整体要求,但忽视了乡土知识的合理性。
(二) 西南民族地区乡村教师的课程素养亟待提升
教师是课程开发的主体,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乡村师资的鼎力支持。而课程理念陈旧、课程素养偏低正是西南民族地区中小学师资队伍普遍存在的一大问题[9]。以凉山彝族地区为例,大量乡村小学年久失修,缺少公办教师,许多学校仅靠代课教师或支教教师通过复式教学的形式勉强维持。乡村学校一名教师兼任四门以上课程的情况较为普遍,“乡村小学包班教学”也很普遍。尤其是实施“撤点并校”政策和“乡村学校寄宿制”以后,还存在缺少生活教师、心理辅导教师等问题。在师资“数量不足、招新无门”的困境中,教师保质保量完成日常基本的教育教学任务尚且比较吃力,更何况专门抽出时间、精力提升乡土知识开发和乡村课程建设的专业素养,其难度可想而知。
此外,无论彝族地区乡村教师接受的职前教育还是难得的职后培训,几乎没有关于怎样立足乡土知识开发乡村课程的专题内容,这就使得绝大部分乡村教师缺少将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意识与能力。通过对凉山彝族乡村教师的走访,我们发现老教师已经习惯了学校教育只为升学服务,忽视或漠视当地乡村社会经济发展和民族文化传播对乡村教育的要求。而新教师的乡土知识储备不足,缺乏相应的乡土课程开发基础。他们主要毕业于师范院校,虽然接受过正规的师范教育,具有较高学历,但对当地乡民口头传诵的故事歌谣、地方史志、特色工艺等彝族乡土文化知识并不了解,即使在日常教学生活中有着学习乡土知识的愿望,也局限于习得一些乡土方言。他们虽然能够关注彝族生活仪式中民歌、舞蹈、习俗等文化传统的外显形式,但难以深刻理解各类民间舞蹈,比如披毡舞等所包含的追求自由、和谐包容的思想,对彝族乡土知识的独特文化意蕴缺乏较为深入的把握,其理解大都表面化。这就需要在乡民和课程专家的共同支持下提升当地乡村教师的课程素养,准确掌握彝族乡土知识的文化意蕴和独特价值,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奠定必要基础。
(三) 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的合理性遭受质疑
乡土知识合理性指的是乡土知识对于西南民族地区乡村教育及师生发展的价值和意义。西南民族地区是国家实施“一带一路”倡议和“精准扶贫”政策的重要区域,由于历史、地理等因素的限制,当地乡民极力想摆脱思想、精神以及物质等诸多方面的自卑感和无力感,从而影响了对乡土知识教育价值的认识。在访谈中,笔者发现许多身为家长的彝族乡民将具有民族文化特色的乡土知识视为土里土气的“落后知识”,只能适用于本民族“落后于时代”的生产生活方式。比如,彝族以酒为贵,酒是迎宾待客、过节、婚礼、丧葬、探亲访友等活动的必备礼物,并有着复杂的酒礼和悠长的酒歌,形成了独特的酒文化。在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地域性的影响下,彝族酒文化的价值与意蕴只能在其特定文化圈中才能得到诠释与传承,在特定场域之外,这种民族文化容易被误认为是一种彝人好喝酒的“恶习”,并导致当前部分彝族乡民对酒文化产生质疑。实际上,如果在当地学校乡村课程中向彝族学生适当介绍本族饮酒文化的来龙去脉及其民俗礼节,诸如彝族对盛酒器皿有较多讲究,多用牛皮口袋盛酒,饮酒时多用木质高脚酒杯,就可以避免将酒文化的传承简单理解为嗜酒。此外,盛酒器皿的制作工艺也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彝族的酒文化。这些知识有助于彝族人掌握当地特有的文化传统。
对乡土知识合理性的质疑能够促使我们反思和进一步探索。笔者认为西南民族地区乡村课程建设既不可能也无必要融入某个或多个民族所有的乡土知识,而应去粗取精、因地因校合理吸收,但对乡土知识的质疑也要避免走向极端。这种极端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将彝族乡村社会经济发展的原因归结为文化传统的落后,而学者基于对凉山等彝族乡村社会的长期调查发现,当地持续贫困和社会问题层出不穷的根本原因是乡村教育的低效与缺失以及彝族文化传统在学校课程中的边缘化[10]; 二是对乡土知识的理解较为狭隘,往往局限于彝族等西南地区少数民族刀耕火种的传统农业或原始宗教习俗,认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必然会涉及农耕内容或宗教内容; 三是将乡村教育目标定位于考试升学,限制了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发展空间,导致乡村学校课程与学历教育重合性较大,人才培养忽视本民族的特性,在一定程度上与西南民族地区乡村的人情风俗、社会经济发展脱节,针对性和适应性不强。
通过调研发现,如果缺少政府行政部门或高校科研机构的专门支持,那么当地乡村学校仅能勉强落实国家课程,难以兼顾彝族乡土知识的继承与传播,导致许多优秀的民族传统文化在现代主流文化的冲击下被排斥到边缘地位,富含彝族文化的乡土知识在年轻一代濒临失传。长此以往,彝族等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许多传统文化将会逐渐没落甚至消逝。因此,如何有效地传承各民族优秀文化成为该地区乡村教育及其课程建设的当务之急,把承载彝族优秀文化传统的乡土知识合理融入乡村课程既具有必要性,又凸显出紧迫性。
三、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策略
分析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面临的现实挑战,是为了有效解决相关问题。本文基于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价值定位,针对存在的现实问题,主要从舆论宣传、经费保障、融入目标、融入方式、课程主体和资源库等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主要环节探讨其实践策略。
(一) 加大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宣传力度
转变观念、消除偏见、树立合理的乡土知识观,是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认识前提。西南民族地区教育行政部门、民族事务委员会等要加大宣传力度,加强对各民族优秀文化传统及乡土知识的保护、传承,注重发展,宣讲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对尊重民族情感、加强民族团结、保护多元文化、维护边境稳定、构建民族地区和谐社会、实现民族文化可持续发展以及提升个人素养的重要意义。增强人们保护、传承与发展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的紧迫感、危机感和历史责任感,提高落实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自觉性、主动性与积极性。西南民族地区地方政府、村(居)委会通过电视、网络、报刊、广播、板报等多种形式以及举办民族文化节等活动开展舆论宣传,使全社会认同保护与传承各民族乡土知识的重要性以及乡村学校课程在其中发挥的关键作用,从而提高传承和发展各民族乡土知识的全民意识,为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提供有力的舆论支持。乡村学校是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主阵地,学校教育可以唤醒民族地区学生及其家长的文化自觉,让他们逐渐意识到本民族乡土知识的重要价值,懂得珍惜自身的母体文化,引导他们自愿投身于乡土知识的保护与传承,促进民族文化的可持续发展。
(二) 增加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经费投入
就西南民族地区而言,当前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最需要的条件是充足的经费保障。云、贵、川等地彝族聚居区以及西南少数民族乡土知识保存较为完整的地区,大都位于国家级或省级贫困县,经济发展尚处于困难阶段,乡土知识在乡村学校中的开发与传承举步维艰。因此,需要国家加大支持力度,通过专项经费、对口支援等措施增加教育经费的投入。除了在教育经费总量上加大对西南民族地区教育的投入外,建议国家设立西南民族地区乡村课程建设专项基金,为该地区各级各类学校将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提供充足的经费保障,以减轻本来就捉襟见肘的乡村学校经费负担。一是设立民族乡土知识教材开发专项经费,专门资助各级各类学校基于乡土知识开发的乡村课程建设,让学生免费使用教材; 二是设立民族乡土知识融入校园、引进乡村课程的活动经费,保障学校定期开展民族乡土文化活动,以此推动相关课程的有效实施; 三是设立民族乡土知识教师选聘专项经费,不拘一格地聘请乡土知识丰富的民族艺人、高校课程专家等到学校协助教师开发乡村课程,对教师进行乡土知识开发和乡村课程建设方面的培训,同时请这些民族艺人、高校课程专家亲自担任部分教学任务,为学校师生演示。总之,对西南民族地区乡村学校进行专项投入、构建可靠的经费保障机制,是提升学校课程建设水平,确保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并且落到实处、发挥实效的基本条件。
(三) 明确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具体目标
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具体目标是西南民族地区乡村课程建设的重要导向。彝族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目标应在切合当地师生的特殊需要和乡土知识的民族文化特色基础上制定,通过学生对本族乡土知识的学习、了解、把握与体验,使学生触及乡土知识的核心,即充分认识并理解民族精神与乡土精神,同时反思和批判其中落后的内容。具体而言,彝族乡土知识融入乡土课程的目标主要包括乡土情感态度、乡土文化意识、乡土学习能力等多个方面。
在乡土情感态度层面,强调通过对彝族乡村课程的学习,激发学生对乡土强烈的归属感以及“建乡爱土”的责任感和荣誉感; 在乡土文化意识层面,强调丰富学生的文化知识结构,提升学生的文化素养,培养学生鉴别乡土文化知识的能力以及参与多元文化交流的意识,帮助学生形成多元的文化价值观; 在乡土学习能力层面,引导学生贴近本民族乡土生活,通过实践活动、族群活动等,提升学生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11]。以云南楚雄某乡村中心校编制的《彝人社会》乡村课程为例,该课程的目标旨在通过对火把节、彝族年、二月八、插花节等彝族传统节庆文化的详细描述来实现乡土情感态度目标,以介绍彝族的婚姻家庭、礼仪习俗、民间文化来实现乡土文化意识目标,并基于彝族传统漆器、擀毡等手工艺实践来达成乡土学习能力目标。可见,课程目标中的乡土情感态度、乡土文化意识和乡土学习能力是有机的整体,密不可分。乡土情感态度是乡土文化意识、乡土学习能力的精神动力,乡土文化意识是乡土情感态度、乡土学习能力的起点,乡土学习能力是乡土情感态度、乡土文化意识的智力支持,因而在彝族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具体目标中需要尽量实现三者的统一。
(四) 采用灵活多样的方式促成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
彝族的乡土知识丰富多元且历史悠长。从其丰富性来看,彝族乡土知识既体现在音乐舞蹈、民族信仰、风俗习惯等精神文化方面,也体现在民居建筑、饮食、服饰、生产生活工具等物质文化方面。从其历史性而言,彝族独特的生产生活方式、礼仪习俗、饮食服装等乡土知识都是彝族历代乡民同西南地区独特的人文自然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因此,乡土知识有效融入乡村课程必须以灵活多样的方式开展。
一是可以采用乡土知识与国家课程结合的方式,在国家课程的校本化、乡土化和民族化实施过程中,以素材、案例等形式酌情融入乡土知识。一方面,彝族乡土知识可以同人文类课程结合,例如: 在语文、历史等课程中增加小叶丹、曲焕章、罗炳辉等彝族英雄人物及其事迹的引用比例,学习其高尚品格; 在地理课中加大当地地貌特征、民族风情的介绍,让师生领略独特的自然之美,激发师生爱乡爱国的情感; 在音乐课中增加传唱本民族、本地区的民族歌谣,学习彝族舞蹈,让师生感受独特的艺术传统,提高师生审美能力和艺术鉴赏力。另一方面,彝族乡土知识还可以同自然类课程结合。例如民居建筑力学知识是彝族人民以其独特智慧运用力学原理的直观表现,在学习物理课程中的力学原理时,教师可以挖掘瓦板房、闪片房、土掌房以及“三坊一照壁”等彝族民居中的建筑力学知识,将其融入物理课程。这不仅有助于学生了解其独特的民族文化,而且也有利于学生对相关力学知识的掌握。
二是可以立足学校平台开展校本性的乡村课程建设。一方面,根据乡土知识所包含的主题开发相应的乡土校本课程。根据服饰文化、生态保护、民歌舞蹈等不同的主题精选相应的乡土知识,在条件许可的情况下,最好能编写专门的、系统的校本教材。例如,贵州威宁某乡村学校在课程专家指导下开发编写了以擦尔瓦(即“披毡”)等为代表的校本教材《彝族服饰》,系统介绍各类彝族服饰的形态、原料、功能、价值等,使彝族的民族服饰智慧及乡土知识在乡村课程中得以彰显。另一方面,以主题活动的方式将乡土知识融入乡村学校课程。西南各少数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传统节日,彝族也不例外。当地乡村学校可以充分利用民俗节日开展教学活动,将丰富的乡土知识融入学校课程。例如云南楚雄大姚县某乡村学校以彝族插花节为主题,在每年农历二月初八用马樱花等鲜花装扮学校和教室,举办全校性的彝族文化艺术节活动,成为当地乡村课程建设的一张名片。
(五) 立足乡土特色提升教师课程素养
乡村教师是乡村课程建设的主体,是系统传承乡土知识的关键人物。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若要有效融入乡村课程,培养和储备一定数量的、掌握乡土知识并且具有较高课程素养的专业教师是必由之路。因此,国家和地方教育行政部门可以采取各种措施予以支持,例如在民族院校开设有关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和民族文化的专业,注重培养将少数民族乡土知识融入课程建设的专门人才,针对具有较为丰富的乡土知识储备的考生,学校可实施自主招生或降分录取、定向培养政策,给西南民族地区乡村学校课程建设以及师资培养提供活水源头。此外,在“国培”或“省培”项目中设立专门项目,资助民族院校对西南民族地区乡村学校相关教师或待聘的民族艺人开展短期培训,培养他们具有一定的课程素养与专业素养。对地理位置偏僻的乡村学校采取寒暑假“送教下乡”的形式,定期举办讲座,聘请课程专家和民族艺人对教师进行培训,重点不是向教师灌输各种乡土知识,而是引导教师充分认识本民族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重要性,加深对本族乡土知识的理解,增强对本民族优秀文化加以保护与传承的使命感和主动性,培养自身的乡土知识涵养与课程素养。此外,在教育行政部门支持和组织下,教师可以通过实地考察、走访观察、主题活动、综合实践活动、民族活动等形式充分掌握乡土资源,优化乡土知识结构,提升乡土知识开发与乡村课程建设的能力。例如,四川凉山某乡村学校教师为了解彝族民间“打牛”“打羊”等礼俗文化,并将其融入乡村课程,在同当地教育行政部门、村委会和乡民沟通协商之后,利用周末和节假日走访并参与附近彝族人家的迎宾待客活动或家族仪式,诸如诞生礼、成年礼和婚礼等,较为全面深入地认识彝族乡土礼仪知识,为设计“彝族礼仪”这一乡村课程寻找灵感与素材。
(六) 建设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资源库
西南民族地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既要避免一蹴而就,更要杜绝“昙花一现”,因此需要构建长效机制。乡村课程资源的丰富程度直接制约着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广度与深度。缺少足够的课程资源,乡土知识开发就成为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难以构建乡村课程体系。西南地区各少数民族虽然具有丰富的乡土知识,但乡土知识并不直接等同于课程资源。为此,构建乡土课程资源库这一策略既能够整合西南民族地区民族文化资源丰富的优势,合理地将优秀的乡土知识转化为课程资源,为乡村学校师生提供丰富、适用的乡土知识素材,以达到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现实目标,又可以有效化解学校分散、师资薄弱等短板造成的负面影响,避免乡村学校在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过程中单打独斗、各自为政,规避课程建设的分散性、重复性和低效浪费。
构建乡土知识融入乡村课程的资源库,应将西南民族地区各族各类乡土知识加以汇集、筛选和分类,进行统一管理,优化共享。其分类可以先按照各个民族,再根据乡土知识的种类,诸如音乐、舞蹈、服饰、节庆、建筑、饮食、手工艺、语言文字、礼仪习俗等加以梳理。例如,四川凉山地区某高校牵头组织彝族乡土课程资源库建设,突出课程性、地方性和实用性原则,将彝族各类乡土知识打造为传统乡村课程资源库和网络乡村课程资源库,前者包括教材、录像、文献和宣传资料等,后者将前者内容进行数字化处理。乡村课程资源库管理主体既可以是高等院校和各级教育行政部门,也可以是乡村学校,可根据各地实际情况而定,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可建设省(市、自治区)级或国家级乡村课程资源库。比如,由国家教育行政部门统一规划协调,西南地区各省(市、自治区)教育行政部门联合有关高校或科研部门具体负责本地区乡村课程资源的开发,与兄弟省(市、自治区)协同共享,在强调乡土知识文化传承的同时重视各民族之间乡土知识文化的交融、实现各民族乡土知识之间的互惠,避免乡村课程建设走向“本民族(族群)中心主义”的极端[11]。此外,可在有条件的乡村学校设置资源库建设点,尽可能利用和发挥乡土课程资源库的教育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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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刘卓雯,张天军. 重视乡土知识传承民族文化——“中国乡土知识传承与校本课程开发研讨会”综述[J].民族教育研究,2010(1) : 40-42.
原载:《教师教刊》2017第5期,原刊责任编辑:秦俭。
作者:发表此文时,作者赵鑫系西南大学教育学部、统筹城乡教育发展研究中心副教授、教育学博士、硕士生导师;周钰洁系西南大学教育学部硕士研究生。
文字来源:彝学微信公众号;主编:巫达;推文编辑:邱运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