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平县,有这么一部鲜为人知的、用彝文写的奇书——《尼租谱系》。它记述了彝族先民102代人的传奇。这样一个地处边陲之地、名不见经传的家族,却在其谱系中记载了二千多年的历史。由此追溯上去,它比孔子家族还长。
许多年前,记者对彝族的认识是从《尼租谱系》开的,也可以这么说,这是记者读到的第一部关于先民历史的古籍,然而才是《指路经》、《吾查们查》、《白夺书》……
因为这一本书,记者认识了这本书的译者聂鲁。可是,二十多年时光里,尽管还在读他写的书,可是记者很少见过他一面。直到去年夏天,到新平采访平甸的几位毕摩,才遇到了聂鲁,才有了下面有关《尼租谱系》的访谈。没有想到,不过半年时间,聂鲁老先生于去年年末过世。
《尼租谱系》是一本什么样的彝文古籍?
《尼租谱系》是新平县平甸乡尼租村方德学所珍藏本,系彝族家谱,佚名撰,成书年代不详。流传于云南哀牢山一带。现存本子抄于清光绪二十年(1894)。为云南新平“白勒” (黑头翁鸟)氏族的谱牒。 “白勒”氏族居住在尼租,后来分别居费达、老方寨等地,于清朝中叶改汉姓为方氏。此书记载彝祖洪荒前30代到聂托聂维至清光绪二十年的父子连名谱。 “白勒”氏族谱牒到光绪二十年后改为夫妻连名谱。共记载了 102 代。对研究滇南地区彝 族文化历史有重要价值。全书以五言句为主,共 700 余行。
据聂鲁讲述,它可算是一部滇南地区的彝文连名谱牒手抄本。包括彝族对天地、人类起源的朴素唯物主义世界观和洪荒以前的连名谱,洪荒以后的连名谱以及后来的夫妻连名谱等,一直记到1956年才终止,总共记述了102代。成书年代和作者姓名不详,谱牒最后一次重新抄誊时间为清朝光绪二十年(1894年)。那以后只是在谱牒的后面续上死去的夫妻连名谱。记载方法类同于滇南其他谱牒。是由关于祖先起源的传说,祖宗迁居的路线,先祖父子连名谱,中世班辈夫妻连名谱,近现代姓氏夫妻连名谱以及死而断谱者的续名谱等组成。
聂鲁还告诉记者,图腾是谱系的有机组成部分。在图腾谱上反映了母系氏族社会时期“男女长,皆随宜野会,无有嫁娶,犹知识母,不复识父”的历史遗痕。作为母系社会时期历史遗痕的图腾,在连名谱系中有了记载。父子连名谱系的开始,是父系氏族社会确立的标志。随着姓氏的启用,谱系就以姓氏夫妻连名谱的形式来续谱,氏族的名称也由地名、图腾、姓氏综合起来称呼,如“方姓”的图腾是“白勒”。总的说来,图腾是从人和自然物的特定关系的角度,而姓氏是从氏族的角度,综合区分宗族和血亲,作为避免近亲婚的鸿沟。
什么是父子连名制?
聂鲁认为,在古代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彝族无姓氏,而长期实行的是父子连名制。即父亲名字的后边一个或两个字音,是儿子名字的开头字音,照此类推,一代接一代,如条一环扣着一环的链条。父子连名制,是彝族及藏缅语系彝语支,如哈尼族、景颇族等民族的一个显著特征。
关于彝族的父子连名制,史籍不乏记载。《新唐书•南诏传》记载:“父子以名相属”。对唐代南诏国彝族统治者蒙氏世系,《蛮书》、《唐书》等均有父子连名制的记载。如《资治通鉴》中就记载:“细奴逻、逻盛、盛逻皮、皮逻阁、阁罗凤、凤牟异、异牟寻。”
聂鲁说:“彝族所有每个大宗支都有自己的父子连名制谱碟。从我八十年代翻译整理出版的《尼租谱系》看,这种谱牒在滇南,称做‘玛绍书’或‘阿谱书’,是串名书的意思。彝族虽有文字,但没有自己民族的编年史。对于自己的历史,常常是通过对自己世系的谱续和追溯中来实现。因此,谱牒中的连名谱对于彝族显得特别重要,也极为重视珍藏,频繁迁徙亦不至遗失。成年男子至少也要能背诵自己谱族的若干谱系,否则,要被耻笑为忘祖。从大的方面看,彝族连名制谱系可分为:彝族始祖笃慕谱系;经蜀洪水(即洪水漫天传说,其下限在我国西周时期),笃慕由蜀人滇居于乐尼白,由他的六子分居西南各地而形成的六租分支父子连名制谱系,亦即武、乍、布、默、糯、恒六祖谱系;由六祖各世系分支出来的彝族各宗支谱系,如我所翻译的《尼租谱系》,便是慕阿武即武世系分支出来的谱系。”
《尼租谱系》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据聂鲁分析,方姓氏族总的图腾物为杰吾鸟(古鸟名),自称“杰吾颇”,峨山塔甸的方氏,同新平鲁魁山、新化、老厂,元江青龙的锅锣底等地方的方氏,都是同一原始氏族,他们有共同的源流传说,共同的图腾物杰吾鸟,共同在一起祭谱。1956年鲁魁山方氏祭谱时,峨山塔甸、新平新化、元江青龙的方氏,都派代表前来,同认自己为“杰吾颇”。
回顾三十多年前的旧事,聂鲁说:“那是1982年4月,方德章在老方寨发现了《尼租谱系》,他觉得很有价值,是新平的一部奇书,便拿来叫我翻译一下。花了三年多时间,才翻译了出《尼租谱系》。翻译出来后,县上招收彝文培训班,我就用它做教材,教出了许多学生。像普开福、李美兰等还考取了中央民族大学,后来,李永祥、普学旺、周德才也考上了大学。如今他们都成为有名的彝族学者。”
谈到彝族文化的传承,他不无忧心地说:“现在,毕摩是个衰退的群体,老的老去,新的还没有成长起来。应该在彝族地区提倡讲自己的语言,不然年轻的一代连自己的语言也不会讲了,如此下次,莫说彝族文字也会消失,连本民族语言也会消失。”
后来,记者采访了彝族学者普开福,他说:“我们那批参加学习的有十多人,全部参加了考试,当年云南只招六人,李美兰和我考取了彝文班,当年我的彝文考得80多分,是《尼租谱系》这本书改变了我的命运。”
后记: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第一次读到了聂鲁先生译出的长诗《尼租谱系》,第一次对我们祖先的历史进行了深度之旅。由此,不仅激起了我想为祖先写一部书的愿望,更激起了我对祖先遗留下来的所有叙事长诗有了急于一读的愿望。
此后的二十多年里,偶尔会读到聂鲁的小说,或是散文,但读到最多还是这本不能释怀的《尼租谱系》。可是,期间很少遇到过聂鲁,有时,遇到了,不是他忙,便是我忙,也少有机会坐下来闲谈片刻,我也从未对他说过,这么多年里,我还在读你翻译的书呢。
去年年初,聂难病重,我去看他,顺便去釆访他。半个小时里,大多是我在提问,他则很少回答。我不忍心再打扰下去,也不忍心为他拍照,辞别出来。同去的陈老师解释说,平常他话最多,别人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没想到,此次拜访,成为永决。因忙于提问,也忘了对他说,二十多年来,直到现在,我还在读他译的《尼租谱系》。写下此文纪念先生,也愿先生在天之灵安息。
(2016年3月19日于雨亭精舍)
图片来源:孔夫子旧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