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口弦,命运让我睡在她心房的旁边,她通过我,把忧伤和欢乐倾诉给黑暗
——吉狄马加《口弦的自白》
在大小凉山的群山环伺间,声如人诉的口弦伴随了彝家人千百年的岁月。农忙之余的田间,围炉对话的夜晚……口弦在手里一点点弹,欢乐或是忧伤也开始在心间一点点流淌。
“我出生在宁蒗农村,我奶奶非常喜欢吹口弦。农忙过后,村里人就会来找她,大家围着火塘吹口弦。
时至今日,马国国回忆起年幼时围坐在火塘边听奶奶吹口弦的场景,那些优美的旋律仍然记忆如新,犹在耳畔。正是在奶奶的启蒙下,马国国爱上了口弦,凭借着高超的口弦技艺走出了小凉山,成为了享誉国际的口弦演奏家。
1 七月火把节
我常常会因为注视一支妙不可言的口弦而热泪盈眶。
——小小阿喜《女人的口弦》
初见马国国,她身着一袭华丽的彝族服饰,从小巧的彝族漆盒里拿出一支黄铜口弦,为我们现场演绎起了她的代表作《七月火把节》。
指尖弹拨口弦,金属片震动的脆响一下攫住了听者的耳朵。
闭上眼,你好像立马就能看见一对彝族小伙与姑娘相遇在熊熊燃烧的火把前,手牵手踏起舞来。口弦一声声地响,就像少男少女有力的双腿敲响大地的声音。
拇指加速弹拨,曲调也变得丰富起来,甚至有些像现代电子乐一样有了迷离的变幻,火舌开始窜升,一百双脚、一千双脚、一万双脚…人们纷纷围拢过来,一同敲响大地。小伙的喊声愈发响亮,姑娘的裙裾愈发飞扬,西南大地凉如清水的夜晚沸腾了起来。
不知跳了多久,沸腾的人潮散尽,燃尽的篝火仍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又只剩那对情侣在欢跳,口弦一声声地响,他们一步步地踏。或许他们不想让欢乐的火把节之夜过去,正如他们不想让爱情的火苗暗淡下去,“我们要跳到月亮隐匿、星星合眼,我们要爱到黑夜末了、白昼尽头。”
马国国叩响最后一声,我们的摄影师不断地赞叹,“马老师,实在是太美了!”
确实,弹起口弦的马国国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她散发出的魅力丝毫不亚于最受欢迎的摇滚巨星,她将我们带入了一场万人狂欢的七月火把节,但没有人敢相信,她的乐器只是一支短短三寸的黄铜口弦!
2 苦求多年的第一支口弦
和千万座大山中的女人一样,我是一个有着口弦情结的女人,这古老的乐器是世界上最美的事物之一 。
——小小阿喜《女人的口弦》
从四、五岁时在火塘边爱上了口弦开始,马国国一直梦想着拥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口弦。
(图片来源网络)
“我就告诉爸爸妈妈我很喜欢口弦,但是对于当时的农村家庭来说,要掏出两块钱买一把口弦实在困难。”
其实,父母并不相信一个丫头子能吹得了口弦,而奶奶也怕自己保存十多年的口弦被弄坏而不敢让小孙女摆弄。马国国多次向父母请求,大人只告诉她,“等你再大一点,让奶奶教会你了再买。”
一直到马国国上了二年级,她终于得到了自己第一支口弦。
“我大哥当时是学校老师,每月有14块工资,有一个周末他就给我买了一把三片口弦。愿望终于实现了,那天我真的很开心!”回忆起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你还能在马国国的脸上见到如愿以偿的喜悦。
铜片口弦并不耐用,马国国不敢吹,就拿一块漂亮的小手帕严严实实地裹着,上学背在书包里,放学揣在衣兜里,只敢独自轻轻地弹两声,生怕口弦变形走音,吹不出动人的旋律。
“三年级开始,奶奶觉得我长大了就开始教我吹口弦,但是这段学习经历实在太难了。奶奶不识字、不识谱,只会用手比起教,什么也说不清楚。”马国国就在奶奶身旁看,慢慢学得有模有样但却不明就里。
除了向奶奶学习,马国国每周四晚上7点半都会守在家里的收音机前,听四川台播放彝族口弦演奏家海来比比的曲子,一边听还不忘拿着口弦跟着学。“一首曲子两分多钟,一次学不下来,我就每天学一句。”
3 口弦吹出凉山凹
我记得小时候,我母亲在我脖子上给挂一根绳子,下面就挂着它,当时很多小孩子都会挂着这么一个东西,像挂着一把钥匙一样。
——莫西子诗
学到六年级的时候,马国国的口弦在村子里已是小有名气,村里人都夸赞她要继承奶奶了。从那时开始,口弦已不单纯是这个小凉山姑娘的热爱,薄薄的三片黄铜成了开启她人生之门的钥匙。
品学兼优的马国国一直是学校文艺部部长,演出活动上的主持、口弦、演唱都有她包办,慢慢县里、省里也都知道了这个“小明星”的存在。初一那年,马国国代表云南省青少年宫去广西参加比赛,获得了全国二等奖,随后还获得了县里领导、学校老师的表扬与嘉奖,这也让曾经不相信女儿能弹口弦的父母刚到欣喜万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下定决心要上艺术院校,要在艺术方面深造。”
虽然在全国大赛上崭露头角,但作为一个毫无专业音乐基底的业余演奏者,马国国的“学院派”之路并不那么好走。
“我拿起口弦去考云南艺术学院,老师都嚇着了,觉得我这个非常有民族特色,也非常希望录取我。但我并不懂乐理,学校里也没有专门教口弦的老师。”
马国国找到学校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表示口弦可以自学,然后选择一个学校的现有专业就读。在大哥的资助下,马国国请老师进行短期指导,通过了学校专业考试。最终,马国国顺利进入云艺就读。
(图片来源网络)
刚入学,专业水平的差距让马国国略感自卑,但她也明白自己的不足与目标,所以学习上非常刻苦。“三年时光,我基本就泡在琴房里,学习口弦和乐理知识。”
口弦与所有原生态乐器都只能依靠手耳相传,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口弦的传承与乐曲的传播,而在学习的经历对马国国的口弦演绎以及往后的传承工作都起到非常大的帮助。
“口弦是一种即兴表演,以前吹一段曲子,不能用谱子记录下来,一下就忘记了,会读谱子后,我就把自己喜欢的曲调全部记录下来。”
4 三片口弦就是一支乐队
口弦虽小,能拨动人的心弦。
——彝族谚语
1996年,马国国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宁蒗县文化馆工作,参与表演的同时也开始带学生。
“和奶奶带我时的稀里糊涂不同,现在的孩子都能照着谱子,在专业老师的指导下学习,相当幸运了。”为了鼓励学生,马国国经常会和孩子们分享自己曾经学习口弦的经历。
2003年,马国国调到古城区文化馆,同时在大研古乐会进行了三年的口弦独奏表演,宣科对她的表演大加赞赏道,“马国国是拿起三片口弦,组出了一个大型乐队。”
马国国还在古乐会里结交了许多国内外的艺术家朋友,也渐渐收到了许多出国演出的邀请。美国、荷兰、德国、法国……马国国用她的口弦一路征服了欧美音乐爱好者。
“马国国可能是现今最受欢迎的彝族口弦演奏家,是口弦乐史上一个新的里程碑,她的气息控制和演奏技巧堪称精湛,演奏作品亦显示了其非凡的创意和演奏功力。”在音乐纪录片《彝族的口弦琴大师们》中,主持人Jonathan Richter如是评价马国国。
与自己的奶奶相比,马国国在口弦演奏技艺无论是口型、气息还是指法都有了不小的改变与创新,她更快的弹拨速度,更大的口腔混响,让小小的口弦爆发出了更加巨大的能量。
“听了我弹呢,老人家都说完全听不懂了,当然奶奶教的我也会保留,但是在这个基础上,要加入一些创新的元素,这样才能在舞台上有更好的效果。”马国国常会与乐队合作演出,其中不乏声量巨大的摇滚乐队,但是她的口弦依然能够在演出中“突出重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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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纪录片《彝族的口弦琴大师们》中,主持人Jonathan Richter说:“口弦成了彝族两代人之间的鸿沟,找到一位二十岁左右会弹口弦的彝族年轻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对于口弦演奏以及制作技艺的传承问题,马国国同样表示,说在自己的家乡宁蒗已经没有多少年轻人会弹奏口弦了。
当然,在一批像马国国这样技艺精湛的音乐家带领下,仍有一些年轻人愿意继承和发扬这件伴随了彝族人千年的乐器。
可以说,马国国极富创造力的演奏和开放的视野为彝族口弦赋予了新的生命力,让更多的年轻人感受到传统艺术的独特魅力,也为所有原生态的民间艺术提供了发展与传承的启示:继承传统的同时,要积极创新,兼容并蓄。
令人欣慰的是,Jonathan Richter在影片末尾终于找到了一位能够弹奏口弦的彝族姑娘。
他感慨到:“看着他陶醉在演奏中,我从未对彝族口弦的未来这么有信心过。”
来源:丽江读本;文案:和晋
编辑:杨莉娜;主编:杨冬合;执行主编:刘莉;副主编:杨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