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四川大凉山美姑河畔一个古老村庄的彝族小伙吉克曲布,用积累已久的音乐感受创作了第一支彝语流行歌曲——后来在昭觉县家喻户晓的《想妈妈》,这首歌也引出了他后来的两个伙伴。这就是山鹰组合的诞生。在那片苍凉的土地上,能歌善舞的人比比皆是。即使是山鹰组合的成员们,可能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会因为这一组合而红遍大江南北。从第一张全彝文专辑里深情的《想妈妈》,到后来的《七月火把节》,到《走出大凉山》,再到组合呈自由状态下的瓦其依合的《黑鹰之梦》,二十年弹指一挥,当年的鹰少年,已经褪去了轻狂,告别了喧嚣,更执著于内心的追求。8月11日晚上8点到10点半,山鹰组合二十周年巡回演唱会,在武定罗婺家园彝家大舞台上演。他们唱的不仅仅是歌,更是青春,是流失的岁月。
山风送来了歌声
学校的高音喇叭,像一幅打开了合不拢的嗓子。每天七点将人从梦里拽出来。放的音乐基本上是流行歌,四大天王、小虎队、林志颖的歌声从那里传出来,基本听不清歌词。高音喇叭里偶尔放彝族歌曲,带着时代和地域的特征,印象最深的一首叫《卡沙沙》,歌词唱的是“铁路修到了凉山下,彝家心里乐开了花”之类的。然而,有一天,当我们听到《七月的火把节》,我发现并不只有我一个人的耳朵瞬间竖起来了。下午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有人开始会唱这首歌了。
那是一个少数民族学生聚集的学校,每年的新生报到时,都会有热爱唱歌到发狂的学生,扯开嗓子就唱,然后吸引了众多的学生围观。包括我在内,那时候最大的理想是当个歌星。
小县城的音像摊上,山鹰组合的磁带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整个县城从春天到冬天,一直都在播放《七月的火把节》和《走出大凉山》。一直萦绕着节日的气氛和游子的思乡之愁。山鹰的流行,总让我想到口耳相传的古老方式,他们的歌声,就是从大凉山上,由山风送到了外面的世界。他们的风靡,首先是他们征服了大凉山的歌迷。那是他们的坚强后盾。
当有一天,他们的磁带盒里附加了一张歌迷会的表格时,我身边的男生都填了自己的信息,并寄向了一个我们并不知道能否收到的地方。我们是同胞,故乡的距离不过几百公里,或许还能扯上点亲戚关系。然而,我们又是台上和台下的距离,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很多人的音乐梦想,在那一瞬间被点燃了。我的三个校友,也组了一个组合,叫“擦尔瓦”,至今应该还在做着他们的音乐梦。
出走和回归
几个原本平凡的彝族青年,一夜之间成为了明星,专辑最高销量达80万张。我想,那样的心情,应该是如梦似幻。多年以后,瓦其依合告诉我,“当时确实是一夜之间走红了,红到我们都没做好准备。”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准备发行自己的第一张个人专辑《黑鹰之梦》。这张专辑,著名乐评人李广平给出的评价是,“《黑鹰之梦》就如同大小凉山的山风一样,自由穿梭在北京和遥远的西南边陲的高山与峡谷里,歌唱远离家园的灵魂的忧伤与苦难,歌唱生命的甜蜜与悲凉,歌唱一个民族的前世与今生,歌唱绿色山魂的消失与追寻。”这张专辑的音乐,我总是随身携带,听一次,就是一次回乡之旅。
当故乡成为回忆,我们都成了离开家的人。山鹰组合的歌里,有太多的离合悲欢,既歌唱凉山的索玛花,也抒发着雄鹰一般的壮志豪情。在他们的发展轨迹中,有一个人必须提及:那就是著名音乐人陈小奇。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是他将山鹰组合带向了更广阔的天空,并签约了太平洋影音公司。
从凉山到广州,其实就是一个从内向外的过程。尚来不及褪去稚气,就要投身到娱乐的滚滚红尘,是接受包装成为流行音乐,还是回归内心,唱自己的歌?瓦其依合曾经谈起过这段经历,“后来到广州,越来越不适应,每张专辑的制作人跟我们的分歧越来越大。当做到第三张专辑的时候,我们决定离开,重新去找回自己。”
1997年,是山鹰组合最红的年份。而这一年,他们选择了离开。那其实就是一种“逃跑”,连歌曲获奖了都没人去领。“我们觉得这样下去,会距离内心的音乐越来越远。”瓦其依合说。
《走出大凉山》,梦回故乡
在各领风骚三五天的乐坛,太多的人昙花一现,泯然于众人。有一段时间,山鹰组合消失了。关注他们的歌迷,再次唱起那些歌,其实已经是一种对青春的纪念。然而,山鹰组合,其实从来没有停下他们追寻的脚步。有三年的时间(1998-2000),他们选择了高地行走,足迹遍布西藏、云南、贵州、和故乡大凉山。在这种涤荡心灵的旅行中,让他们更加认清了方向。音乐,必须发自内心。喧嚣过后的沉淀,让他们走得更稳。甚至,他们已经不再在意“组合”这种形式,开始各玩各的,生活即是音乐。
时光没有淘汰掉他们,但他们也没有通过音乐赚得盆满钵满。2009年,我和瓦其依合谈及这一话题,他的语气平淡,“虽然我们的物质没有跟上去,但我们的思想很纯洁,不会为了钱去低三下四。”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彝族人的孤傲。缷下了大红大紫的包袱,才是他们自己。
潮流向前,早已不是唱片动辄销售几十上百万张的年代。山鹰组合在之后发行的专辑,从音乐品质上来说,更高,更耐听,但流传度远不及以前的专辑。这也许就是我们这个时代音乐人无法逆转的命运。
然而,山鹰组合对很多人来说,不仅仅是音乐,而是青春的纪念。二十年,当初的鹰少年飞越凉山,把这个民族的音乐带向了更为广阔的天地;二十年后,他们将在一个彝人聚居的地方,为父老乡亲,唱出心声。而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会在唱歌的时候,从歌库里翻出山鹰组合的歌,酒酣耳热之际,在一曲《走出大凉山》中,梦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