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5月,一个让北京乃至全国人民都难以忘却的日子;弥漫全球的“非典”(SARS)疫情致使所有人不得不在家中“自我隔离”,以避免染上这谈“非”色变的恶魔。倮倮和大家一样蛰居在家中,于是我才有机会和他一起谈音乐,论古今……当然,还有酒。记得当时倮倮说“喝吧兄弟,我不怕你更不怕非典;你等着瞧吧,最后医学家绝对会发现,凡是抽烟喝酒的人都不会得非典,甚至包括其他传染病。所以咱们彝家人绝对不会给非了,连疑似都不可能;就算有点疑似也不怕,咱有毕摩,非典见了毕摩就跑。你知道医生为什么得非典最多吗?决不是因为他们直接接触病人,而是大多数医生都特讲究,不抽烟不喝酒,不和细菌交朋友,能不得病吗?不信我们现在打赌,睁眼瞧着有没有酒鬼得非典的,敢不敢?”“听听这话,您有点知道倮倮什么人了吧?”——豪爽、洒脱、匪气十足,爷们儿!
倮倮,标准的彝族汉子,一米八零的个子象他的性格一样直率挺拔,深邃的经历与决不一般的阅历使他将睿智与果敢集于一身,因此而成为一个“非典型性歌手”(我玩笑中的评价)。
和他聊天绝对是一种享受,且不说他口里的妙语连珠和警句般的概括能力,要么是看着他那极富表情的神态就足够你陶醉一阵子了。他有能力让你的思绪穿梭、飘荡在他所描述的情景中乐此不疲,让你的思想随着他语言中的哲理思辩翻飞,在他的时空里;那眉飞色舞的叙述会让你不自觉地进入其中,甚至成为其中的一个角色而百感交集……
总之,倮倮就是那么一个不见其人不知其貌、用语言和常规所无法概括的非常男人;就象他的彝族名字的意思一样:佤扎达诺——山顶上的汉子。如果不是他把歌声留给了我们,那么我们将永远无法知道还有那么一种音乐、还有那么一种男人会让我们喝醉。
倮倮以最舒服最自然的方式演绎《水缸里的月亮》
一九九五年,倮倮签约正大国际音乐,出版发行了第一张个人专辑《水缸里的月亮》,这首主打歌曲也因其清新婉丽的个性化风格获得了圈里圈外不俗的成绩而成为当年中国的十大金曲,他本人也因此而获得了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主办的“大自然杯”九五最受全国听众欢迎十大歌手称号等各种各样的奖励、荣誉。
但偏偏在这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却悄然远离开人们和媒体的视线、浪迹天涯,独往独来地将自己放之四海,去寻找他的自我和心目中的那个纯粹的“艺术”去了……
谁曾想——他此一去就是八年。
“八年了,别提它了”倮倮调侃着说。
在人们就快忘记他的时候,他却又带着他那让人无法不爱的微笑回来了,那感觉,就象是他去走了一次亲戚,一点也没有多少年的感觉,依然很倮倮。他的音乐依然是那么婉丽清新,虽然内涵却已不再从前,一样显得深邃、随意……象是一个有过很多经历的老人在和孩子们叙述人间的故事……
舟:真的很高兴多年后能够再次听到你的歌,我差点都以为听不到了。
倮倮:不会吧!至少我现在暂时还没被疑似。(双方大笑)
舟:要不是非典,恐怕我们也难得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好好聊聊你的音乐。
倮倮:没错,感谢非典!那我们说音乐吧,欢迎咒骂。
舟:有道理!谈谈你的新专辑吧?毕竟等非典过后我们还需要音乐。记得好几年前你就做过一张新专辑,听说是把母带丢了?
倮倮:没错!那是98年底的事了。当时我组建了一支叫:“倮倮制造”的乐队,因为想做一张纯乐队感觉的东西。记得当时我们把最后一首歌录完后都很兴奋,毕竟用了哥几个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才做出来的东西,不容易啊!所以我们出了录音棚就一起到酒楼去喝酒。当时谁也没意识到这是整个乐队最后一次,也是最开心、最伤心的一次聚会。记得喝到高潮时,我转身一看,突然发现一直挂在我身后椅子上的背包(俗称:白给包)不见了,包里可放着我们所有录完的素材带啊,三盘开盘带。当时本想换个录音棚缩混,所以才背了出来,谁知道还没有来得及串到哪怕一盘普通磁带上就让小偷给顺手牵羊了。操!
舟: 唉,太可惜了!当时什么感觉?
倮倮:傻了!楞了呗!大伙全傻了!绝对灭顶的感觉,天塌了!我记得当时有的乐手甚至不相信这是真的,还以为我跟他们开玩笑,嚷嚷着:“别开玩笑别开玩笑!快拿出来。”这时酒楼服务生瞪着眼问我们:“哦?那包是你们的呀?刚才旁边那桌的人拿走了!”我大声喊道:“什么?谁拿走了?走多久?”服务生:“刚走没多久,两个中年男人。”呼啦!大家跟上了弹簧似地一下子全都冲了出去……就我没动,也没劲儿动。过了几分钟后大伙又都回来了,耷拉着脑袋一块儿看着我,鼓手愤怒地喊到:“我操他大爷,老子要抓到这贼,我他妈非砍了他手不可!混蛋!”。我招呼大伙坐下:“得得,别嚷嚷了,接着喝!”接着我告诉他们:咱都能抓到的能是贼吗?算了!先报警。接着喝酒,听天由命吧!什么叫做乐极生悲?我今天算明白了,来,哥几个,走着”。 ……无奈,大杯大杯的酒下肚,但越喝肚子里越是空荡荡的。命,这都是命!
曾经登上美国《时代周刊》封面的倮倮
舟:那后来就再也没有下落了吗?就没好好找找吗?
倮倮:上哪儿找去?我只是给贼支了个招儿,我往我包里的传呼机上留言,告诉他那三盘磁带不是普通磁带,是可以拿去卖大钱的磁带,我让他去找个盗版商卖个好价钱。
舟:干嘛卖给盗版商?你不怕盗版?
倮倮:谁不怕呀?可那时我真的打心眼儿里欢迎盗版,我真希望专辑是被某一个盗版商暗中给盯上了,悄悄派贼给偷走的。所以我们都很希望这贼能把磁带卖给盗版商。管他盗版不盗版,其实他们还是盗钱而不是盗的音乐。钱对我们来说固然是损失,但相比音乐的损失恐怕是无法计算的。所以当时我想,只要我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音乐能喜欢我们音乐的人听到就行了,至于什么方式获得的都无所为。唉!你知道吗?这可是纯乐队做的东西啊,一点儿MIDI都没用,全是真家伙;再说,我们也不是用电脑硬盘录的,完全用是大开盘磁带录音机,想留个底都不可能。再者说了,其实这三盘带子落谁手里不是正版?绝对正版呀?我们自己再翻录的反到是盗版了。呵呵!
舟:那你现在做的这张专辑是不是那张专辑的翻版?或部分重做?
倮倮:都不是,和那张的关系一点影子都没有。我这人天生不喜欢重复性的东西,白开水;重复会使人生觉得很无聊,缺乏激情和接着活下去的理由。人活着就得折腾,而折腾的含义就是动作、行为、永不停歇,绝对和昨天不一样。生活对我的吸引力就是明天永远都是一个谜、一个意外、一段怎么想都想不到的活态时空。所以,自从丢了母带之后,我陷入了一种自省和特别悠长、清晰的思索中,我在寻找另外一状态的我。
舟:那就是说,你后来做的这些音乐完全和丢了专辑不一样?
倮倮:完全不一样,我已经把那张专辑给蒸发了。当然,我知道我在中国的音乐圈里本来已经显得很个涩了,但我依然希望我做的音乐能体现出更多的个性来,别人爱听不听,只要我做的东西符合音乐美学的基本原则和我自己的真情流露就行了。其实中国的流行音乐严格的说不能叫原创音乐,而是一种准西方式的罐头音乐或压模塑料音乐。因为中国现在的流行音乐基本上已经没有创作可言了,大家都在模仿、甚至抄袭、剽窃,在恬不知耻地掠夺、盗窃人家西方流行音乐的成果,还美其名曰为:借鉴、学习?可耻可悲!东方文明的成果难道就不能在审美的意义上给这个世界做一些文化上的贡献了吗?无论黑人白人或者黄种人,大家谁不是来自地球上某一个文明区域和文化氛围内的族群?作为其中一分子,我们总不能只做西方文明成果的消费者和享用者吧?我们干嘛吃的?我们就不能为人类的文明创造点儿同样时尚、同样现代、同样可以流行于世的流行音乐或者某种东方式的流行音乐体系吗?所以有时候我真为西方的音乐家们感到难过,他们处在这样的一种文化认知氛围中真的太孤单,太郁闷,太无辜了……唉,洋人们真是劳动模范呀!
爷们儿倮倮
舟:这话我听着怎么有点很费解?抱歉,您想说什么?
倮倮:嘿嘿!你的费解本身就是我和祖宗的悲哀。为什么?我们走到今天都不知道今天是哪天啦?走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是什么?在哪里?去哪里?爱什么?恨什么?长什么模样?祖宗是谁?老家在哪里?……说白了,我们他妈的早就把自己给搞丢了,掉了魂儿了。可我们偏偏又是炎黄子孙,祖宗们创造的那些灿烂的五千年文明在别人看来都以为我们最明白,最懂。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是这样一群如此不尊重长辈、如此不把自己当人看的东西?怎么能想到我们是一帮从骨子里瞧不起自己的人,所以我们牙根儿就没有好好去琢磨过自己老祖宗传下来的那些智慧结晶究竟值几斤几两?你说我们能找着北吗?我们连自己都找不着嘛。所以明摆着一帮金灿灿的黄种人,却说不清自己的金黄色为什么耀眼?黄皮肤为什么和太阳一个颜色?一切的一切还要等着西方人按照西方文明的审美标准去判断、去评价;就跟有些没根儿的电影人似的,见天抱着从奴性的惯性思维里编造出来的那些所谓的东方伪民俗去骗个金棕榈、金狗熊什么的奖励,然后拿回来吓唬家里人:“瞧瞧,洋大人都夸我了,中国奴才们还不快快给我跪下?”我操你大爷!你干嘛不敢努力制造出另一种文明标准的游戏规则,再弄个“金龙奖”来奖励奖励洋人呢?兄弟,我这话说到这儿了,你还费解吗?你说说,这世界上本来可以有很多有意思的文明,可是就因为我们自己抛弃了自己,所以害得人家洋人们无所适从,见天为我们劳作,为我们创造,你说他们不孤单,不郁闷,不无辜吗?别人老跟在你身后迈腿,你烦不烦?
倮倮饰演周恩来的剧照
舟:但现在年轻人就是喜欢西方的东西,拦不住呀?
倮倮:年轻人没错,不喜欢才怪了,这就叫潮流。可你不要忘了,任何潮流都是有潮头的,就跟江河有源头一样。所以我的意思并不是想阻拦谁,你搞错了。欲让人接受,必先接受人;我刚才那么说并不是在宣扬一种纯粹的民族主义情绪或者大中国文化霸权主义。我想说的是,文化与文化的关系其实就像一对恋人,一男一女,彼此之间从属性上讲,压根儿就没有可比性;为什么?因为文化和文化的魅力体现最重要的一点就在于彼此间的差异性上——差异产生美。经济学上说的双赢是骗人的,那不叫赢,叫让利、分赃;而恋人之间才是真正可以彼此欣赏,相互臭美,取长补短的,是太阳和月亮的关系;借用经济学这句骗人的话:彼此相爱,相互愉悦才叫“双赢”。所以我说年轻人们没有错,因为年轻人从骨子里要去追逐的一定首先是美好的,是预示着活力和希望的,是足以让他的人生从此显得更有魅力、更有吸引力、更能揭示生命意义的。所以他们把西方的流行时尚作为一种标准和目标去仿效、去追求一点错都没有。谁让人家是劳动模范呢?
舟:那么错的是谁?是谁让我们忘记了自己呢?
倮倮:你这话本身有问题,但我还是先简短地回答你一句:这个错的表面是媒体,因为中国的媒体基本上都是合唱队,喜欢唱同一首歌;但深层还在某些足以左右媒体的伪专家;你无法想象,那些伪专家们比汉奸还可恶,可惜偏偏他们得道,所以年轻人脚下没路,也看不见路。难怪当年小窦(窦唯)觉得“无地自容”呢;地都没了,那儿来的路?(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