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基都坡,有个时髦的汉名,叫沈剑。他走到哪,总笼罩在爷爷果基阿铁的光环里,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他人向他索取爷爷吹奏过的那十二首马布单曲时,他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惊喜的是,关乎爷爷的故事可能又添些趣味,在别人的叙述中铮铮铁骨,如是,零零散散的片段叠加,大致可勾勒出爷爷果基阿铁的传奇人生。
十二首马布单曲,老人不歇气地吹奏,旁边有那个年代最洋盘的录音机不断转着磁盘,把声音录制了下来。想象中,亲朋好友围着老人,但都不敢出声,任凭马布如歌如泣包裹着人们、弥漫着人群。没过多久,老人走了,到孜孜普乌与祖先团聚去了。据说老人死时,腮帮子鼓了又歇,歇了又鼓,像在梦境中吹奏一般,实实的把亲人吓坏了。有人提议,砸了马布;也有人建议,把马布合着老人火化掉。沈剑的讲述只言片语,那年,他还是个孩子,九岁。他知道,爷爷先变成一缕青烟,后变成马布的声音在远远近近的乡村里放响,尤其是红白喜事的场所,谁有一盘爷爷的马布磁带,谁就无尚荣光,说不准还能得些赏钱,当天绝对会有其他人抱两三台录音机来,咔嚓咔嚓再录制几盘,又到他乡去放响。
人死后,变成一种声音,像布谷鸟一样四处鸣叫,那人是不是还没有死?小时候的沈剑一直这么认知。
步入中年后,沈剑四处打探和收集爷爷的故事以及哪些散落民间的录音带,找到的一盘磁带里刚好有十二首曲子,并托人转成了mp3,以便于留存和传播。
巴莫姊妹彝学小组策划过一张彝族器乐经典碟子《大凉山天籁之旅》,其中收录了果基阿铁的一曲《忧伤调》,排列前三,由北京师范大学音像出版社出版。阿铁的马布由乡间走向城市,由少知遍及多知,源于巴莫姊妹的努力和付出。
忧伤,老人生前吹奏的马布都是感伤的。似乎是一场宿命,短暂的快乐之外,惟有忧伤陪伴了老人一生。现存的十二首曲目,曲曲忧伤,仿佛是老人心灵的倾述,听者无不伤感。
1921年生于越西县瓦普莫的果基阿铁到了17岁那年,举着一杆枪误杀了姻亲方的一个男人,此后,他天不怕地不怕,认定该杀的人,绝不会放过,家支也为此赔过不少命案的银锭。1956年他洗心革面,参加越西县政协工作至1990去世,享年69岁。
解放前,可能他杀人过多,骁勇的背后隐藏着内心的不安、孤独和对自己的不满、对灵魂的救赎,突然在雨季的某一天暗自伤心,对于天天抱枪、枪带上生了虱子的男人来讲,伤心的表达最好不是泪水,而是声声如哭泣的马布。如此,一生剧情多次反转的阿铁爱不释手彝族器乐——马布,倾述内心衷肠,吹奏着吹奏着,就成了一个时代的忧伤王子。
有个经典实例,讲着讲着,似乎成了传说。少言寡语的阿铁整日吹奏着他的忧郁、寂寞、苦闷以及内心的抗争。有天,他去了远方的一个姑妈家,侄子来了,姑妈全家高兴呀,邻居都请来围坐火塘边说说笑笑,待侄子的马布如泣如诉的吹响时,哭泣声一片接一片,次日,姑妈去了阴间。
上吊前,姑妈专门给侄子说了一番话,阿依啊,以后你不要再吹马布了,你吹出来的那个曲调,像一把锯子,一下一下把姑妈的心锯碎了。
未曾想,这是姑妈给侄子的诀别之语,从此阴阳两界。
从那以后,吹奏给姑妈听的这曲子,果基阿铁再也没吹奏,遗留到今天的马布曲调也就少了这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