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线泸州频道消息(李欣)十月的赤水河谷暖阳微醺,秋风伴着密密柔柔的晨曦,仿佛还在眷恋七月的火把节的热情,裹挟着些许温暖与萧瑟,荡涤着叙永县水潦彝族乡的晨雾。作为素有鸡鸣三省之称的奢香后人主要聚居地,当地千百年来的传说与神秘,如同乌蒙山脉亘古绵延。已是不惑之年的彝家汉子李禄清尽管还未褪去辗转求学的风尘,却已一头扎进在家中的“藏经阁”。不多时,跌宕起伏的诵经声开始回荡在祖屋的院坝中,就在声律渐至高亢处却又戛然而止!一袭乌衣的李禄清不得不徘徊在回廊,无奈而又嗫嚅地望向远方……
初露峥嵘 彝族天书重见天日
成长在赤水河畔彝族聚居区的李禄清,在举手投足间,不仅有彝家汉子的独特气息,更是拥有着令人称羡的彝家嗓音。每逢当地的举办山歌比赛,李禄清总能凭借其苍劲豪迈的歌声和原汁原味的曲调,征服在场的评委和观众,让听众对彝族山歌内容心生无比向往。就在今年,由石坝彝族乡举办的首届乌蒙山歌节上,李禄清一曲歌毕,就技惊四座。台下的四川音乐学院的教授们纷纷向其询问彝曲含义和唱腔技法,面对热情好奇的人们,李禄清满是沧桑的脸庞上,绽放出迷人自信的笑容。因为李禄清明白,这一切全得益于家族世代流淌文化血液,以及直接来源于父亲的言传身教。
然而轻抚手中的毕摩经书,李禄清却望文兴叹,经书上娟秀的彝文和神秘的符号,让他感到既熟悉而又陌生,既亲切又倍感压力,虽然脑海中不断回想起父亲诵读声,但当自己真正尝试时,却又如鲠在喉。
“家中用古彝文书写的毕摩经书,共计有32本,全部书写在绢布或者纸质上,经文上的内容在父亲去世后,当地就无人可以诵读运用了!直到参加川南彝学会的专家学者们尝试用古彝文字的诵读方式去破译上面的内容后,经书的意义和珍贵程度才为人知晓。”李禄清说。
据了解,7月16日,来自云、贵、川三省10县市(区)及西南民族大学和贵州民族大学等地区和机构的近百名彝族文化专家学者,首次大规模对地处乌蒙山北麓的叙永彝族聚居区和旧址进行研究考察,而李禄清家中的毕摩经书经过专家们的详细考证后,被认定为迄今为止在全国发现最为完整用古彝文书写的毕摩经书,经文书写时间最早为清代中期,最晚至民国。
“之所以是目前发现的最完整毕摩经书,主要是因为经书内容最为翔实,脉络清晰,数量可观,与西南地区发现的其他零散毕摩经书中的内容能够相互佐证,形成完整的彝族文化变迁体系,且经文全部由古彝文书写!”曾共同参与考证的叙永县民宗局负责人兰杰表示,参与考证的专家学者们均是长期从事彝学文化的研讨交流以及发掘保护,但在识别认定李禄清家中的毕摩经书过程中,还颇费一番周折!由于国内能够完全掌握并研究古彝文的学者屈指可数,考察组差点与经书失之交臂,幸好贵州民族大学的教授王富慧在仔细识别后,按照古彝文的语法,才将经书一一破译出来。专家们当场表示,其中的《勒俄特伊》、《指路经》和《万字归宗》等经典,堪称研究彝族文化的源头,是集天文、地理、历史、文学艺术等融为一体,可谓包罗百科知识。要研究彝族的古代社会、历史、天文、地理、文学艺术、风物、民俗等,无不可以从中得到印证。
回忆起考证的情景,李禄清却与兴奋的专家们却大为不同,用他自己话来说,就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家中的经书居然有如此重要的研究价值,忧的是古彝文不仅让专家犯难,更是随着父亲的辞世,方圆百里之内再也无人能够全部演绎经书的灵魂。
幸得始终 毕摩经书世代守护
“李禄清的父亲李正海是我们当地最后的毕摩,从前寨子中的婚丧嫁娶都会请他前来进行念经作毕,但随着老人在08年离别,包括古彝文毕摩经书在内的整套作毕仪轨也一起消失了。”水潦彝族乡民政办杨甲琳说道。在人们的印象中,李禄清的父亲李正海不仅是当地受人景仰的毕摩,更是毕摩文化坚定的守护者。杨甲林表示,李禄清家族世代以毕摩为职,家中更是曾经保留着难以数计的毕摩器具和经书等,在历经各种战乱和自然灾害后,即使法器、服饰被损毁殆尽,毕摩经书也始终得到悉心的保护。经文偶有亡佚,也会迅速手写誊抄流传下去。特别是在十年动荡期间,其中的32部毕摩经书被李正海老人冒死藏于隐蔽处,最终才辛免于难。直到老人弥留之际,也不忘叮嘱李禄清要保管好经书,以期将毕摩文化传承下去。
正是李正海临终前坚定而又执着的目光,让没有系统学习过古彝文的李禄清第一次深刻感受家族赋予自己的重任,感受到父亲至死也要守护的信念。在随后的日子里,偶有寻宝猎奇之人高价索要,李禄清在忙于生计的同时,也从来没有动摇过,要说有,也只有重拾毕摩文化的决心。
如何重拾毕摩文化?李禄清只要空闲时间便静下心来琢磨。除了向彝寨老人请教,还奔走穿梭在西南彝族地区的图书馆中,在漫漫探寻之路上,李禄清逐渐理清毕摩与经书之间联系,以及家族曾经扮演的角色。李禄清表示,毕摩也叫做布摩,是彝语音译,是因为凉山地区与乌蒙山区在彝语发音部位不同的结果。“毕”为念经之意。“摩”为有知识的长者, 毕摩曾经是彝族人精神世界的主宰,他们的地位相当于世界其他古老文明中的祭司。毕摩在彝族社会中地位很高且神圣。在彝族社会的“兹(土司)”、“莫(法官)”、“毕(毕摩)”、“格(工匠)”、“卓(百姓)”五个等级中,毕摩的地位处于第三位。毕摩是继承彝族文化和传播统一彝族文字的大知识分子,在彝族的传统观念中,人世间的一切福祸都与鬼神有关,而毕摩则是负责协调处理人与鬼神之间关系的使者,他们帮助人们“趋吉避凶”,以及将死者的亡灵送往祖先居住的地方。因此,对于毕摩来说,经书就是记载这种特殊知识的工具。正是因为经书与毕摩地位之间的关系,这些经书才在家族间完整相传。
就在感觉将要一窥其中奥秘时,李禄清却又连续遭遇挫折。由于将大量心血耗费在研究工作中,本是当地古寨修建能手的李禄清不得已放下从事多年的建筑工艺,家庭收入陡然下降。而为了支持李禄清的研究,妻子默默咬紧牙关,独立承担起生活的重担,无论是农忙时节,还是料理家庭,妻子始终毫无怨言。但长期积劳成疾,一场突如其来的脑出血,让妻子轰然倒下,本已窘迫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与此同时,要想真正获取破译毕摩文化的钥匙,通晓古彝文又是其中的关键。
“这就好比失去了支撑我前行的双脚和能够指挥的的双手!特别是看见妻子饱受折磨,我心中有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望着数以万计的古彝文,我也无从下手!好几次赌气真想一把火将经书烧掉,好一了百了!”李禄清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局,经书命运和探索之路也面临着抉择!
峰回路转 永宁彝风扬帆起航
叙永,古称永宁。有明一代为永宁宣抚司所在地,奢香夫人就是从此走向西南,成贵州开省第一人。及至明末,奢香后人为躲战乱,迁至水潦。时至今日,在叙永县城和彝族聚居区域依然留有当年奢氏一族的遗迹。
近年来,叙永县委县政府加大实施民族文化的保护措施,一大批传统村落和非遗产目录有效地得到研究和抢救。同时为了系统整理当地彝族文化脉络,以及发掘考证彝族故址,当地政府和彝学研究机构邀请川南彝学会专家深入走访了赤水河畔彝族聚居地。
也就在此时,李禄清的探寻之路和经书命运开始看见曙光。在叙永县政府、民宗局以及水潦彝族乡的积极协调斡旋下,参与考证的贵州省毕节市人大工委主任,贵州省毕节彝文双语职业学校校长禄绍康当即表示,招录李禄清前往全国唯一一所专门从事彝族历史文字,古籍翻译整理教学的学校,9月就在贵州毕节彝文双语学校方言旅游类专业毕摩班,系统学习毕摩经籍。而病倒的妻子也一天天康复起来,并鼓励李禄清继续坚持学习。
“父亲的嘱托、、家族的使命和政府的支持,世代传颂的毕摩史诗定会源源不竭传承下去,古彝文化定会从乌蒙大地重新唱响!”回家看望妻子的李禄清手执其的手说道。
迎着漫天的朝霞,李禄清挥别家乡,踏上学经之路。十月的永宁大地依旧青山绿水,千百年来的赤水河依旧磅礴雄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