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摩是彝语的音译词,“毕”有“祭祀做法诵经”之意,“摩”则为“有知识的长者”。在彝族部落的政治架构中,毕摩属现代意义上的政府智囊团,掌控文化、祭祀、礼仪等。
受人尊敬的“精神贵族”
半个世纪过去了,王秀平回忆起爷爷做毕摩的日子,拉长音调颇为自豪地说:“哪怕不是名义上的贵族,也受人尊敬呀!”
王秀平的家乡,威宁赫章一带,在春秋战国以前便是彝族先民的繁衍生息之地。这一带,保留了原汁原味的彝族文化传统。在威宁县城东部的盐仓、板底两乡镇范围内,有面积40余万亩的中国南方天然大草原——百草坪;有彝族的火把节和歌舞阿西里西;有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素有“戏剧活化石”之称的彝族古戏“撮泰吉”;有被誉为“东方金字塔”的彝族向天坟遗迹。这里还是贵州母亲河乌江的发源地,一口古井使千里乌江源远流长。
在数千年的彝族发展历史长河中,彝族文化最重要的守护者就是毕摩。
毕摩是彝语的音译词,“毕”有“祭祀做法诵经”之意,“摩”则为“有知识的长者”。在彝族部落的政治架构中,毕摩属现代意义上的政府智囊团,掌控文化、祭祀、礼仪等。
彝族最重要的节日火把节,就由毕摩主持。13岁,王秀平第一次随爷爷参加火把节。火把节当天,祭台搭好后,夜幕之下,族里的老人们按古老的方式击石取火。王秀平记得,爷爷总是站在人群正中央,诵经祭火,经文一般为向火神的祈祷,祈子孙的安宁,祈人间的和平。其后,族人们排着队,从他手中接过蒿草点燃的火把,绕着田边屋角开始狂欢。
平常日子里,逢丧祭,毕摩念经,歌师对歌,舞者绕棺起舞。王秀平说,最受人尊敬的,当然也还要数“毕摩”。
提及毕摩往日的荣光,王秀平的话匣子合不住了:火把节,爷爷一定坐在主桌的主席上;遇红白喜事,爷爷主持仪式,饭菜都是单独盛放的;文革前,寨子里的人倘若在路上遇到爷爷了,必定先恭恭敬敬叫上一声“毕摩”,然后避让至道路下方;文革时,县里要抓封建迷信的“坏典型”,生产队队长会偷偷给爷爷放风,让他出门避避风头……
作为乌蒙一带最富盛名的毕摩世家,阿候毕摩家的子孙,经历过“好光景”也滑进过命运的低谷——政教合一的时代,他们是统治者又是祭司,以贵族身份参政议政,职业世袭制;土司制瓦解后,王家滑落至平民阶层。
精于彝学的研究家
如今,王家算是乌撒地区最后一批“精神贵族”。在2011年云南昭通纪念彝族六祖开光典礼上,王秀平担任总祭司。凉山州的毕摩、乌撒的毕摩、昭通的毕摩,通通都要称他一声“王总”。
王秀平说,即便是记忆里最艰难的日子,靠着祖传的良田沃土,毕摩家也能住在木板房内吃上包谷饭。彝族的丧事都要杀牲口,主持完仪式,按惯例毕摩都可以从主人家分得一条牛羊腿和一只大公鸡。而同一时期,寨邻们还经常在“叉叉房”内饿肚子。
可要获得族人的尊重,仅靠祖传的荣耀还远远不够。彝经中有不少关于律历、天文、地理、历史、谱牒的专书,一名合格的毕摩,也必须精于巫、医、史、文、法等各种知识。
土司制瓦解后,毕摩分为家传和私塾师传两种,传男不传女。上世纪60年代,小学毕业后,王秀平在阿候家族毕摩学堂学习。彝文毕摩课堂规矩极严,一对一教学,彝经“背不会要留级重学”,婚丧嫁娶各种礼仪都要熟透。“上课迟到,打手心的,有这么粗呢……”王秀平伸出一根拇指,演示竹教鞭的粗细。这所纪律严明的家族学堂,出了不少声名显赫的彝学研究大家。
《献饭经》、《献酒经》、《献水经》、《设灵经》、《献牲经》……整学了六年,王秀平才算出师。毕业时,依祖训,老师要为每名学员赠送6本手抄的彝族经书,学员要回赠老师一套毕摩服饰。
在王秀平的印象中,爷爷总是戴着黑山羊帽,端坐在上漆的黑色木桌后,奋笔抄书。仅王秀平那一届三十名学员,他就送出了180本手抄彝经。得益于这种近乎苛刻的训练,王秀平的爷爷日后成为有名的西南大经师,还一度进入贵州省政协。
文革时,王家一位叔叔为了保护祖传彝经,偷偷用布将经书裹好,藏至深山岩壁中,逢艳阳天,还要翻出来晒一晒。王秀平的父亲,则将珍贵的经卷藏于木箱内,又置于阁楼的杂物堆中,避过一劫。
培养“火种”的毕摩课堂
如今,在黔西北六十万彝族人口中,精彝文的仅二十余人。王家三子,也仅小儿子继续以毕摩为职业。因为精彝语通彝文,以及毕摩世家的特殊身份,1983年王秀平被赫章县民宗局聘请从事彝文古籍的翻译和整理工作。退休后,毕节地区彝族双语职业学校试点成立,他又离开故乡远赴威宁,当起了一名彝文教师。
通过曲曲折折的小巷道,走至学校门口,连块牌子都没有。学校场地是借用工会的,教师和学员们的宿舍,是在平房上加盖的板房。狭窄逼仄的宿舍内,床头、木桌、塑料凳上,到处都堆着王秀平手抄的彝经。
试点班挑选的学生,都是有家学渊源的毕摩世家。开班时36人,现在余22人,王秀平说,这些学员是“大浪淘沙留下的金子”。
18岁的学员唐德玉,原本也出身于威宁一带有名的毕摩家,唐家爷爷曾在威宁县民委任职。可惜,到唐德玉这一辈,法衣都没了,家传的法器只剩下两件。毕摩班招生的消息传出后,唐家父亲丢掉贵阳的工作,连夜赶回威宁给儿子报名。两周前,他又自费让儿子将祖传彝经拿到复印店复印。经过一年半的学习,唐德玉下定决心:“不做逃兵。自己的文化,还是要自己守护!”
“他们就像火种,我们培养出来了,要到更广的地方开花结果呢!”王秀平说。
这一天,王秀平和唐家两父子聚到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念起了古老的彝文经卷。他们周边,坐着满满一屋对毕摩及自己“诗意”的文化,依旧心怀敬意的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