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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瑟西洛：像一片落进甲米河的雪花（组诗）

作者摩瑟西洛 2024-08-17

原出处：彝族人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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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地

2017年6月29日。父亲带上一瓶酒，

去查看祖母的火葬地有没有蚂蚁筑巢。

（那里是祖母去往祖地的起点

安放着她——

我的祖母在这个世界上最轻的重量。）

“一个彝人只有将父母的魂灵送归祖地，

将送灵的竹片挂在群山的罅隙时，

他身为子女的使命才算完成。”

小外婆去世时，没有抬上山举行送灵仪式，

为此，母亲一夜未眠。

最温暖的地方

父亲回了一趟故乡

“我去看了你奶奶的坟”

——我没有回答

（我记得是在一个

矮矮的小山包上，

一棵松树的旁边

那里荒草萋萋……）

“我出去看看星星……”

父亲很少抬头看星星

祖母离开之后，有一次

父亲问妹妹：“人去世了，

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我想：那小小的坟茔

是父亲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大祖母

奶奶去世之后，

大祖母来我们家住了两个星期

她腰间系着一袋旱烟，

时常含着一只尔素烟斗¹

我们起床的时候

饭菜已经盛在桌上

大祖母坐在晨曦里绣着鞋垫

和邻里说着父亲多年未愈的疾病

那时候我们还小，

她跟我们说：

“你们的奶奶啊，她要去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以后我来照顾你们……”

说到这，她哭了

“……我就是你们的亲生奶奶……”

（①尔素烟斗：凉山地区彝人用一种叫尔素的石材制作的烟斗。）

在太安村6组

木梁间的缝隙，像

作业纸的格子线。

海来阿普站在瓦板屋边。

站的很静——

“孙女们，糖

我放在床边了，

我走了。2月20日。”

他用漆黑的木炭，反复

加深着窗槛上的字

我看见一些牵挂和不舍

正从他的体内飞出

在木梁上找到自己的位置

在太安村6组。

回乡偶书

河流平静地喘息，饮马

山脉之间云雾弥漫

这一切并不静止，

村庄是一个动词。

挪开圈门，赶牛羊上山

路上。我发现——

离开时，阿鲁阿普背的那捆柴

如今已换成了打闹的儿孙

（而他手上的拐杖

我把它命名为时间）

在宁蒗

久别重逢，

我们偶然谈起，一些

已经离开人世的亲人

外婆起身，眼眶湿润

“我出去走走……”

门口，外婆为自己

准备的柴火

已高过她矮矮的头帕

——像一沓捎给时间的信

再见，甲米河

即将远行的车在门外等候

祖父折叠破旧的衬衣

“下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如折起故乡的皱褶和记忆

熟透的太阳落下山

草木坚守黑夜，忍耐风的量变

三月的甲米河静得出奇

跟随一条故乡的河流返程

山路弯弯，和祖父翻过了多少个山头，才抵达开车的阿说家

还有多少个我还在故乡的崇山峻岭里迁徙。

山间，云雾流漫。刮雨器擦拭车窗，一辆摩托车载着年货，

我仿佛看见多年前父亲和我的返乡之旅。

我们沿着石滩捡拾玛瑙，探寻河流的源头

天上的流水正缓缓流过一个个云间的村寨

多年前父亲也曾像甲米的一条河流远赴他乡

如今也同这条河流返回阔别已久的故乡

想起你，我的故乡

想起你，我笨拙的手指

写起了诗歌

想起你，我五音不全的嗓子

唱起了恋歌

想起你，我晦暗的心扉

燃起了火把

想起你，我鼓起勇气

摘一枝索玛

向心爱的姑娘走去

啊！故乡，想起你：

我就掉进了肖水萍的月光河里

像一滴祖母的汗水

捡拾童年

“不管走多远，

日暮了都要回来”

坐在车上，我想起

多年前祖父的叮咛

熟悉的景色恍如昨日

湛蓝色阳光

打开小院的角落

一片片明亮次第呈现

弹弓还挂在篱笆上

弓柄是发小找来的，

橡胶已经褪色。

我一片一片地

捡拾起自己的童年

和甲米河、故乡的羊群

记忆里泥泞的小径

久远初春的雨后

大雨稍歇，像久咳不止的声音

得到短暂的平静。

甲米河反复练习着清澈，水石闪映。

——相机难以捕捉的波光

“小时候，饿了，就把地里面

已经发过芽的种薯挖出来填饱肚子”

久远初春的雨后。在甲米河畔

播种土豆时。母亲如是说：

“父亲的教导如铁钉；母亲的教诲像墨迹。”

记忆之河

小时候，祖父提着鞋子

背着我蹚过湍急的甲米河

乡邻远走，瓦板屋结满蛛丝

圈舍的牛羊都已失散多年……

夜深人静。我蹚过甲米河的月光

布谷鸟的鸣声像祖父的白发

一条源自故乡的记忆之河，

正慢慢变得浑浊

出发之地

游人如织的公母山，我看见

一座孤独的坟隐匿于群山之间，

一片失落的耕地荒草萋萋

那里也曾有人抡起锄头吧，

收获土豆、玉米、蘑菇丛。

像故乡。寂静的火葬地与群山相守，

扇形开垦地再次长出一丛丛

稀稀疏疏的灌木，

最终被高大的松林覆盖……

没有人再记得出发之地

那里已经荒草萋萋……

冬至日记

麻雀缩着喉颈，

抵抗气温的骤降

风声穿过瓦板屋的罅隙

发出呜呜的声响

天空正使劲用一场雪

掩埋一个俗人的足迹

雪落进屋外柴垛的角落

静静地白着

我想起故乡，像

一片落进甲米河的雪花

八月的清晨

一滴露水从叶尖经过我的脊背

寂静中，我簌簌地穿过一片玉米地

沿路的草丛打湿了我的裤脚

八月，我按例返回花椒地

在无声的细雨中，

我扶起一棵倒伏的荞子，想起

——昨晚。搀扶着胸膛

尝试入睡的父亲

现在他站在我前面，背过母亲

手里的两筐花椒

风在荞麦地里掀起一层层

翠绿的浪花

和父亲打磨玛瑙石

高速转动的切割机

摩擦着玛瑙原石

发出的轰鸣犹如动车横穿群山

短暂停息时，我和父亲

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分贝的感知

昏暗的灯光中

石质的外皮迸溅出一串火星

我仿佛看见黑夜淹没山洞之前

祖先用火石打出的火光

这是父亲为数不多的爱好

更多的时候，切割机

面对的是瓷砖

像极了我们总是在忙碌地

经营生计，偶尔谈及生活

电筒的强光照射，透过湿润的截面

我们看见里面细腻的质地。

火把节

编织草绳，削好柳条，父亲询问祖父

仪式的细节。“这几天路况不好，

要是明天下雨，就不用过来了。”

父亲说：“天上是大雁迁徙的航线，

地上是儿女拜年的路径”

亲人们捆好火把，烧红石块

群山就升起一缕缕淡淡的青烟

父亲端起光滑的磨刀石

母亲穿上庄重的百褶裙

割完蕨草的妇人点燃火塘，我们取下

敬奉祖神的粮食。用神枝拍打主人的头发

如果今年挂在火塘上的内脏，晶莹剔透，

我们会谈到丰收的来年以及金黄的粮食。

我们围绕田埂、房前屋后、山脉之间的小径

念念有词。“烧死蚜虫、蛾子、饥饿、贫穷。”

高举火把，试图唤醒荞麦里流淌着的阿体拉巴¹

的血液，攘灾去邪，祈佑丰收。

（①阿体拉巴：彝族火把节传说中人间的大力士。）

摩瑟西洛：原名毛兴华，彝族，00后，四川凉山人，凉山州作协会员，西南民族大学在读。有作品见于《星星》《青春》《散文诗》《凉山文学》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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