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诗馆系列丛书:《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1980-2012》
作者
《此岸》诗刊
2015-02-03
原出处:彝诗馆
书 名: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1980—2012)
编 委:马 勇 马 德 清 西 域 孙 文 涛 孙 守 红
吉克·布 沙 坞 沙 辉 吴 若 海 麦吉作体
阿 优 阿洛夫基 阿诺阿布 阿库乌雾 阿索拉毅
邱 婧 罗 子 健 张 嘉 谚 周 发 星 高 亚 斌
海 上 海 讯 桃都别圆 普驰达岭 雷 迅
主 编:阿索拉毅
书名题词:洛 夫
出 品 人:姜晓雄 阿索拉毅
封面设计:吉克·布
主 办:彝族现代诗歌资料馆
《此厈》2期
字 数:518千字
印 数:500册(上/下卷)
印 次:2012年12月第一次印刷
鸣 谢:峨边小凉山彝族文化(甘嫫阿妞)研究会
《独立》《彝风》诗刊
北京博大天鸿文化有限公司
珍贵资料 妥善保管 如若遗弃 转赠它人
【序言】
崛起的彝族现代诗群
吉狄马加
吉狄马加
许多智者曾经预言,寻根是东方世界的一个魂灵。
在一些神秘部族中,文化之根成为游动的彩云,它们在特殊的空间与时间中会获得一种苏醒与激活机遇,而进入大面积大规模的文学书写,在书写中释放着他们的感觉、审美、原文化能量,并与其它文明形式进行对话与交流,从而推动世界文化的丰富与进步,这是世界艺术史中独特的创造景象。
今天,当我面对彝族青年诗人阿索拉毅主编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仿佛在告诉我这个预言已经成为不诤的实事。自我的心里涌动着一种敬意,感谢阿索拉毅和众多彝族现代诗人们,你们的努力让我看到一个民族现代文化建设的希望。
在这厚厚的诗的密集语言中,诗人们不仅展示了丰富而迷人的彝族文化色彩,而且他们创造了一种新型的汉语抒写,这种带着彝族之根文化特色的汉语抒写语言,是彝人对中国现代汉语诗歌与中国语言艺术的创造和贡献,值得专家与学者们进行深入研究。
应该说,《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是一个古老部族文化延承的千年之梦,也是一个古老部族现代汉语诗歌30多年来的沉淀与印证。我想,东西方文化史上,这种黑色河流巨大的暄响也是第一次。它出现的意义是丰富而动人的,就像中国大西南那些连绵横亘的群山,把一个部族巨大的诗歌之梦放置在灿烂阳光中歌呤并有力的弹响,使其保持自已部族的古铜色,这古铜色反射的光将穿过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其它部族具有同样古铜色亮光的脸上,由此,我们便会看见:人类的心跳,许多时候都是一样的。我们的每天黎明与黄昏都会在透明与甜美中睡去与醒来,这是我们写给世界与我们自己最有香味的诗歌,这也是诗歌最初的意义与最后的意义。
从另一个意义上看,我们所身处的世界正行进在通往现代化的过程中,全世界所有的民族都在经历时间的考验与熔炼,人类走在这个十字路口,所有的民族都在这个十字路口有所选择和弃舍,当此之际,《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横空出世,无论是对彝族文化而言,还是对中国文化而言,都具有重要的启示与影响,它将成为彝族文化史上的里程碑,成为中国诗歌界的一个重大事件,并在历史的光阴中散发出彝人独特的文化光芒。阿索拉毅和众多彝族现代诗群的崛起再次告诉我们,只有民族的文化,才是世界的文化,离开了亲爱的家园与根系,人类将会何等的苍白与虚空。彝族,是一个幸福而快乐的民族,是一个深沉而火热的民族,是一个有血有根的民族,因为有群山一般崛起的诗人们,伟大的文化复兴之路正从现代诗歌开始。
从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来讲,像彝族这样创造了灿烂的民族文化,创造了文字与语言,有着数千年的文明史而没有中断,不仅是中华文化的骄傲,对世界文化的贡献也是十分宝贵的。仅从文字上说,彝文已经持续了四千多年的时间,是世界上创造了原生文字并至今还在鲜活地使用的为数不多的民族之一,包括十月太阳历、历法,科技文明等,彝人在世界古老民族的历史上,都为人类的文明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今天,当我看见黑色群山般的彝族现代诗群体,使我更有理由相信,彝族文明传承在中国的现代诗写作中做出了自已重要的贡献。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彝族现代诗人就已经在中国诗坛崛起,30多年来,彝族现代诗潮风起云涌,连绵不绝,出现了许多优秀的诗人。这也是中国改革开放30多年来,中国文化发展进步的历史机遇所带来的丰硕成果之一,同时也说明,少数民族文化的建设与发展必须依靠国家文化开放发展的空间。
彝族现代诗人30多年来的经验证明,世界上每一个有作为的成功写作者必须坚守自已熟悉的文化传统,在保持自身根性文化特质的前提下,吸收与学习其它民族的先进文化,这样才能保持写作的有效性与持续性,要像高原上那些南北纵横的向天空打开鹰翅的群山一样,在有方向的写作前提下,向外打开一切,吐故纳新地建设与探索彝族现代文化发展之路。
目前中国正处于一个融入全球文化的历史巨变时期,也是中国的现代文化建设与复兴的特殊时期,《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出版是中国少数民族现代诗歌的收获,其成果可资借鉴与研究,当中国各民族诗人诗潮涌动、成果累累之际,就是中华文明真正复兴的时刻。
是为序。
(2013年1月10日于西宁)
【目录】
序言
吉狄马加→崛起的彝族现代诗群————————————————————1
彝魂系——————————————————————————————1
吉狄马加(27首)
阿库乌雾(14首)
倮伍拉且(组诗2部)
周发星(长诗1部)
普驰达岭(16首)
沙马(组诗4部)
吉木狼格(30首)
阿苏越尔(长诗1部)
鲁弘阿立(22首)
海讯(组诗4部)
彝骨系—————————————————————————————85
李骞(长诗2部组诗1部)
阿诺阿布(21首)
俄尼•牧莎斯加(组诗2部)
马德清(22首)
诗普拉龙(长诗1部)
李智红(20首)
柏叶(12首)
阿洛夫基(10首)
王鹏翔(组诗1首外16首)
吉狄兆林(组诗1部)
彝巫系—————————————————————————————169
巴莫曲布嫫(组诗1部)
禄琴(10首)
鲁娟(组诗3部外14首)
所体尔的(11首)
莎玛雪茵(组诗1部外10首)
为色阿呷莫(20首)
罗彩惠(组诗1部)
黑惹乌基嫫(7首)
海秀(5首)
吉克•布(组诗6部)
彝虎系—————————————————————————————220
鲁子元布(组诗1部)
马惹拉哈(组诗4部)
赵振王(组诗3部外4首)
吉狄吉万(12首)
洛古由尔(10首)
霁虹(10首)
克惹晓夫(7首)
米切若张(2首)
吉郎伍野(组诗2部外24首)
阿牛史日(28首)
彝神系—————————————————————————————280
阿卓务林(26首)
的惹木呷(组诗5部)
罗逢春(20首)
俄狄小丰(组诗1部)
阿克鸠射(16首)
沙辉(组诗3部外3首)
达西杨解(组诗3部外5首)
木确奢哲(组诗1部外17首)
麦吉作体(组诗1部)
阿索拉毅(组诗3部长诗1部)
彝狼系—————————————————————————————379
阿木布且(6首)
潘晓东(5首)
玛惹阿且(3首)
此此色哈(7首)
伍忠明(4首)
马海吃吉(3首)
马财兴(7首)
罗洪达汗(4首)
马金川(3首)
奥吉踏岔(4首)
顾潇(27首)
吉布鹰升(组诗1部)
孙子兵(组诗1部)
吉日莫铁(19首)
罗洪•木果(组诗3部外10首)
羿子•伊萨(26首)
英布草心(组诗1部)
孙阿木(19首)
俄木木果(13首)
苏升(组诗2部外18首)
彝经系—————————————————————————————65
施袁喜(组诗2部外12首)
马海子秋(14首)
吉洛打则(15首)
沙也(23首)
吉尔色尔(15首)
吉木哈学(15首)
拉马文才(15首)
沙马永生(12首)
王先灿(25首)
加撒古浪(22首)
彝豹系—————————————————————————————123
琼梦石加(12首)
倮伍沐嘎(12首)
阿黑约夫(组诗3部)
普光泉(组诗2部外3首)
曲比兴义(6首)
许咏春(14首)
阿彝(组诗1部)
黑惹子喊(20首)
马晓东(7首)
麦吉木呷(9首)
彝徽系—————————————————————————————169
曲木伍合(14首)
安荣祥(5首)
萧吾非吾(14首)
巴莫沙沙(24首)
贝史根尔(9首)
阿哲鲁仇直(8首)
尔夫(11首)
阿吉拉则(6首)
嘉日姆几(6首)
马布杰伊(组诗1部)
彝雪系—————————————————————————————214
阿巴乌呷嫫(5首)
师立新(5首)
曲比阿乌(3首)
沙坞(20首)
阿支赤布莫(6首)
安志琪(5首)
沙马吉莎(1首)
王娟(10首)
吉格喜珍(3首)
阿洛秀英(4首)
彝血系—————————————————————————————233
嘎足斯马(5首)
阿苦里火(2首)
毛军(4首)
姚兴科(4首)
鲁银才(4首)
俄索米苏(4首)
赵磊(6首)
蒋志聪(6首)
吉好依合(5首)
阿优(10首)
彝火系—————————————————————————————261
阿景阿克(3首)
拉玛里古(3首)
毛成锴(2首)
马海五达(组诗1首外10首)
阿祝依布(3首)
尔古木三(3首)
张海彬(组诗2部外2首)
苏勇(组诗1首外6首)
沙凯(9首)
沙马小平(组诗1部)
彝鹰系—————————————————————————————286
李长江(组诗1部)
米高权(6首)
罗洪拉支(2首)
吉奎子才(3首)
阿说尔日(5首)
山泉(2首)
沙玛伍且(5首)
阿西达哈(5首)
吉玛紫姆4首
何云(6首)
附录:《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评论—————————————————304
海 讯→虎啸山林:新时期中国彝族汉语诗歌的辉煌与悲壮
——兼论《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
张 嘉 谚→走向“造山运动”的黑族诗群
海 上→神鹰部落:诗化的历史
邱 婧→他们从黑色的山岗走出
——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
普驰达岭→语言的灵魂在左 文字的声音在右
—— 写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出版之际
发 星→彝族现代诗创造的群山
——中国彝族现代诗学论(节选)
吉克·布→浅谈大凉山地缘性彝族诗歌
孙 文 涛→荞麦已黄,鹤鸣于野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一瞥
高 亚 斌→又见崛起的诗群
——由阿索拉毅《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说开去
马 德 清→彝族诗歌的悲与喜
孙 守 红→在民族的脉络中闪烁的“诗意相逢”
——由阿索拉毅主编《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想到的
吴 若 海→黑色的群鹰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点评(节选)
桃都别园→彝族之箭,或《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
西 域→中国地域诗歌的胜利
沙 辉→崇山峻岭间传来彝族诗歌大集结的号音
——聊聊《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
雷 迅→“情本体”之“度”
阿 优→彝诗的封禅,独立的回音
—— 一个流浪彝鹰眼中的“诗歌王朝”
后记
阿索拉毅→记忆之书————————————————————————398
【附录:《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评论】
彝族是一个诗歌的民族,作为一个热爱彝族诗歌的人,即使阿索拉毅不提出为《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写一篇评论的要求,我也会忍不住分享对这场诗歌运动的些许看法——这并不仅仅是一场单向度的诗歌活动,而是数个继发性的、组织性的、山地色彩的诗歌阵地的有机组成。可是在某种意义上,作为以研究彝族当代诗歌为业的人,我对这片炽热的土地又靠的太近,实在不敢轻易下手妄加评论——何况我并不是一个彝人,这样的身份和距离又塑造了我有限的彝族经验。
夏季的时候,阿索拉毅每天在网络上张罗编选诗歌的事情,而我也去黄山的途中收到未曾谋面却神交许久的发星大哥的邮件。我从拉毅的身上能看到发星当初在上世纪末苦心编选《当代大凉山现代诗选》的影子。从浩如烟海的诗作中挑选结集,从来都不是一件易事,更不用说从彝民族八十年代以来如此辉煌和震撼的诗歌大潮中遴选了。于是我一边做手头的博士论文,一边期待这本诗选的诞生。终于,这场阅读的盛宴从我在喀什的旅行开始。在收到拉毅的评论写作邀请之后,我关于彝族诗歌的博士论文也近过半,因此为《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写一些自己的想法,实在变成了一种享受。
由于研究的关系,我先于这本诗集接触到的是转型期彝族诗歌的全貌,这种全面而日常的诗歌接触使得我对彝族的古老文化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彝族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诗歌始于大凉山、诗人吉狄马加,他在八十年代初开始写作,不仅在彝族诗坛、也在汉语主流诗坛扬名。其后凉山地区以及云南、贵州的彝族诗人们,以代际的力量推动了彝族诗歌创作的大潮,西南民大更是成了培养彝族诗人的练兵场。发星是对诗歌创作大潮整合、记录的先驱者,他在2000年出版了亲自编选的《当代大凉山现代诗选》。如阿索拉毅般的投身于彝族文化整合大业中的青年们紧随其后,给诗歌爱好者带来了更加全面而丰富的诗歌盛宴。
另一个令人惊喜的事实便是,拉毅编选的这本《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收集了大量青年一代彝族诗人的优秀作品,既有生于八十年代的诗人,也有生于九十年代的更年轻一代诗人,恰恰是这股新鲜的黑色血液的不断流入使得彝族诗歌能够长青——作为一个有着如此众多的高质量的诗歌作品的民族,有着一群充满朝气的年轻诗人,彝族无疑是幸运的。
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里,编者将彝族诗人分为十四个大类,这样的分类方法,或者因诗人的年岁、性别、或者因诗人的呼声、或者因诗人的教育背景……让我颇感安慰的是,在数年的研修生涯中,我听说过或者研读过《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绝大部分的诗人的作品,也和其中一部分诗人成为朋友,他们的热情和诗作的魅力十分令人难忘。在这里,我无须着力称赞这部诗集和各个诗人的著作是多么优秀,因为那是显而易见的。我仅仅是为诗歌编选本身提供一些新鲜的观点,另外发掘一些彝族文学内部的、深处的、细微的东西,以此证明“彝族诗歌”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高度统一的诗歌流派,也不是一个长期被“他者化”、“民族化”的单向度的文学活动,而是有着双语杂糅经验的彝族诗人们,创作出的枝蔓错杂的、具有差异性的,同时拥有不同程度的族裔本位性的“民族”诗歌,而这类诗歌在中国主流汉语诗坛发展中的地位是至关重要的,它们填补了主流诗坛中缺乏的诸多异质性元素,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化文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专论技艺来说,少数族裔的生命体验与西方现代主义诗歌话语的碰撞和结合,更为多民族文学的发展增添了诸种亮色,当然,更不用说,彝族诗歌在多民族文学中所表现出的优秀与重量。
“彝魂系”是编者列出的第一类诗人。彝魂,顾名思义,彝族之魂。这些被称为“彝魂”的诗人,大多同样出现在发星在世纪之交编写的那本《当代大凉山现代诗选》中,比如吉狄马加、阿库乌雾;当然也有不曾出现在发星那本诗集中的,比如吉木狼格。发星在后记里陈述了吉木狼格之所以没有被选入《诗选》,是因为他“不存民族之根”,也就是说,吉木狼格的诗歌中很少能窥见彝族元素。当然,我并不完全认可这个判断,吉木狼格是八十年代“非非主义”诗歌流派的重要人物,他同样具有彝族身份,口语诗歌抹去了宏大叙事的色彩,使得主体日常化并且降格,因此在他的诗歌中,存在着两重反叛:一是对彝族身份的反叛,二是对主流诗歌宏大叙事的反叛。在《诗选》出版的十二年后,我们欣然看到,青年诗人阿索拉毅对筛选诗歌的宽容度有所提高,他将吉木狼格的诗歌收录在内,另一方面,收录进来的这几首,彝族元素的痕迹略微可见,可以说,阿索拉毅的编选尽管尽量宽容,但是他和先驱者发星的方向都是注重彝族身份的诗人对彝族元素的表达和彰显,显然在这一点上,两位不同代际的编选者是高度一致并且殊途同归的。
宽容度有所提高,并不仅仅归功于编选者的思考,也于编选的成熟程度和时间有关。现在彝族诗歌的编选已逐渐走向成熟。我曾收集了十七年文学和文革期间的少数民族诗歌集,诗歌高度统一的主题让人无法分辨族别和具体时间段。比如彝族诗人替仆支不的《我握着毛主席的手》与蒙古族诗人纳·赛音朝克图的《我握着毛主席的手》一诗的题目相同,此外人民文学出版社于1960年还出版了《我握着毛主席的手》一书。题目如此雷同,内容的相似度就不难想象了。
这次,彝族诗人孙子兵的诗歌入选《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又折射了宽容度的问题。我曾经对云贵川三大彝族地区的诗人诗作做出比较研究,由于云南和贵州很多彝族人民处于散杂居的分布状态,其生活方式与四川大凉山地区的彝族人会有不同程度的差异性,如果这种生命体验注入写实诗歌之中,差异就更加明显了。如果说非非主义的领军人物吉木狼格是故意避开其族裔身份,那孙子兵便是无意识的“颠覆”。他是贵州晴隆县人,如果阅读他的诗歌,很难能彝族身份联系起来。一般意义上,如果一个彝族诗人书写乡村的日常生活,肯定充满了彝族的色彩:坨坨肉、擦尔瓦、荞麦、锅庄。而孙子兵恰恰不符合这个法则,他笔下尽管一再书写自己的乡村、母亲、过年的体会……但大多是“麦田”、“田埂”、“养鸡”这样的字眼,这一切似乎和彝族元素无关。
尤其有意味的是《西南》一诗。在诗人的话语体系中,将自己的乡村“鸡场”,置于“晴隆”县之中,又将“晴隆”,置于“贵州”之中,最后将“贵州”置于“祖国”之中。这样的架构在彝族诗歌中相当少见。在转型期彝族汉语诗歌中,我通常看到诗人们会将自己的归属感从“故乡”扩展至所有的族人,并以神话传说中的英雄的形象为符号,填充到这个“天下彝家是一家”的话语体系中。简而言之,孙子兵与大多数彝族诗人不同的是,他从“原乡——民族”的体系中突围,然后又融入了颂歌式的以行政区划为符号的另一套“个人——故乡——国家”的话语体系中。反观我选择的孙子兵的《冬月》:“放牛看山”、“秋收的苞谷”、“麦苗”“铧犁”……这明明是一个典型的汉族式的农耕社会的意象,在彝族诗人的笔下却看起来如此不协调。诗人孙子兵虽然是彝族身份,但他的生活方式和对待族属身份的态度都随之而不同。由此可见,这种成熟的诗歌编选机制的宽容度延伸到了单纯具有族裔身份的诗人,是一种能够接纳多元化的态度。而这种态度,是十分值得肯定的。不仅主流汉语文学需要承认,少数族裔文学是多民族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族群内部的文学评价体系也需要承认,具有族裔身份的诗人也可以书写超越单个族裔的思考。
另外,我避开被诸多评论家盛赞的吉狄马加和阿库乌雾,因为无需在此赘述他们为彝族诗歌八十年代以来的大潮做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在这里,我更想谈一下阿苏越尔。拉毅曾经对阿苏越尔的长诗《阳光山脉》做出很高的评价,在这次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也选择了这个文本当作阿苏越尔的代表作。他的诗歌在某种程度上更温和客观。凉山地区的彝族,在二十世纪上半叶依然留存了较为独特的家支制度和等级制度,在阿苏越尔史诗般的诗作中,他试图重现这样一幅场景,既是日常的、生活的,又是远古的、神秘的、布满光芒的,这些场景里不乏真实,例如家支之间的械斗,当代乡村里的“罂粟”,他并不像大多数彝族诗人那样去回避这些曾经出现和正在发生的问题。这是颇为难得的一点。通读全诗,诗人试图表达的是对固有的彝族乡村渐渐被城市化所吞噬的惋惜和忧伤,然而这一切通过动态的、史诗般的图景表达出来,修辞依然占据了诗歌的主体。与其相比,阿库乌雾使用了另外一种直接的修辞方式,并用大声的呼喊替代了阿苏越尔的梦境,同样表达了彝族知识分子的忧心。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另外一个不可磨灭的贡献在于“全”。彝族是中国第六大民族,其人口分布在云南、贵州、四川等地。发星之前编选的《诗选》是专门针对了四川大凉山地区的彝族诗人,回族学者马绍玺曾经选编了一本《小凉山诗人诗选》,然而真正将作者为“彝族”身份的诗歌作品统一进行编选的诗集,大概这是第一本了。一方面,这是文学发展的正常规律,从无到有,从小处到大处,从同一到重视差异性。比如,少数民族文学的官方奖项是骏马奖,第十届获奖者之一、彝族诗人木帕古体是以彝语创作的诗歌而获奖,可以看出,政府对民族文学奖的获奖范围界定不断拓展,将母语创作纳入其中,开始注重除汉语作品以外的创作类型。这恰恰是构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一种途径,加大政策的扶持和导向会激励诗人用母语创作的热情。另一方面,从《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可以看出彝族诗人们不断整合、聚集的愿望,这与诗歌中日益增长的族裔本位性不无关系。《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里出现了大量的云南、贵州的彝族诗人的作品,而并不再局限于大凉山的合唱团。
依照我看到这本诗集之前的判断,在我早期关于彝族诗歌分布的研究中,得出几大彝族地区的创作分布趋势:上世纪80年代之前,云南、贵州的彝族汉语诗歌作品最多,那时凉山地区的汉语水平还在逐步提高之中。上世纪80年代之后,彝族的创作大军主体骤然由凉山地区的彝族诗人承担起来,倒不是创作者本身的位移,而是凉山地区用汉语创作诗歌的人数大大超过了云南和贵州地区的人数,而且如火如荼。然而,当我看到阿索拉毅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之时,又一次发现了新的变化。很多更为年轻,甚至不到20岁的诗人们出现在彝族诗歌全集的舞台上,而他们的所在地均匀分布在四川、云南和贵州。在此之前,我仅认识一位1993年出生的云南彝族诗人罗洪达汗,这次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里看到了太多的同样年轻的彝族诗人,可见彝族人才辈出,有了这些新一代的思想者,彝族的文化传承应该不会太令人担忧。
我发现,毕摩传统入诗,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体现的尤为全面。在彝族诗歌中,有一部分是单纯歌唱日渐消失的民族传统的,比如吉狄马加、吉狄兆林,另外一部分却是和毕摩传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比如巴莫曲布嫫、阿库乌雾、普驰达岭、俄狄小丰、牧莎斯加等人。当然,这几位的创作路径也大相径庭。如巴莫曲布嫫用仪式性的话语直接介入诗歌,而阿库乌雾则以杂糅性(前期语言的混杂和中后期文体的混杂)入诗,普驰达岭直接化用毕摩传统典故和史诗,而牧莎斯加是在诸种现代诗尝试中掺杂毕摩传统的元素……这样的惊喜是接连不断的,因为我曾经做出判断,年轻一代的诗人似乎更倾向于写实诗歌,看到《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之后这一判断同样被颠覆了,尽管有写实的现象存在,但这绝不是全部。还有很多青年诗人可以娴熟地将诗歌创作和毕摩传统。宗教符号不露痕迹地结合起来。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还集中体现了诗歌之“新”,作为持续关注彝族诗歌的研究者,我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很容易发现我从未读到过的诗歌,诗集除了收录了吉狄马加所作的一些颇为人知的作品以外,还收录了大量各个年代诗人的新作,这能够带给读者全新的阅读体验。比如麦吉作体,我第一次读到他的诗,是在发星和阿索拉毅热心提供的另外一本诗集里,他当时仅仅写了半年诗。他有一种迸发力蕴藏在诗歌的内部,随着语句而扩散开来。我对独立19期中麦吉作体入选诗歌做出了这样的评论:“最后一首几乎是一个男孩对离去情人的内心独白式的呓语。然而,谁又能否定其民族寓言式的特质呢?詹明信在讲述第三世界文学的时候,反复强调私人经验和国家寓言之间的暧昧关系,其实在麦吉作体这里,对离去情人独自吟唱的私人经验,完全可以承载到一个更加宏大的主题上,那就是从极其细微的向度上去处理“原乡”和现代社会的关系。如《一个男孩的情魂恋曲》,第三曲和第七曲的首句如果放置在一起,便构成一个完整的寓言式的对应关系”。那时候,我读到的还是他早期的作品。然而这次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里,麦吉作体的创作又变了一种风貌,诗歌都是2012年夏季所作的最新作品,他对母语的关注开始逐渐增多,而话语的直接性和力度也随之增加。拉毅所编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为彝族诗歌研究做了许多工作,譬如“全”、譬如常见常新,将新作纳入诗歌编选之中的做法是大胆的尝试,因为很多时候他并没有经过时间的沉淀和作者犹疑的修改,但是新作能让研究者更新自己的研究视野。这点与拉毅的勇气不无关系。
将女诗人的诗歌组合到一起,也是一个有新意的尝试。彝族女诗人的代际性尤其明显,巴莫曲布嫫、禄琴、鲁娟,之后便是80年代中后期出生的青年女诗人们。她们的诗作,除了开拓者巴莫曲布嫫的大部分作品之外,性别表达都相当明显。当然其中也有异质性,但是均能够填补、填充彝族诗人群中较为粗犷、豪放、猛烈的一面。她们是温婉的、忧伤的存在,有时候,女性视角更能够替代民族寓言而存在。有意思的是,拉毅选择了一首女诗人2004年所作的诗《在车上》,这首诗后来被学者姚新勇敏锐的捕捉到内部微妙的含义,诗中陈述了这么一件事:主人公应该是在回乡的列车上,哪怕“我”在车上被一群男人用猥亵的眼光去评头论足,“我”依然觉得是美好的、不忍心去打断的,因为他们说着“我”的母语,是“我”民族的男人,而不是他者。这样的女性视角不仅仅是作为女性的叙事而存在,这更加贴近了民族寓言的性质。这里的女性“我”处在被看的一面,又处在少数族裔的一面,意即“我”兼任了边缘民族和边缘性别(或者说弱势族裔和弱势性别)的双重身份。这样的诗歌已经不再需要修辞来表达深重的含义,叙事已经足够。其他女诗人的诗歌同样巧妙地利用了性别视角来影射或者指涉族裔关系。这个女诗人的分类为整个《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增色不少。
拉毅对文体的宽容度有所提高,散文诗同样被作为诗歌的形式选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里。阿库乌雾、吉布鹰升等诗人对诗歌文体的拓展,在发星后来编选的几部诗集里也均有体现,然后在阿索拉毅这里得到了延续。
写到这里,我似乎又一次看到阿索拉毅整个夏季和秋季在埋案苦读、辛苦遴选诗歌的场景。我注意到,他不仅收集了诗人新近的作品,还不分年代地收集了八十年代以来彝族诗人们各个时期的诗作。超过100号的诗人和如此具有优秀品质的作品,我实在无法用笨拙的笔触一一点击、评论,但是纵观《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他为彝族诗歌走向中国、世界诗歌舞台迈开了重要的一步,也为多民族文学的发展和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化作出了不少努力,我想这应该实现了阿索拉毅编写这本《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初衷吧。借用我上次对《独立》19期的评论来结尾吧:在这块“中国诗歌最隐秘圣地”的凉山,有这样的诗歌运动倡导者,有这样的热衷于公益和诗歌的青年们,有这样的为族群歌唱和忧虑的年轻诗人们,彝族无疑是幸运的。
(邱婧:暨南大学博士,研究方向:少数族裔汉语诗歌)
普驰达岭:彝族。根盘在南高原的天空,叶展在四季飞花的春城。1970年11月生于彝族罗婺部地云南省禄劝县云龙乡火期洛尼山脚下一个名叫普张康的彝族寨子。1993年毕业于西南民族大学民族文学系,1993年7月来到皇城根脚下。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副教授,国内外著名语言学学术刊物《民族语文》杂志副编审、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民族研究年鉴》副编审、彝族人网(www.yizuren.com)总编,贵州毕节学院兼职教授、《大西南月刊》首席编辑,中国边缘诗刊《独立》编委,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社会语言学学会会员、中国民族语言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双语教学研究会会员。公开出版《西南村落双语研究》等6部学术著作。在国家一级学术刊物、民族学核心期刊《民族语文》、《世界民族》、《中国民族》等公开发表学术论文60多篇。文学作品散载于全国40多个刊物。个人诗集《临水的翅膀》于2008年11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
高亚斌:男,生于70年代,甘肃静宁人,文学博士,青海省作协会员。
马德清
中国彝族诗歌,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母语诗歌。现在,把彝族人写汉文诗歌称之现代彝族诗歌。这是一种悲哀,也是一种进步。彝族人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语言文字,而用汉文呢?彝族人把汉文作为自己的唯一工具来写诗难道是最先进的吗?
刘万辉,1971年3月生,中国洛带湖广客家人。笔名,桃都别园。2010年1月出版诗集《成都,一艘远离海岸的船》。
西域
当《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出版的消息传递到我这里以及当我看了发星和阿索拉毅传来全集的基本目录与内容时,首先我是深为震撼,继而,想到发星在1999年《彝风》中曾经的预言:“如果中国的边缘民族诗人在吸收汉文化及其它一些优秀外文化上多下功夫,努力保持自己的文化特色,用现代的意识、目光重新审视,发掘独特的文化优势,在现代性上富有创造性,那么二十一世纪前二十年的中国文化先锋优势特别是诗歌,可能在众多边地(即少数民族集居地)发生、形成。”,而现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出版,可以说是发星这一预言的实现。随着《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出版,中国地域诗歌首先在彝族文化的试验田生长出了健康、茁壮的常青树,并结出了丰硕的硕果。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彝族诗歌的蓬勃生机昭示着中国地域诗歌的胜利。而中国地域诗歌的确立已经成为当代诗歌写作领域一项具有文化支撑与文本建设意义的重要内容,它在言明自身的同时,丰富与完善了汉语诗歌在写作上拓展与自我自认。
在我看来,《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不仅是彝族文学的金质光亮,而且它推高了地域诗歌的向度,即发星在2002年主编《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首次将地域诗歌从公开渠道推出以后,《全集》再次将这一趋势拔高。所以《全集》即时彝族诗歌军团的整体出击,又是地域诗歌的延续、刷新与丰富。
从内容上看,《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至少为当代地域诗歌研究提供出以下三个方面的新材质,这也是《全集》自身的特点与附加价值。
一、彝族诗歌的强劲的整体势力。
地域诗歌作为汉语诗歌的一个书写分子,因它的长期的不死的连续出版,越来越展现出它旺盛的生命力,日益在纷乱、繁杂、熙熙攘攘的当代诗歌中争得自己的一席生存之地,又因它从混沌到明晰的澄清式书写,如它从诗歌文本到理论的逐渐丰富,而找到了自身的合理性与生存的“合法”性。
作为更植于汉语语境之下的文化区域现象,彝族诗歌因整体的力量而呈现出强劲的势头。,犹如从山谷里奔流出的大水,挟执着石块、沙砾、泥土、树枝而附具了强劲力量不可阻挡,这在汉语诗歌因狷狭、傲慢、自私而日益封闭、沉寂的当下越来越映衬出蓬勃的势头和震动大地的声音。我注意到,作为彝族诗歌的领袖人物,发星一直注意整体性建设,在作为阵地的《独立》刊物上的每一次亮相,无不是作为整体势力的集结。现在新一代的接力者阿索拉毅不仅继承了发星发扬彝族诗歌的精神,也继承了注重整体这一好习惯。因为我们看到当前的彝族诗歌的发展只有作为整体才会具备力量,才能形成合力,就目前来说,除了少数几位成名诗人,如吉狄马加、阿库乌雾、发星等人,多数人尚不具备“自立门户”的实力,当然彝族诗人中有很多具备了上升的潜质。在目前情况下,作为一种整体势力的出现,对于彝族诗歌的发展具有相互促进、彼此鼓励的作用。这应该作为地域诗歌的传统一直保留下去。
二、新一代地域诗人与评论者的成长。
在第12期《彝风》上,阿索拉毅把彝族现代诗歌分为四个阶段,即:从80年代彝族诗人吉狄马加到九十年代后期为第一阶段;发星九十年代创办《独立》、《彝风》为第二阶段;2000年后随着《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的出版,以及阿库乌雾、阿卓务林、饿尼·牧莎斯加等诗人写作的兴起为第三阶段;阿索拉毅创办“中国彝族现代诗歌资料馆”与《此岸》的创刊为第四阶段。这个划分毋庸置疑有一定道理。在我看来还可以把第二与第三阶段合为一起,而把阿索拉毅与《此岸》视为第三阶段的潜在出现,似乎更为合理。但不管哪种划分,都只是一种阶段性文化浪潮的波动起伏而已,最为重要的是要奉献出与时代相呼应的作品与担当的魄力,从这一向度来观察,新一代彝族年轻诗人涌现出来的势头的确给我们眼前一亮的感觉。
一个诗歌流派得以确立,除了有完整与整齐的写作趣味与意旨大致相同的诗歌作品之外,还必须有扎实的理论来支撑,这种关系犹如肉体与骨架的联系。而作为地域诗派的彝族诗歌从一开始就注重这种作品与理论的双向映照的建设,从创立初期,发星与梦亦非对地域诗歌的阐释与建构,到2005年以后,围绕《独立》,由大凉山以外的诗人与诗歌批评家朋友的持续加入,让地域诗派得以丰富与巩固,这些人包括:张嘉谚、西域、姚新勇、吴若海等人,以及更为著名的周伦佑、海上、杨远宏、张清华、孙文涛等人间断性的关注。正是在这种由一批具有公义与良知之心的诗人、诗评家的关爱与维护的氛围之下,地域诗派与彝族诗歌得以建立起信心与获得能量。而阿索拉毅、沙辉等年青一代具有批评眼光与实力的诗人兼诗评的崛起势头,让地域诗派的评论传统得以延续与延伸。
三、彝族诗歌所面临的提升、突破、转型等潜在问题。
毋庸置疑,《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凝结了主编阿索拉毅的孤心苦旨,他集结了大凉山之外包括云贵川在内的彝族诗人的作品,这不仅让这本诗集具备了权威性与资料性,而且对于彝族诗歌未来的走向起到了某种推动作用。他前所未有的将彝族诗歌分为彝魂、彝骨、彝巫、彝虎、彝神、彝雷、彝经、彝豹、彝徽、彝雪、彝狼、彝血、彝火、彝鹰等十四个大系,犹如军队的阵列,而且通过它,让地域诗歌的脉络日渐清晰。
但也应该看到,彝族诗歌说面临的问题:许多诗人的作品从纯技术的角度来看,还显得单薄;部分诗人在民族的本位性与外来文化的排他性之间犹豫不决;还有的作品既看不出本民族的个性,也看不出“外文化”的现代性;这都是彝族诗歌面临的现状与所要解决的问题。具体说彝族地域诗歌一直都面对着提升、突破与转型的问题。提升是指沉入到本民族文化内部,进一步挖掘地道的本民族特色与符号性文化内质;突破是指打破本民族语外来文化的界限,吸纳彝文化之外的营养,丰富与优化彝族诗歌的外延;转型就是把民族文化置入更广阔的现代性域场,体现出更高远的普世文化价值。在这一点上,在前辈的吉狄马加、阿库乌雾、饿尼·牧莎斯加、发星等诗人的写作中有很好的借鉴。
从1998年6月8日,《独立》、《彝风》创刊以来,迄今,发星扛着彝族地域诗歌的大旗已经走过了近15个年头,这些年来,作为地域诗派的朋友,我看着发星为彝族地域诗歌呕心沥血,我曾经担心过他茕茕孑立的孤单背影还能坚持多久,而阿索拉毅的挺身而出,让我看到了彝族与地域诗歌传承的希望,作为80后出生的阿索拉毅具有年轻的活力与直接介入当下彝族诗歌既成环境的优势,我希望他能接过发星的大旗,以他决断的勇气、深入的学风和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愿景,迫使我们把关注的目光慢慢向这一方分过来。
(2012-11-9于鄂西北 寓中)
西域,70后一代,湖北省房县人,内科医生,湖北省作协会员。90年代开始诗歌写作,2005年后开始诗歌评论。作品先后见于《北京文学》《诗歌月刊》《鸭绿江》《黄河文学》《上海诗人》等国内二十多种文学刊物。地址:(442100)湖北省房县县门街51号 西域 电话:13986903108 邮箱:xiyu0522@163.com 博客:http://blog.sina.com.cn/xiyu0522
沙辉
雷迅
雷迅:原名:林廷富。91年生于贵州,现游学于北京大学。鄙意致力探讨命运的偶然,后现代后该如何活?虽小者力弱,心向往之。
彝诗的封禅,独立的回音
阿优
吉布鹰升(组诗1部)
孙子兵(组诗1部)
吉日莫铁(19首)
罗洪•木果(组诗3部外10首)
羿子•伊萨(26首)
英布草心(组诗1部)
孙阿木(19首)
俄木木果(13首)
苏升(组诗2部外18首)
彝经系—————————————————————————————65
施袁喜(组诗2部外12首)
马海子秋(14首)
吉洛打则(15首)
沙也(23首)
吉尔色尔(15首)
吉木哈学(15首)
拉马文才(15首)
沙马永生(12首)
王先灿(25首)
加撒古浪(22首)
彝豹系—————————————————————————————123
琼梦石加(12首)
倮伍沐嘎(12首)
阿黑约夫(组诗3部)
普光泉(组诗2部外3首)
曲比兴义(6首)
许咏春(14首)
阿彝(组诗1部)
黑惹子喊(20首)
马晓东(7首)
麦吉木呷(9首)
彝徽系—————————————————————————————169
曲木伍合(14首)
安荣祥(5首)
萧吾非吾(14首)
巴莫沙沙(24首)
贝史根尔(9首)
阿哲鲁仇直(8首)
尔夫(11首)
阿吉拉则(6首)
嘉日姆几(6首)
马布杰伊(组诗1部)
彝雪系—————————————————————————————214
阿巴乌呷嫫(5首)
师立新(5首)
曲比阿乌(3首)
沙坞(20首)
阿支赤布莫(6首)
安志琪(5首)
沙马吉莎(1首)
王娟(10首)
吉格喜珍(3首)
阿洛秀英(4首)
彝血系—————————————————————————————233
嘎足斯马(5首)
阿苦里火(2首)
毛军(4首)
姚兴科(4首)
鲁银才(4首)
俄索米苏(4首)
赵磊(6首)
蒋志聪(6首)
吉好依合(5首)
阿优(10首)
彝火系—————————————————————————————261
阿景阿克(3首)
拉玛里古(3首)
毛成锴(2首)
马海五达(组诗1首外10首)
阿祝依布(3首)
尔古木三(3首)
张海彬(组诗2部外2首)
苏勇(组诗1首外6首)
沙凯(9首)
沙马小平(组诗1部)
彝鹰系—————————————————————————————286
李长江(组诗1部)
米高权(6首)
罗洪拉支(2首)
吉奎子才(3首)
阿说尔日(5首)
山泉(2首)
沙玛伍且(5首)
阿西达哈(5首)
吉玛紫姆4首
何云(6首)
附录:《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评论—————————————————304
海 讯→虎啸山林:新时期中国彝族汉语诗歌的辉煌与悲壮
——兼论《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
张 嘉 谚→走向“造山运动”的黑族诗群
海 上→神鹰部落:诗化的历史
邱 婧→他们从黑色的山岗走出
——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
普驰达岭→语言的灵魂在左 文字的声音在右
—— 写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出版之际
发 星→彝族现代诗创造的群山
——中国彝族现代诗学论(节选)
吉克·布→浅谈大凉山地缘性彝族诗歌
孙 文 涛→荞麦已黄,鹤鸣于野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一瞥
高 亚 斌→又见崛起的诗群
——由阿索拉毅《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说开去
马 德 清→彝族诗歌的悲与喜
孙 守 红→在民族的脉络中闪烁的“诗意相逢”
——由阿索拉毅主编《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想到的
吴 若 海→黑色的群鹰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点评(节选)
桃都别园→彝族之箭,或《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
西 域→中国地域诗歌的胜利
沙 辉→崇山峻岭间传来彝族诗歌大集结的号音
——聊聊《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
雷 迅→“情本体”之“度”
阿 优→彝诗的封禅,独立的回音
—— 一个流浪彝鹰眼中的“诗歌王朝”
后记
阿索拉毅→记忆之书————————————————————————398
【附录:《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评论】
虎啸山林:新时期中国彝族汉语诗歌的辉煌与悲壮
——兼论《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
海讯
海讯
彝族是一个诗的民族,在新的历史时期,中国彝族汉语诗歌作为当代中国文学的一个重要部分,有着自己独立存在的价值体系和美学空间。据不完全统计,仅改革开放后的三十多年来,云、贵、川的彝族诗人群就出版了约160余部诗集,其中四川吉狄马加的《初恋的歌》、《一个彝人的梦想》、《吉狄马加诗选》、阿库乌雾的《走出巫界》、《密西西比河的倾诉》、倮伍阿且《大自然与我们》、吉木狼格《静悄悄的左轮》、海讯《海天密语》,丁长河的《红红的雪》,云南李骞的《彝王》、李智虹的《云南高原的手势和嗓门》、赵振王的《公仆本色》、普驰达岭的《临水的翅膀》、阿卓务林的《耳朵里的天堂》,贵州禄琴的《面向阳光》、鲁弘阿立的《月琴上的火焰》等诗集,在文坛上都有着一定影响。还有最近几年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的新人新作,及那些散见于全国各报刊数以千计而尚未结集出版的作品,同样闪耀着诗的美学光彩与独特价值。我认为,当代中国彝族汉语诗歌,作为新的历史时期中国文学的一个特殊文化现象,是应该给予关注,也应该得到公正的评价的时候了。
新时期中国彝族汉语诗歌和当下文学被边缘化的情势有所不同。由于彝族是个诗的民族,加之彝族诗人们的生活阅历,审美情感不同,他们的诗虽然在社会转型时期难免也受到各种思潮的冲击,却不但不失去各自独特的光芒,相反,独特的地域,独特的民族,独特的文化,独特的思潮,独特的视角,在独特的历史时期所涌现出来的丰富而宏大的诗歌景观,更令当今萎靡不振的中国诗坛增添了不少亮色。本文不准备对新时期中国彝族诗集或诗作进行精密的评价,只根据彝族汉语诗歌的现象本身,大体划分出几个阶段,简单地进行梳理,以期引起专家,学者及同行更多的注目与评价。
一、考古与发现——新时期彝族汉语诗歌的历史文化背景
彝族是个具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的一个民族,考古研究表明,彝族先民在史前已创造了以彝文为标志的灿烂文明。考古发现了9000—8200年前的古彝文,在长江中上游乃至辐射到黄河流域都有古彝文的考古发现。在中原夏商之际,彝(夷)系统民族已在长江中上游独立存在,并逐步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创造了独自的文化体系,彝族先民以西南这片广袤、富饶、峻拔的山地为历史舞台,在同自然与社会的生存抗争中创造了自己的辉煌文明和文明史,并逐步扮演起长江文明初始剧的主角,继而形成以古滇国、古蜀国、古夜郎国和楚国等长江中上游“四大文明古国”为雄厚根基的长江文明主体民族,其文明光芒辐射到了中外。直至秦汉后彝族文明才日渐衰落,而文明的余晖至今仍有余存。
考古还发现,古彝文早于世界上的任何一种古文字,而且是迄今为止唯一还鲜活着的文字,彝经“猴变人”的进化论早于达尔文上千年。彝族大多居住在大西南云贵高原西部及青藏高原东南边缘的大凉山、乌蒙山、哀牢山等山脉一带和金沙江、元江、南盘山、雅砻江,大渡河和红河等沿岸。勤劳朴实、善良坚强的彝族人民世代在这里繁衍生息,发明创造了独树一帜的语言文字,用诗谱写了族群记忆辉煌壮丽的历史篇章。
考察当今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民族,没有哪个民族能像彝族一样什么东西都用经文(诗歌)的形式记录着自己的生产、生活、迁徙和族群发展脉络的,可见诗歌这一形式对于表现彝族人的思想情感交流等方面的重要性,及其在彝族人民心目中的历史地位与作用。在广大的彝族民间,我们随便回眸一下彝族的历史,你就不难发现被誉为彝族百科经典的《勒俄特依》,伦理教育经典的《玛木特依》、宗教哲学经典的《尼木特依》、英雄神话史诗《支格阿鲁王》、充满机趣、幽默、智慧和哲思的《克哲尔比》、叙事长诗《阿诗玛》、抒情长诗《妈妈的女儿》等等,如此卷帙浩繁的经史典籍无一不是以诗写下的。不仅如此,关于彝族诗歌早在南北朝时期,彝族大学者举奢哲与阿买妮,就创建了彝族自成体系的诗学理论,提出了“诗骨论”。因此,彝族民间有“不学诗,无以言”之说。由此可见,彝族是个诗的民族,彝族的历史是完全用诗写下的,这一点都不为过。
古代彝族诗歌,在诗歌格律方面讲究押韵,压调,谐声,扣,连,对等,特别是扣,是其他民族的诗学中所没有而只有彝族文艺理论和诗歌创作实践才有的;在诗学范畴方面,彝族诗歌独具一格地提出了主、骨、题、根、影、魂、风、味等等独特的诗学理论,而这些诗学理论中的根、主、骨等理论范畴更是其他民族的文艺理论中所没有的。因此,考古还发现,彝族诗歌的历史背景是源远流长的,也是有着其特殊的人文、地理和文化根脉可寻的,是中华民族历史文化和文学宝库中辉煌灿烂的一朵奇葩之一。
二、回归与重构——新时期彝族汉语诗歌的发端和崛起
新时期最具影响力的彝族汉语诗歌起于吉狄马加,吉狄马加的诗歌一开始就自觉地在地域和文学的边缘地带,坚持用诗歌传达民族文化的内涵,坚持关注人类的环境,坚持关注生命的存在,并且成功地运用彝族汉语诗歌的新的表达方式,准确地表现出彝族汉语诗人出生地域的独具特色,所以他开始写诗之初,就用诗的艺术形式,反复咏唱生养他的这块古老土地。不过,诗人一开始就卓尔不群地意识到,长久停顿在对故土的表达,诗歌的创作风格就会越来越窄。所以,吉狄马加刚步入诗坛就高瞻远瞩地提出:“诗人是人类最后的良知与道德底线”,并自然而然地回归与重构了新时期彝族汉语诗歌的价值取向,响亮而极其特殊地抒写出了“我是彝人”的根性力作,由于他的诗歌精神内核的回归与外在表现方式的重构,加之,他在彝族文化与主流文化,乃至于世界文化之间存在着深深的“壑沟”时,恰到好处地脱颖而出,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彝族文化与主流文化,甚至是彝族文化与世界文化这一文化壑沟上里程碑式的一座桥梁,一座让封闭了千万年的彝人以他的诗歌方式与世界进行前所未有的沟通的桥梁。在这一点上,吉狄马加的价值与作用至今都是无人能够匹敌的。继而阿库乌雾、李骞、禄琴等自觉地运用汉语来进行诗歌创作,激起了彝族汉语诗歌创作的千层浪花,在彝族汉语诗歌的发端与崛起这一时期,他们都在自己不同的位置以风格迥异的作品,为彝族汉语诗歌的发展与崛起作出了极其重要的贡献。阿库乌雾用彝汉双语进行创作,不仅成绩蜚然,而且还开了新时期彝族彝汉双语诗歌创作之先河,可谓卓尔不群,影响深远。李骞以独特的彝山地理为写作背景,以彝人的文化心理结构为诗歌艺术的表现契机,展示个人诗歌话语的新天地。其坚韧、本真的生命写作行为,使他的彝族汉语诗歌一开始就呈现出诗意盎然的生命活力。还有禄琴等一批彝族女诗人的出现,单从彝族文学发展的角度而言,她们的出现和对写作活动的参与,其价值和意义都是深远的。它标志着彝族女性第一次拥有独立发言的权利,用文字的方式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和态度。她们在民族文化熏陶下形成的独特思维方式,和女性特有的纤细、温婉的情怀,使她们的作品充满特殊韵味,也为中国当代文坛增添了新的审美内容。
除此,新时期的彝族汉语诗人们经历了诗歌内在精神的回归与外在表现方式的重构之后,正如王兰香所说:开始更多地寻求更宽阔的诗歌创作之路,力图“用诗来探索宇宙,解释自然,破译人生,以期达到诗歌内在涵义的宽阔和厚度”。年轻的彝族汉语诗人们有意识地偏离自己熟悉的环境,去重新定位诗歌的源流,这是现代主义诗歌实验精神的一次顿悟。他们背离自己赖以生存的地域,从生存的空间突围出去,这完全是出自于对生存悖论的深刻体验。故乡的风土人情是他们诗歌创作的原始资源,但是故乡之外的大千世界又是他们取之不尽的生活素材。于是他们走出彝山,走进喧嚣嘈杂的现代社会。像云南的王红彬关心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如《等待敲门》描述了个人命运的幻觉和焦虑;李骞则以长诗《圣母》、《创世纪》、《彝王》表达一种诗歌的“新神话主义”;李阳喜倾向描绘现代人的心理结构;柏叶关注尘世中芸芸众生的情爱世界;李毕通过诗来表现人生的艰难;萧从斌思考的则是生命与自然的对立与和谐;米切若张的诗歌有“土”的民族文化韵味,同时也散发着现代诗艺的多种气息;赵振王关注生命本质的提升,诉说军营生活的快乐;李果用心灵与土地对话,表达乡村大地上的民生疾苦。还有攀枝花沙马,这匹彝族汉语诗歌创作中不声不响地杀出的“黑马”,他诗歌的山地气质,原汁原味的淳朴风味,以及对传统的坚守与独立大胆的探索等等。对于这批年轻的当代彝族汉语诗人而言,他们出生的地域环境作为一种特殊的存在方式,是他们初学写诗时的最佳表现客体。但是,对自己熟悉环境的认同,并没有束缚他们诗歌的创作思路向现代思潮靠近,他们在咏唱传统古老歌谣的同时,其诗歌的美学指向,仍然朝着开放的现代主义迈进。就创作而言,虽然他们的生活经历不同,写作风格各异,或传统,或现代,或温婉,或雄浑,但他们都用自己的歌唱,表达了一个古老民族在这样一个急剧变动的历史时期跳动的脉搏,他们的焦虑,他们的期待,他们的迷惑和他们的更生。再从新时期彝族汉语诗人和作品本身而言,我们只要稍加留意就不难看出,相对于云南、贵州较为松散的彝族汉语诗人群,凉山彝族汉语诗人群的数量和实力都明显处于强势,这不仅仅是因为吉狄马加、阿库乌雾等人的出现,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凉山彝族汉语诗歌不仅有一批优秀的诗人,而且有不少极有分量的诗歌作品支撑。这批诗人和作品的出现,不仅给当今日渐凋零的中国诗坛注入了新鲜的血液,而且从自身产生的历史背景、内部结构和发展潜力上看,一开始就强盛得不可思议,自信得不可思议,质朴流畅得不可思议,别具特色得不可思议,后劲十足得不可思议。这已成为新时期中国诗坛不可忽视,也无法忽视的一道亮丽风景线。
尤其值得我们留意的是新时期中国诗坛出现的一批又一批彝族汉语诗歌优秀诗人及作品的不断涌现,都无一不约而同地把思索与笔触聚焦于世纪之交彝族历史文化背景,伦理道德思想的追问、审查与体悟上,反映了我国彝族汉语诗歌审美文化活动的一种新指向:即叩问杂乱的现实,呼唤回归祖先本真的纯粹,肯定人伦亲情的真实,弘扬人文精神的魅力,努力重构彝族汉语诗歌精神领域的新版图,这样一个非同寻常的历史使命与现实意义中。这就更不得不令人深思,而应该引起中国诗坛的关注了。
大凡人世间的事物都先有品质,再有品格,然后才能谈得上品味。
彝族历史文化背景制约影响着新时期中国彝族汉语诗歌艺术,新时期彝族汉语诗歌艺术又反作用于彝族历史文化背景。同其它艺术一样,新时期彝族汉语诗歌也根植于特定的社会语境之中,真正优秀的诗歌文本往往是时代社会生活的折射与预示,其艺术的活力感与审美价值深寓于诗歌本身与现实社会的互动与对话中。新时期中国彝族汉语诗歌精神,作为在强势文化与市场经济双重冲击下的艺术,初露出了当今中国文坛上罕有的活力与潜力。
新时期彝族汉语诗歌发端与崛起以来,吉狄马加、阿库乌雾、李骞、禄琴、倮伍拉且、沙马、巴莫曲布嫫等一批诗人及作品,从各自不同的精神层面都透出他们傲骨铮铮的“诗根诗骨”,也在万事浮于面上的这个时代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他们精神回归的渴望与追思,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一开始,就站在时代潮流的前沿极其清醒地完成了自己诗歌精神的自我回归、救赎和重构。新时期彝族汉语诗歌和诗人的发端与崛起,实际上只是中国诗歌史上一个实力雄厚的个例。但他们在民族文化与现代文化的探索上,已取得一些令人瞩目的成绩,在世界边缘民族日益稀少,边缘文化日夜消融,甚至灭亡的今天,他们的这种作为和意义之非凡,已难免沉沉地敲响了我们这个世纪上空的这口巨钟,成为中国现代文化与现代诗歌史上,乃至于世界的一个壮举与奇迹。
三、理想与荒芜——新时期彝族汉语诗歌遭遇的漠视和冷遇
当前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时期,伴随着经济的快速增长、利益的日益分化和社会的急剧变迁,社会纠纷大量涌现,社会矛盾不断激化。在社会控制机制相对削弱和社会管理体制严重滞后的情况下,人心浮动,精神空虚,道德沦陷,信仰丧失,理想荒芜等等,这一系列问题已经成了我们这一代人正在面临和必须面对的诸多严峻问题。
在人类社会普遍存在苦闷、孤独、抑郁、烦躁、多疑、健忘,甚至幻觉和厌世的今天,无论世态怎么炎凉,无论我们看破了什么,淡漠了什么,作为一种理想的崇高,一种空想的虔诚,在我们体内的某处,或社会的某个角落,始终在着,并且牢牢地被坚守着。这个始终被牢牢守着的东西,就是新时期彝族汉语诗歌的理想,也正是这种理想,促使新时期的彝族汉语诗歌在文学越来越边缘化的当今世界,更加显现出其强盛的生命力,而涌现出那么多具有代表性和影响力的优秀诗人和作品的一个关键原因。
新时期的彝族汉语诗歌的崛起,从时间上看,始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而迅速发展和大批新人新作的大量涌现是最近几年的事。最近几年极具影响的彝族诗人有李智红、海讯、普驰达岭、阿卓务林、丁长河、赵振王、米切若张等。李智红被称为“云南红土高原的文学骑士”,其诗韵味悠长,意象简约,思想厚重,富有浓郁的红土高原气息与强烈的时代特色,代表作有散文诗集《云南高原的手势和嗓门》、诗集《永远的温柔》等。海讯早年在部队上就被誉为“文坛奇才”,出版散文诗集《海天密语》后,更有中国散文诗坛“南海讯北灵焚”之誉。其散文诗文字简约立体,意象奇峻诡异,语境大气磅礴,内容充满哲理,大多揭示人类生存的乐观、豁达、旷远的际遇,展示出一幅幅极其深邃辽阔而博大的心灵画卷:沉着、豪迈、坚定、辽阔、超脱、奇绝、至真至纯之情至善;尤其是他写彝人的部分,最近在国外引起极大的反响,美国的《国际日报》、菲律宾的《商报》、《世界日报》和泰国的《世界日报》等报刊相继不惜用二分之一的极大版面配作者简介和照片隆重推出他的散文诗组章,有专家评价称“海讯散文诗正带着他的彝人精神不断地走向世界”。普驰达岭,根盘在南高原的高空,叶展在四季飞花的春城,果结在皇城根下的首都,是这一时期最为活跃的一只彝家神鹰。他的诗集《临水的翅膀》以深沉忧伤的隐喻,雄健饱满的笔调,唱出了新一代彝人心中的痛与快。阿卓务林的诗,在继承民间传统的基础上,抒情意味浓,读后又有浑厚感;并从“小我”天地中走出来关注他人的生存状态,使诗人和读者的视野更加开阔;从文化的源头寻找诗意,让作品有了厚重感;除此之外,诗人注重语言的超越,力求进入一个奇异的意境领域,故,我在前几年评论他的诗歌时,就高度地定位“矗立山顶的鹰不飞也高”——海讯。丁长河一个饱读诗书的资深编辑、记者,通晓经卷的彝族酋长,他光光的头颅上没有几根杂草,但永远地栖居着无数智者的神灵与魂魄。他的诗似毕摩的经卷,苏尼的吟诵,多数有神灵的诡异色彩,但曲经通幽处无一不是一片广阔的思想天地,茂密的知识林子,淙淙的智慧甘泉。诗集《红红的雪》里,一个个灵动的文字在那里闪着奇异的光芒,等待神来临的仪式。赵振王的诗无论反映丰富多彩的军营生活,再现军人的奕奕风采;反映滇西大地壮怀激烈的历史,讴歌先烈的丰功伟绩;歌唱生养自己的红土高原,描绘彩云之南的灵秀风光和民俗;在行走中捕捉瞬间的美丽,表现对人生对生活的感悟等,大多直抒胸意,情真意切,没有世俗杂念,读罢令人痛快淋漓。米切若张的诗,意象开阔,想象丰富,具有强烈的边缘民族忧患意识和穿透力。
还有一大批早年就一直活跃在当今中国彝族汉语诗坛和近几年涌现出来,且有一部或多部著作问世的就有霁虹、鲁弘阿立、程韵、木帕古体、晓夫、倮伍沐嘎、马德清、阿苏越尔、琼梦石加、英布草心、羿子·伊萨、鲁娟、杨佳富、吉狄兆林、发星、阿洛可斯夫基、阿索拉毅、巴莫曲布嫫、李阿芝、俄尼木莎斯加、沙辉、吉狄吉万、吉布鹰升、阿克鸠射、孙子兵、王明贵、柏叶、米切若张、施袁喜、师立新、李果、黄光平、崔篱、李阳喜、李运华、李志恒、刘存荣、杨继渊、、张寒、张昆华、周祖平、龙天尧、绍春生、吉洛打则、的惹木呷、麦吉作体、曲木伍合、蒋志聪、吉克·布、俄狄小丰、鲁子元布、贝史根尔、阿黑约夫、罗剑平等等。这些人对生命与生活的热爱,艺术、理想的执着追求,以及对新时期中国彝族汉语诗歌的卓越贡献都是显而易见的,更是不同寻常的。
美国弗朗西斯·福山的《社会资本》中有一句名言“文化是制度之母”。在当今世界经济全球化,民族文化全球化的进程中,身处边缘地带的彝族汉语诗人们在外来文化和外族文化大量汹涌般的影响与冲击下,他们的坚守与努力就显得尤为可贵,他们作为敏感地站在时代前沿的诗人,一方面自觉或不自觉地学习、借鉴、交流、传播着文化,而另一方面,他们也不可避免地在经济全球化、信息全球化、文化全球化和不可抵挡的外来文化、外族文化的强烈冲击下正经历着这样那样的疼痛,他们的前所未有的热情与理想也遭遇着各种各样的冷遇和漠视,但他们都是一些自觉地传承和弘扬着自己民族文化独特个性的先驱,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又都是些文化的自觉者,道德与良知的自我救赎者,是民族文化的瑰宝,理应受到公正的评价,更应该得到足够的重视。但现实的实际情况是经济过热,文化过冷,甚至,强势的外来文化和外族文化将弱势的边缘文化碰撞得体无完肤,彝族汉语诗歌虽然发展势头强劲,却彻底地被冷落,而完全处于自冷自热的荒漠化状态。这不光是边缘地带彝族汉语诗歌的悲哀,也是整个人类文化的悲哀。
四、热闹与落寞——新时期彝族汉语诗歌民刊的探索和处境
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全国各地层出不穷地涌现了一批又一批致力于民间诗歌民刊的辛勤工作者,这些人为了促进中国当代诗歌的全面发展,历尽千辛万苦,投入全部精力,不惜甘冒各种风险,积极地投身于民间诗歌民刊创办事业中,用自己的才华、智慧、心血创办出数以千计有一定的影响和质量的民间诗歌民刊,为后人留下了一部部精彩的中国民间诗歌民刊史,这就是新时期中国诗歌民刊的雏形。
新时期中国诗歌民刊的出现,毫无疑问,是时代的产物。中国当下的诗歌民刊,有人称道是诗歌的繁荣,是文艺的百花齐放;有人慨叹为杂乱无序,拥挤不堪,散兵游勇,难成大器;也有人冷眼漠视,甚至不屑一顾,认为充其量是自娱自乐。同中国当下诗歌民刊的状态一样,新时期中国彝族汉语诗歌民刊的处境也看似热闹的背后却有着几多的落寞,看似夜夜笙歌,时有狂欢的背后,有着无尽的酸楚与尴尬。关于这一点,我们不说全国林林总总,多如牛毛的各种民刊,光从凉山发星主编的《独立》《彝风》和阿索拉毅主编的《此岸》两份民刊上,就足以一孔窥全豹。
首先凉山彝族汉语诗歌民刊的殷实业绩是值得肯定的,但回望它的生命来路却又伴随着几多坎坷与酸涩。我们必须正视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从边缘出发的彝族汉语诗歌,经历无数次的拼搏厮杀,至今仍没有完全接近中心,获得统领诗坛主潮的风骚和殊荣,并且在生存方式上还远远没有摆脱和主流文化相对的边缘文学所特有的亚文化特征,依旧在文化的边缘呐喊着、抗争着,这种地位和让所有公众认可还存在着很长一段距离。当然,彝族汉语诗歌民刊如同其它有影响的众多民刊一样,有着它存在的价值意义和超前观念,但这种价值意义和超前观念的存在仿佛是种先在的命运逻辑,一切有价值意义和超前观念的东西总是和孤独结伴而行,他们要么承受先驱成功的辉煌,要么品尝冒险彻底的失败。彝族汉语诗歌民刊似乎不管这一切,他们一直以簇新思想和开拓精神活跃在当今的亚文化领域,既不以悖论式地蜷曲于文化边缘一角;也不怕受到某些程序控制、选择、组织和重新分配的尴尬,反而在当今诗歌产量很多却倍受冷落和发表渠道十分狭窄的残酷现实中,大有蓬蓬勃勃地自个儿生长着的势头。
由于中国政体、历史、文化和现实的特殊性,中国民刊的历史可谓悠长,而目前中国民刊的数量更是数不胜数,但说到新时期中国彝族汉语诗歌民刊,我们就不能不再次提及两份民刊和两个人,这两个人及两份民刊便是发星主编的《独立》和阿索拉毅主编的《此岸》。我们姑且不论这两份民刊的作用大小,也不谈它以后的命运如何?至少它在极其艰难的处境里和生存竞争的夹缝中所作出的抗争与自我救赎精神,在当今是极有现实意义的。
当今中国,由于诗歌生命力的旺盛,民间诗歌产量的繁多而且庞大,加之,官方刊物靠国家拨款,他们还处在计划经济和垄断中享有特权,有传言个别编辑互相发稿,甚至大有诗权、诗钱交易的现象存在,这使得官方刊物的声誉和口碑日益下降,但能够提供发表的渠道又非常狭窄,且因官方编辑大多老愚迟钝,难于接受新锐观点,很多最好的诗歌在官方刊物很难发出来,可在民刊中却得到重点推荐。在现行的审核制度下,官刊发出来的一般都是二、三流的诗歌,真正的好诗却在民间。所以早在七十年代民间的诗歌民刊一出现就大有“后来居上”的势头了。
新时期中国彝族汉语诗歌民刊,地处边缘的边缘更是在不得已的前提下产生的,它的出现,无可非议地给广大民间诗歌爱好者提供了施展才华的广阔空间和相互沟通、交流、学习的平台,满足了各种需求,但它毕竟是内刊,影响面小,发行渠道窄,还有好多外在和客观上的束缚,有些太尖锐太偏激,甚至没有多少分量的作品和不成熟的作品,可谓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所以,因我看来,众多民刊的出现,实际上是顺应民心对官方刊物不足的一种弥补。
这几年,我冷静地观看了一下很多民刊和我们凉山的《独立》与《此岸》他们都有许多可取之处,却也有着不少显而易见的问题。比如民刊有很多灵活性、新锐性、尖锐性、独特性、趣味性、互动性和大众性等等。但民刊都因缺少资金、主编者和写作者水平参差不齐,甚至,有些民刊的主编因自己文化功底薄弱只能迎合低层次的写作者和读者,有些民刊又故弄玄虚,哗众取宠等诸多方面的局限,一直处于被歧视、冷落的尴尬处境,虽然,这种处境随着社会的进步,人们观念的改变,而在逐步地改变,但这种改变毕竟是悄然的,缓慢的。就发星和阿索拉毅主编的《独立》与《此岸》而言,由于他们的无私奉献和不懈努力下,他们不断地关注社会底层和底层人们的生活空间,以自己默默的坚持写作与独立思索意识,鼓舞和感染尚未成名的底层文学爱好者,着实培养了不少新人,也为高雅的文学植根广阔无垠的民间作了功不可没的尝试与探索。但我始终固执地认为:中国人向来爱吵闹,而在当今世界,彝族本来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特有的符号,不管为了标新立异还是别的什么,不必刻意打出什么“黑族”、“诺族”或这样那样的“流派”、“运动”之类,甚至是“蛮夷”、“夷蛮”等随意偷换概念的东西,是金子永远都不会变成石头,而是石头就绝不可能孵出小鸡,那些浮于面上的东西,不管它的演技有多高,大不了就是个故技重演,却没有出新,也并未出奇。再说,发星和阿索拉毅都是两位有思想、有见地,有理想、有毅力的人,大可不必人云亦云。当然,我提出自己粗浅的看法,他们执意非要如此不可,那也没啥什么不妥。试想,别说是彝族或一两份小小的民刊,就算将世界上最强大的任何一个民族放置在当今社会飞速发展浩浩荡荡的时代潮流中,它都仅仅是一叶扁舟,更谁何堪一种称谓的对与错否?
不过,我断断续续地在写这篇综述时,我的脑海里始终萦绕着一个形象,一个不灭的形象,它便是:虎!一群长啸于山林的猛虎。它们曾经威震山林,但至今世界各地的虎,几乎都要灭绝了,这不是因为它们它们脆弱,相反是因为它们曾经太强大。彝族汉语诗歌无论从历史背景、文化渊源、发展现状等哪方面考察都与虎的处境大相径庭,这不是危言耸听,倒非常地令人心酸。不光我们凉山的两份民刊和广大的民刊写作者、读者如此,连全国的民刊写作者和读者也都这样,大多浮于面上,大有热情过余而底气不足,热衷喧嚣而缺少冷静,刻意追名逐利而难成大器者众,却真正深入底层,纵贯古今者少。我以为:在当今这个过于追求物质享乐的年代,我们既然选择了文学,那么,“自古文章千古事”,我们还是尽力多思考该取些什么,舍些什么?这才是关乎诗歌发展的,也是关乎自己成就大业的重要之事。至于哪个人怎么了,哪个刊如何了,甚至是某个流派又怎样了等等之类,我看,这不是哪个名人能说了算,也非哪群人吵了就能成的。任何东西都有其发展的自然与必然,我们不必杞人忧天。当下我们要做的是:“尽管我一向身无分文,他仍嘱托我要有男子汉的气概,因为一个缺乏诚实、果敢心灵的人,根本不值得尊敬。”一个人也许除了勤劳、节俭和诚实这些品格,并没有什么身外之财,但这些丝毫不妨碍他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成为一个大写的人。而发星和阿索拉毅等人在彝族汉语诗歌和民刊的开拓、探索与实践,大有“道格拉斯虽死犹荣,因为他的英名赢得了战斗”之势,同时,他们也在塑造着自己,这正是彝族汉语诗歌的光芒所在,更是作为人的精神之光芒所在。
十六世纪德国宗教改革运动的发起者,新教路德宗的奠基人,马丁·路德说:“一个国家的兴旺,并不在于国库之殷实,城堡之坚固,也不在于公共设施之华丽,而在于教养公民之数量,在于具有良好教育、品格和开化的人们,这些是一国之真正厉害所在,是其主要的实力和真实的力量。”彝族汉语诗歌民刊及诗人们虽然身处这个时代,处境十分尴尬,也非常艰难,但他们毕竟是一些有品格的人,他们所从事的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因为,无论在他们的身上还是作品本身所展示出来的都是人性最美好的一面。我想,因势加以利导,适当予以关注,并给予一点支持,是可以“开化”一些人,也能利国利民的。毕竟“品格高尚的人是他们所属的那个社会的良心”——爱默生。而好的诗人恰恰是“社会最后的良知和道德底线”——吉狄马加。
五、优势与薄弱——彝族汉语诗歌及诗人群体全面展示的思考
彝族曾经辉煌过。彝族作为一个诗的民族,它的诗歌不仅过去曾经辉煌过,目前它的诗歌也虽然深处在边缘地带的边缘文化夹缝中,但它仍有“即便冲锋陷阵,他也仍然机智过人,光明磊落,从不在刀口留下心灵的污点”的豪情,况且,正如一首诗里所说,评判一民族不能根据它的版图大小,而只能根据它的民众:“民族的繁荣,是要让人民变得高尚,而不是树木的成长,只是让树木变得粗壮。”对于一个国家来说,虽然疆域辽阔往往是和伟大联系在一起的,但是,一个民族的伟大,并不一定非疆域辽阔不可。国土辽阔,人口众多的民族,也可能毫无真正的伟大可言。以色列民族曾经是一个小民族,但是,他们却开创了多么伟大的生活,他们对人类命运所产生的影响多么巨大,多么深远!希腊也并不是个大国,阿提卡的人口比南部兰卡西尔郡的人口还要少。雅典的人口也远不如纽约人口众多,然而,希腊在艺术、文学、哲学和爱国主义等方面的成就令人叹为观止!同样,现如今的我们彝族更是个弱势民族,但是,我们的历史文化,我们的文学艺术,宗教哲学和爱国思想并不等于比任何一个民族逊色。
总而言之,通过阿索拉毅的努力,《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即将较全面地展示新时期彝族汉语诗歌及诗人群,它至少说明,在当今人们都深陷物质享受的泥潭里不能自拔而浑浑噩噩时,至少我们这个民族“我们身上,每个人身上,都有着相等的勇士精神,时间和命运使某些人变得脆弱,但那些真正的强者,必将上下求索,永不屈服”——丁尼生,这是十分令人慰藉的。不过,新时期彝族汉语诗歌及诗人群的集体亮相虽然显示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精神向度、维度与崇高追求,然而他们的水平、境界和层次仍然是深浅不一,有待提高的。特别是这次入选的不少新人的新作,有才气与才思的不少,但真正有深度、力度、厚度、高度的不多,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但我坚信,与完美一样,遗憾也无疑是来自上天的恩赐,然而它对一个诗人及作品磨练的影响远比完美要大得多。它磨练和美化诗人及作品的个性,教人以耐心和服从的精神,提升出最深邃和最高尚的思想。让我们还是切记德克的这几句诗吧:“地球上生活过的最优秀的人,必定是经历过大苦大难的人,他必定温顺、谦恭、耐心、谦逊而又心平气和,他才是地球上所生活过的第一位真正的绅士”。我们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并不一定都非要成为名人、伟人,但只要我们通过不懈的努力,拥有高尚的品格,深邃的思想,无限的希望,在为自己谋利益的同时也会为他人着想,那么,我们的生活就会充满欢乐,充满希望,我们的作品自然也就不会空洞,不会肤浅。
这才是当前我们大家都应该反复深深地思考的,对吧!
参考文献及书目:
1、王兰香《新时期以来的云南彝族现代诗歌》
2、张雪超《论新时期彝族凉山诗人群的汉诗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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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安尚育《彝族诗歌创作的新发展》
6、蒋登科《民族精神:作为母体的参照——论吉狄马加的诗歌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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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海讯《源自灵魂的好诗——评阿卓雾林诗集《耳朵里的天堂》
11、《洪烛、古筝谈官方诗刊与民刊》
12、《中国民刊大扫描》
13、海讯《临水而立的一对灵翅——我所悦阅的普驰达岭及他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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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海讯《背叛·记忆·超越——论阿库乌雾的双语诗歌创作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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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梅辰《人文大家访谈录》
28、孙文涛《大地诗人采访计划——中国诗歌人类学样本资料系列》
29、洛克哈特著《司各特传》
30、范宏贵《全球化冲击下的民族文化仍有个性》
31、(美)塞缪尔·亨廷顿、(美)劳伦斯·哈里森主编,程克雄译《文化的重要作用:价值观如何影响人类进步》
32、刘小枫《沉重的肉身》 走向“造山运动”的黑族诗群
张嘉谚
开场白
一股诗潮在我身边出现,喧响在友人发星寄给我的民刊《独立》与《彝风》上,已经多年。每次我总是匆匆一瞥,不置一辞,包括他集结公开出版的《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甚至01年就在他的宅居写作评《此岸》诗写力量那篇长文,我都回避了对现代彝诗的直接评论。借口是不了解;其实是漠视而没去了解。好在发星从不勉强于人,我也就心安理得。现在,当阿索拉毅通知我他已编就彝族现代诗人的《全集》!这才猛然感到,我多年来对彝族现代诗的冷漠是何等的愚钝呵!我让拉毅将其尚未编就的《中国彝族现代诗论全辑》也发给我,又悉数将发星寄我的《独立》全摆出来,这些天集中阅读,越读越震憾,越读越惭愧。原来已有那么多诗界名角与评论界新锐早就在认真关注彝诗,评论彝诗。我既失先机,又长久置若罔闻,现在只有短短的时限,还能写什么呢?这可不是仅看文本表面就可以信手动笔的呵。好几天我几乎陷入绝望!然而已经承诺了拉毅的约请,总得兑现不是?不管怎样,先写再说;天晓得,我此刻的勉强状态,能写出些什么东西……
出于个体差异,从小眼睛不好,选择了诗,以为文字少,可以节省眼力。没想到读诗及与诗相关的文字量丝毫也不比读其他逊色!高度近视加上老眼昏花,已经成为阅读的大敌,成了写作的头等障碍。而今退休了几年,更与“读”和“写”日渐远离。然而面对一个就在身边喧嚷不息的诗群,一大堆读不胜读的作品,赞赏一种难得的势头,总该是义不容辞的,无论是义务,还是责任。至于“使命”,已不敢揽在身上,那是属于意气风发的年轻一代了。
夷蛮现代诗的“造山运动”
由吉狄马加引动,阿库乌雾等一批骁将跟进,发星安营扎寨为之鼓吹并长年进行招兵买马式的集训演练,经过三十余年的生长聚合——岂止“十年生聚”!由大小凉山千沟万壑汹涌出数百位诗人来,终于在阿索拉毅这里,形成群起咆哮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我将这一“地域写作”独特的诗写现象,视为“夷蛮现代诗写的造山运动”。称其为“诗歌运动”,这只是个人角度的观感。笔者在04—06年期间天天涉网,发现中国“低性写作”已成普遍现象,曾写过《“低诗歌运动”——试看网络话语革命的前潮》一文,为防止低性写作过度“嗜丑”指出应当“语言净化”以免败坏诗风;进而提出“诗性正治”的诗学主张并激情参与,作过一段认真的跟踪评述。期间的经验与教训,可成为笔者此刻对照彝族现代诗写现象的一种依据。视之为“运动”,有某种客观的指标,其根本却在人为主动地推行。阿索拉毅集结《全集》文本的洋洋大观,已然将客观指标呈现了出来;如若没有发星等推手的齐心协力,彝族现代诗则不会有如今声势赫赫之格局。
任何事物的产生,无不是“因缘聚合”的结果。缘聚则生,缘散则灭。产生这一彝族现代诗群的种种特殊“因缘”(发生的必具条件,因素等等),“地域写作”倡导者发星先生一直在《独立》、《彝风》上不遗余力地总结,梳理;后继者阿索拉毅、麦吉作体、沙辉等人,仍在继续予以诠释和解说。对这一未可小窥的“边缘民族现代诗群”,已有诗人发星与新锐批评家姚新勇足够份量的长篇评说。诗歌写作,评论跟踪与理论建设,这三者的同步并举,即使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亦十分难得。这不是哪个诗群、哪个流派都能具备的。彝族现代诗写成为运动形态,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如将视野再放大些,实际上中国大陆已经兴起更大范围的“边缘民族现代诗潮”。2009年发星在《独立》第15卷推出《中国边缘民族现代诗大展》,已让人初步领受了它正在兴发奔腾的喧嚣。我们当然期望,这场更大的边缘民族现代诗潮出现更多的推手与弄潮儿。毕竟,现代文明全球化对原乡文化的霸道性迫压,现代化负面阴影的吞噬性威胁,边缘民族感受之痛切成倍超过了汉民族!但要其他边缘民族统统像彝族现代诗写一样形成规模,也许因缘会突然具足,也许只是奢望。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对眼前这一“夷蛮现代诗的造山运动”刮目相看!
在夷蛮现代诗写的掀波激浪中,诗人风云际会,似乎层出不穷,好一片令人惊异的诗写风景!
这是一场奇特的现代诗歌“造山运动”……
这是大中华精神生态树的新枝勃发!
诠释几个词
这里须先诠释几个词:
夷蛮——为何用“夷”取代“彝”,用“夷蛮”取代“蛮夷”?
1、恢复一种历史感。“夷”是中国古代对边缘民族的一贯称呼,而“彝”仅是1949年之后共和国按毛的旨意所作的改变。而今虽然通行,却有擅自割断历史之嫌。只有“夷”的称谓,方能通向一个古老族群的足迹与史脉。采用“夷蛮”一语,一望而知是对历史感的恢复。
2、消解某种歧视性与侮辱性。对夷族同胞,似乎一向有“蛮夷”之称,其中便含有对夷胞主体的侮辱。本文变“蛮夷”为“夷蛮”,看起来不过是简单的词序倒转,却将对于夷胞主体的侮辱彻底颠覆!改换为“蛮”,即是对其主体原生野性与原始特性的赞扬!
3、出于诗性的考虑。在笔者看来,“夷蛮”蕴含的原始野性与原乡特性,在全球标准化势图取代一切原生态的图景中,无疑更具诗性意味。
基于上述考虑,本文禁不住要采用“夷蛮”这个词。
造山运动——不是愚公率领一个家族的“移山活动”,而是一个族群因众多机缘而参与的“造山运动”。“造”是创造,什么“山”?“独立不倚的精神山脉”;所谓“运动”者,势在与时下全球性的人性异化之风气抗衡!
大中华——强调夷人与汉人居住在同一块大陆,有着共同的祖先与同一个祖国,有着族群历史变迁的互生共渗性与陷身全球化语境中命运的同根共荣性。可谓一树分杈,同体连枝,折断骨头连着筋。
精神生态——既非社会生态也非自然生态,而是关乎种族心灵层面和民众自在生活的有序状态,它以生存姿态的良性和生命状态的优性为特征,并由此产生民族古树复苏转型的生机与创造活力。
“因缘聚合”之比较
彝族现代诗运动云蒸霞蔚,方兴未艾,咄咄逼人!这场“造山运动”,有着天机般的“因缘聚合”——
“造山运动”之天时与地利,发星等人已作过很多切实周详的探讨,本文只作提示,便已经足够。
天时:全球化激起的反弹,大中华文化复兴的期待,中国经济力量雄视世界急需文化软实力跟进等等,成为彝族现代诗应运而生的广阔背景;
地利:夹在中西文化冲突之间,这块中国大陆南部高原的群山裂谷,成为多种文化激流冲撞回旋混交的飞地;
人和:团伙的数量并不等于运动的效能。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造山运动”并不取决于阵营的庞大。成办一桩事业的队伍,最关键的是必须具备最恰当的才器组合——这一条,黑族现代诗歌运动领军人之间自然形成的最佳结构,环视全国,可谓绝无仅有!
如果视夷蛮现代诗运动为某种“诗潮”,不妨与“中国低诗潮”作比较。后者涵括了低诗歌写作的四大范围:一、书写者“下体之低”的“性与生殖乃至排泄”本能的“低性写作”;二、诗写社会“底层之低”的“打工写作”、“平民写作”、“俗世此在写作”;三、诗写自然“大地之低”(生态的毁破与糟践)的“生态写作”;四、诗写人的“内心之低”(崇低观念、肮脏、丑恶、卑劣等“内心糜烂”)的“审丑写作”。从涉及范围与诗人类别看,“中国低诗潮”似乎大得多,类别也杂得多。然而“低诗歌”写作的四种向度彼此脱节(如“生态写作”、“打工写作”等各自独走一路);甚至相互凶猛攻击(如“下半身”与“垃圾派”);有些派别(如“垃圾派”)内部相互指责导致恶斗分裂。中国“低诗歌运动”则因杨春光的英年早逝而突然失去最强劲的推力,其他没有谁能扛起总体运动的大旗。由此可知,对于一个诗潮的开展,有两点至关重要:一是内部应彼此响应与融和,一是领军人要强势与大度。特别是对于“运动”来讲,领军人物尤其关键!主将或旗手的个人品格示范将决定运动的成败。老象有多年参与各种运动的经历与各种诗人交往的阅历,才特别欣赏夷蛮现代诗运动中各种角色搭配的恰当,有如天造地设。
试看最佳才器组合
如果说,“天时”与“地利”还可对应更多的种群更多的地域,那么在“人和”上的机缘巧合,可说当今非夷蛮诗群莫属。
先是吉狄马加从中国大西南的凉山腹地如神鹰似的凌空而起,翱翔高天旋绕沧海,他那鹰眼的辽阔俯瞰全球,他那双翅的舒展自如自在,他的鹰迹划过这颗蔚蓝星球的长空,然而其鹰影却久久地在中国大陆南高原的大小凉山上空盘旋——犹如夷蛮现代诗的“精灵”,在这一场史无前例的“造山运动”中,吉狄马加的使命是“唤醒”!
随即出场的阿库乌雾给我沉实而又迅捷的印象。相比于直冲云天的吉狄马加,阿库乌雾是展开铁蹄奔走四方的黑骏马。其蹄迹依然延及域外,然其神迹又常常隐匿于学院高墙之内,不断咀嚼与消化学术草料,为即将涌动的彝族现代诗运动提供补身壮骨的资粮:或是高飞远翔的视镜,或是长途奔驰的饮食;使这支劲头十足的彝诗大军,不至于欲飞无力,欲奔无能!可见阿库乌雾与吉狄马加遥相呼应,他的任务是“库藏供给”,在这一场史无前例的“造山运动”中,阿库乌雾的使命是总后勤似的“供需”!此种角色对于彝诗,当然意义重大。
很快,作为“造山运动”诺大诗群的“推动者”——发星出现了。下文我还会多费些手笔,谈谈这位外形酷似独裁者本拉登的大胡子,诗心纯如婴孩的融气混血者。“发星”这名儿,最直接又神奇的寓意莫不就是“发现诗星”,发掘诗才,发展诗群,催发诗潮,激发诗的运动?!从发现诗星起,到发展为星河灿烂的诗群!发起一场彝族现代诗写的“造山运动”,“发星”的使命,早已为上天指认:发现—发掘—发展——诗星!他仿佛是教练,随时随地在研发教案,编撰教材。他将自身自觉地融入大小凉山彝族之体;这位外籍教练,早被黑族诗人视为同一血缘的族人。他黑须黑发,精通诗性训练,他目光长远,善于整合各种资源;他无私大度,为民间与边缘诗歌真诚奉献而忘我全副投入;他意志坚定,认定自己天生使命绝不动摇;他目力敏锐,一旦发现诗才便不遗余力喂养扶植;他富于激情地催发诗歌的新生力量而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他信念单纯,直觉透亮,凡不合诗性认定标准者,他一概摒弃,即使扯痛自己的血肉神经,亦在所不惜!他为彝族现代诗的出场亮相出演了一个天使般的角色,可遇而不可求。当今彝诗的迅猛崛起,发星的功不可没已为世所公认。
“周发星”,其使命莫不是要周全、周到地发动一场边缘民族现代诗写群星璀灿般的星光运动!!
然而,要完成史无前例的“造山运动”,必得有挂帅之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何况是为一个迅猛崛起的诗歌群体明确一位帅才!这位主帅,多年来似乎并不明确,发星的角色,我看只是暂代没出场的主帅执掌大印而已。主帅的出场,应另具一番气象。而今夷蛮诗群骁将如云,谁才是够格引领黑族造山运动的主帅?直到《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将黑族大军按阵布列,军容严整意气风发,人们终于看到,一位年轻有为的少帅——阿索拉毅终于气宇轩昂地上场!
阿索拉毅,这位瘦黑高挑的诗性英才,莫不也是专为彝族现代诗的兴盛带着特殊使命而来?
阿索拉毅被称为“夷虎”,自然带了一股“王者气概”!
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写作与运作两个方面显露了不凡身手。
阿索拉毅体蕴多重混血气质:古与今(前世与今生);巫与灵;蛮与秀;野与良;多种混交优势集于一身:他出身的峨边,恰在佛教名山峨嵋山之旁;这里汉地与彝域交接,大山(大小凉山)与急流(大渡河)交汇;名满天下之边缘;巴蜀文化之僻地;三星堆远遗之现代隐迹;体制内公职与体制外思维;他对“一点爱”慈善活动的操办不遗余力与诗文写作往往有如决堤之水!可谓善行与灵性并重,爱心与才华同行;他激情狂野而又不失其清明的智性,诗情汹涌亦能静研学术;他胸怀高、远、广、阔,势在大容量地整合彝军;他立足“此岸”,目光刺透现世的污浊与腐毒,其灵识势将遥向终极之境域;同时他的两手则实实切切的从事运作与操盘,比如建立第一座民间彝族现代诗歌资料馆……
将阿索拉毅的诗歌与评论写作,简单地说成“审美”是容易的。然而,拉毅的写作活动与汉地诗人相比有何区别呢?我以为,将拉毅诗写表现的“野性”与“狂蛮”,视之为“审野”或“审蛮”,更能准确表明其诗性写作特征。
——如此品格、胸襟与本色血气,如此强旺的诗创力,视之为主帅、主统操盘手,当今彝域,舍毅其谁?
紧随阿索拉毅身后,出现了麦吉作体与沙辉,两员跃马挺枪的青年,英气勃勃的前锋。
将麦吉作体与沙辉视为当下夷蛮现代诗运动的前锋式骁将,在笔者的认知里,这两位青年俊彦同样具有突出于其他彝诗人的综合性品质。一是多面性,既有诗人天赋又有评论素质与理论潜质;且理想高远目光四射,其思考与关注视野并不仅限于诗歌写作,这当然难能可贵!两位俊杰都富于诗性才华与灵气,当然两人也有差异,我感觉麦吉作体似乎更显轻灵,沙辉则更显沉实。在同样的锐性进取位势中,两人已形成某种微妙的互补呼应性。
笔者所举以上诗人,他们俱身佩共同的徽章:使命!强烈的使命意识;强壮的创造意识;强旺的书写激情;强悍的个性特征等等,成为其不可摇撼的共性。除先驱者吉狄马加以“融和”的形态高高远引而外,其余这些人无一不是诗写与评论甚至理论并举,实力强劲。
在老象眼里,当今夷蛮现代诗造山运动由这些人领头,呈现的是这么一幅角色图景
——
吉狄马加——诗性精神先驱、高飞远翥的精灵似的导引;
阿库乌雾——后勤、总务、粮库,切切实实地保障供需;
周发星——教官或教练,培训校长,不遗余力地招兵买马;
阿索拉毅——由干将而升任主帅,坐镇中军挥师挺进,攻城掠地;
麦吉作体与沙辉——两员生猛前锋,随时应命召唤,冲锋陷阵……
此外,这支夷蛮诗写大军可谓战将如云。各种征战角色十分壮观:由阿索拉毅布阵的彝魂系、彝骨系、彝巫系、彝虎系、彝神系、彝雷系、彝经系、彝豹系、彝徵系、彝雪系、彝狼系等138位诗人,包括女营、新锐青年军等在内应有尽有。可视为彝军久历战阵或驰骋沙场立下赫赫功绩的一批马步兵头领与悍将!他们旗帜鲜明,同仇敌忾,极浓的氛围,极韧的纽带,极亲的认同感,极强的凝聚力,势必充满强盛的写作斗志与攻城拔地的诗写雄心与野心!
更令人激赏的是这支彝军的如下品质:
没有任何在汉地诗人团体中屡见不鲜的互相扯皮,派系内部的话语权之争与派别之间的詈骂恶斗,没有诗人相互之间怒气冲冲的争吵与不和等等迹象,由此可免这支彝诗队伍产生分裂的悲剧。这样才能不断造势,成就“众人拾柴火焰高”的胜景!这才是最基本的保障。在汉地最难揉拢的诗人集团,在彝诗人这里只见其互相热情的真诚赞赏,虽然有时也似乎有过分自吹自擂之嫌,比方“如雷贯耳”之说,可为戏言,未可当真。
没有这种种人才聚焦的机缘巧合,如此独立边缘的民族现代诗造山运动数十年持续不息是难以想象的。这的确如中国古圣贤孟子所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而将天地人三者集于一体的夷蛮现代诗造山运动,可谓旷古而未有。
“造山运动”的几个问题
爱诗者老象几十年和诗人的不解之缘与对诗歌江湖的观察,对诗性精神的思考寻求,加上全力参与“低诗歌运动”所获得的实切体会,不妨在这里就几个问题谈点儿个人性看法,以供黑族诗友们参考。
优势与不足
骤然与勃然兴盛的黑族现代诗写面对,汉地主流诗歌是否感到脸色刷地煞白,似乎为自己失去宝贵的原生创发性而自惭形秽!
无可讳言,当下汉语主流诗写多是疲软、乏力、小家子气,即便看热闹非凡的网络诗泻,也少见强骨与血性。
当然,相形于彝域诗写显得疲软,并非意味着汉地诗人中已绝然没有大根器大资质的天才个体隐藏。仅笔者十分有限的知晓,即使从气度、骨质与血性等资质较量,60后的徐慢,70后的朵渔,80后、90后或已崭露头角或蓄势待发的诗才更加难以测度:郑小琼、王藏、丁成、税剑、雷迅……等,都有令人赞叹的诗性品格,彝诗仅仅靠原生创发性的优势,与以上选手竞赛,未必一定胜算在握。
如果说,郑小琼汹涌澎湃的诗性表现获益于金斯帕格的嚎叫式示范,拉丁美洲诗人聂鲁达、帕斯,黑非洲总统诗人桑戈尔那一种激情浩荡的诗性精神,也许最令黑族同胞吉狄马加、阿索拉毅、沙辉、麦吉作体等优秀诗人倾心。这是耐人寻味的,其中隐藏着边缘民族寻觅同道的认同感不言而喻。这种认同非比寻常,以此抵抗主流话语的意向相当微妙,我似乎从中隐隐感到桑戈尔似的王者风范已给当今黑族诗人注入了野心勃勃的强心剂,一种标高性的诗性影响。
然而在老象看来,当下大多数夷族诗人先锋写作的心量还不够大,所谓“心量”,这里说的是大处着眼的“精神容量”。“大”不是仅指一般占据空间的物性体积,更是指向并不占据空间而又充满虚空的气量或场域,那种蕴含十方时空直逼无穷与无限的远、厚、高、广。退而求其次,亦应放眼过去未来前后千万年,胸怀世界各域,放眼人类走向,如同上世纪初中国现代先锋诗的开创者,青年郭沫若那样放言:“东—西—南—北—去—来—今,一切的一切,请了!请了!”
关注其他民族的生存苦难与和平,关爱全球各类生命与生灵,更是当今现代诗人的必备胸襟。世界眼光,众生情怀,普适价值等等,这些现代意识在当下的黑族诗写中,只见吉狄马加等极少的诗人予以表现,至今少见有其他诗人自觉跟进。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当然,有了这类意识未必就等于能将这种意识给予表现,所谓“熟知并非真知”即指这种情形;要不落空疏地“体现”上述意识,必须心中真正涌起痛切之感!后起的夷族诗人如果没有这种意识或压根儿就对这类意识视而不见,那才是最可悲的。
夷族先锋诗人之诗歌与诗论作品还显得较为“粗糙”与“粗率”。尤其是评论与文论较为明显,学养不足,功底不厚,知识构成有所欠缺,语言文字的训练亦尚欠火候——这包括发星、拉毅、沙辉、麦吉作体等中青年评论家——在这个意义上,阿库乌雾一类诗人显示的学养价值就体现出来了。
往回走——未必是可取之路
由于对夷族现代诗关注不够的欠债感,这些天我一直在浏览夷族诗人的诗作,同时,我也参读彝族现代诗的诸多评论,逐渐听出这场群体狂欢对于“原始”、“原性”、“原根”、“原生态”、“原住民”、“原汁原味”等等的强调,其欢呼声已显其“一边倒”意向。
作为一个此刻将注意力认真转到“彝族现代诗写作现象”的旁观者,老象虽然为之高兴但并不想跟着附和。反而要在此说几句不协和之音。
是强调“文化寻根”,意图驻守“永远的家园”吗?——此刻在我心中,竟然浮现出杨炼的一句诗——“那座我回不去的老房子,你也回不去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对地域与族群难以割舍的文化眷念,使当今彝族现代诗写对大小凉山、乌蒙山、哀牢山、金沙江、红河两岸的故土山水与族群命运倾注了深切关爱,表现出对于现实变迁的强烈焦灼,这当然必要也是很正常的。但若仅仅自我叹赏和强调原族特色,而忘记更大更广的视域,这样的族群视角难免又成为某种限制。在此不妨提示博尔赫斯一个说法:他认为强调文学书写民族特点、地方色彩,才显阿根廷特色的观点,恰恰是一种新的迷信。这种似乎是在推崇阿根廷的民粹主义观点,却使诗人们写作囿于地方性题材,仿佛阿根廷人只能谈论郊区牧场而不能描写宇宙似的。以下,博尔赫斯语出惊人:我们的传统就是全部西方文化,我们有权拥有这种传统。甚至比这个或那个西方国家的居民有更大的权利。[①]
地域,决非限制视野的围栏,例如吉狄马加立足在中国南部高原,并未妨碍他的诗歌表现人类关怀与世界视野;他大量阅读世界著名诗人的作品时,特别注意研究普希金,帕斯,秦戈尔、巴列霍,聂鲁达,洛尔迦,阿米亥,赛费尔特,维斯瓦娃·希姆博尔斯卡,桑戈尔,艾特玛托夫等大师级诗人与大作家突破地域限制而注意表现对人性的探测寻思与对人类的关爱期待[②]。如果多有几个黑族诗人具有博尔赫斯似的气魄,或如吉狄马加一样,那么当今彝族现代诗的写作就将是另一番气象了。
从发星到阿索拉毅,直到新崛起的沙辉等青年诗人,我感觉他们似乎在不约而同地背向“打破封闭”的现代开放精神与诗性视域,而使吉狄马加高飞远举性的先驱突击成为绝唱而显得形单影只。好不容易有如此之高的诗性起点,却不注意继承跟进而掉头另觅他途,却美其名曰“以示区别”!作为领军人,并且掌握着相当的理论阐释话语权力,如果不能调协好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外域,寻根与开放,种族与人类,原根性与普适性,审美与审丑等问题之间的弹性与张力,就有可能对夷蛮现代诗写的“造山运动”在根本方向上产生误导——老象此话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
彝族现代诗群有否可能产生大诗人?
中国大陆从八十年代就开始对大诗人的呼唤,至今回应渺然。而今,中国伟大诗人出场的时机与诸般因缘,是否具足了?
一般说来,天才的产生需要相当苛刻的条件,而对于大诗人即时代巨子的产生,无疑更为苛刻。从通常的意义看,不妨举出如下一些因素:
首先要求天赋特强!特强的“天赋”可以说是天才人物最核心的条件和前提。它大致包涵了以下几个方面:
1、极强的记忆力,感知力(极度的生活敏感,诗性敏感与极度的语言敏感与认知);
2、极强的辨识力(“辩”包含了“思辨”,“识”即非常重要也很关键的“识见”),更须想象力强大,上乘的直觉与悟性等;且不乏强壮的体力与过人的精力,更有超强的综合力或消化力——特别是遇上如今这个巨量信息的网络时代。
3、旺盛的激情创造欲,极强的形式感与语感驾驭;对各种写作诀窍的无师自通与对于艺术形式的创新活力;等等。
以上这些因素的具备,可遇而不可求,只能期待“上天的恩典”。所谓“上天的恩典”,不仅指上述天赋,还包括以下方面的“巧遇”式安排:
1、生逢其时:恰好遇上天才生长最有利的时段;
2、生逢其地:该地方历史文化土壤厚实,容易获得师、亲、友的助力与推力(包括来自反向式的阻力与游历中所遇的助力与推力。)
3、社会的眷顾。种种机会与条件(因缘)总会巧落其身(亦包括必要的磨难与阻力);
不仅如此,更重要的还要加上个人后天的如下努力:
1、深厚而宽阔的学养与合格协调的认知结构。能够做到“转益多师”,善于学习各种手法与技巧;
2、人生经验的丰足。多种多面的生活体验,特别是底层生活切身体验的滋养;
3、对终极关怀的执着;对宇宙对人生对精神对诗性对语言等多重“本体”的思悟;
最后,还要求天才人物具备应对内与外两个方面的抵抗力,即不至于因生存压力而无法挺腰;不会穷于应酬世俗的琐事与交际,更不会无法应对自身的恶习而影响其创造使命的完成!
这最后一条是老象数十年人生亲阅与思考所得,特地指出它,是发现不少准天才要么因自身抗体不够壮实而被恶劣的生存与生活境遇所“埋没”,要么缺乏必须的强大自制力无力克服伴随自身形成的劣质习性而终于自行“淘汰”。堪为痛心!
按照尼采的观点,“人类必须为创造孤独的伟大人物不停地工作——这一点而不是别的什么,才是历史的任务。”[③]勃兰兑斯发挥尼采这一观点时说,只有当某一群体中所有的人都在为个别伟大人物的出现而不断工作,并且所有的人都在追随这些伟大人物时,我们才算是进入了一种文化状态。[④]。
暂且放下大陆汉诗这一块,日后有机缘再论及。现在咱们看看眼下的彝族现代诗。
如果不是特例,当下彝族现代诗群要推出世所公认的大诗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伟大的文学史家勃兰兑斯认为,“天才们好像只能从三千或四千万人中分馏出来。挪威的易卜生,比利时的梅特林克和凡尔哈伦等等,都是一些例外。为了他们的出现,这些小集群已经为文化贡献了自己的最大力量。”[⑤]从产生大诗人所需的土层厚度看,不仅黑族诗人的数量太少!就是整个七百万彝族作为土层也嫌单薄了些。
然而如果将全体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作为背景与土壤,那就绰绰有余了。我想这个提示,对夷蛮现代诗运动能否产生大诗人,应该是最有启示的了。
夷族诗性土壤及其资源
人数当然不能说成是产生大师与大诗人的决定条件,吉狄马加就研究过,为什么前苏联一个只有400多万人口的小小加盟共和国,却出了一个继肖洛霍夫之后与拉斯普京、阿斯塔菲耶夫、哈萨克作家艾玛埃佐夫等齐名,并且广为影响世界的大作家——艾特马托夫?[⑥]
那么,我们现在也看看当今中国大小凉山的黑族诗人究竟拥有什么样的土壤与资源,得以生长诗才特别是产生大诗人的。笔者粗略拔算了一番,列出如下八个因素:
1、种族的历史文化富于诗性(这一条言说太多,不赘);
2、夷族的土地和天空,山川、河流、森林、草场等亦充满诗性;
3、七百万原住民并未丧失诗性感受,保留着对诗与诗人的喜爱;
4、大小凉山地区各级领导对彝文化的重视(包括对诗人的尊重,对办刊者的宽和与对写诗者的扶持);
5、先驱诗人吉狄马加的精神标引;
6、学者诗人阿库乌雾式的学术后援;
7、天赐诗人周发星组织、训练的推波助澜;
8、当今汉地诗人种种现代性与先锋探索的累积。
除了最后一条,前述七条都为夷蛮现代诗人独自拥有。由此反衬出汉地诗写的悲哀。
对以上5、6、7条,笔者不妨再加阐释。
吉狄马加的精神标引
吉狄马加不仅是夷族现代诗写作毫无争议的先驱者,也是夷蛮现代诗运动当之无愧的灵魂。
虽未全部读罢吉狄马加的所有诗作,我却想在这里用几个字:远、阔、深、高、纯、化”来概括吉狄马加的诗性精神。
远——飞得远,他的诗性神迹,径直腾空而起越过汉地大陆而俯瞰全球,霎那间已捕捉到与人类心灵对话的共通言语。看得远,从空间性上,他极目远眺全球边缘民族与其他族群的生存状态,用以对照自身民族,由此获得共同命运的价值参数;从时间性上,他将个体死亡与族群的精神传承联系了起来,表现了一种生命与人生价值的终极关怀。他一双鹰眼始终目光四射,在浩大的时空纵横,如《回望二十一世纪》,书写的即是全球百年的沧桑苦难。
阔——他从地域起飞,却面向全球与世界,这种两步并作一步跨越国界的诗写姿态,其令人惊奇之处在于,即使在当今汉语诗人中也十分罕见!即使在富于理想激情的80年代诗潮语境中,吉狄马加的眼界与诗迹也罕有其匹。那时,除了极为个别的诗人如黄翔具有宏阔的星球视野与超越世俗政治超越平面诗写的终极探寻,绝大多数汉地诗人无不受制于意识形态的层层圈禁,或被诱惑于所谓的语言探索,故难以让他域之人感动,乐于倾听。
深——吉狄马加对本民族的忧思,读来最是深致动人。它令人心疼的抒写所传达的黑族命运关爱,其中隐涵的深邃意味,即使而今读来,依然让人禁不住细加咀嚼。他深爱的族群,无可避免地走向他极为担心的命运,正在证实他忧伤得真切可触的悸痛与怅望的深切忧思!
反对暴虐残杀与暴力争斗的思想,而今日益成为人类良知的共识。吉狄马加对“暴力”和“血腥”的指控,其诗性精神批判指向的真诚性无庸置疑!无论是建设还是批判,吉狄马加都能立即抓住人类普适价值的要领。对比当今中国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主流作家还在为自己是否表达人类普世价值作拙劣的辩解,诗人吉狄马加对人类普世价值近乎超前的把握,令人惊讶也令人激赏。
高——他对人类和平幸福所抱的理想主义,将世界和平、人类友爱视为他的诗性理想,这种理想永远不会过时。他的诗思似乎直追东方圣贤人格的高蹈境界,具有崇高的精神旨归。
纯——他的诗质纯净、诗性纯和、诗思纯正、诗语纯美。这诸般质素的聚合,使其既保留了纯然的夷蛮特性,又毫无障碍将其传达给世界。他让全球各别种族从他歌声的纯粹里感到亲切的陌生与陌生的亲切,无疑,这种格调具有振动人类共性的效应。
化——吉狄马加诗歌文本所抵达的境界,即使如今看来也不可思议。他的诗性语言鲜白晓畅,我不知道他对诗性汉语为何那般运用自如,得心应手,其诗意明白而又不失蕴藉的微妙寄托,颇得汉语诗歌“意在言外”的精髓;他似乎毫不费力就掌握了汉语书写的灵动语感,其所表现的诗味意趣在许多诗篇之中,“巧”与“妙”已臻于化境,所谓“第二母语”之说,似乎还不足以诠释。我猜测吉狄马加的前世就是汉夷混血的高级知识分子,若非如此天赋异禀,他何以能够如此神气地运用汉语轻灵地表达黑族根元性的灵性魂影?
吉狄马加的诗写属于“大诗”类型,即其诗作不受偏于一隅的“地域性”所困扰而努力表现“世界视野”,其诗写不为“所属民族”拘囿而总是同时进入“人类各族”的关怀阀域;其诗性文本不仅饱含身属族群的灵魂颤动,更有对全球人民遭遇苦难和暴虐命运的忧戚;吉狄马加这样的诗写,因其视域宽广,胸怀博爱而又不失原族根脉。吉狄马加将自己的诗思提升到世界共认的刻度,他进入全球视野注目于人类共同的价值关怀。他向世界传达了自己民族与生俱来的善意与友爱的渴望,在他的诗性理想中,和平安宁的幸福才是人类精神家园的共同财富。无论是苦难的承受还是对于和平与幸福的祈求,选择的是与人类之“共业”同频共振。
“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对于吉狄马加式的诗人,这话当然适用。然而未必能说明另一类民族诗人。这其中的秘密,就在有无人类和平友爱的理想情怀,有无超越种族狭隘眼界的视野和胸襟。
因了吉狄马加,当今夷蛮现代诗歌几乎是意外地获得了一笔难以估量的无形资产,一笔可使后继黑族诗人良性发展的诗性财富。与其他彝族名诗人比较,吉狄马加以他的综合与大气、辽阔与深邃、深切与悠远等等诗性品质,在夷蛮现代诗“造山运动”中领升成为“诗魂”!这应当没有争议,实至名归。
可惜的是,如此高标境域与如此广大襟抱的诗人身影,至今未见后继,仍然形单影只!后继者似乎中断了继续跟进,少有人意识到真正值得推崇的诗性是超越地域局限作大跨度的腾升与突围。
有人说:“吉狄马加带坏了彝族诗人。”我的观点恰好相反。如果他的精神与理想标高有后继诗人不断跟进,那么与世界对话的中国诗人该是多么壮阔的队形。吉狄马加没有成为大诗人然而却进入体制且登上高位,这对后起的困于底层急待出人头地的彝族青年诗写者以怎样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从更大的视角看,吉狄马加具有中国乃至东方大诗人的特质然而终于没能成为大诗人,这一失之交臂,才是黑族现代诗歌的遗憾,更是大中华诗歌史的遗憾。吉狄马加的引领,对不断勃发的民族民间自由诗潮造成了何种“误读”?给予奔向精神自由的边缘民族诗人,他这种示范是否会造成撕裂式的影响?从这种角度看,“带坏”的质疑未始毫无依据。我以为负责的批评,应当仔细厘清吉狄马加的精神引领与实利示范,无论如何,吉狄马加的精神资源都是宝贵的。
阿库乌雾式的“学术后援”
这里用了“式的”,意在指出还有与主角类似的学人。但笔者在这里只谈这位汉名“罗庆春”本名为“阿库乌雾”的彝族诗人。有意思的是,汉文中的“库”与“雾”似乎泄示了这位诗人两个特质:一是学识饱满充实如“库”,正合乎他身负为黑族现代诗后勤给养输送的天职;一是其诗写一反绝大多数彝诗语言的明朗与情意的显明,代之以网状缠绕“雾”态的语意,以文本的厚密增加了阅读的难度;两者所指是共同的沉凝与深邃。一个“阿”字以惊叹般的语调配搭,使“阿库乌雾”之名同样具有某种神启般的天意。
“语言”在阿库乌雾的诗歌里呈现出某种“涩味”,这种诗性语感与语意的“防滑机制”,也是他的许多同胞没注意汲取运用的。一味以“口语”为乐的诗写只怕很难意识到其中产生“耐读”和“经读”的妙处。
阿库乌雾的功绩,首先是为夷族诗人的群体汉语写作解决了一种“合理性”,即可以心安理得地使用汉语写作而不至于心里为放弃母语老犯嘀咕。这就是被他命名为“第二母语”的汉语方舟。这的确是夷蛮诗写可以安身立命的语言方舟,其为运渡夷族先锋诗人到达理想的彼岸似乎无所不能。也许,仍然会有人对这样的船运心怀疑虑,似乎认贼作父似的,生怕原性母语会因此丢失或“第二母语”难以表达甚至会遗漏原住民的真实情感。可是,人类心理学研究已经发现,许多由感情引起的经验在某种语言中是无法表达出来的。而在另一种语言中,却有丰富的词汇来表达这些情感。[⑦]这是一个悖论,现代汉语的细密与灵动,汉字本身富于“象态思维”启示性特点,甚至比英语更适合诗性生发。谁知道汉语给予彝诗人的是限制还是更大的自由,是使之拥有更为强大的表达能力而不是相反呢?我希望有人通过彝语与汉语的比较研究为当今彝诗人作出客观的令人信服的解读,消除所谓“第二母语”带给某些黑族诗人“后娘”似的不适感。我想说的是,“语言”这种中性媒介,本身并无任何排他性,使用者自身只管为我所用,完全没必要产生异己的幻觉。所以强分(过度强调)“第一”与“第二”是很成问题的。正确的态度是,凡是人类具有的我都拥有。这才“大气”!特别是对于胸有大志者,这种“分别心”大可不必;对于一个准备意气风发进入现代竞赛场的种族,亦然如此。
周发星的 “梳导”与“演练”
友人们喜欢用一个“侠”字来看发星,有如当今诗界的“黑宋江”。诗江湖受过发星帮助的诗人不少,或赠书刊(必要时,他甚至买书或取出藏书整箱寄赠),或赠银子;发星从民间渠道推助了几多当今中国诗坛声名显赫的或正待起飞的诗人与评论家?只有受助者心中清楚。而这仅仅是这位诗坛大胡子让人们认识的一个面;这一块多面体合金,老象是与他十余日近距离相会才清楚了知的。让我们先看这位彝族现代诗领军人物的如下优性品格:
1、大度。无私。公正:能够最大限量地包容而绝无“排他性”;对名利之“我执”与“我所执”淡漠;对他者肯定、赞扬、扶持、推动等等,皆出之于公心(发展诗歌的事业心)。
2、敏锐。热情:发现苗头的敏感,发现苗子的敏锐,发现苗品(好作品)的敏捷;对诗性(由好诗与真诗人体现出来)的热爱与激情洋溢,有增无减。
3、单纯。持久。目标专一,不作他想,保持一种“原色”;对与诗无关的“诱惑”天然排拒;不为得失与成败所动摇,把意想坚持贯彻到底。
4、坚守。坚执。对内心信念的锲而不舍;对落实诗性主张的殚精竭虑。如发星对“地域写作”的思考与建设,对精神原乡的驻守等等。
5、直觉力与判断力:不仅表现在诗写上,其他如抓机遇,组稿、确定选题到办刊风格,旁及断事、识人——对与目标相妨碍相冲突的人与事,能正确判断并忍痛割舍等等,显示了相当良好的悟性与理性。
6、脚踏实地。精力旺盛。照样正常上班,照样干农活,而且因父母年老而须担当主要劳动力;同时却又一个人办两份民刊,从组稿、看稿、选稿到编排、印刷、寄送,莫不一揽子亲自动手;与此同时,创作欲愈发旺盛,诗歌与文论两手抓,都称得上高产。
7、重实效性。能有效地处理繁杂的事情:不过多纠缠细节,宁粗糙而要抢占先机,宁粗率不打磨而务出产品。
8、自信。自持。在诗歌被社会边缘化的语境里,一般诗人已不好意思在人前表明自己的“诗人”身份;而发星依然在生活中处处不离诗,随处以诗人身份行事而快乐,毫不自惭形秽,相反外部环境竟然为他诗化,并由此如鱼得水,形成了他最具个人特征的“快乐诗学”。
当今中国诗界,能产生如此集多种特质与气运于一身的“合金”式诗性材质,也许是上天对贫乏已久的中国诗坛的眷顾与恩典!
这样多面且够周全的善根品级,岂止一个“侠”字所能概括。
然而,以上还仅是发星这个人身上的各种优性品质,此外尚有种种外在因缘在他身上聚集,这就难上加难了。发星虽然出身地道的农民家庭,其家宅基与土地位置却甚为奇特:一边紧挨离中路大街仅几步之遥的县城;一边背靠林木繁茂的整条山脉!其家处在狭长县城的中心区,认其为城居并不为过;然而其家宅后即是郁郁葱葱的山林,说其是乡居亦名符其实!这发星是乡下人还是城里人?你说他是农民?他在城里有一份待遇不菲的正式工作;他是城市居民么?他种谷晒稻挖土栽菜样样动手,是一家人中的主要劳力。更妙的是,他家可以每天清早从宅后上山拾采野菌,我就与发星如此上山去捡拾了好几回,回来立即将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新鲜蘑菇用山泉水洗净,然后清炒或做汤,真让我兴奋得宛如回到了童年!明明住在城区却能随时搭脚就上山入林,即使当地居民,至少没他家这么方便;享受如此亦城亦乡趣味盎然的清福,岂止全国,只怕是全球罕见!
发星是上天的骄子,无论是他作为人还是诗人,他的福报堪称上品!紧靠他的宅居后墙即有一棵大树,向其家宅伸出伞状型的巨大树冠,似乎透露了它从身后整条山脉吸引而来的壮大生气!从其家再一环一环的推广开去,他安然驻守的普格县城处于汉地与彝区交界处,显得落后且又偏僻,民风却因此少受了当今多少污染!然而从普格到现代都市西昌,乘车却不过二十多公里,比在内地某些大都市穿越城区还便捷!以发星的纯粹交情,西昌就有好几家书店留心诗歌及相关书籍的进货,让这位终身爱诗者、写诗者,研究者所需的必要信息,可说畅通而完备。当下陷身于商品化社会中顾此失彼的文人学士,扪心自问,谁有发星这样能纯粹培植诗性的大福报?!
此外,发星本为汉人,其心灵与精神乃至终生从事的事业似已全然彝化!彝胞绝对认发星为“彝人”,但并不妨碍我等视发星为兄弟。发星这种亦汉亦彝的身份,诺大中国大陆只怕也是独一无二。这样的角色,若非上天特地差遣,并暗嘱使命,我们很难找到合符逻辑的解释。
关于现代彝诗之朝向
面向当今时代问题复杂、价值多元激荡对立的情势,单一的写作朝向难免捉襟见肘,实难应对。彝族现代诗的写作应对策略,不妨多点朝向,多头朝向,而将此进程中出现的某些蜕变与裂变视为正常,非如此不能应对如今越变越复杂的世界。但无论如何,彝族现代诗保持总体前进的集聚势态是必要的,同时亦应当指向更大群体(全国各兄弟民族乃至全球人类)共通的人性表征,共同感受的喜怒哀乐与共同期望的理想建构。
朝向之一:现代性
“现代性”与“现代化”,是两个绝然不同然而极易混同的概念。在本文的语境中,“现代性”是黑族现代诗必须具备的,黑族诗人要警惕和抵抗的,则是将各民族特点完全消泯的“现代化”。既要“有现代性”又避免被时潮“现代化”,这里面有个把握分寸的问题。我读吉狄马加的诗时,感觉这位诗人的掌握相当到位;而从事彝族现代诗写作的好些诗人则未必。在此试举一例——
在山与山之间
我似乎找到了可以安身的地方
在山的那边的那边
我似乎听到有我的祖灵在召唤
——王国清:《守望一座山》
“在山与山之间,找到可以安身的地方。”这种几千年历来如此的生存方式,当地人谁做不到呢?诗人对于“在山的那边的那边”听到“祖灵在召唤”表示情感眷念与情绪留连,虽然可以理解,但似乎更需警惕!怎么就没想到听一听象征“蓝色文明”的“大海”那一种“现代精神”的召唤呢?所以这样的写作,和“现代性”、“现代意识”并不巴边。“过于”强调本土性地域性等等而在观念上漠视了开放性和世界性,这个问题,尤其要提醒导向性的黑族评论家注意。
朝向之二:“个体先锋”
先锋性朝向(即以思想观念与艺术探求突进到无人区或处女地)仍然是必须的,但不可能也不必整个黑族全体诗人都先锋。作为旁观者,老象在此提示的仅仅是,领军人在带动族群大呼猛进时,更须只身冲向前沿,直登汉地诗坛乃至直奔世界诗场!以才华的殊异实力和文本实力夺拔头筹!或醒目耀眼的一席。说到底,诗歌创造性标本的确立,最终必然是靠“个体”的单打独斗,而不在群体性的吆喝——诗群、流派、运动、诗潮等等,仅仅是不同的布景——古往今来,概莫如此。老象仍然坚持前些年考察“低诗潮”之后所得出来的“个体先锋”理念[⑧],先锋性也好,先锋精神也好,最终(其终端)只会落实到某些个体身上。这是因为,冲在大部队前头的特种尖兵总是少数人,或单个人;“独行侠”游离于群体特立独行,更是个体行为。屹立在后人心上的,流传于后人口头的,无一不是一个一个的诗人和一首一首的诗。
朝向之三:审美与审丑并举同驱
夷蛮现代诗的“造山运动”特别要注意“审丑写作”取代“审美写作”的世界性趋势;有必要对黑族诗群进行感性学尤其是“审丑意识”的“启蒙”[⑨]。其实,这对大多数汉族先锋诗人也同样是必要的补课。似乎尼采说过,人正同树木一样,他愈是向上以争光,他的根便愈强烈地努力伸向地心,向下,向黑暗,向深处,向恶[⑩]。
审丑写作,是当下最富于批判精神最富于批判力度的诗性写作。原因在于“当世之过”的杂多与严重,只是一味“审美”便会使诗写显得就轻避重,轻薄浮滑!
放出“审丑眼光”在诗性表达中运用“审丑写作”,如里尔克所言:我们最好把大地的一切当作故乡,即便是痛苦与丑陋也包括在内。[11]笔者只在阿库乌雾的诗中看到些许苗头,(这里又见阿库乌雾对彝族诗歌写作的示范意义)[12];但似乎没引起更多黑族诗人重视。至今,彝族诗群并未提供令世人折服的针砭“当世之过”或“反观自身”的审丑写作文本,使其自称为“先锋”的诗写实绩大打折扣。由于合格的“审丑写作”——即审丑而不是“嗜丑”[13]!其难度远远大于审美的写作[14],在以审丑为主要写作路向的垃圾诗人中,大都滑向“嗜丑”而自以为是;即使其中“诗性正治”表现相当出色者如徐乡愁、管上、典裘沽酒、蓝蝴蝶紫丁香等诗人,也不能说其诗写中没有相当的“嗜丑”成分。较之于审美,审丑不仅需要过人的感性学品质,而且更要求具备理性智慧[15]。在当今汉地诗人中,依笔者所见,也仅有极少数诗人如郑小琼、朵渔,真正把握了审丑写作的“度”。
在老象看来,以“诗性正治”[16]控驭“审丑写作”,不失为一条稳妥而有效的写作路向。如汉地平民诗人管上、郑小琼等指控现世弊端为弱势群体的仗义执言;如现代士子朵渔对威权势力僵硬丧德之荒谬的反讽;如典裘沽酒以“诗性正治”眼光同步指涉当世败象的强劲;同样写出不少动人心魄作品的还有蓝蝴蝶紫丁香;都得力于以诗性正治“审丑”、“审恶”、“审病”与“审毒”,才表达得那么有力。中国文学的“审丑写作”经过上个世纪初鲁迅、闻一多、李金发、艾青等人起步,八、九十年代余华、马原、洪峰、王朔、残雪、莫言……等一大批先锋小说家的“独步审丑”,特别是经过“中国低诗潮”的彻底冲击,已经与“审美写作”分道扬镳!也就是说,在中国文学语境中,“审丑”再已不“从属”于审美了。“审丑写作”已经完全独立成为当下中国文学最为重要的写作路向!面对权钱合谋的世风腐败,人心卑劣,生态毁坏的当今世界,审丑写作比起牧歌式的审美诗写,显得更为适时更为得力!当今诗人若无审丑、审假、审恶,特别是“审视”种种文化病毒、思想病毒、观念病毒的眼光与“诗性正治”的气魄与技艺,恐怕很难登上先锋诗写的制高点。
结语:整合之必要
现代彝诗之生发涌动成潮已有三十余年,似乎后劲仍足,似乎方兴未艾;但若换个角度看,也可说彝诗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重要的拐点。三十年发展的经验,三十年发展引出的某些不容乐观的问题,都需要冷静的智慧审视,高瞻远瞩地恰当处理,比如以深化克服泛化,以精品排挤糙品,以放眼全球现代危象的高蹈性对徘徊于荒野的群体自娱作某种超拔性的精神提升。而非仅仅仰仗群体激情即能轻易击溃面临的障碍,将重重险阻冲毁一空。
除了整合,别无他途!
这种整合,是对汉语诗歌诸般精神资源全数集合于一体似的整合,是融铸全球人类的优性资源与普适品质,如友爱、和平、自由、独立、包容……为自性织体的整合。
这种整合,必须是大气的整合;其整合之效应,当如无形无量的球状体,以涵括高度、广度、深度、厚度、浓度之多层次与多维性的网状织体。这种网状织体式的诗人示范,古代如歌德、杜甫,现代如艾略特,埃利蒂斯之类的诗性创造,既能随心所欲,而又涵容万象。
(2011年11月12日稿毕)
张嘉谚(网名:老象),生于1948年,贵州赤水人。教授,新锐学人。中国低诗歌首席评论家,当今网络知名诗歌批评家。1980年主编大学生民刊《崛起的一代》。长期研究中国现当代诗歌,践行“独立、自由、责任”的批评品格。曾在网络倡导“诗性正治”与“正治病毒”写作,呼唤“个体先锋”。有评论专著《凝视中国自由文学》、《中国低诗歌》出版。
神鹰部落:诗化的历史
海 上
一
“彝人的历史是彝人自己创造的。”我行走于云南某乡村时,遇见过当地的农民,他们如是这般对我说时,我当时听了为之一震。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的耳际,也一直吸引着我走近彝人的山山水水以及他们诗意的居住地……他们的诗意是今天的物化时代所难以体悟的。
在中国的诗歌发展史上,我至今还没有看见过对彝族诗歌的重要述说。整个中国仿佛除了汉诗,其它民族的文学及诗学就成为了附属。从根基上分辨,彝人的诗歌更具原生性。尤其到了当代,随着城市化的进程,汉文化过早地脱离第一自然界后,所谓文化传承仅凭集体性的记忆,而彝人的生活,大部分处于世界的第一自然界中,他们与天地与原始信仰紧密地生存在远离喧嚣都市的山地上,他们从立命时刻起,就带着最自由、最本质的生命力,创造着自己的文化历史,如果忽略了这一点,整个中国文化是有缺陷的。
彝文化在中国文化的版图中究竟放置怎样的位置,我认为,它不仅重要,而且为整个中国文化及诗学提供了有关“信仰”的活生生的场景。
想了解彝人诗歌的机会终于吹响了集结号,当我收到阿索拉毅发来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诗稿时,我目不暇接,着实看得喘不过起来,这部诗集太有概括力了,它囊括了近些年,以至往后数十年的预见性。像一部彝人诗歌档案,足够我们阅读多年,研究多年,思考多年;从而为那些曾经存在于历史上的南诏国、大理国、夜郎国、古滇国、三星堆王国、古棘候国、古莽国等诸国而吸引,而振奋!
一个多么伟大而完整的民族呵!
我将阿索拉毅传来的《全集》打印装订出来,大16开,厚厚的六百多页码;又厚又重,不知从何读起,也对阿索拉毅的编纂风格由衷地赞赏。这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把这么多的诗人诗作收藏在一起?这就是让我久久难以入眠的原因……
在此之前,我也曾陆陆续续从发星寄来的《彝风》中读到过一些诗人的作品。我也曾多次允诺为该刊写些小评,发星曾给我寄过一大堆彝族诗人的个人诗集。但总量也没有如此之大,名单也没有这般壮大。
如同品尝了一顿大餐,我很长时间难以消化,捧着厚重的打印稿看了又看,读了又读;我知道我需要时间,甚至于一年半载地评述才能完成我对它的初步阅读,而不是行色匆匆地走马观花地游览。所以我事先打印成册是对的,不然我将对不住书中的每一位诗人,如果在写此文中或多或少地漏掉了精彩,情有可原,但在我心中却不能随意忽略每一处的精彩。
众所周知,一个简评略论是难以梳理这138位诗人的,不可能对每一个诗人作一番剖析,我只能泛泛而谈,连绵不尽地输入也不一定能不折不扣地输出。除了感动,我仍在感动中;一时还难得平静下来……
首先我是赞赏编者的分类法,从“彝魂系”至“彝鹰系”每一组都具有它的“灵感”点,对于每一组系的诗人,编者也作了扼要的介绍;从编辑手法上看,《全集》有了灵魂性的东西,读者也有了一个纲目。更方便于读者对诗人诗歌的理解及记忆。
说实话,当代诗界对彝族现代诗集结、介绍并不多,更缺乏推介;而《全集》所做的工作具有这一特点,而且这一集结方式也属首轮,大部头地收藏此集,将是中国诗歌史上的重要档案。
读彝人的诗,就会生出一种了解彝族历史的欲望,这就是彝诗所给予的诗学效果。彝人的诗歌生长在原生地,它们总会带着原生地的人文地理及人文历史的痕迹,而且带来了千年不变的传说。所以说彝诗的价值,首先就吸引着其它民族的人们有了对彝族史的求知欲。
而且彝人的历史,本身就有它的人文价值,值得世界关注,值得未来关注,它是华夏文明的骄傲,它是活着的中国文化遗产。
彝人自己创造的历史,经得起哲学逻辑和科学及艺术的介入,经得住融入中华大民族历史的检验,更经得起人类发展史的研究,它有史存的来龙去脉,它所保留的民族风格、民族气节、民族信仰,至今都是人类史上的一个完整的迁徙史。彝族人民没有让历史断代,彝人世世代代传承了自身的人文历史。
二
彝族诗人都擅长诗写历史,他们心中装有历史,而且他们因为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早已走出民族的卑微感,为自己的历史而荣耀。诗写历史的彝人都具有抒发情感和叙事的专长。在现代诗中叙事比抒情难度大,前者一旦陷入具象就会减退原有的诗意,而抒情类的诗写往往很抽象,诗意的浓度略高。凡是我读过的叙事性强大的诗,都被他们紧紧扣住了诗的要领,既保持了故事的线索,又阐述了诗的本质。
在“彝魂系”中的老诗人中,几乎都是写历史的高手,其中大部分诗人我均认识。这是一批灵魂人物,个个都有大诗人的质地,他们擎起彝族人民的图腾大纛,将现代彝族诗歌推向世界。
这个民族等待了太久,这个民族需要这样的诗人,通过他们,彝人的人文精神、诗学传统、历史传说才得以发扬光大。
“彝魂系”的领军人物,阿索拉毅均作了言简意赅的评介,如吉狄马加:“作为正式将彝族现代诗推上前台的第一人。”早年的崛起,让中国诗歌有了彝人的声响,听《彝人之歌》:
我曾一千次
守望过天空
那是因为我在等待
雄鹰的出现。
我曾一千次
守望过群山
那是因为我知道
我是雄鹰的后代。
一只雄鹰飞掠大凉山脉,诗人的“守望”就是民族的守望,诗人的“等待”就是民族的等待。诗人知道自己是雏鹰,是这个民族曾经等待着的、守望着的未来和希望。诗人发出的声音带来悠长而訇响的凉山共鸣声!
彝人对于“火”的情感十分信赖,诗人知道这个民族和火的关系,《彝人谈火》:
给我们血液,给我们土地
你比人类古老的历史还要漫长
给我们启示 给我们慰藉
让子孙在冥冥中,看见祖先的模样
“火”是彝人传统生活习俗的重大元素,“火”给彝族带来光明的同时,也带来了民族思想。“火”凝结了他们的民族精神,“火”照亮了彝人的鹰一般的祖先形象,照亮了彝人后代的道路……诗的结尾写道:“当我们离开这个人世/你不会流露出丝毫悲伤/然而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你都会为我们的灵魂/穿上永恒的衣裳。”
这就是一位崛起于八十年代的诗人老道而奇特的句式。火中的灵魂,灵魂引领着火。
阿库乌雾是首先提出“第二母语”写作的理论家。他带领彝诗突围,获得绝大多数的诗评家们认同。他的诗作深赜而苍凉,藏有很深的严密的哲学思考。我记得我第一次在大凉山读到他的部分散文诗,质地相当好。那种恣意的想象力在他坚定的表述中,给人呈现一幅属于诗歌的人文场景及空间;就目前国内的散文诗水平而言,阿库乌雾的散文诗无疑在最前沿,这点我敢肯定。
读阿库乌雾的诗作,常常会读出箴言式的、格言式的、警句式的诗言;他的诗句在不动声色中散发出智性的极光,读他的诗会产生愉悦、产生联想、产生思考。
在诗学想象的时空里,阿库乌雾走得较远,他足以代表成熟的一代彝族诗人走进大民族,走向大诗,走向中国文化意境之上的诗学思想,这个民族太需要这类人物了!
我很期待。
倮伍拉且也是一位诗人哲学家,他在大凉山长期戍守于民族文化阵地,守望着“江山代有人才出”的彝人的未来。正如他的诗所说:“我的思想与树木庄稼一同生长。”这是怎样的一种坚不可摧的生命情感?惟有将个人的命运融入民族的命运,将个人的生存放置于大凉山的一草一木,才会养成如此浩然胸襟。所以他的守望是一种根基。这个民族需要这样高大的树。
周发星是一团火,是汉彝交融的火种;他的燃烧不仅温暖了诗歌,而且还为许多青年诗者照亮了心坎。在遥远的大凉山脉间的普格,发星创办的《彝风》、《独立》一次次为外面的世界传来充满原生气息的文字。当城市化的进程已经覆盖了人类文化生态时,这种气息使那些用科技用知识写诗的城市诗人顿然醒悟。
以宇宙天下观的生命意识和生活感受诗写和以驯化的知识诗写,会产生怎样不同的效果?不言而喻,前者它活生生地表达着人与自然发生故事的热度,而后者只是对某些知识的解答。甚至于水稻专家袁隆平都有惊世恒言,他告诫人类,不要依赖于几经驯化的稻种,水稻在驯养中失去了繁殖能力;惟有找到野生的稻种杂交,才能打破这一逐渐退化的循环……
我们今天的诗学文化不正是面临如袁隆平所提出的问题一样棘手么?
发星创办《彝风》、《独立》,以及大面积地提倡地域写作,其目的就是拯救诗歌的生命力和差异性,还以诗歌的原生野气及蛮性。
发星的诗歌一直致力于发星式的抒情和讲述,他短小的诗句往往取之于火光跳跃的印象;窜起又晃动,但火苗不熄……这个民族需要这把“火”!
俄尼·牧莎斯加善于讲述彝式故事和习俗。正如阿索拉毅所评介的那样:“俄尼·牧莎斯加的诗歌就是一席浓烈的彝式风味大餐。”在很多彝人诗者不知如何用汉字恣意表达彝人精神生活的时候,他的诗写风格并不受汉语的阻扰,而且如鱼得水似地畅游在彝人自己的精神世界中。
七十年代生,贫苦的童年并没有泯灭诗意地活着,他们这一代人已经长大了,成为诗歌中坚分子。多年的诗歌写作和对生存、生活的思考,已经使他们愈加老辣而坚韧。俄尼·牧莎斯加的诗歌有着强烈的地域民族个性,民俗风铺面而来。这个民族需要这种味道!
普驰达岭的诗充满灵性,诗中处处呈现一种人与事物的崭新的关系。我在《第三座摹俄格》也读到过他的诗,他惯于用全方位的语言把许多不同事象结构在一起,如这首《木炭。彝人》,诗中的“我”无处不在,成了他全面出发的融点,从而使诗意更在诗人的亲力亲为中表现得亲和与谦卑。奇怪的是他如此钟情于“水”,对水的描写十分独到。读者,包括诗写者可以细细读读《那些看不见的水》、《离母语最接近的方向打坐》、《沉默的水》。他代表了七十年代生的诗人一种发现能力,有了发现才有灵感,有了灵感才找到准确的语言。这个民族需要这种睿智!
沙马给了我一册《梦中的橄榄树》,南高原上一个抒情王子也应该称为“抒情帝”了,我相信你会成长,并且一如既往地为南高原讴歌。橄榄树的果子你总藏在梦中,你为此多次往返于南高原的梦乡:“无法说清,那迁徙的部落属于太阳还是星辰。”在当下的物欲社会,精神危机如瘟疫般袭击并席卷国人,中国的诗人究竟如何修身立命?此刻我不得不停下来,对一切表示怀疑。我知道金沙江畔、大小凉山上的民族最能坚守自己的精神,他们生活在大自然的前沿,直截与有灵的万物共呼吸。他们崇奉自然精灵,相信天地万物有神灵存在,由此,他们不受任何有毁于精神建构的打扰。狄尔泰说过:“最高意义上的诗是在想象中创造一个新的世界。”“正是通过这一过程,精神生活才依靠自己那避开了一切凡俗性的形象建立起自己的普遍法则。”
绝大多数诗人的丰富想象都植根于人性之中,没有想象的世界,将是多么悲哀场景。
沙马的橄榄树世界是想象中创造出来的,这是诗人所依靠的精神之树,而这个民族需要这树种!
《苍茫瞬间》写得很具力道,我很关注长诗。
古木狼格在“第三代人”诗歌运动中冲出来时就个性鲜明,他可以在平凡的时间里、在日常的空间里,找出非凡的耐人寻味的诗意;所以这种人的血脉和骨头都是诗的材料构成的。当年作为“非非”之一的主要诗人,他的名字醒目而刺眼;现在是否还是“非非”的骨干成员,我们不得知。但不管他在哪里,他都是优秀的诗人。这个民族就需要诞生承前启后的金属般的诗人!
阿诺阿布活得自由而诗意,他给自己创造了自由的生活,他时而写诗,时而奔走;对于本民族文化的弘扬或发展,他似乎还有许多事在做。他也编辑彝人诗歌,如《第三座摹俄格》等。阿诺阿布在北京漂泊多年,彝人的血让他难以割舍彝文化的精神信仰,所以终归他依旧是彝族的子孙,要为彝文化担当点什么,做出点什么,表现些什么……于是他还在奔走。有一次我问他:“摹俄格是什么意思?”他说:“摹俄格是一座城堡。”
现今我把它翻译成“精神城堡”,阿诺阿布们要建设或者复苏一座精神城堡,重梳彝人的人文历史,这正是诗人想象的力量,更是诗的世界观及人生观。在诗人的思考中,精神生命远远大于物质生命,而诗学的终极目标惟人生价值观的确立,以真正抵达“修身立命”的境界。诗人们一代又一代地诗写,追问诗歌何为时,诗人们聚集于“摹俄格城堡”,确实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以隐态存在,但它是不可对轻浮的社会言说的。
同样如海德格尔所言:“为人的在世界中的有限生存提供一个富有意义的环境。”而这个人文环境就是“摹俄格”,这个民族需要这样一个“诗与时间”的精神城堡!
鲁弘阿立既是诗人,又是歌者,我听过他的歌唱和他所写的歌词,黝黑脸庞透出一股彝人特有的生气,目光炯炯;有说不完的彝族传说和故事,和他在一起必须要有酒胆。最难忘的是篝火旁他手舞足蹈地放歌,他引着我登上阿西里西山,走访夜郎国,环绕贵州高原的支格阿鲁湖,寻找乌蒙山脉间最古老的水车磨坊,看向天坟上烂漫的索玛花开……《第三座摹俄格》在他的主持下,奠定了一种神圣不可亵渎的价值取向。鲁弘阿立的诗保持着富有内心活力的东西:伟大的激情、醉人的温情、自然抒发的心性、以悲喜交加之间跌宕颠簸的转换,这些诗的元素,在他的诗作中有机地凝合在一起。在他身上浸透了彝人的原生诗情,即使他沉默地对我一瞥,我仍感受到诗的醉意。多年前,为他的诗集《月琴上的火焰》写短序时,我还不认识他,当时阿诺阿布邀约我读鲁弘的诗稿,并请我写序,就因为一句沉默的诗句吸引了我,我欣然应允了。几年后,我们相聚于贵州的大方县,我们开始了人文地理和诗性友谊的双重游历,而且珍惜着我们相见后的分分秒秒。
去年四月,他邀请我去了贵州的百里杜鹃观赏花的山海,我也应景写了拙文《大美无言》;再次相见时的感情不言而喻。我终于了解这个粗犷的彝人有着惊人的细腻,他拍摄杜鹃花开的全过程,对第次开放的花蕾作了一一记录;难怪他观察事物的能力发挥在诗写过程中,如此扣人心弦。彝人的风格以及彝文化的修养,鲁弘阿立无愧于祖先。这个民族需要这类有情有义有涵养的铮铮铁汉!
马德清是重量级的人物,他本人就是一部典籍,好像他不仅写诗、办学报;有关三星堆的研究他也出版过专著。《我是彝人》一诗,证明了他作为彝人的骄傲和自豪。“乌蒙山挺立着我的自尊/哀牢山生长着我的追求/大凉山延续着我的血脉。”鸟语中他分辨出“鹰语”,这一主题惟彝人独有,因为彝人与鹰有着神通的密使,这个密使就是诗人。《译读鹰语》一诗写得道法自然,十分独特、劲道,在汉人汉语的诗歌界也鲜见此类佳作。马德清,持久不变的不是他的财富,而是他的品格。这个民族因为有了这样的师长,以饱满的人生阅历来译读万物有灵的世界,这个民族需要这种骄傲!
三
我从“黑巫系”找到巴莫曲布嫫、禄琴、鲁娟、罗彩惠、莎玛雪茵等骄傲的女性,彝族现代诗的大阵营里哪能没有女性诗歌呢?而且均是些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人物。当阿索拉毅吹响集结号,她们义不容辞地集合起来,集中地表现彝族女性的饱含情爱和神谕的文字。
巴莫曲布嫫致力于本民族文化的研究,我读到过她撰写的关于毕摩和鬼板的田野考察的书,通过该书,我对鬼板所传递的神秘信息具有了初步的理解。对于巴莫曲布嫫的诗很少读到,但是她撰写的关于阿库乌雾的诗评,看得我直冒冷汗,自愧不如,以至于当时准备给阿库乌雾写散文诗评论的我备受打击;要真正地像巴莫曲布嫫一样地严苟地评析一位诗人的作品,就要对诗人作深入全面的了解,而我显然是不够这一资格的。巴莫曲布嫫的评论写得有条不紊,有章有节,显示了一位学者批评家的专业素质。而我却在学术研讨中往往不屑于这种逻辑式的评议,但是读过巴莫曲布嫫的评论后,我对她刮目相看;我们既要逻辑式的分析,又可以有血有肉地批评或褒奖,并不是我在其它学者中读到的那种冷漠而煞有介事的议论。巴莫曲布嫫作为富有专业知识的学者,有着很理性的思维方式,但她又可以很感性地诗写女性柔情似水的诗歌,为此我深知一位有真正学养的专家,同样有转换角色和角度的能力,因为她的思考能力已然凌驾于语言之上。她对“第二母语”的掌握胜过当前汉族口语诗人,纤美之处读来爱不释手。读一读《山的女人》吧:
山的女人哪,把你那桑树般的双手
那印满土地裂纹的肌肤
放在夜的额头
那博达松摇曳着 在夜风中轻轻地
若有若无 只听见你这乳母的催眠曲
静静地摇着大山入睡 梦见
彝人暗红色的血 在流动 梦见
大凉山的脉搏 在阳光下劲舞
此时,古老的诗句是沉沉黑夜的呼吸
是颂唱祭司庄严而静穆的吟读
在山之幽谷般的记忆深处
是支格阿鲁射下的太阳
作为诗韵 押在每一个熟睡婴儿的鼻翼
吮吸彝人六祖的鼻息
复述他们史诗般迁徙的程迹
山的女人哪 衔着你乳头的孩子
长大也山一般 像博达松 挺立
短短的两段十七行的诗句,主体未脱离,而且贴切柔顺,大量的信息并未导致拥堵和凌乱;山的女人是个高大的影子,大凉山入睡了……记忆的位置想象成山中的幽谷。支格阿鲁射下的太阳,也成了押韵的意象,就在婴儿的鼻翼边。在这一片大自然的呼吸中,诗人打开思绪,为我们展现彝人分支的历史。诗人在使用暗喻时,分毫无差地嵌入意象,太完整了。这就是汉语言的魅力,用到了极致之处所呈现的魅力。
这个民族需要巴莫曲布嫫,这个国家、这个世界都需要这样对本民族文化忠贞坚定的女人!
禄琴的《半面岩画》最能说明她神巫般的画面:“她在孤独中享受病痛/一缕青草,荣枯盛衰淡了容颜/那只握旧的杯盏,隐隐作痛/再难还清真实面目。”细腻而绵缠的味道又如酒心巧克力,含在口里醉在心头。禄琴的诗歌就是那块土地里拔出来的萝卜,在其它地方的女人是没有这种原味的。所以说诗性的形成除了个人因素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地域文化的淫浸。我曾经一直在琢磨此类不可言说、难以说清的问题:比如四川、贵州或者南方的某些地方,走出来的诗人,天生就会说出带着神性的语言,它不是某些荒凉地带所蕴育的,特定的地域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氛围,就会生长特殊的生命,如果这种生命恰恰是人,或是女人,那么这种天赋性就成立了,而且别人学不走的,因为那是从血液里就培育伊始的,是不可效仿和简化为知识的。从来都如此,世界上总是一些猜想不到的地方,会发生着让人为之注目和一惊的事物。禄琴的诗就是这样的事物,来自一处神迹的地域,发出神巫的声音,让苍白的逻辑在此毫无作用,并且使用滴水不漏的理论也出现空白……这个民族需要这种在阳光下依旧鲜活的神巫气息!
鲁娟,阿堵阿喜,有一双捕获诗意生活的精灵般乌亮的眼珠。阿索拉毅对她的评介很高,并带有对她的期待:“而你打破了束缚在你的身上的一切外在的对女性的社会定义,直接说出你对这个世界的爱恨情仇。”鲁娟还年轻,她经历了《七月泅渡》后的骨骼会更懂得生活赋予的思考。“一如许多年前的七月/走过密密人群的集市/遇见一位铺开经卷注视/蹲坐喝酒的毕摩/面对原始的母语世界/一只失语并迷失的鹰/被唤回身体内部/一些远古荒洪的躁动的力。”
用一种不经意间的偶遇说出宇宙的秘密,这就是诗人的天性。“远古荒洪”就是宇宙之道,而我们人的一切原始情感和力量都属于宇宙的力量,是宇宙的原能赋予生命、万物及大自然,甚至包括毕摩所能掌握的神秘。人的原欲直截表达着宇宙大生命的能量,于是诗人用直觉发现一只“失语”的“鹰”(而不是其它的鸟)被唤回身体内部(那是彝人的心志)。然而是“躁动的力”,这就是宇宙的能量。
惟有女巫才能发现这个秘密,鲁娟这首诗写的就是女巫就是自己。事物如此凑巧,阿索拉毅把这群女巫般诗人列入“黑巫系”是有一定理由的。但是毕竟这类称呼有它的局限性,我们今天的女性将更多的空间去发现诗意和真谛。鲁娟结婚之前一定要我的字画作新房装饰,记得当时我人在旅途中,匆忙间给她寄去字画,记得我画了一片水域,在空白处抄了一段她自己的诗句,乐得鲁娟心花怒放。最后我还想说这个民族和这个诗歌圈需要年轻的女巫!
四
优秀的、值得一谈的诗人诗作有很多,如莎玛雪茵、罗彩惠、阿洛夫基、吉狄兆林、马惹拉哈、霁虹、克惹晓夫、阿牛史日、罗逢春、沙辉、麦吉作体、孙子兵、羿子·伊萨等等等等,由于这是一次伟大的集结,是难得一见的可以成为史料、可以进入诗歌发展史档案的大动作,是彝文化的一次亮剑,所以太多的好诗人在拙笔下难以一一评议,至少这部全集在我手中还要继续研读很多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吮尽它丰富的营养的,我只能作一些代表性的点评,而且这些点评加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能量场。需要重申的是彝族现代诗决不是中国汉诗的附属品,它是独立、全面的,套用刘小枫的一段话说:哲学、宗教(原始宗教)、诗就是生命本体的哲学化、宗教化、诗化,它们代表一个民族的对生命的永恒渴求;即从生存体验出发,去思考、去追寻、去捕获精神价值及对面当今社会诗的存在价值及意义。这次集结超越功利、限制、宿命、虚妄、以及大面积的集体无意识和骚动,从此使彝族文化(诗学)与世界普遍存在的最高价值等同起来。
它们是一场有限生命对生活、生存的高难度的反思。
我特别注意到了全集所呈现的诗的纯粹性,这一点比目前泛滥于诗界的各种版式都具有历史价值。
这也是一次特定的境遇,当二十一世纪城市化进程大规模地覆盖人类所有文化建设的疯狂时期,而资本积累正迷惑着人类的理念,人类的生命价值观发生了严重倾斜,当代物化的横流堵塞了人们对生命意志和文化精神的追求,并造成了大幅度的人的心灵枯竭。所以这些富有感性血肉的诗人再一次出发,去投入人类本性的自由意志中。
在这境遇中,能留存下来的就是永恒的精神!
五
一部能进入历史记载的文本,我说它是独立而全面的,其重要原因是它本身所呈现出来的全面性的质地和能量,如果这部全集没有几个让人刮目的长诗,我也不敢评说它具有独立和全面性。这几个长诗太有功力了,就目前的整个中国诗界也是不可多见的。接下来我要着重议一议这几个长诗。它们是诗普拉龙的《世界》、阿苏越尔的《阳光山脉》、李骞的《彝王》、阿索拉毅的《星图》,这些诗不仅代表了彝族现代诗的一个高度,它同样代表当代中国诗歌的一个高度,它不是孤立的,它们从诞生之日起,注定是诗歌发展史上的一颗行星,或者恒星。不用怀疑,整个中国诗歌水准已经摆在那里,长诗固然有,但有如此水准的,仍是鲜见。长诗的创作不仅考察诗人的功底,而且是创作者对自我的一场检阅。如果说短诗是舞蹈中的一个动作,那么长诗就是一整套、一系列的舞蹈动作——而且是用活动作串梭起来的动作语言。这样说并不是对短诗的贬义,而是说长诗带来的一个整体思想。
让我们仔细读一读《世界》,可以用挑剔的眼光。诗人在篇首选用了古希腊女诗人萨福的话:“如果没有我们的声音,就没有世界的大合唱;如果没有绿叶的律动,就没有开花的树林。”诗人借此说话,很迅速地拿回了对“世界”的话语权。他问:
“世界”——
“地球是谁的?
不是你一个人的
地球 当然是生命的家园
……
……
谁在直播
一颗灵魂被暗杀?
世界的平台 有血
阳光还在路上
谁已经最早抵达一群
埃塞俄比亚儿童的身边?”
诗人以冷静的目光看见了“世界的局势”,三句一段,简练而短促(心焦而紧张的诘问),一连串的“谁”的疑问并不需要回答,他是在抗议;谁有这个权力?“谁”在“阳光还在路上”时已经抵达了“一群埃塞俄比亚儿童的身边”?是战乱,是饥饿,是丧失人道的“世界”!
说实话,诗人短促冷静的句子读出了我内心的惊悸,揪心的联想浮现我的脑海。顺着诗人的思索读下去,一个“世界”的一些特征(并不要大场面)。“世界”就被他的文字全部暴露得一丝不挂。
“世界下雨了
谁会是第一个被淋湿的人
世界的伤口需要包扎 我没纱布”
“我没纱布”是说自己不能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诗人感到很无力、无奈、无助。每个段落有时很罗嗦,但一点也不多余,这就是世界——一个诗人用他冷静的心脑和眼睛,以最卑微的角度看到的真实的世界。这么大的题目,写得如此自如,而且找到的出口相当不需要宏言大论,一种四两拨千斤的智慧豁然在目……
大凡诗人写此类题材会犯大忌,就是以很自我的状态、高谈阔论地评说世界,自己像一个大家一样站在制高点。而诗人诗普拉龙却懂道,以卑微的身份说出一般人或者记叙者的见解,而且其中不免调侃自己的无能。诗人这样叙说实在是太高明了,这种政治上的成熟决定了该诗的可信度和可圈可点的地方。
诗普拉龙好样的!用这样的角度、这样的口吻、这样不大动干戈的方式谈论世界,而且这样的话语权一旦拿回,让人类的心脏重新运转起来。世界谁说了算?我知道你的意思:谁说了也不算!
“想和世界分手 并不是
因为不爱这个世界了 而是
感觉这个世界 已经不再爱我们了
谁能够教会我 怎么样去恨这个世界
天下的老师 就是这样失业的
……”
因为毕竟已经甚至于:
“……
我们伤得多深 世界并不知道
我们爱得多深刻 世界不过问
……
“我的灵魂失踪了二十个昼夜
世界 不只有你、有我
还有大智慧 在召唤
……
“生活在这个世界里
我们本来就 孤独
或许 我的孤独会更加持久”
这些耐人寻味的段落诗句比比皆是,我很喜欢冷静里的幽默,这样含着眼泪的嘲讽或自亵……
诗普拉龙写的这个《世界》,是许多诗人苦思冥想的题材,苦于找不到发泄口,不好掌握;我们常常说诗歌很难驾驭这类现实性很强的题材,这不就是一个例证?诗人证明了自己有对世界的话语权和驾驭权,谁也剥夺不了!
这些美妙的诗句:“一把小提琴 已经泣不成声。”“在世界的路上/今晨 一只小獐鹿刚失去母亲/昨夜 一只小羊羔没有回来。”“灵魂的脊梁 不再有高原反应。”“我把一滴滴 红红的血液/串成佛珠 挂在/自由女神长长的颈上 你没有权利取下。”
关于一首长诗的来龙去脉我们要听诗人怎么说,但是,不管如何书写,诗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是很难相融的,前者可以想象,而后者如果脱离了真相的书写,那如同谣言;诗的语言如何进入真相的语言,诗人经历了漫长的思考。关于《世界》我已经说多了,作为同样写诗的我很懊悔没有抓住这样的大题目,即使今天我再作一首此类长诗,写世界的种种现象,但面对诗普拉龙的《世界》文本,也是大失先机的。这说明诗普拉龙与《世界》有一个神通的隐秘通道,命运不可言说。
《阳光山脉》也是一部集大成之作,一颗怎样的种子植入阿苏越尔的脑袋,才生长出这般枝繁叶茂的树?在“阳光山脉”上,或许我们可以发现点什么线索,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诗人隐秘的思绪。
这是一个思想者的诗,有大诗的基础及品质;诗人阿苏越尔把我们引入彝人的生命图式和生存环境,从而使我们体验着彝人的传统生活……这不仅是思想旅程、心灵旅程,而且是一场死而无憾之人生。是什么境界吸引着我们愿意踏上这样的旅程呢?
“没有一种光芒可以照见大地所有的秘密
深入内心的也只是言语,被酿成美酒传递的言语啊
你看群山的睡眠是如此深沉,我们已无从惊扰
当指尖流出的溪水送回细如发丝的抚摸
你的果实汁液饱满,你的爱恋无边无际
吸引神秘的天籁于青春茂盛的森林里纵情恣肆
我的双手有力延伸,我的双脚强劲攀登
大自然的体香啊,令我们误以为自己就来自美好天堂。”
我随机抽了这一节诗句来展开诗人给我们的“阳光山脉”中的感受,我相信他的每一章节都在饱和的情绪下写就的,这种浪漫而又缠绵难断的抒情长诗已经不多见了。丰富的生活经历和人生阅历,以及大凉山人独特的安贫乐道的诗意环境练就了阿苏越尔的抒情长度和宽度,他的一次深呼吸所吐出来的气流,可以唤醒我们疲惫久乏的眼睛——我看到了阳光下的群山,看到彝地的溪流,同时到达的还有山风。想起去普格的山头,鸟瞰山下的世界。想起彝家孩童们在河床上和我嬉戏。想起彝人的集市和举着黄色阳伞的美女们。想起了在美姑,毕摩们集体诵经的盛大场景……
“我曾在彝州不同的风土人情中走来走去,也曾
独自于不同季节里穿越相同的心灵旅程
当骑着高头大马的祖先从天而降
在阳光山脉,在这美好的人世间
请相信一个民族悠久的忧伤,事实上
它和一个人片刻的欢乐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付出心血,支付生命
群山手搭云朵的凉蓬眺望出大地残存的辽远。”
如何“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是哲学家海德格尔毕生的理想。在他看来,人类在地球上的原初存在方式就是栖居、筑居,他说,栖居的本质是和平,和平的也就是自由的。自由意味着防止危害和伤害。只有大面积接受城市化、工业化的地区才断忘了人与自然的亲和关联,在绝大部分的山川地带,那里的人们仍然承纳着来自天、地、神性的恩爱,那里的民族还没有忘却人与大地的原初情愫,所以人生存于大地之上苍天之下,构成世界存在的原初的宇宙大生命——天、地、人、神四重整体中的各要素是不能以今日科技割离的。当我们说阳光时,说大地时,说山脉时,说河流时,别忘了,其中包括了这些内在的神性要素。《阳光山脉》穿插的故事或场景无一不是人类美好的记忆,诗人说了,一个民族悠久的忧伤和一个人片刻的欢乐是不相冲突的,忧伤中寻找诗意的向往,这正是诗人的使命。
生活在大凉山等彝地的人们,秉承祖先留下的诗化的文字和经书,传承他们的历史,书写后人的心声……
彝族的子孙永远默记他们的祖先是阿普笃慕,永远传送支格阿龙的英雄故事,他们确认六祖分支后的血脉,供奉祖传的《指路经》。
阿苏越尔也给我们讲到了这个历史传说(见诗中的第56节,第59节),这些传说的大同小异的版本在彝地不厌其烦地被复述千百遍,但读来不会觉得多余或枯燥。许多彝族诗人都写过,却散发奇光异彩,使我这个汉族同仁也深深地铭记了这些故事。
一部长诗的炼就需要作者成熟而练达的心志,全诗共72节,每一节都有思绪的闪烁点,而且一点也不会觉得冗长无味。值得诗评家深入品读,写出更为勾人深思的评论。本文只是一掠而过地浅议,意在鼓励诗人们操作此类大诗。这个民族、这个诗界需要此类有思考、有品质、有内容的抒情长诗!
李骞的《彝王》为我们讲述了一个关于人种的神话故事,亦是流淌于彝人血管里的传说。
“一个远古传说的偶像 彝王
你的脚下 跪着一个桃花灿烂的春天”
听听,彝人因有了这个传说,有了精神偶像——彝王而倍感骄傲。一个春天跪在脚下,这样的民族是何等的豪迈,彝王的天下“使一个本来就孔武的民族/又勇武了数倍。”
你说这彝王的英姿有多高大?读一读第6节的文字:
“战争的遗址已风化成年轮
古老的典籍 漂亮的服饰
展览高原上原始的辉煌
那双巨手 那双曾经掠过元谋大地的巨手
早已变成鹰 变成女人的故乡
……”
李骞的诗恣意汪洋,以往的中国传统叙述,可能将一个神话故事讲得陈词滥调,索然无味;再好的故事也毁于诗家们的线性思维中。而此部《彝王》却以大手笔的趋势向人们打开一扇通往天地苍茫的大门,诗人以他飞黄的想象力引领我们领略一个民族和民族人种背后崛起的王道。诗人不囿于对称的叙述顺序,纵横跳跃,打破时间障碍;彝王的影子忽而是山脉,忽而是阳光,以达到无处不在的令我们肃然起敬的民族文化精神!
一个民族的诞生、进化、历经战乱和天灾,在大西南古典的荒蛮里,若是没有自身的民族信仰,没有自身的文化传承,没有惊天地、恸鬼神的民族奋斗史,这个民族是难以在大西南群山峻岭中立足的。这就是《彝王》带给我们的释然,李骞面临当代诗人都曾遇到的话语危机,介于传统的讲述和现代的表达之间,诗人完成了创作前的思考,他有了他的表达式:
“走出来 英雄的彝王
从神话中灿烂发光地走出来
在地老天荒年代
你是伏羲手中捧过的一轮太阳
一轮沧桑几亿年的中国太阳
……
此刻 你该走出来 从史册
从黄皮肤的元谋人岩洞里
辉辉煌煌地走出来”
恢复人类建立民族信仰的自由,恢复人性与天地神性的和谐,恢复对民族历史的时空回眸,恢复人类原始的生命意志力,这正是诗的功德。作为一个民族的神话传说,写出它本质上的神性,实在是对今天以科技覆盖的天地一种精神能量的抵御,因为这个民族太需要向世界展示这种力量了。
阿索拉毅的《星图》,是我早些年就读到的一部长诗,那个时候阿索拉毅才二十多岁,没有一定的才华,很难驾驭这部一千五百多行的《星图》。记得该诗新鲜出炉的当年,我在大凉山行走,发星很兴奋地向我介绍《星图》,他就是这样古道热肠,对年轻诗人的成长十分关注,这也是我看好发星的“性本善”,当时我也几乎是一口气读完该诗的。赞美之词发星都说了,我就关于“注解”太多提出了看法。本人认为长诗有注释注解都是正常,但太多,且文字又多,诗人应该将部分史料诗化为诗句融入章节,而不必将大量的彝文化史料都置于段落后面的“注解”中,可能发星以为我不看好这部诗。当时阿索拉毅应该是知道我提出的意见的,但他的态度在青年诗人中是少有的冷静,事后仍然保持了我们平和的关系。事隔多年,今天重读《星图》的节选,仍然觉得这绝对是部大诗,它具有不可不重视的意义——认祖归宗的寻根一代在重建民族的精神家园。
彝地的诗人每每说起彝人的创世纪,都露出一种海拔式的自豪,毕竟彝人的创世纪太完整了。他们的原始宗教直至今日仍然是如此质朴而神性,这一点我经常会延伸到文化信仰上去,在此不讨论,那是中国文化之元问题,可以作专题评论。但原始宗教的生命力在彝族地区为何这般强盛剽悍,这点正是诗人们需要追究的。彝人崇拜万物有灵,他们相信自然界的众神,在崇拜大自然的信仰里,最主要是对精灵和鬼神的信仰,于是,他们祭祖送灵的习俗已成了一种生活内容。
补充一句说,原始宗教大于一切有偶像及主神的宗教。保持有原始宗教的人族最能懂得令人陶醉的幻想的迷乱状态——人类本性的原始混沌。生命(命运)一次次出发,向着自由的道路;原始宗教引领他们进入宇宙大生命(中国文化的高端话题),所以彝人把蛙、蛇、鹰、熊、狗、虎等等动物生命视作共存于大地的神话。
“再造神话”如果时光可以随自由心情倒退
如果春夏秋冬模糊不清,洪水倒流,晴天霹雳
或者想象神话就是多年前眼中寒浮漂泊的冰块
……
诗人的生命基因中是有“回到原始混沌中去”这根萦的。或许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已经丧失了,但生活在大西南的彝地的人们,都有这个本性。保留这伟大的本性,并将其诗化,通过诗向人类昭示心灵永恒的渴求,惟有真正的有人文精神的诗人才有能力表达。
也许出于对页码的考虑,阿索拉毅的《星图》并没有展现它的全文本,节选也太少,这应该是“全集”的缺憾,这类大诗是需要再三发表的。创作的当时是个人的,问世的短时内也可能是个人的,而几年后的今天,《星图》的存在是民族的,也是大中国。
阿索拉毅身上有一种极为不当下的素质,即他对身份和彝地乡野的认领,他永不嫌弃那个带着忧伤的乡村,这是何等善好而凡朴的情感啊,而许许多多当下被现代物欲勾引的人,来不及培养这份人的情感。
阿索拉毅是位很有创作能力的诗人,也不知是他年轻,还是诗情涌起,这些年他的创作势头汹涌而至,很活跃,也很有血性。他的这组人物组诗和“骨魂系列”都是他观察事物事象的笔录,说明他接受成长给予他的认知,他代表了八零年代出生的这代人的思想,与同龄人相比,阿索拉毅真的要感谢大凉山的苦难及苍凉,使他较其他人更成熟更懂得如何将生活转化为诗歌……承载着这代人少见的沉重!
写好自身民族的文化历史,就是对中国文化,乃至世界文化最有效的贡献。阿索拉毅应该是知道的,越是原始的越是现代的,而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整个文化色块,无论是中国的还是西方的,没有民族的特色,哪有世界文化历史的变迁和繁华?
每一部严肃的诗都牵系着一个不可复制的历史。这个民族需要有《星图》这类大作,更需要像阿索拉毅这样年轻诗人站在高山上!
六
综观《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是一个全新的体验,它不同于一般的汉人汉诗之集刊。尤其是在当今诗歌被逼退于边缘,一步步让位于时代娱乐,让位于大白话大口水,面对苍白空洞的充塞于网络社会的“回车键诗句”。此全集的问世就是一个姿态——坚守的信念。
全集的诗家众多,是目前彝地,乃至全国都是最具权威、最全面地展示当代彝族诗歌水平全貌的难得文本。
这部全集从我装订之日起,我一次次地读完,但又一次次重读,怎么读总觉得读不到家。可能还要读许多次,许多年,我或许可能读出更多隐藏于文字里的“惊喜”。我评说的以上诗家诗作,并不表示除了他们,其它的诗家我无评说了,更不表示惟有以上评议才是全部。我只是以他们作为一种值得领略的风景,而这些可观的风景在全集中处处有呈现。本文不想谈论不足的地方,我希望有更多的有识之士读到它,并拥有这份使历史的天秤重新定衡的档案。
若有时机,我将再次义不容辞地为它发言。
海上:男,1952年11月生,上海市人。先锋诗人、自由作家。中国《现代汉诗》、《大骚动》、《文化与道德》编委,美国国际汉语诗刊《一行》的中国代理人。几十年代初于长沙创办《九星》诗社,组诗《岛,东方人的命运》在菲律宾《世界日报》发表后引起关注。因为诗歌前卫意念使作品苍茫大气,出神灵性;在海内外发表诗作及文稿500余首(组)。有《日光》组诗,《世态》组诗、《还魂鸟》散文诗组。还著有大量的诗集如《海滩儿歌》、《两界河》、《走过从前》、《灾年诗稿》等十几种。散文诗集《还魂鸟》于1998年出版,诗集《死,遗弃以及空舟》被台湾唐山出版社纳入《大陆先锋诗丛》套书中,已出版。《海上诗选》正在出版之中。海上的诗在民间诗界具有极大的召感力,被称为“最彻底而极端的先锋诗人”。台湾诗评家黄梁先生评语:“海上的诗气象苍茫,迷离的身体性知觉空间与死亡视点运用,展示革命性的诗意构成”。在国内多次荣获民间奖项。海上的著作百分之九十待出版,为新纪元带来文学新现象,语言老辣野性飞扬。
他们从黑色的山岗走出
——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
邱 婧
彝族是一个诗歌的民族,作为一个热爱彝族诗歌的人,即使阿索拉毅不提出为《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写一篇评论的要求,我也会忍不住分享对这场诗歌运动的些许看法——这并不仅仅是一场单向度的诗歌活动,而是数个继发性的、组织性的、山地色彩的诗歌阵地的有机组成。可是在某种意义上,作为以研究彝族当代诗歌为业的人,我对这片炽热的土地又靠的太近,实在不敢轻易下手妄加评论——何况我并不是一个彝人,这样的身份和距离又塑造了我有限的彝族经验。
夏季的时候,阿索拉毅每天在网络上张罗编选诗歌的事情,而我也去黄山的途中收到未曾谋面却神交许久的发星大哥的邮件。我从拉毅的身上能看到发星当初在上世纪末苦心编选《当代大凉山现代诗选》的影子。从浩如烟海的诗作中挑选结集,从来都不是一件易事,更不用说从彝民族八十年代以来如此辉煌和震撼的诗歌大潮中遴选了。于是我一边做手头的博士论文,一边期待这本诗选的诞生。终于,这场阅读的盛宴从我在喀什的旅行开始。在收到拉毅的评论写作邀请之后,我关于彝族诗歌的博士论文也近过半,因此为《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写一些自己的想法,实在变成了一种享受。
由于研究的关系,我先于这本诗集接触到的是转型期彝族诗歌的全貌,这种全面而日常的诗歌接触使得我对彝族的古老文化产生了浓烈的兴趣。彝族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诗歌始于大凉山、诗人吉狄马加,他在八十年代初开始写作,不仅在彝族诗坛、也在汉语主流诗坛扬名。其后凉山地区以及云南、贵州的彝族诗人们,以代际的力量推动了彝族诗歌创作的大潮,西南民大更是成了培养彝族诗人的练兵场。发星是对诗歌创作大潮整合、记录的先驱者,他在2000年出版了亲自编选的《当代大凉山现代诗选》。如阿索拉毅般的投身于彝族文化整合大业中的青年们紧随其后,给诗歌爱好者带来了更加全面而丰富的诗歌盛宴。
另一个令人惊喜的事实便是,拉毅编选的这本《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收集了大量青年一代彝族诗人的优秀作品,既有生于八十年代的诗人,也有生于九十年代的更年轻一代诗人,恰恰是这股新鲜的黑色血液的不断流入使得彝族诗歌能够长青——作为一个有着如此众多的高质量的诗歌作品的民族,有着一群充满朝气的年轻诗人,彝族无疑是幸运的。
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里,编者将彝族诗人分为十四个大类,这样的分类方法,或者因诗人的年岁、性别、或者因诗人的呼声、或者因诗人的教育背景……让我颇感安慰的是,在数年的研修生涯中,我听说过或者研读过《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绝大部分的诗人的作品,也和其中一部分诗人成为朋友,他们的热情和诗作的魅力十分令人难忘。在这里,我无须着力称赞这部诗集和各个诗人的著作是多么优秀,因为那是显而易见的。我仅仅是为诗歌编选本身提供一些新鲜的观点,另外发掘一些彝族文学内部的、深处的、细微的东西,以此证明“彝族诗歌”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高度统一的诗歌流派,也不是一个长期被“他者化”、“民族化”的单向度的文学活动,而是有着双语杂糅经验的彝族诗人们,创作出的枝蔓错杂的、具有差异性的,同时拥有不同程度的族裔本位性的“民族”诗歌,而这类诗歌在中国主流汉语诗坛发展中的地位是至关重要的,它们填补了主流诗坛中缺乏的诸多异质性元素,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化文学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专论技艺来说,少数族裔的生命体验与西方现代主义诗歌话语的碰撞和结合,更为多民族文学的发展增添了诸种亮色,当然,更不用说,彝族诗歌在多民族文学中所表现出的优秀与重量。
“彝魂系”是编者列出的第一类诗人。彝魂,顾名思义,彝族之魂。这些被称为“彝魂”的诗人,大多同样出现在发星在世纪之交编写的那本《当代大凉山现代诗选》中,比如吉狄马加、阿库乌雾;当然也有不曾出现在发星那本诗集中的,比如吉木狼格。发星在后记里陈述了吉木狼格之所以没有被选入《诗选》,是因为他“不存民族之根”,也就是说,吉木狼格的诗歌中很少能窥见彝族元素。当然,我并不完全认可这个判断,吉木狼格是八十年代“非非主义”诗歌流派的重要人物,他同样具有彝族身份,口语诗歌抹去了宏大叙事的色彩,使得主体日常化并且降格,因此在他的诗歌中,存在着两重反叛:一是对彝族身份的反叛,二是对主流诗歌宏大叙事的反叛。在《诗选》出版的十二年后,我们欣然看到,青年诗人阿索拉毅对筛选诗歌的宽容度有所提高,他将吉木狼格的诗歌收录在内,另一方面,收录进来的这几首,彝族元素的痕迹略微可见,可以说,阿索拉毅的编选尽管尽量宽容,但是他和先驱者发星的方向都是注重彝族身份的诗人对彝族元素的表达和彰显,显然在这一点上,两位不同代际的编选者是高度一致并且殊途同归的。
宽容度有所提高,并不仅仅归功于编选者的思考,也于编选的成熟程度和时间有关。现在彝族诗歌的编选已逐渐走向成熟。我曾收集了十七年文学和文革期间的少数民族诗歌集,诗歌高度统一的主题让人无法分辨族别和具体时间段。比如彝族诗人替仆支不的《我握着毛主席的手》与蒙古族诗人纳·赛音朝克图的《我握着毛主席的手》一诗的题目相同,此外人民文学出版社于1960年还出版了《我握着毛主席的手》一书。题目如此雷同,内容的相似度就不难想象了。
这次,彝族诗人孙子兵的诗歌入选《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又折射了宽容度的问题。我曾经对云贵川三大彝族地区的诗人诗作做出比较研究,由于云南和贵州很多彝族人民处于散杂居的分布状态,其生活方式与四川大凉山地区的彝族人会有不同程度的差异性,如果这种生命体验注入写实诗歌之中,差异就更加明显了。如果说非非主义的领军人物吉木狼格是故意避开其族裔身份,那孙子兵便是无意识的“颠覆”。他是贵州晴隆县人,如果阅读他的诗歌,很难能彝族身份联系起来。一般意义上,如果一个彝族诗人书写乡村的日常生活,肯定充满了彝族的色彩:坨坨肉、擦尔瓦、荞麦、锅庄。而孙子兵恰恰不符合这个法则,他笔下尽管一再书写自己的乡村、母亲、过年的体会……但大多是“麦田”、“田埂”、“养鸡”这样的字眼,这一切似乎和彝族元素无关。
尤其有意味的是《西南》一诗。在诗人的话语体系中,将自己的乡村“鸡场”,置于“晴隆”县之中,又将“晴隆”,置于“贵州”之中,最后将“贵州”置于“祖国”之中。这样的架构在彝族诗歌中相当少见。在转型期彝族汉语诗歌中,我通常看到诗人们会将自己的归属感从“故乡”扩展至所有的族人,并以神话传说中的英雄的形象为符号,填充到这个“天下彝家是一家”的话语体系中。简而言之,孙子兵与大多数彝族诗人不同的是,他从“原乡——民族”的体系中突围,然后又融入了颂歌式的以行政区划为符号的另一套“个人——故乡——国家”的话语体系中。反观我选择的孙子兵的《冬月》:“放牛看山”、“秋收的苞谷”、“麦苗”“铧犁”……这明明是一个典型的汉族式的农耕社会的意象,在彝族诗人的笔下却看起来如此不协调。诗人孙子兵虽然是彝族身份,但他的生活方式和对待族属身份的态度都随之而不同。由此可见,这种成熟的诗歌编选机制的宽容度延伸到了单纯具有族裔身份的诗人,是一种能够接纳多元化的态度。而这种态度,是十分值得肯定的。不仅主流汉语文学需要承认,少数族裔文学是多民族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一个族群内部的文学评价体系也需要承认,具有族裔身份的诗人也可以书写超越单个族裔的思考。
另外,我避开被诸多评论家盛赞的吉狄马加和阿库乌雾,因为无需在此赘述他们为彝族诗歌八十年代以来的大潮做出的不可磨灭的贡献。在这里,我更想谈一下阿苏越尔。拉毅曾经对阿苏越尔的长诗《阳光山脉》做出很高的评价,在这次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也选择了这个文本当作阿苏越尔的代表作。他的诗歌在某种程度上更温和客观。凉山地区的彝族,在二十世纪上半叶依然留存了较为独特的家支制度和等级制度,在阿苏越尔史诗般的诗作中,他试图重现这样一幅场景,既是日常的、生活的,又是远古的、神秘的、布满光芒的,这些场景里不乏真实,例如家支之间的械斗,当代乡村里的“罂粟”,他并不像大多数彝族诗人那样去回避这些曾经出现和正在发生的问题。这是颇为难得的一点。通读全诗,诗人试图表达的是对固有的彝族乡村渐渐被城市化所吞噬的惋惜和忧伤,然而这一切通过动态的、史诗般的图景表达出来,修辞依然占据了诗歌的主体。与其相比,阿库乌雾使用了另外一种直接的修辞方式,并用大声的呼喊替代了阿苏越尔的梦境,同样表达了彝族知识分子的忧心。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另外一个不可磨灭的贡献在于“全”。彝族是中国第六大民族,其人口分布在云南、贵州、四川等地。发星之前编选的《诗选》是专门针对了四川大凉山地区的彝族诗人,回族学者马绍玺曾经选编了一本《小凉山诗人诗选》,然而真正将作者为“彝族”身份的诗歌作品统一进行编选的诗集,大概这是第一本了。一方面,这是文学发展的正常规律,从无到有,从小处到大处,从同一到重视差异性。比如,少数民族文学的官方奖项是骏马奖,第十届获奖者之一、彝族诗人木帕古体是以彝语创作的诗歌而获奖,可以看出,政府对民族文学奖的获奖范围界定不断拓展,将母语创作纳入其中,开始注重除汉语作品以外的创作类型。这恰恰是构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一种途径,加大政策的扶持和导向会激励诗人用母语创作的热情。另一方面,从《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可以看出彝族诗人们不断整合、聚集的愿望,这与诗歌中日益增长的族裔本位性不无关系。《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里出现了大量的云南、贵州的彝族诗人的作品,而并不再局限于大凉山的合唱团。
依照我看到这本诗集之前的判断,在我早期关于彝族诗歌分布的研究中,得出几大彝族地区的创作分布趋势:上世纪80年代之前,云南、贵州的彝族汉语诗歌作品最多,那时凉山地区的汉语水平还在逐步提高之中。上世纪80年代之后,彝族的创作大军主体骤然由凉山地区的彝族诗人承担起来,倒不是创作者本身的位移,而是凉山地区用汉语创作诗歌的人数大大超过了云南和贵州地区的人数,而且如火如荼。然而,当我看到阿索拉毅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之时,又一次发现了新的变化。很多更为年轻,甚至不到20岁的诗人们出现在彝族诗歌全集的舞台上,而他们的所在地均匀分布在四川、云南和贵州。在此之前,我仅认识一位1993年出生的云南彝族诗人罗洪达汗,这次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里看到了太多的同样年轻的彝族诗人,可见彝族人才辈出,有了这些新一代的思想者,彝族的文化传承应该不会太令人担忧。
我发现,毕摩传统入诗,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体现的尤为全面。在彝族诗歌中,有一部分是单纯歌唱日渐消失的民族传统的,比如吉狄马加、吉狄兆林,另外一部分却是和毕摩传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比如巴莫曲布嫫、阿库乌雾、普驰达岭、俄狄小丰、牧莎斯加等人。当然,这几位的创作路径也大相径庭。如巴莫曲布嫫用仪式性的话语直接介入诗歌,而阿库乌雾则以杂糅性(前期语言的混杂和中后期文体的混杂)入诗,普驰达岭直接化用毕摩传统典故和史诗,而牧莎斯加是在诸种现代诗尝试中掺杂毕摩传统的元素……这样的惊喜是接连不断的,因为我曾经做出判断,年轻一代的诗人似乎更倾向于写实诗歌,看到《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之后这一判断同样被颠覆了,尽管有写实的现象存在,但这绝不是全部。还有很多青年诗人可以娴熟地将诗歌创作和毕摩传统。宗教符号不露痕迹地结合起来。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还集中体现了诗歌之“新”,作为持续关注彝族诗歌的研究者,我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很容易发现我从未读到过的诗歌,诗集除了收录了吉狄马加所作的一些颇为人知的作品以外,还收录了大量各个年代诗人的新作,这能够带给读者全新的阅读体验。比如麦吉作体,我第一次读到他的诗,是在发星和阿索拉毅热心提供的另外一本诗集里,他当时仅仅写了半年诗。他有一种迸发力蕴藏在诗歌的内部,随着语句而扩散开来。我对独立19期中麦吉作体入选诗歌做出了这样的评论:“最后一首几乎是一个男孩对离去情人的内心独白式的呓语。然而,谁又能否定其民族寓言式的特质呢?詹明信在讲述第三世界文学的时候,反复强调私人经验和国家寓言之间的暧昧关系,其实在麦吉作体这里,对离去情人独自吟唱的私人经验,完全可以承载到一个更加宏大的主题上,那就是从极其细微的向度上去处理“原乡”和现代社会的关系。如《一个男孩的情魂恋曲》,第三曲和第七曲的首句如果放置在一起,便构成一个完整的寓言式的对应关系”。那时候,我读到的还是他早期的作品。然而这次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里,麦吉作体的创作又变了一种风貌,诗歌都是2012年夏季所作的最新作品,他对母语的关注开始逐渐增多,而话语的直接性和力度也随之增加。拉毅所编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为彝族诗歌研究做了许多工作,譬如“全”、譬如常见常新,将新作纳入诗歌编选之中的做法是大胆的尝试,因为很多时候他并没有经过时间的沉淀和作者犹疑的修改,但是新作能让研究者更新自己的研究视野。这点与拉毅的勇气不无关系。
将女诗人的诗歌组合到一起,也是一个有新意的尝试。彝族女诗人的代际性尤其明显,巴莫曲布嫫、禄琴、鲁娟,之后便是80年代中后期出生的青年女诗人们。她们的诗作,除了开拓者巴莫曲布嫫的大部分作品之外,性别表达都相当明显。当然其中也有异质性,但是均能够填补、填充彝族诗人群中较为粗犷、豪放、猛烈的一面。她们是温婉的、忧伤的存在,有时候,女性视角更能够替代民族寓言而存在。有意思的是,拉毅选择了一首女诗人2004年所作的诗《在车上》,这首诗后来被学者姚新勇敏锐的捕捉到内部微妙的含义,诗中陈述了这么一件事:主人公应该是在回乡的列车上,哪怕“我”在车上被一群男人用猥亵的眼光去评头论足,“我”依然觉得是美好的、不忍心去打断的,因为他们说着“我”的母语,是“我”民族的男人,而不是他者。这样的女性视角不仅仅是作为女性的叙事而存在,这更加贴近了民族寓言的性质。这里的女性“我”处在被看的一面,又处在少数族裔的一面,意即“我”兼任了边缘民族和边缘性别(或者说弱势族裔和弱势性别)的双重身份。这样的诗歌已经不再需要修辞来表达深重的含义,叙事已经足够。其他女诗人的诗歌同样巧妙地利用了性别视角来影射或者指涉族裔关系。这个女诗人的分类为整个《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增色不少。
拉毅对文体的宽容度有所提高,散文诗同样被作为诗歌的形式选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里。阿库乌雾、吉布鹰升等诗人对诗歌文体的拓展,在发星后来编选的几部诗集里也均有体现,然后在阿索拉毅这里得到了延续。
写到这里,我似乎又一次看到阿索拉毅整个夏季和秋季在埋案苦读、辛苦遴选诗歌的场景。我注意到,他不仅收集了诗人新近的作品,还不分年代地收集了八十年代以来彝族诗人们各个时期的诗作。超过100号的诗人和如此具有优秀品质的作品,我实在无法用笨拙的笔触一一点击、评论,但是纵观《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他为彝族诗歌走向中国、世界诗歌舞台迈开了重要的一步,也为多民族文学的发展和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化作出了不少努力,我想这应该实现了阿索拉毅编写这本《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初衷吧。借用我上次对《独立》19期的评论来结尾吧:在这块“中国诗歌最隐秘圣地”的凉山,有这样的诗歌运动倡导者,有这样的热衷于公益和诗歌的青年们,有这样的为族群歌唱和忧虑的年轻诗人们,彝族无疑是幸运的。
(邱婧:暨南大学博士,研究方向:少数族裔汉语诗歌)
语言的灵魂在左 文字的声音在右
——写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出版之际
普驰达岭
(一)
万物之魂、人类智慧,皆因灵而动,由灵生发。语言也如是也。
诗人始终是与语言共舞的。对诗歌创作而言,要让语言不再听命于零和博弈的游戏规则,要把语言看作是一种表现和新的创造本身,诗人或诗歌只有通过语言和文字的形式才能形成对于我们存在未知部分的探索,发出文字的声响。
语言永远不可能与现实的存在等同,语言也永远不可能穷尽存在的全部意义。“语言和意义永远生来即存在于表现之内。”进而才有诗人在语言当中,不断发明和更新与自我之间新型关系的具体实践可言。要把握的是,语言在我们头上行驶权利的普遍方法:语言可以使我们走向世界,也可以阻止我们走向世界。我们必须面向语言之光的虚空本质。必须面对存在的虚无,然后对自己说话。人之需要语言不仅仅是传达意义,同时是对自身存在的倾听和确认,正如笛卡尔所言“我表述故我在”,这便是与语言共处,也是诗人最真实的处境。
对于诗歌,提交给我们的种种可能和未知产生联系,会启发我们那尽力去发现和发展一种仍然不可能的生存方式,以便使我们不断对诗歌写作和同自身关系得以重新定义。而在我看来始终是语言的灵魂在左,文字的声音在右。诗歌永远不可能沦为一种流行的东西。当逝去的生命在黑暗中坠落,当永恒的悬念在空寂中封冻,这一彰显生命律动的过程,也是诗歌所要求索与盘活的诗人的图腾。
(二)
根,是我们永远写不完的诗!
在我看来,根就是生你养你的那片故土上一切延承或鲜活着的一切文化元素。说白了,根是文化,文字的灵魂就是根。写诗其实是在写文化,就看你怎么把故土文化元素进行持续审美后入诗,将作品写得更有文化的厚度。
任何作家或诗人,无论他(她)置身于任何时代,有根的创作都能使他(她)的文本充满生命。如今,中国很多写诗的人没有找到根,很多少数民族诗人或作家文字汉化得厉害,这似乎是必然的,也似乎不要紧,但创作立足点或创作思维汉化得厉害,抛弃了自己独特的固有的文化之根之本,对一个民族作家来说这是很要命的。无本那来的根,无根那来独具个性的创作厚度与文学品质。
(三)
人类文明的历史包涵了文学创作活动与实践。人类历史如果只由那不可知的规律左右,盲目的潮流来来去去,而听不到个人有些异样的声音,不免令人悲哀!因为人类不只有历史,还留下了文学。
诗歌或是文学既非权利的点缀,也非社会时尚的某种瘙雅,诗意并非只来自抒情,诗歌自有其价值判断和审美。同人的情感息息相关的审美是诗歌作品唯一的不可免除的判断。判断虽然有因人而异的存在,但这种审美判断有其普遍可以认同的标准,人们通过文学熏陶而形成的鉴赏力,从阅读中重新体会作者注入的诗意和美,崇高与可笑,悲悯与怪诞、幽默与讽刺,种种凡此。
无论是作家还是诗人,其实都承担不了创世主的角色,也别自我膨胀,把自己的诗当作可以修持为自我拯救的耶稣或基督。
(四)
在中国,往往将官方与民间、体制内和体制外等因素置于诗歌写作的语境,我想这说明不了诗歌写作本身固有的问题,也不可能为写作注入新的动力性的契机。官方或体制这些强制性的统治因素,并不是以一种宏大整体和显而易见的面目在发挥作用,他们流经到个体的曲折过程,已经受到了各类知识的治理技术的精确加工,然后汇集到了语言。可以说,诗歌写作只能面对语言发出声响。如果有体制的因素存在,那也只是语言的体制。语言才是诗歌写作要违反的最大的体制,才是体制的终点。清理诗歌话语中的统治因素,创造不被如此统治的艺术,才是中国诗人应该要做的事情。中国诗歌的写作只有在这样的时间位点上放低救世主的语言声响才会有自己的开始。因此,在21世纪的中国当下,我们应该重新建立起一种语言环境与自己写作始终平等的新型关系,从而获得一个以普通人的眼睛观看的权利,通过文字发出从未有过的声音。
(五)
就中国当下看,文学艺术与时尚流行结合,精英传播与大众炒作杂糅,现代诗的创作环境更趋多元化。目前的中国现代诗创作可谓是主流难突出,而支流异彩纷呈,难定高下。很多在体制内的诗人写出的诗歌作品远远比不上民间或少数民族地域诗歌作品。因为现在的民间诗刊或诗人更趋向于先锋性、包容性和多元性,它还有一个主要的筛选的功能,把来自各个平台的诗歌选取一部分精华进行存留展览。同时,网络成为中国诗歌展览的一个重要平台,正改变着中国诗歌发展的某些格局,成为一张诗人登上文坛的快捷通行证。现在的新体诗队伍中,也有人“娱乐至死”,有人“死不娱乐”。一些坚守诗歌精神的诗坛勇士,却始终是默默无闻的耕耘者;而一些把诗歌写得不像诗的人,却凭借毫无诗味的分行文字成了“著名”诗人,极大损伤和污染了中国新诗创作的土壤。
(六)
彝族诗人作为中国56个民族作家群体重要组成因子,正以不可以阻挡的锐势向中国诗坛挺进,可以这样说,这股中国诗坛的群体和诗歌力量自古至今,从来就没有濒危过。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是一部近半个世纪来快乐盘踞在南高原的鹰灵后子诗意抒写生活的作品集结,更是一部远离市场炒作,封杀或抛弃所有书商广告却值得一读的中国彝族诗人的集结号。
中国彝族诗人作为中国诗坛上的一个重要群体和有生力量,每一具像的个体都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以自己的创作审美与文字个性活跃其中。
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彝族厚重的文化特质一直得以在彝族诗人或作家的创作中得到体现和实证,在彝族诗人作品中得以彰显。他们秉承了彝族远古、厚重、辉煌古老部族的文化因子,他们以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传达着彝族这个栖息在大西南版图的古老部族所固有的文化特质。
他们用自己的语言和文字风格,在云贵高原和大小凉山的泥土和石头之间放牧着部族的文化和历史;他们在乌蒙山脉和红河两岸奔腾彝人的血液;他们坚实地停泊在毕摩神启的祭辞和彝人豪放的酒力中舒张彝人的筋骨;他们躺在美丽的歌谣中传唱着彝族文明的十月太阳历,他们盘坐在云贵高原高远的天空下颂扬着彝族祖宗那比长江长城长,比亚马逊河、恒河、多瑙河更长的家谱。
从《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我们可以透析出这样一个诗歌写作的群落:中国彝族诗人的诗歌写作大都站在母族的文化根基上,有力生发或创造属于自己的生存关系,开辟自己生命的道路。他们始终避开那些热闹的场合和体制内摇旗呐喊的语言标签,让诗歌创作成为对自己的挑战,而不是对自己的娱乐。他们在不断地对自我关系进行更新,这就是彝族诗歌语言的生命之路、生活之路,也是他们的诗歌之路。
彝根之诗的创作风骨,在暨南大学研究少数族裔汉语诗歌的邱婧博士的话语中得到应验:“我发现,毕摩传统入诗,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体现的尤为全面。在彝族诗歌中,有一部分是单纯歌唱日渐消失的民族传统的,比如吉狄马加、吉狄兆林,另外一部分却是和毕摩传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比如巴莫曲布嫫、阿库乌雾、普驰达岭、俄狄小丰、牧莎斯加等人。当然,这几位的创作路径也大相径庭。如巴莫曲布嫫用仪式性的话语直接介入诗歌,而阿库乌雾则以杂糅性(前期语言的混杂和中后期文体的混杂)入诗,普驰达岭直接化用毕摩传统典故和史诗,而牧莎斯加是在诸种现代诗尝试中掺杂毕摩传统的元素……这样的惊喜是接连不断的,因为我曾经做出判断,年轻一代的诗人似乎更倾向于写实诗歌,看到《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之后这一判断同样被颠覆了,尽管有写实的现象存在,但这绝不是全部。还有很多青年诗人可以娴熟地将诗歌创作和毕摩传统,宗教符号不露痕迹地结合起来。”
(七)
诗意地栖居南高原,古老部族衍承的诗性因子,自然而然地在彝人这个古老的鹰灵后子血脉中代代鲜活。行吟天地,把酒而歌,自然而然地栖居、行吟与歌唱,已衍生为彝人在高过阳光的灵魂之上竞走千年万年的人生音韵,也被打磨成彝族诗人叙事审美的品质。这种至今连绵不绝的厚实与行吟与歌唱,被一代又一代彝族先辈后学所盘活。如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活跃中国诗坛的诗人沙马、吉木狼格、阿苏越尔、丁长河、吉狄兆林、海讯、李智红、柏叶、李骞、禄琴、王鹏翔、阿洛可斯夫基、赵振王、克惹晓夫、霁虹、阿卓务林、鲁弘阿立、米切若张、施袁喜、吉郎伍野、等等。自21世纪初来包括70后、80后的彝族诗歌写作的新生力量,如鲁娟、阿索拉毅、付荣元、鲁子元布、的惹木呷、所体尔的、麦吉作体、俄狄小丰、吉布鹰升、孙阿木、吉克•布、英布草心、羿子·伊萨等都有可圈可点作品。他们的创作情系南高原,在高过阳光的灵魂之上自然地行吟大凉山孤烟,金沙江落日,倾其嘹亮的嗓音和手势,成为忘情于南高原这方故土彝人根性的灵舞者。南高原故里草长鸳飞、挂肚牵肠的古老部族的文化因子,更彰显出彝族诗人孤旅文学审美的独特视角与个性表达中语言呈现的力量。
(八)
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众多彝族诗人就有很多可圈可点根性创作特点的彝族新生力量的诗人。限于篇幅,我就以70后诗人的惹木呷为例,在他深浅不一的语言文字背后,那犁耕久远年代的美好记忆,那跋涉壮美山川的生活感念,那探索生活真谛的人生悟彻,那透悉人生命运的思考,宛如一群心灵放飞的白鸽,一次次翱翔于高过阳光的灵魂之上,以一种超越时空的力度,透穿历史的涧底,放亮自然的原野,存寄社会的写真,濡润着彝人生存温暖情感,“我相信有一种简单/在纷繁的世界背后等着我去走近/我相信灵魂/我相信//坐在山上我就是山/躺在水里我就是水(的惹木呷之《无题》节选),这种高过阳光,透穿灵魂的自然而然的行吟,坐漏了人类千年来的沉思。以一种空前绝后的魅力,不断启迪着人类千百年来无法舍弃血脉之中荡漾的一种思想与一种情感。“坐在山上我就是山/躺在水里我就是水”。它以艺术的一种自然与深邃,以人性的一种高度与光芒,以思索的一种锐敏与理智,悉尽人性情感与自然轮回的经幡,吹奏出的一曲回荡天地的人性音韵:“夜空开满明亮的野花/夜空开满我亲手撒播明亮的野花/最大的那朵名叫月亮/正在朝我微笑的那朵名叫月亮//斗转星移/我相信自然是有着自己的语言的/自然的语言从来没有被我听懂/草木蓬勃/我相信野花开在暗夜的嘴唇/野花的幸福被我看见//夜空空荡荡/那个狗吠寂静的山头/传来婴儿啼哭/婴儿的啼哭空空荡荡/婴儿的幸福被我左耳听见/我的右耳同时听见/另一个山头父亲的身体/正被火葬/父亲的幸福也同样/被我听见//就比如此刻大地上有人走动/我就听见了暗夜的脚步声/野花的脚步声//我情愿相信活着与死亡都是一种幸福/相信夜空里明亮开放的野花/是一群长了翅膀的希望/飞蛾一样引我/在最远的山头静坐//可以这么告诉你/在十月的一个夜晚/空荡荡的天空里开满了明亮的野花/天空里只有我的眼睛/被幸福无声地刺伤”(的惹木呷之《野花》节选)。
人类语言的最大差异,其实就是对世界感受性的差异。因为人类的原始词汇,是大自然中对万物的速写与感知符号,它始终自然地生发着人类智慧的灵光。诗作为文学艺术的最高表现形式,以空灵与深邃的语词铺排,以情绪与情感的灵动鲜活,以思想与意志的强烈冲撞,造就了诗的建构之美、意境之美、音韵之美。缘此,的惹木呷的诗自然成长为人类心灵与灵魂的呓语,网结成情感在柯枝上落落大方等待的花期和绽放的花蕾。当诗人情感的柯枝真正植入承载主杆的文学创作审美的根基,从远古的生命流脉中培植的诗歌之树柯枝摇曳,花蕾烂漫,最终让因灵生发的诗动情于天地,濡润于历史,烙印于社会,动感于时代,泽被于人类,也使人类从自然闪烁的灵光获得默默的精神抚慰、昭示与启迪:“雁群落叶般飘过高空/雁群开始落叶般飘过高空/雁群又开始落叶般飘过高空/我远走的牛羊依然没有音讯//春天/坐在高原/青草青青漫过我宁静的躯体/我的左手托着太阳/我的右手捧着月亮/我远走的牛羊依然杳无音讯/雁群又开始落叶般飘过高空//春天/坐在高原/月色如水漫过我宁静的青草躯体/我的忧伤与生俱来/我的宁静与生俱来/我的远走的牛羊依然杳无音讯//我青草的躯体坐在春天的高原/雁群始终落叶般飘过高空/我远走的牛羊始终杳无音讯/我将无法不以这样孤独的方式/坐在高空/坐在荒芜的原野之上/左眼放着光芒右眼装满/月夜的忧伤//春天啊/请记住我高原的坐姿/在所有的雁群都如落叶般飘过高空之后/在远走的牛羊彻底将我忘记之后/在青草青青漫过躯体之后//我的宁静/将如这恒久的高原/荒芜而忧伤”(《请记住我高原的坐姿》)。
的惹木呷大量的诗章中,如此富有生命和人性哲喻的语言,总是在不经意中自然而然地在他诗歌的酒杯中开放,在他充满灵动的思索中流淌:激越的诗性中浪涛涌动,奔流的情愫下瀑流天地,落满启迪而又透彻骨髓的审美个性,求诉着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一种恬淡、和谐、高远的乡村般的温暖,而穷尽的是自然与人性本能的处世哲学。
“三两座风蚀的土堡迎面静静穆穆过来/三两座风蚀的土堡从身边静静穆穆过去/一些云朵和荒草从头顶脚下静静穆穆过去//一些云朵和荒草迎着头顶脚下静静穆穆过来/一些云朵和荒草从头顶脚下静静穆穆过去/三两座风蚀的土堡从身边静静穆穆过去/一些云朵和荒草迎着头顶脚下静静穆穆过来/三两座风蚀的土堡迎面静静穆穆过来”(的惹木呷之《旅程》节选)。
“青蛙坐在叶子上面/叶子浮在天地中间/冬天寒冷春天暖和/天空是青蛙安静的眼睛//青蛙坐在叶子上面/叶子浮在天地中间/不见叶子不见青蛙/天空是青蛙神秘的眼睛//青蛙坐在叶子上面/叶子浮在天地中间/云聚云散星来辰往/天空是青蛙忧伤的眼睛(的惹木呷之《天空是青蛙的眼睛》)。
在物欲横流冲击和经济浪潮席卷的文学艰难生长的境遇当下,品读木呷的文字让我的视线在自然而然中回归生命启示的原点,跟随他的文字一起翻阅与歌唱自然与人性的艺术之美。简单,明了,充满思考的语句始终坚强地站立在你的骨头里:“在凉山/土地是黑色的/黑色的土地上那些黑色的牛羊/和黑色的人们同走在幽幽泛黑的山路上/在凉山/花虫鸟草们寂寞了/就把小小的脑袋从火塘边钻出/端着酒杯/和同样寂寞的人们/平静地/谈心”。“有些感觉从来都是那么缓慢那么遥远的/像你抬抬头才能望见的/天上的浮云/有些寂寞/从来都是你/无法修饰的//比如在凉山/有那么一群人/成天躺在淡淡的树阴底下/察看风从天空流过的痕迹/他们不会对你诉说/他们的梦/总在夜里流浪”。“自然而然/饿了就去觅食/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躺下来听听/远远近近松涛里一些/听不见的声音/深深浅浅流水里一些/看不见的水流”。“关于信仰关于存在/每一朵花开每一次日落/其实都蕴涵了无尽的奥妙/你的脚步又何必这样徒劳地匆匆忙忙/在凉山/人们说/酒杯端起来吧/乘眼睛还没有闭上/乘灵魂还在你身体里/一点点蠕动/点点闻到阳光里飘来/另一个世界清香的气息/把酒杯端起来吧/冷月如钩的夜晚/世界喧嚣而什么都没有被你听见/你静默默与赤岩对望的脸上/岁月斑驳/冷冷的守望呵/平静的接生婆和平静的葬礼//谁知道呢?/在凉山/他们说/谁知道呢/或许杂草丛生的山洞里/智者只是还在苦苦等待”(的惹木呷之《酒杯》节选)
这是的惹木呷诗句的另外一个特点,那就是他始终将自己的才情融进浓重的文化氛围,感受触摸本土文化艺术气息和城市脉搏,持续深入地用智慧的笔端走进最纯净的大小凉山的每一个村落,把见证南高原远古的部族文化自然而然展示与铺排给世人,以珍惜的情怀真诚表达大凉山这片故土上彝人开放包容与热情好客之道,将乡恋风格进行到底,分享都市人崇尚的低碳、优质城市生活带来的喜悦和激情!
(九)
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很多彝族诗人的写作都是站在根性的文化土壤上生发语言文字背后思考的力量,他们时时刻刻都在让自己的心灵与灵魂,如鸟一般,托载生命的情感跃动,飞翔、穿越在城市与乡村之间,飞翔、穿越在故土的山山水水之间,让其作品烙上了历史、社会与时代的印痕。他们用诗来思维,用歌来舞蹈,以鹰虎为图腾;他们以“诺苏”为族群自称的古老民族,用勤劳和勇敢奔突于广袤的大小凉山和青山绿水之间,彝人世代衍承的诗歌因子和艺术的禀赋,在鹰灵诗魂后子的身上不离不弃地得以代代传承,在根的文化上自然地快乐写作,不离不弃地歌唱。
这就是这部50多万字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集结号所彰显的中国诗歌群落写作的力量,这种力量正逐步成为彝族诗人部族根性文化诗歌创所体现与艳活的语言灵魂居所。
彝族现代诗创造的群山
---中国彝族现代诗学论(节选)
发星
一、彝族现代诗学解义 发星
1、首先是中国彝族,其次是他们用现代汉语写作,再次是他们在汉语抒写过程中发生的彝族母原(源)文化转化为现代汉语的一种有别于汉语本身的差异文化(文明)抒写,这也是彝人在汉语抒写过程中自觉自然自醒自尊呈现其母源文化原根力量与原色厚度的一种激活汉语本体的再造(创造)书写。彝族现代诗写的意义是其诗学背靠自身古传悠远文化而又通过汉语带出其当下彝族原色文化的传统现代转换建设意义。因为是现代汉语写作,写作者又是当下现代彝人,又处当下中国与世界多重现代语境中,特别是30年(1980—2010)来以四川大凉山地区形成的规模实力宏大的“大凉山彝族现代诗群”的诗人们活力依然,代有人出,不熄的边缘现代诗火,在整个中国边缘民族现代诗界与中国现代诗界已形成自已独立而独特的现代诗性精神力量与来自边缘写作活力的活语文化影响,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边缘民族现代文化艺术建构重要力量,他们以彝族文化个性色彩为底的现代诗学已经形成。2、本诗学理论基础以大凉山彝族现代诗人为主,兼论云贵部份诗人,基于30年间他们诗歌累积成果的影响以及在边缘民族现代汉诗写作上的实力与水准为基础。
二、彝族现代诗创造的群山
30年多年来的的写作成果、经验已经形成一个“彝族现代诗学体系”。目前,以大凉山彝族现代诗为主已形成一个群山式代表性的书写典范,他们影响着后来的写作者。
⑴吉狄马加宏大视野的“世界性现代诗写作”
由中国彝人民族色彩与世界其它民族文化色彩的共性上找到普适性(如作品《致美洲印弟安人》《黑色的河流》《罗马的太阳》等等),可以说吉狄马加的写作现代之脉来自南美的聂鲁达等大师和伟大80年代中国宏大的文化开放语境,这在世界与中国的诗人写作中是很少而严重稀少的,这是他最珍贵的地方。而其伸向世界的目光中是以一个大凉山彝人的文化根性作为伸延,在现代书写中传达了一个中国边缘民族的声音,同时传达了世界边缘民族的声音,这便是吉狄马加给中国现代诗学提供的一个积极而成功的诗写模式。他成为伟大80年代边缘民族现代诗抒写的一个个体先锋,一个独异传奇,引领了中国边缘民族现代诗的抒写宽度与深度,成为中国现代诗史中重要的一个黑色符号。30多年来的彝族与其它边缘民族写作者从他这里获得写作的激情火焰,继续燃烧着中国边缘民族现代诗的先锋之剑。所以,作为边缘民族现代诗的先驱者,吉狄马加的开天意义,值得大书特写。
⑵倮伍拉且的“图腾文化符号写作”
虽然图腾一词来源于西方人类学,但中国的边缘民族中这种文化符号比比皆是。倮伍拉且诗集《诗歌图腾》中运用现代汉语与彝人文化图符进行互撞互敞的写作方式,在传达彝人原始自然图符与汉语表达中,找到一种美术线条与文字的结合方式。其实中国汉字的原创体也是由象形原始图符而来,将两种兄弟般的灵物放在一起,定会产生美妙的艺术效果。《诗歌图腾》告诉我们,天空之下的一切神意的诗性空间书写是没有前后的,这是人类共有的文化遗产,只有我们回到母体,便感觉火的热量穿空而来。
⑶阿苏越尔、马惹拉哈、阿黑约夫、克惹晓夫“原族血源文化符号写作”
a、和吉狄马加对宏大题材的写作不同,越尔早在80年代中后期把写作的笔伸进彝族的原文化代表符号-雪。彝人自称雪族,认为自已的血源与生命皆是由雪水融化而来,足见雪在彝人精神世界中的重要地位,所以切入与歌咏雪有关的诗歌,其实是彝人自身母源与自然文化真情的一种精神尊敬与自觉意识;如果一个民族的子孙,对其民族文化的母源根基以冷冰漠视与遗忘,那这个民族是应该获得可耻与灭亡的民族。越尔的这些密集的“雪”诗切入汉语的言说空间时,是一种自然神性与传统原色文化在爆裂与撕碎汉语中的苍白与单一的枯干之息。这种混血的抒性组合(激活),带来的是异质新鲜文化对汉语本体的重组与再造意义,因为其背靠的彝文化母源意象-雪,不是平常与凡俗的雪,而是一种具有千年传承骨血的一个边缘特殊民族生命与神性的雪。可以说,越尔将彝族文化原符切入汉语空间,在80年代和后来很长一短时间中,保持了一种自觉的先锋抒写尝试。在中国的其它边缘民族中,这种先锋行为还没有出现。有,也是很一般的,因为他们没有原文化的这种母源诗意的传承代表符号。
b、作为80年代末期进入西南民院的阿黑约夫(马晓河),这个螺髻山下的的才华之子,以《边缘地带》闯入诗坛,以《雪族》洋洋洒洒的彝雪迷朦美幻我们的双眼,和越尔大凉山北越西的雪的冷寒不同,阿黑约夫的雪是如童话般的,阳光般温暖、透明而又充满浪漫情怀等的多重互混。
c、受越尔的影响,马惹拉哈也闯入“雪”境,他的《雪的系列》此时呈现出现代诗的巨大的张力感,抒情简结而不失浓淡,原文化符号抒解得自然通达,是雪后期写作的优秀作品。
d、克惹晓夫的《明天的雪》则将雪延伸至纯洁的爱情。在爱与雪的抒写中,我们发现彝人原族符号雪在爱的天空中的美丽,雪此时成了诗中那个“梅梅”,抒写格式中的汉语古典诗境的借用,将汉文化之符“梅”与彝文化之符“雪”互混,在火焰般燃烧的爱情中,获得“梅与“凰”(雪)的开花,这可能是克惹晓夫青春时代最深的情记。以上四人在对彝人雪的抒写上皆有自已独到的创造,他们构成整个彝族汉诗绝妙的一境,这便够了,写作的意义就是在母亲的怀抱中大哭或大唱。如果离开母亲,我们只有孤独。
⑷阿库乌雾的“混血散文诗写作”
可以说,在1995年前,阿库的现代诗写还没有成形自已独特的书写方式,1995后,以写作大量的散文诗开始,阿库走向了创造之路。这种多种混血(文化、语言、结构等)的书写,是阿库一个彝人知识份子在城市与现代文明等多重生存语境下的一种自然托出,也对应了一个城市边缘民族学者(诗人)为保留与传承文化母根重要性的诗意呐喊。在散文随意式的书写中,带出文化母题的人类学意义,在汉语的混血冲荡中用自我创造的新鲜语词激活汉语枯死之空与创造汉语宽远语义的延伸空间,注进边缘民族中文化自然人文的重要因素。
阿库把自已的散文诗命名为“人类学散文诗”,这是一个全新的概念,只有在原生自然根性文化保持完好的彝人之地中才能获得人类学视野的写作材料与灵息,在这些充满原息文化的语言中,阅读者往往是沐洗一次次原族自然文明的传统厚度,在归于人性透明的语境与生存自境中,人的原义被自然还原,这是写作的伟大意义之一,另外阿库诗中显露的原族在现代文明中被扭曲与异化之痛,这种痛在他看来只有回到母族之源中去清洗与重沐(返根续血)才能治痛,这是唯一而最好的办法;不然更多的孤魂野鬼在大地上黑飞,给人类带来精神与人文的更多污染。
⑸巴莫曲布嫫的“原族史诗写作”
诗歌《图案的原始》(组诗)很明显是受80年代风行一时的“寻根史诗”影响,寻根史诗是在故纸堆中寻找中国文化与精神之魂,而巴嫫的史诗是当下的,活生的彝人活态文化的一种呈现,可以说是一种潮湿依存的活文化化石的呈现,这在当时的边缘民族现代诗写中是很少见的,因为其对现存与古老的文化抒写,所以称之原族史诗写作,它和当时的“寻根史诗”有本质的不同,因为原族史诗之根就在当下,也在远古,重要的是它没有断裂。就像吉狄马加是以当时诗写先锋者切入中国诗坛,巴莫也一样是以一个女人敏锐的现代艺术气质融入到当时的先锋诗写。所以这首诗是当时中国女性先锋文化史诗书写的一个特别个案。巴莫的意义便是如此。很可惜她的诗写生命消失得太早,史诗这块巨土很长时间是充满空寞的冷寂。
⑹阿彝、吉狄兆林、倮伍沐嘎的“彝族现代口语写作”
首先说明,这里的口语写作与当下中国流行的“口水写作”是两种根本不同的写作方式。因为彝族写作者只是学习了汉语口语写作中的抒写方式,而其内容完全是以彝根为其底色的一种边缘民族新式抒写。早期以阿彝为代表,作品《回归家园》中阿彝看见了彝人所面对的现代文明冲击下的彝人自身现代性转换的黑暗部份,他的痛是诗性的,你看见了你就要面对并改变、建构,如果沉入酒杯不出,只有死亡。
后来的倮伍沐嘎又看见自已和朋友(现代彝人知识份子)在深夜的城市大街回不了灵魂之家,走错门了不说,根本就没有门。这种原族在现代文明的迷路与迷朦中的孤独冷漠感是很可怕的,阿彝与倮伍沐嘎是彝族现代诗人中最先看到彝人在现代文明冲击中的现代之痛的,这或许是天意,所以他们过早地停止了写作,和这种感觉冥冥中有些神意关系。
只有我的吉狄兆林兄弟在会理小黑菁乡隐居并写作了20多年后,终于找到一条现代彝人的精神出路,就是在海拔1500米的山地上自家悄悄地种植荞子土豆,在洒拉地坡上自已洒太阳找乐,成为吉狄部落的头人,然后给西昌一个女子写出45岁男人的300行情诗,说明自己身体康健,因为天天吃新鲜空气下无污染的山菜与山水与山猪肉。兆林的口语是自已实际生活的一种自然说出。这就是诗,实实在在的生活就是诗意的生活(专心在山中爱一个女人和一个女生出的一堆孩子和爱一片金黄阳光下的兰花烟),真正人性自然的生活就是诗,这这么简单,我诗写我活,我活是快乐,这其实是诗歌最本质的意义与价值。披着精神的温暖在自己的山坡上种植幸福和铺天而来的月亮。
⑺阿索拉毅的“现代史诗写作”与“文论诗意化写作”与“原族人物史诗写作”。
到目前为止,拉毅为我们带来诗歌文本与理论的两个创造。限于篇幅,暂谈两点。一是23岁时写出现代彝族史诗《星图》,我们估且不论其诗艺价值等学术问题,只说其构架与文化内量也是一个重量的文本,此前的中国现代诗没有那个民族能在如此语言的容量中把一个民族的文化黄金如此集中的呈现,与其说拉毅是在写诗,不如说他是在掀开群山的地皮,让我们看见彝文化中的那些芳香醉人的精华。二是其25岁时写的《大小凉山彝族现诗评》大型文论,这种采用神意小说与诗性随笔等多种元素来评论一个群体诗歌的文本,在中国不可能找出第二篇。其给人阅读的快感与美觉是幸福的,这便是写作的真义,快乐写作。它背离了学院派的枯干与死板。为自由写作找到的一个良好方式。2011年10月,拉毅又开创了一个崭新的写作――“原族人物史诗写作”,这点在文本细读中详论。
⑻鲁娟的“女性独立意识写作”
鲁娟诗歌中的女性独立意识写作是中国边缘民族现代诗中迟来的“苏醒”,中国女性诗歌早在80年代就已苏醒(翟永明、林珂、伊蕾、唐亚平、张烨等),她们创造的独立意识与变革语境20多年来没有人超越、突破,只在新世纪以来的郑小琼与安琪等身上得到两种不同形式的掘进与进步。鲁娟的出现是在2003-2004如星晨一样忽闪,在《自画像》《美人》《七月泅渡》《反咒十四行》等作品中已经树起了昂然之姿,其天生美质、孤拔个性、黑巫漫沉、独亮透明等是读她作品后的感觉。这里主要强调她语言中珍贵的女性独立意识,因为这在中国边缘民族中是很少的,中国这个男权社会长期的大一统消解了多少女人的文明创造。当鲁娟在大凉山雷波上田坝刚入社会与刚入诗写的两种境遇中,所面对的是纯静的大山和诗意简单的生活,她的独立意识书写在一个自由而自然的环境中得以实现,可以说是和阿索拉毅一样,在获得民间自由现代诗的沐洗中,人子间相互的撞碰使诗写获得天命与自定。这是2004年前后故事。历史就定在了那里,以后是以后的事了。
⑼普驰达岭的“长句排列写作”
其沉浸彝文化20多年累积为其写作的长句排列写作奠定了语根(语言背后的文化份量与重量)。群山式的纵横延绵雄健句型是一个远离故园山地的城市彝人在语言中构筑的精神之山(或说是灵魂回归家园的自然说出)。这些群山的无垠纵横、悠长深远、神性莫测就是中国大西南那连接大凉山、乌蒙山等这些密集彝文化原气之地的一种立体活态的生存音容。其诗传播以来,影响了阿索拉毅、英布草心等年轻写作者的转型,其诗型诗内容的多重文化含量重量,使其多重推动那些群山中的彝文化坚持者们获得身心与魂灵的共鸣与升越。
⑽发星的“片断书写”与“黑色意识”
在作品《大西南群山中呼吸的九十九个词》(一、二、三部)中,用片断的一句,二句,三句,多句的连续书写,为我们展示了大西南这块土地的万物神性意义,这种一句,二句的集群抒写构成了厚重、浓密的的力量,一块石头与一块石头的不断相加就是一座群山,而反过来,群山拆解后又是一块的石头与一块的石头。这些石头可独立自身,又可合集为群力,这便是它特殊的意义。这种片断书写使语言空间有自由自在的呼吸,同时又可相互拥抱。片断抒写为我们提供了以小积大,以大成群的写作力量。到目前为止,发星有关黑色的作品已有数十首之多,是整个彝族诗人中最沉醉的黑色书写的一个,且对彝族的黑色文化元素有再创伸延的意义,这种对黑色的不断抒写,加浓了原族对自身有色文化的深度意识,使汉语无黑之白,变得黑沉。
⑾麦吉作体的“原族具象写作”
无形中,麦吉作体的初学习诗的几个月中完成了两个创造,一是最初的“意识流式自动写作”,二是“原族具象写作”。原族具象写作首先是语言的饱满中的文化饱满(原族文化意识与感觉),其次是神性闪进内心在语言、语感中与地域文化神性、山性形成的多重混血的神通透亮。再其次是具象与原族背景构成大凉山自然具像到诗型具象的自然转换与成形。具象的宽量散出这片土地文化的宽量与人文色彩,多重具象的内外统一构成饱满充溢,这带来语言巨大的张力和诗歌视觉上的巨大冲击。
⑿沙辉的“祖先情结”
作为70后的沙辉在诗学理论上提出的“祖先情结”写作思想,是我们久违并本身应自然承传的一个民族本质魂血所在。长久以来,我们沉默,没有真实的说出,今天沙辉说出了。在这里,祖先只是一个彝民族远古传承的文化浓缩符号,祖先作为一个曾经过去时,依然在时空中神秘地漂浮并生动地呼吸着;因为在大凉山这块彝民族传统文化基因保存完好的大地上,祖先是无所无在的,它已经是并以后还是彝民族站立大地,生长梦幻与伸延翅膀的一股巨大的黑色生命之流。
作为被现代文明冲洗的彝文化,已经出现一些局部的异变与不正常文化痛病,作为彝民族知识份子一员的沙辉,很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并以反向的返根精神,在返根与重沐彝民族传统文化的过程中,从祖先厚积而又深沉的的眼睛中拔出崭新的黑剑,去迎接斩杀现代文明冲击之恶带来的暗黑与魔鬼,重树彝民族自信自强自尊自爱自洁的灵魂精神家园;从这一点看,沙辉的祖先情结是值得尊敬与推崇的,这是一个苏醒的彝民族知识份子的血源流响;只要有一座山后面有这种黑血流响,彝民族的文化传承与原血价值便会如夜月下的群山,在寂静中散发它应有的自然粗质之美,给人类的精神世界供给善良、纯朴、自然、神性信仰这些具有普适价值的文化黄金。沙辉的“祖先情结”是一个醒世而雄健的文化理念提出,这样的新观念应该得到捧喝光大!久违了,祖先,久违了,祖血!
⒀嘎足斯马的返根情结与自觉黑血
嘶马的生长地云南楚雄昭通洒库白鹤村,曾是彝族六祖迁徙生息之地,曾经的彝风烈烈使这块神秘之地成为彝族血源的大本营之一,后明清开始几百年间的汉化迁变,使这里的彝血风凋冷清,最初嘶马是以李果为名登上诗坛的,后有缘加入“地域诗歌群体”写作,开始在数年间从改归彝名到返根彝血,最后在极具文化地域性的《大乌蒙》大型系列诗歌中为自已魂灵安家,此时的嘶马己是40多的人,写作转换难度与决坚让人感动,而其彝族现代诗写作有了真正的属于楚雄昭通的彝味,这是很了不起的,这点应让云贵的那些彝血变淡的写作者们脸红与反思。从嘶马身上我们看见一个彝子对彝血的返根意义的伟大与自然,就像出门在外的游子,在彝年中回家的感觉,你不回家你就是游魂与野鬼,这是多么没有人性与人子之情的伤悲。
(14)阿克鸠射的强烈母源情结
鸠射的《彝语》是读过之后使人永远不会忘记的一曲关于原血精神的醒歌。群狼来了,群羊应拥抱成兄,拥抱成原血中那只强大的黑虎,只要彝人心中流淌着黑血,这世界就还有我们的呼吸与生存空间,鸠射以一个良知的当下彝族知识份子的敏觉与感知说出了真相,这是每一个不想原族原血消解的彝人必须面对的,单一强大文明体正向差异弱势文明体压城而来,我们应看到差异弱势文明体中存在的人类的普适价值(自然人文等等)而挺出自己的身躯,因为世界的现代文明发展进程中错误地丢进的许多人类闪光文明因素在差异弱势文明体中保存很多,这是一个如何拿来与现代建设与自身文化转换的现代文明发展形式。只有在现代文明的建构上带出彝血,才是我们的不死之路。
(15)彝区返根情结的热潮
普驰达岭、阿诺阿布、阿卓务林、李智红、木确奢哲等云贵彝族诗人来四川大凉山寻找母源之根,写下动人的诗句,这是一种自觉的返根精神家园情结,在大凉山这块彝人原文化的最后保留地,他们得以重沐母源的亲情湿意,让自已在母亲之怀尽情撒欢与重树根灵之性,在获得应获得的力量后他们知道自已以后将做什么才不愧为称之为彝人。
自伟大80年代吉狄马加《我是彝人》那一声巨吼到90年代“山鹰组合”“彝人制造”掀起的“现代原生流行音乐”再到21世纪大凉山本土的彝族文化色彩浓烈的规模宏大的“火把节”“毕摩文化节”“母语文化节”“民歌节”“服装文化节”等的持续影响,构成了一个中国彝族传统文化的“圣地”“中心”——四川大凉山。作为中国最后一块彝人原文化保留完好的处女地,理应得到寻根者与敬重者们的朝圣与顶礼。因为这是人类自然文明觉醒并光大、保留的一种自觉行为。在母源之血流淌的土地上,歌唱是诗人的天职,因为这是儿子对母亲自然的情爱。这也是在世界现代浪潮下,一个边缘民族对自身文化传统进行重新认识与建构的一种自然自觉行为。
(16)吉克布“审痛写作”与“现代原族情怀”
首先她以一首《不想做大凉山的孩子》惊醒了我们麻木的神经,一个能面对自已苦痛的民族,并能努力去改变自已苦痛的民族,才是真正有希望有智慧的民族。一个值得敬重与顶礼的民族是能时时反思自已的过去、现在的错误,才能在校正中走向清晰而有方向的未来建设,并在建设中获得持继而坚强的力量,形成自已民族昌盛而自豪的精神巨大资源,然后推进自已民族走向兴盛的现代文明光明之路。审痛写作需要极大的胆量与担当,她有一个从原族母语底层出来,以潮湿的母族情感,在山外现代文明的撞击与融流中,对自已原族的过去的自省(自审)。自省的最终结果是面对现实,走向未来,去建构自己母族文明灿烂的明天。她强烈的独立女性特有钢质之气打得我们这些诺族男人的脸好红。我们红过之后,要真正从现在起,做大凉山真正的孩子。
其次她一首《母亲》气热恢宏地震住我们敏亮的神经。这母亲是我们共有的母亲-我们诺族的几千年传承的我们精神与现实生存的彝族本源文化,这文化渗透着兴奋与眼泪,火焰与伤口。她以独立女性(母性)的写作角度与思考,将女性(母性)的生命生存印迹在民族的生命生存空间得以真实而诗性的呈现,这在男权话语与形为的天空中撕开一个现代女性的视野与考量,以别于以前彝族现代诗中过多的男性话语与少数女性话语的所述局限与文化窄度。她的写作证明着历史与社会文明现代进程的进步与写作本身随空间打开的自由宽度,与以前那些为民族而民族的单一写作方式相比,她找到了更多理性与思想的空间与深度,这就是她站在根血母源之地,朝山外打开自己,纳入新鲜之气的结果。饱满的写作就这样开始形成,它需要写作者从多种角度来考量这个民族,把它的意义与价值放在最有天平意义的称量上。那么这个民族会从很多窗口看见自已黄金的阳光。
(17)“怪才”孙阿木
阿木其实多年前就和我认识,只是没有近距离的拥抱,直到2012年的秋天,他去麦吉作体的俄尔则俄建构他俩的“核诗歌小组”,我就感觉有一种新象将在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阵营中出现。10月4日,我和作体从福建回来在西昌和孙阿木、张海彬等朋友相聚。我的第一个直感和作体一样,面对了一个天才的现代艺术者,因为孙阿木身上散发的多种才华形式以及他的思想与行为都是以前这块土地上的所有诗人们没有的,或者说是空前绝后的。因为就目前我看见的他的诗歌与摄影图片与听他的音乐与电影片断,就已经让我深深震惊。
2012年让我震惊的大凉山诗人有五个,先是麦吉作体的随笔评论《对32家彝诗的点评》,再是沙辉的“祖先性结”与泥沙俱下、才华宏大而语言密集的那几篇动不动就是上万字的文论,再是吉克布的彝族女性诗歌写作的现代原族情怀的大度与宽远,再是彝子元布的“新文论写作“,再加上阿木的天才的众多艺术方式,他们像在密林深山里隐藏了多年的隐者,携带了众多的艺术黑色炸药,在2012年春天开始,将这种艺术的创造声响一直响到秋天,甚至更远的时空。就像我在一篇文章中说过的一样,大凉山这个刚刚腾空的巨大诗歌场地,理应有人填充进来,现在他们来了,他们本身就是这里的原住民,现在他们才开始真正而大声宏亮的说话,他们是以群山式的说话声叫出了自已在21世纪天空下的独立而新鲜的东西。阿木的出现和大家的不同是他身上集合了比较全面而现代的艺术形式,这些艺术形式天意地长在他的身上,这些东西是许多果,需要阿木的自身本力与能量才能让果子都具有各自的香味而又不彼此消解,所以阿木的天才身份与天然,决定他的特殊性与异质性,他是这块土地独有的神种之一,从他身上使我想起20世纪初,那些达达的艺术先辈们,他们众多的影子附在了阿木身上,所以现代艺术的气息和我们如此近,阿木本身就是一个现代艺术移动的库房,这是上天送给大凉山以及彝族现代艺术的天物,这是这片土地将发生什么的一个神意的前象。
(18)鲁子元布的文论新形式写作
元布2012年以奇新的短句诗评的几篇重要文章让我眼前一亮,他从前人的一些写作探索里找到了自已的抒写方式,然后做大做整体,就成就了他的短句诗评的一个新文本成功形式。这些文本在彝诗界影响很大,让人们看见文论写作的新尝试与写作者本身的快乐。
写作,我认为第一的写作意义就是写作者必须找到自已快乐的写作方式,而不是痛苦写作与枯干写作,快乐写作是写作的最本身与最自然的意义,然后才是传播与影响与文化精神的碰撞与提升意义等等。写作可以是现实天空下一种现代的精神生活方式,在你自已的写作快乐之后,将这种写作快乐又传达给别人,让相近者与影响者,在快乐写作中品足精神的快乐,然后在现实中快乐的生活,这才是写作的本身意义。
元布的长篇大写一是其隐于山林的多年修道,积累了自已的写作基石,遇见今年大凉山彝诗的现代诗潮便如潮水一般奔流而下三千尺。所以原文化与原感觉的积累相当重要,就像山洪与泥石流,首先是具有巨量的泥方与雄量的山体本身,它才在特定的雨季被巨量的雨水给抬到山下,一种自然狂流的结果。所以写作者没有足够的量能储备,对于写作是很短期的行为,真正的写作者是在不断的积累与学习中有的放矢,才有了立马雄关,横扫大野的气势。大凉山是一个能出大诗人大作家的具有丰厚文化土壤的神性诗性之地,所以元布文本的现出现是很自然的。他只是黑色群山中一次黑色的雷闪。
(说明:本文原题《中国彝族现代诗学论》是一篇长文,或是等待时间完成的一本专著。一直在思考与写作中,还有很多重要彝族诗人还没有论述,比如:俄尼牧莎斯加、沙马、阿诺阿布、阿卓务林、木确奢哲、所体尔得、阿优等等。因为写作要靠缘与时间思考的多重命定和打磨积累。写作与关注彝诗是发星的一生重要的写作生活之一,所以请那些还没有写到的诗人原谅,发星才识有限。)
(2006-2011.多稿 2012.10.9又稿 大凉山日史普基)
发星:彝族,男,生于60年代,大凉山普格县人,中间代诗人、中国民刊收集者、民间诗歌推动者与编撰者、“中国地域诗歌写作”提出者与实践者。曾在《诗歌报》《诗林》《诗刊》《星星》《诗歌月刊》《中外诗歌》《诗家园》《守望》《终点》《存在》《火种》等诗刊及美国的《新大陆》日本的《蓝》上发表作品。有诗作与文论入选《中国新诗白皮书》《中国最佳诗歌2002—2003年卷》《中间代诗全集》《中国乡土诗人二十家》《70后诗选》《中国二十世纪民间诗人二十家》《中国民间诗歌版图》《中国新边塞诗选》《中国乡土诗人20家》等。编有《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21世纪中国先锋诗歌十大流派》《中国边缘民族现代诗大展》《21世纪自由精神史》《20世纪中国民间现代诗歌运动史》等。著有《地域写作诗学论纲》《彝族现代诗学草纲》《四川民间现代诗歌运动史》《地域诗歌》等。所编书籍刊物被荷兰莱顿大学、法国东方语言文化学院、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中心、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汉语诗歌研究中心、中国新诗研究所、清华大学历史系、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大学文学院等大学与机构收藏,现主编《彝风》《独立》两份民刊……发星邮箱:faxin1966@126.com。
浅谈大凉山地缘性彝族诗歌
——写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出版之即
吉克·布
吉克·布
诗歌现象,作为社会文化体系中的一个重要事实,是人类精神领域中的最高境界。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朦胧诗潮失去轰动效应之后,国内诗歌流派明明灭灭,口号迭起。从地缘性来看,80年代中期创刊于凉山州州府西昌的《非非》《女子诗报》等民刊聚集了一大批具有“移民文化基因”的外族诗人开启了大凉山现代诗歌的热潮,形成了“西昌汉诗群”,在国内曾一度热闹,这种热闹随着大部分诗人搬离凉山或其他各方面原因从而逐渐消退。而近30年来,以吉狄马加为代表的“大凉山彝族现代汉诗群”悄然兴起,他们的写作根系彝族文化和历史流脉,形成了独一无二的民族写作范式,持续表现出一个民族的诗性智慧,并以顽强的生命力蓬勃而起。
一、地缘性与民族身份建构
世界文学的发展规律充分表明,文学想象与民族身份认同之间存在天然和必然的联系。文学创作很大程度上是作家认知和反思民族身份的重要路径,而对于属于特定文化群体,通过文学想象考量和追问民族身份,为个体文学创作寻找宏观的精神和意识形态依托就显得格外重要。在全球化日益蔓延的今天,每一个民族的文化人都在考虑着自己民族的文化身份和民族文化境遇。大凉山诗人以自己的创作全方位记录和见证了本民族发生的巨大变化。他们努力探寻本民族历史文化延续的根脉和遗迹,记录时代变革中群组的生活变迁和心灵碰撞,深入思考民族的生存现状和未来走向。从他们所沿袭的文学主题来看主要有以下几种:彝族古代传说和英雄传奇所代表的彝族悠久文化和民族精神;古今社会文明对比及族群在当下社会中的忧患意识;对故乡的礼赞。写作主题的集体无意识选择也再一次证明了“地缘性理论”。地缘性首先作为一个人文地理学概念是用于区分不同的地域。而由它引申出来的“地缘文明”理论认为:“特定‘文明’或大型历史文化共同体享有特定的空间或疆域覆盖范围,用技术一点的话说,‘定位’于特定的经度和纬度。但更为重要的是,‘文明’拥有特定的地缘——自然环境。正是地缘——自然环境从根本上决定了一个文明的命运或历史——现时表现,影响了该文明的精神品质或属于该文明的人们的文化“认同”,或者说,地缘——自然环境塑造了一个文化本身。”所以说,大凉山诗人坐拥得天独厚的生态写作素材,那里的山川峡谷所孕生出来的彝族古老的神话、传说、宗教、史诗、民谣蕴藏着人与自然共生共荣的自然哲学观和生态伦理观,都是地域与人的缘分,大凉山诗人所沿袭的写作主题自然也就被认为同样能够体现出这种“地缘性”了。大凉山诗人也正是用这种地缘性特征突显和构建自身身份,并向外展示作家栖息地的地缘性文化的张力。
二、大凉山地缘性诗歌的可能性
彝族先民创造的丰富多彩的民间艺术是后辈们的洪福,这种地缘性给彝族诗歌的成长注入了血液、骨骼和肉体,再加上大凉山在中国的大西南之角,处于这样边缘的环境对于诗歌生长,远离热闹,静守自己的文学栖息地是幸运的,对于坚守诗歌的精神高地有更多的可能性。
现代文化传播的工具和形式,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生了日新月异的变化,这势必引起文化受众层次上的分流。网络的广泛覆盖和运用,电视、电影、录像等现代电子媒介所附带的有形有色的快餐文化,更直接的满足人们的视觉、听觉,对文学艺术产生了强烈的冲顶,使得严肃的纯文学的东西普遍受到挑战,甚至冷漠和忽视。于是也就有了不少为附和一时感观享受和精神刺激的快餐写作,甚至出现程式化的加工和生产倾向,“艺术品”也批量而出,其内涵必然轻浅虚浮。浅近、直露、通俗甚至庸俗的“快餐作品”让人望文生畏。那些挖空心思制造出来的“文字垃圾”,实际上是对文学艺术的严重污染。当主流城市的诗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论风格、流派、主义,大凉山诗人们在广大土地的一隅喃喃自语,平静的抒写自己的存在,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对自然的、社会的领悟。就像他们选择诗歌成为表达的艺术媒介是来自于对诗歌本身的直觉好感,这些都是简单、简洁的事情,无须纠缠不清。不用想法设法涌进某种主流的主义或者流派并以此误认为超越了别人或获得了某种价值。一切伟大的艺术都有经受百年孤独的耐力。拉美文化极具特色,它的特色使它在百年的沉寂和孤独之后在世界文学的丛林中显出自己的重要性来。
三、大凉山地缘性诗歌的反思
如果选择文化选择诗歌是一场义无返顾的苦旅,我们可以惊喜的发现越来越多的大凉山诗人正在赶往这条又美丽又寂寞的路上,而且积极探索着诗歌的民族化,作品愈来愈多地显现出民族化特色,地域化特征,这也说明着大凉山彝族文化人对自身民族文化的觉醒,对文化身份的迫切认知,他们所赖以成长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环境共同作用于其民族身份。但纵观当代彝族诗歌,也有繁而不荣,昌而未盛的困局。对比国内诗歌存在的一些问题(如意象芜杂、零乱,题材雷同,主观意绪排挤诗质,语言粗陋且平庸,诗歌产品“私有化”现象严重)而言,当代彝族诗歌表现出的明显的问题是:其一,汉语写作下的语言冲突。人类永远控制着语言的组合,语言在与人群生存状况组合后有意味地游离出来,尤其是诗歌的语言。说什么样的语言,用什么语言交流,就从根本上带有那种语言的母性。大凉山彝族诗人在彝语环境中成长,却在汉语语境中重建母语环境中的文化,这种混血文化的写作环境对作家本身要求会更高,要在深刻解读本民族文化的基础之上,也要透析其他文化尤其是汉文化,才能游刃有余的将它们转换。在大量的作品中,我们看到一些诗人对民族传统文化挖掘不深,糟粕与精华混淆不清,利用时缺乏提炼,造成了外人对民族文化的偏读;一些诗人为了凸显地域性,民族性,独特性,在语言表现上过分强调彝语环境下的方言土语,除了部分公认和外人熟知的词语外,大量在作品中注入彝语并加以注释,使句子生涩,难读,显得累赘乏味;最不可取的是在创造力上的懒惰和狭隘,一些已被赋予了一定内涵的词语被顺手捏来,出现率较高的如“南高原、索玛花、山风、石头”等词语,在一些人的诗歌里诗意饱满,而在一些人的诗歌里是失去活力和想象力的;诸如此类……诗人的生活经历、思想倾向往往决定着诗人的艺术趣味,诗人对民族文化的思考、认同与回归,是不可否认的,但凡想要作品获得普遍性,就需要潜入现实社会生活和人类灵魂的内层,追求诗歌本来命义,而不是为了诗歌而诗歌。
其二,部分大凉山诗人的作品缺少与异域文化的互动、碰撞、融合、分裂。从具体的作品来看,新诗人层出不少,诗歌也呈现出多样化,作品中不乏新意和诗意,并且依旧秉承朴实的真挚的情感,这是一种可喜的现象。但也可以看到,部分诗人为了创作出具有民族化特征的作品,仅仅满足于对民族特质的单向强化,诗歌创作变得十分狭隘;加之部分诗人被社会认可后,就有一大批跟随者,在题材上雷同,在表达上效仿,往往给人似曾相似的印象,缺乏境界扩大、思想成熟、技术圆练。地缘性和民族性是一把双刃剑,虽然体现出创作的优势,却也同样限制了作家“向外看”的视野,容易形成一味“向内看”的写作惯性。如何以丰富的表现手法写出内外兼容,历史与现实并重的有气度和有力度的文学巨著。如何写好,写的更深刻,更具有内容,愈“丰富”和“变化”,是对彝族作家、诗人的一大考验。“五四”时期以来,新诗人们空前地接受了外国诗歌的影响,采用了许多外来形式和手法,追求审美原则和艺术方法的多样化,这也是诗歌发展所需要互动互生性。一个民族的文化,若长期不与外域交流,终归要走向衰亡,玛雅文化就是例证。但是,一个民族的文化屈从或依附于外来文化,其结局与前者亦无二致。开放、交流、兼容、吸纳、不闭而又坚守本民族文化的土根,才是一个民族文化勃兴的真正途径。尤其在这样一个全球化的时代趋势下,任何固步自封的行为都只会导致文化退步和消亡,对异域和传统艺术养分的双层吸收和融化是诗歌生生不息的重要渊源,这是所有艺术的必然走向。诗人除了对自身的文化处境有个基本的判断外,需要放眼看全球,了解世界文化的基本脉络,有比较的看待文化,并知道文化对于自己的意义和使命;清楚文化的多元共生性,不该拒绝其他文学和艺术的启发,但它的坐标应该与其他文化不同。聪明的艺术家吸收他文化的精华而后以自己的方式走出一条光亮的道路。彝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有诗性智慧的民族,彝族诗人要继承这种智慧,放眼世界,立根民族,创作出具有精神深度的作品,并在主流文化中呐喊出自己独特的声音。
吉克·布:女,彝族,1986.12月生于大凉山甘洛县,现居西昌。学生,就读于重庆大学艺术学院美术学硕士。地址:重庆大学虎溪校区兰园三舍517室,邮编:401331
邮箱:625305252@qq.com 电话:15282487297 荞麦已黄,鹤鸣于野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一瞥
孙文涛
孙文涛
发星发来青年彝族诗人阿索拉毅主编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电子文稿,——全集?一个好浩繁的一个工程呵呵,他希望我给写几句,时间是10月14日,说15日要赶着发排。文稿内容厚重收录的诗歌繁多诗人亦多,只能做快速浏览。翻阅后我的粗略感觉,这部全集,应是2002年出版的《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1980——2000》(发星工作室编)的一个“续集”,添加了自2002年至今10年的诗人,既将近30年来一个全数囊括,可谓宏观。
回忆起来我与大凉山、彝族现代诗歌很有一些缘分,记得早在1998年左右我在北京《中国国家地理》杂志期间,就收到发星、梦亦非邮寄来的《独立》《零点》,并有书信交流。2001年我的民间为主线的采访计划“大地访诗人”,在黔南采访过哑默、梦亦非、吴若海后,转道大凉山的普格采访了发星,此行加深了解了许多彝族现代诗歌的发源与现状。回京后我参与办《诗前沿》,与发星的交往更多,他各期的《彝风》《独立》经常是成捆寄来,由我散发北京从通州到海淀的诗友们。从广角看,我以为,可能以周伦佑——发星——至今的阿索拉毅为首,实际上,形成了大凉山“诗歌根据地”的“三代”坚守轴心,延续着最近30年的“本土创作队伍”的薪火。
2002年,《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1980—2000》在京出版,由于离得近,我可能是第一个读者,那本选集中收录了吉狄马加、惈伍拉且、阿苏越尔、霁虹、巴莫曲布嫫、牧莎斯加、马惹拉哈、阿黑约夫、吉狄兆林、克惹晓夫、阿彝、阿库乌雾、玛查德清、吉狄白云、发星等世纪最末20年中的优秀诗人力作,一次大展,附有栗原小荻、杨远宏、梦亦非等理论及评论。其中,有些优异的彝族现代诗人我还是在这里初次读到,很新鲜。后来,我专门为此写过一篇文章,散谈我的阅读感受一二。
因了西南特有诗人发星的缘故,我非常有幸接触到几省的少数民族的现代诗歌,后几年我到《诗刊》工作,又接触到云南的哈尼族现代诗人们的作品,如陈强(已逝)、哥布、井力、赵德文、泉溪等,应该是“偏得”,之后我写了《打开一扇新窗:现代彝族、哈尼族诗歌》的短文,发表在网上,并收录进我的《大地谈诗》(2007年版)一书中。在一次《诗刊》的阅稿中,我还看到一位在韩国打工的吉林籍朝鲜族青年的诗歌,现代体,汉语作,如此之好令我惊叹!这样的东西在纯汉语诗人写作中是难以出现的。以我个人的局限体验,这些少数民族诗歌,所以能在现代汉语文学浩如烟海的创造之林中,占有一席之地,我觉主要的在于把本民族的语言——转换为汉语,这一近乎“神秘”的过程,这是一种现代语境下的奇异的“融合”与“嫁接”,所以结出的果子甘美、新鲜、奇幻。这里包含有人类文化生成的秘密:历史、民传、生活、环境……诸种不可替代的元素。在这里,创造者、整理者经常需紧密结为一体。这个创造与整理工作,我觉得《彝风》《独立》及周边的诗人们都做了很多,事在人为,任何一地域的“创造星团”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需要一个核心,一个阵地,一个“根据地”,需要一群,几个,甚至一两个长期不懈的努力者!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前言《已经腾空的一个巨大诗歌场境》,已经繁花落英地给大凉山自1980年至今的现代诗“造山运动”做了初步总结,结语难免有点伤怀,岁月易逝人易老,盛极而衰,周而复始,不然后面怎么能“代有才人”涌现呢?但我相信,从《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1980——2000》到这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你们已经做完了推动者、整理者,既“拾穗者”的草创艰苦工作了,值得学习,尊重。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除了国内读者已经熟悉的诗人,还增加了不少陌生的新面孔,比起前一部的选集,收录的诗人数量大增,作品在艺术思考、触觉敏感、时代换位等均有诸多变化,江山代有词人墨客佳辞丽句,而有着金沙江、雅砻江流过的大凉山,这里的“第一自然”可能保存的更好,破贻的更晚,民族的文化传承更其神秘厚蕴,诗歌的产生历来与自然有最“神性”的关系,近年我们的“城市诗歌”几乎毫无进展,因我们的现代“精神与物质家园”尚待建好。
许多人感慨:生活于今天,生存压力的急迫,物质的奢昂,闲情逸致是太少了,能坚守文学是太不易了!也许因为大凉山的相对渺远,封闭,抑或变迁与外界暌隔一拍,那里的抒情还在阳光下生长,并突然间呈现“催熟”的一季?(传统与现代的激烈一撞?)总之民间又一次焕发了色彩。
阿索拉毅主编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另一个特色,是主编人的年轻化、思维模式的年轻化,一位“80后”又跟着先行者足迹走上大凉山诗歌的整理舞台。这部书既有发星的一贯风格、观点影响,也有青年诗人阿索拉毅的形式创新,其中阿索拉毅对每位诗人的短评,或简介,风趣诙谐很有诗人个性,很自由有意思。全集中的诗歌的写作指向上,内与外、现实与过去均有水乳交织。
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70后,80后均开始走上舞台,如普驰达岭、阿索拉毅、阿诺阿布、海讯、布吉鹰升、阿卓务林、顾潇……等,他们的思维与手法也更多样性,有更多的欲求,他们的涉笔也更多这一两代人生活足迹的痕印,如写王府井、四环路的早晨等,已经不仅仅是书写“本地域人生经验”了。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60年代出生的诗人仍然是中坚力量,写作有深度,技法娴熟,进行种种哲理与艺术的开掘,如沙马、霁虹、发星、吉木狼格、马惹拉哈、阿苏越尔、鲁弘阿立、诗普拉龙、吉狄兆林、洛古由尔……等。也有少数50年代出生的,如马德清。书中收录的阿苏越尔的长诗,继承了《独立》《零点》发掘富有西南地域特征的长诗新作的一贯传统。从全书的作者地域涉及面看亦开阔,既有四川境内的大小凉山的,也有泛西南三省地域的,更有北京、新疆,其他各省市的,以至归国的,作者的分布圈的广泛,导致题材的辽阔丰富,绚烂多姿。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还专选有彝族女诗人作品,其中不少新人,可证队伍的更新、更迭的迅速,作者有巴布曲布嫫、禄琴、鲁娟、莎玛雪茵、为色阿甲嫫、罗彩惠、黑惹乌基嫫、沙坞……等,她们的手笔细腻,温和耐读,富于女性文学的特征。并书中90后诗人出现,可喜,如沙马伍且等。可见大凉山诗歌经过30年的风雨洗礼,培育、传播,种子的分布之广远。总体看,80后后边的诗歌队伍写作稚嫩一点,浅一点,但有新意,相信岁月的“假以时日”。
近年数时间在休息,已经概不书写应景应酬一类的文字或序跋,但《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例外,我愿意写两我因健康的原因多句,一为发星,二为大凉山,三为曾多年鼓舞了民界内外(包括我本人)的现代彝族诗歌之火舞!读全集中看到吉狄吉万的荞麦已黄,黄鹤远去(大意)的感伤句,想起这部书整理成在金秋十月,收获季节,翻用引来加此文题。
(2012.10.15匆笔)
孙文涛:(1952——),诗人,随笔作家,吉林人,曾任《诗刊》编辑,有过多年报刊编辑及记者等阅历,著有诗集《野蔷薇》《风雪黄昏》,随笔集《京华遇诗人》,评论集《大地谈诗》等10余种。自2001年起的“大地访诗人”计划,实地采访国内民间、地域、底层诗人多人,已出版的访谈录《大地访诗人》,其独特视角与观察,在诗界产生深刻反响。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聘任作家,近年在北京。
又见崛起的诗群
——由阿索拉毅《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说开去
高亚斌
高亚斌
20世纪80年代初期,在大西南这片雄奇而又寂寞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以彝族诗人为创作主体的诗歌群体,这个诗歌群体的代表,既有老一代的吉狄马加,又有年轻一代的阿卓务林、阿库乌雾、周发星等人,他们以雄浑悲壮的大凉山作为诗歌的地理空间,以彝族丰厚的民族文化作为创作依托,在新时期以来的诗坛上发出了属于彝民族自己的声音。
近些年来,一方面,彝族诗人们正在致力于诗歌文本的创作,目前他们的作品已经卷帙浩繁,蔚为大观,另一方面,如周发星、阿库乌雾等人,他们还一直坚持不懈地进行着彝族诗歌的搜集整理和彝族诗人的发掘工作,并取得了卓有成效的成就。早在2002年,他们就曾出版过《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1980—2000)》(发星工作室编,中国文联出版社,2002年版)一书,对新时期以来彝族诗人的诗歌创作进行了全面展示。最近,又有诗人阿索拉毅主编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一书问世,全书收录了包括彝族著名诗人吉狄马加、阿卓务林、阿库乌雾、倮伍拉且、周发星、俄尼·牧莎斯加、普驰达岭、沙马、吉木狼格、阿苏越尔、阿诺阿布等人在内的140位诗人的代表性作品,成为我国迄今为止第一部完整的彝族诗人诗歌作品集。在这些诗人中,吉狄马加无疑是彝族诗人的一面精神旗帜,而阿卓务林、阿库乌雾等人则是杰出的后起之秀。这是我国少数民族诗坛上又一次“集体出击”,显示了彝族诗人的强大阵容和辉煌影像。他们之中,有的人们已经非常熟悉,有的可能才刚刚走进公众的视野;他们的作品,有的已经通过各种形式在公开刊物上发表,有的是诗人们近期的新作,总之,透过他们的作品,可以看到一个民族的精神面影,他们用自己的诗歌言说构建了彝民族精神的群体雕像。
彝族历来就有诺苏(即黑色的民族)等不同的自称,这部诗集以“彝”的系列,勾勒出一种民族生存的图景和民族精神的图谱,形塑出一个处于传统与现代、自我与他者、地域性与全球化、民族与世界等错综复杂的各种纠葛之间的有着血肉和灵魂的特殊混合体。犹如面对一座突兀树起的大山,我们有幸目睹了一个年轻的诗群已经于这个贫乏的时代悄然崛起。
传统与现代
对于每个民族诗人来说,民族传统是他们文学创作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在彝族诗人们的诗歌里,彝民族所特有的民族风情、民俗事象已经成为他们诗歌中一个不可或缺的文化元素,大凡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时令节日、神灵信仰、民间娱乐等等,都是他们入诗的对象,这一切都构成了一幅无比生动的世俗生活画卷。
老一代诗人吉狄马加的诗歌,摆脱了意识形态的束缚,在对民族传统文化的言说中,开拓出一片诗意的沃土,展现了一个古老民族的心史。他热情地歌唱雄壮的大小凉山、乌蒙山,秀美的金沙江、红河,歌唱祖辈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彝人,歌唱他们如同衰老的斗牛般“你竟可以把他消灭掉,却就是打不败他”(海明威语)的坚强的民族性格。尤其是他们的生生死死,更加成为吉狄马加吟唱不已的诗歌主题,于是,在他的诗歌里就出现了诸如葬礼、葬歌等等事象的描写,从死亡的角度彰显出他诗歌里的生命意识。在这类叙写中,最令人难忘的是他关于母亲葬礼的描写:“彝人的母亲死了,在火葬的时候,她的身子永远是侧向右睡的,听人说那是因为,她还要用自己的左手,到神灵世界去纺线。”(吉狄马加《母亲们的手·题记》)这种通过葬礼仪式对于母亲的叙写,使母亲的形象具有了既充满神性又富于人性的双重特征,在某种程度上几乎成为人类母亲的一种文化原型。另外,吉狄马加曾经说过:“我个人深受彝族原生文化的影响,特别是彝族的创始史诗和古老民歌。诗人需要从原始文化中汲取营养,这对诗人来说很重要。”(吉狄马加《一个彝人的梦想》)在他的诗歌里,充斥着诸如口弦、獐哨、火镰、鹰爪杯、猎枪、头巾、英雄结等彝民日常生活中习见的事物,古老的神话传说、巫术文化、毕摩文化等等,在他的笔下重新焕发出时代的光彩,比如,吉狄马加在诗歌里守望着毕摩,因为“毕摩死的时候/母语像一条路被洪水切断”,所以守望毕摩也就是“守望一种文化”(吉狄马加《守望毕摩》)。并且,由于有了神话传说、民间巫术、宗教习俗等不同文化因素的参与,使他的诗歌呈现出神性的意味,于是,天地万物都具有了灵性,出现了如吉狄马加所描写的“大凉山男性的乌抛山/快去拥抱小凉山女性的阿呷居木山”的诗意情境(吉狄马加《黑色狂想曲》),事实上,彝族人民正是生活在这种神性的家园里。
在彝族诗歌里,这种民族传统的影响,还体现在诗人们对彝族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民歌、俗语等民间文学形式的借鉴和倚重上,体现出他们对母族文化赤子般的情感皈依。在这里,还有他们对于民族文化的坚守和民族意识的寻根,是面对强势的汉文化的情势下众小民族的文化生存与突围策略,因而具有重要的人类学意义。
除了民族传统特色以外,在彝族诗人们的作品中,我们还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现代气息,无论是在彝族诗人的诗歌主题上,还是在他们的诗歌形式上,都留下了现代性的深刻印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彝族汉语诗歌发展的必然结果,因为他们选择了汉语,也就选择了一种表达上的现代性。早在老一代诗人吉狄马加那里,对于民族意识的发掘、对于民族传统的审视,以及对于民族未来的想象,就已经具有了鲜明的现代性特征;这种情形,在新一代彝族诗人们的诗歌里得到了更加强有力的体现,使他们的诗歌表现出强烈的现代主义的色彩。比如,在阿库乌雾的诗歌里,作为现代文明象征的城市,只是一座布满了蛛网的精神围城:“蛛多 蛛网多/道路与方向四通八达/线形的陷阱毫无破绽”,“人蜘蛛 气蜘蛛/语言蜘蛛 图画蜘蛛/诗人形同苍蝇/受困于一种成就”(《蜘蛛经》)。在这样的城市里,到处是“流水的街/流蜜的街/流血的街/流脓的街”(《街谱》),这些街道,仿佛“引起黑蚂蚁啃噬后的/弃骨”(《雨城》)……阿库乌雾的诗歌意象,是诡异而且怪诞的,他对于浮华喧嚣、躁动不安的现代文明持有明显的质疑和拒斥态度,喜欢用不合常规的语言挑战汉语语法的既成规范,显露出一个诗人独立不倚的精神姿态和卓越不凡的人格形象。
自我与他者
在许多少数民族的文学作品中,他们始终讲述的是一个民族自我的历史和现实,向外界传达着一个民族的文化形象,彝族诗歌也是如此。在彝族诗人们的笔下,家乡是一片“群山护卫的山野”,这片土地是“埋下了祖先头颅的土地”(吉狄马加《古老的土地》),在这里,生者是流动的河,死者是寂静的山(吉狄马加《黑色的河流》);这里有着“我传统的父亲/是男人中的男人/人们都叫他支呷阿鲁/我不老的母亲/是土地上的歌手/一条深沉的河流/我永恒的情人/是美人中的美人/人们都叫她呷玛阿妞”,由此他发出了“我——是——彝——人”的宣告(吉狄马加《自画像》)。从这样的诗句里,可以看出诗人对于民族身份的认同,对自我文化角色的确认,其中显然洋溢着一种自信与自豪的民族情怀。
一方面,彝族诗人们立足民族传统和文化,发出了本民族坚定的声音,但另一方面,由于国家一体化的发展,彝族作家和诗人也不可避免地被裹挟其中,他们已经很难保持其民族文化的单纯(自然,也没有必要那样做),而具有了文化多元化的特点,这种现象被阿库乌雾称为所谓的“语言混血”和“文化混血”。许多彝族诗人都深刻地感受到了这种文化裂变之痛,于是,就出现了如吉狄马加“我看见一个孩子站在山岗上/双手拿着被剪断的脐带/充满了忧伤”这样的诗歌意象(《一支迁徙的部落——梦见我的祖先》),成为一个民族面临文化断裂和重塑时期的充满迷惘的精神姿态。自然,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外来文化的渗透,绝非仅仅是一种难以愈合的文化创伤,这既是一种强势文化的渗透,同时又是民族文化自身的敞开。正如后殖民主义理论的代表萨义德所说的:“每一种文化的发展和维护都需要一种与其相异质并且相竞争的另一个自我的存在。”(萨义德《东方学》)汉文化的强势渗入,一方面对彝族传统文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使其丧失了许多独异的民族性的东西,但也为彝族文化的发展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正是在汉语的烛照下,彝族作家和诗人们才找到了属于自己民族的本质的东西,获得了对于本民族的文化确证。
在汉语诗歌艺术方面,各个少数民族诗人们都进行过自己的探索。比如,被称为“彝族母语诗人”的新生代诗人阿库乌雾就曾提出了著名的“第二母语”的理论,他认为:“在汉语的语境中,就必然是用汉语的语法来表达”(罗庆春(阿库乌雾)《雄鹰与太阳的歌者——吉狄马加诗歌的精神世界》),同时,他又指出,少数民族诗人在运用汉语的时候,不是被动地顺从规则、全盘接受,而是根据自己的需要,作出相应的调整和选择:“但是在用汉语来表达自己的民族性的时候,就有一些既有汉语无法畅达地传达的意思,于是诗人便对汉语进行一些改造和变形。”(同上)在新生代的彝族诗人中,阿库乌雾、阿卓务林、倮伍拉且、吉木狼格、阿苏越尔、鲁娟等人的诗歌都体现出同时代汉语诗歌充满叛逆性的语言和艺术特征,这就在很大程度上使彝族诗歌融入了当下汉语诗歌的发展主流,极大地彰显了少数民族诗人的艺术创作活力。尤为可贵的是,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自己的文化抗争,没有使自己沦为汉文化的附庸。彝族诗人们的这种文化抗争,表现为对自我民族身份的深刻认同,以及对于本民族语言的自觉坚守,在这方面,尤其以阿库乌雾为代表,他一直敏锐地关注着少数民族的语言问题,在他的诗歌里,出现了“那些偷学汉语的少数民族/使一些汉字走向贫血/……诗人重新建立自身与语词的关系/在诗歌繁荣的时节/消灭诗歌”(《蜘蛛经》)的诗句,对少数民族与汉语在语言上发生的悖谬关系,进行了反讽式的描写,揭示了彝文化与外来文化之间深刻的文化冲突。另一方面,彝族诗人们也开始自觉地以他者作为文化参照,反思自我文化中某些落后的甚至属于糟粕性的东西,如阿库乌雾在《雏鹰》一诗中所写的:“一只鸟儿的阴影/整整笼罩了一个民族/全部的历史”,体现出彝族现代知识分子自觉的反思精神和批判意识,而这一切都是在他者作为文化参照的背景下产生的。在汉语语言的建构过程中,彝族诗人们也留下了宝贵的探索足迹,为丰富和发展汉语文学,作出了属于自己的贡献。
王家新曾经指出:“‘传统’的被重新发现和认识,完全是因为对‘西方’的敞开。”(王家新《中国现代诗歌自我建构诸问题》)同样地,彝族诗人对自身的发现和认识,也是因为对汉文化的全面敞开。于是,彝族诗人由原来的自发状态走向高度的自觉,由原来的分散状态走向民族意识驱动下的高度整合,一支由彝族人组成的创作群体正在形成。他们立足于彝族文化的久远传统,向外界诉说着一个民族的昨天和今天、幸福和苦难、记忆和梦想,以诗歌的形式抗拒着对历史的遗忘,抗拒着被强势文化同化的危险。由此,吉狄马加、阿卓务林、阿库乌雾……一个个闪光的名字,汇聚在彝族诗歌这面大旗之下,凝聚成为所谓的“诺魂”、“诺骨”、“诺血”的“血肉之躯”(阿索拉毅《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显然,在汉文化的映衬下,一个逐渐崛起的诗群开始慢慢凸显出它日益清晰的轮廓,并将在未来的文化舞台上,留下自己辉煌的身影。
地域性与全球化
彝族是我国所谓众小民族之一,目前人口900多万,主要分布在我国四川、云南、贵州三省和广西的西北部一带。由于生活区域的限制,使其文化也具有了地域性的特点,更由于漫长的历史文化积淀,已经形成了内涵深厚、独具特色的彝文化景观。如同所有民族文学一样,民族、地域、风俗、乡土等等文化元素,构成了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的精神徽记。
在彝族诗歌里,大西南狂野雄奇的土地,大凉山悲壮苍凉的蛮荒景象,众多流淌过这片土地的美丽河流,所有这些,都共同构筑了他们苦难而又诗意的生存家园。在诗人们笔下,土地、群山、河流、石头、泥块等等,都在讲述着一个个关于民族的故事,也因此而都具有了灵性和生命化的特征。可以说,这样的地域滋养了这群禀赋异常的诗人,这群诗人又用自己充满民族血性、富有异质性的语言,传达着这一地域、这个民族独特的声音,这种情形,用诗人吉狄马加的话来说,就是:“我的部族就生活在海拔近三千米的群山之中,群山已经是一种精神的象征。在那里要看一个遥远的地方,你必须找一个支撑点,那个支撑点必然是群山,因为,当你遥望远方的时候,除了有一两只雄鹰偶然出现之外,剩下的就是绵延不断的群山。群山是一个永远的背景。在那样一个群山护卫的山地中,如果你看久了群山,会有一种莫名的触动,双眼会不知不觉地含满了泪水。这就是彝族人生活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不可能不产生诗,不可能不养育出这个民族的诗人。”(吉狄马加《一个彝人的梦想——漫谈我的文学观与阅读生活》)
地域性的文学必然有着一些特殊的地域性的文化符号。在彝族诗歌里,大凉山、巫术文化、毕摩文化等等,业已构成了这类富有地域特征的文化符号。这类文化符号,作为彝族诗歌的一个文化元素,散布在彝族诗人的作品中,几乎无处不在。比如,彝族自称为诺苏,因此他们对黑色有着特殊的感情和特别的感受,尤其对吉狄马加来说,黑色已经成为他诗歌的一个基本色调,在他的诗歌里,河流是黑色的,人流是黑色的,黑色构成了他诗歌的独特灵魂,也构成了一个民族的独特灵魂,正如诗人自己所写的:“是我从源头啜饮了/我们种族里黑色灵魂的乳汁”(吉狄马加《想念青春》)。另外,在彝族诗人们的诗歌里,还出现了老虎、雄鹰、蜘蛛等等动物的意象和文化符号,既表征了他们的民族图腾,又构成了彝族诗歌地域性的一大表现;而他们对祖先的歌唱,如“我们的老人已经制造了一万次爱情/我们的老人已经制造了一千颗太阳”(吉狄马加《做口弦的老人》),等等,都具有祖先崇拜的特征。总之,这类地域性文化符号,与一种民族精神相结合,成为彝族诗歌中诗性而澄明的存在,这使他们的创作具有了某种原乡色彩。
如果以一个汉文化中心论者的视角看来,包括彝族在内的少数民族文学无疑是处于边缘化的地位的,但是,已经有许多少数民族诗人意识到了这种边缘性的好处,因为这正是一种“边缘的活力”(杨义语),也正是一些少数民族诗人,包括彝族诗人所追求的地域写作的要义所在。在这一层面上,彝族诗人周发星等人提出地域写作的诗学概念,并且身体力行地进行相关理论的倡导和实践,的确具有重要的文学史意义和理论价值。
在文化全球化的时代语境中,彝族文化已经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深刻的影响,这在彝族诗人们的诗歌里也得到了显明的体现。比如,在早期诗人吉狄马加诗歌里,传统的民族意识被转化为一种具有现代意识的宏大的“人类友爱”。相对来说,他更关注那些弱势民族,他总是以充满悲悯的目光叙写印第安人、黑人、犹太人、吉普赛人和雅利安人,也许,正是从这些不幸的民族身上,吉狄马加找到了彝民族相近的历史遭遇和苦难经历,找到了表达民族心史的契合点和突破口。所有这些,都昭示出彝族诗歌的开放姿态和艺术活力,使彝族诗歌获得了在地域性与世界性之间对话的可能,这也是我们对于彝族诗人这一群体的殷殷期待之所在。
彝族诗歌的悲与喜
马德清
中国彝族诗歌,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应该是母语诗歌。现在,把彝族人写汉文诗歌称之现代彝族诗歌。这是一种悲哀,也是一种进步。彝族人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语言文字,而用汉文呢?彝族人把汉文作为自己的唯一工具来写诗难道是最先进的吗?
现在,许多的彝族人把用汉文写诗歌作为一种骄傲,自豪地自称为“现代彝族诗人”。其实,这种“先进”和“时髦”已经离开了彝族母语文化,是被同化的民族意识在现代诗歌的表现。
现代彝族人使用汉文写诗歌,是形势所迫,也是大势所趋,因为中国的文化已经汉族化,汉族文化已经覆盖了全中国的每一个角落,谁也阻挡不了了。但是,当我们在换用另一种语言文字写诗歌的时候不要忘记了自己的族别,不能离开自己民族。如果离开自己民族历史文化去写汉诗,去追求所谓的什么时髦和流派,那么,那种文字游戏是在愚弄老百姓,是在践踏自己的尊严。
彝族的传统诗歌独具一格,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表现了彝族人固有的审美情趣和价值观念,我们应该在传承彝族诗歌传统的基础上创新,而不是用汉文的游戏故弄玄,装腔作势。
一.彝族的传统诗歌
彝族,是个诗歌的民族。
彝族俗话说,前人不说诗,后人无话说。上了年纪的山里彝族人,几乎都是出口成诗,语言丰富多彩。不管是演讲还是说事,语言都具有浓郁的感染力和深刻的诗歌艺术。历史上的《勒俄特依》、《支格阿尔》、《玛木特依》、《阿莫尼惹》等的典籍全是诗,浩如烟海的毕摩经文也全是诗。不管是遇到喜怒哀乐,还是遇到婚丧嫁娶,彝族人都出口成诗,话语中尽是精彩动人心弦的“尔比尔吉”和“克哲”。
从人类遗传基因学来看,彝族人的思维方法中都有诗歌的基质,对诗歌特别敏感,都有诗歌的天赋。
彝族的传统诗歌,内涵十分丰富,寓意十分深刻,意象重于修辞。
彝族的传统诗歌.具有高度的历史性、地域性、时代性、民族性、概括性、浪漫性,还有鲜明的形象性和浓烈的抒情性。
彝族的传统诗歌还具有独特的音乐性,朗朗上口,韵味深长。
彝族传统诗歌的分类有多种方法,根据不同的历史和地域可以划分为不同的种类。基本分为:创世史诗,英雄史诗,叙事长诗。
彝族的传统叙事诗,有比较完整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以诗人满怀激情的歌唱方式来表现,如《支格阿尔》、《阿莫尼惹》。史诗都属于这一类,典型的就是《勒俄特依》。
彝族传统抒情诗,主要通过直接抒发诗人的思想感情来反映族人的历史,表现社会生活,不要求描述完整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像爱情歌、赞颂歌、喜庆诗、哀伤诗歌、儿童诗歌、牧羊歌、劳动歌等。显然,彝族的传统叙事和抒情也不是绝然分割的,可以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叙事诗中也有一定的抒情性,不过它的抒情要求要与叙事紧密结合,相互依存。相互配合。彝族传统抒情诗也常有对某些生活片断的叙述,但不能铺展,一般要服从抒情的需要。《支格阿尔》《阿莫尼惹》《玛木特依》就是典型的抒情和叙述的结合。
在现代的彝族诗歌中,虽然是汉文,但懂彝族历史文化有彝族生活积淀热爱自己民族的彝族诗人也还传承着彝族传统的风格。
在现代诗歌创作中,我们应该继承和借鉴彝族的传统诗歌艺术。
当代中国彝族诗人们已经离开了自己的母语,离开了自己的民族,冷落了自己的文化,远离了自己民族的审美观念。
可惜,追随外民族诗歌流派的彝族诗人们在迷茫中盲目玩弄着汉族文子游戏,自称是现代诗人,可悲可叹!
那些冠冕堂皇的现代彝族诗人(汉文诗人),有的不懂彝族的历史,不懂自己民族的文化,也不懂自己民族的语言文字,也没有自己民族的尊严,却在那里追赶什么时髦的汉族诗歌艺术,还在苦学西方的朦胧诗歌,用汉字的游戏把自己标榜为伟大的彝族诗人!
不管只在语言文字上还是在表现形式上,彝族传统诗歌已经被冷落,彝族的传统诗歌已经遭遇现代诗歌的严重冲击。
二.离开自己民族的现代彝族诗歌
现在的彝族现代诗歌已经离开了彝族传统文化,几乎都是现代汉文诗歌。从它的语言、文字、形式、风格、内容、特点都是现代汉诗。实际上是彝族人写汉族诗歌。读者是哪些人呢,是懂汉话识汉子的彝族人和其他民族的人,只能使用彝族母语的广大彝族人看不懂。
现代彝族诗歌就是汉族的文字游戏汉族的声音。
现代风体的所谓的彝族诗歌,就文学体裁而言,现代风体彝族诗歌是以汉语言白话文为载体,以汉族语言节奏的一般和谐性来表现生活抒情言志的语言艺术,没有彝族的意味,找不到彝族传统诗歌的本质的东西。
叙事诗和抒情诗本来是彝族诗歌界的优势,但是现在已经从语言文字被取代开始到民族风格的变异,彝族诗歌已经处于面目全非,是变异的诗歌。
彝族现代汉文诗歌的发展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从浅到深,从城镇到农村,有铺天盖地之势。
彝族现代诗歌:分为三类:一是解放初期形成的汉文诗歌称为彝族现代诗歌的开始,其代表诗人有凉山的吴其拉达、阿鲁斯基等。他们的诗歌更多的是汉文彝族民歌体,有汉文也有彝文,以叙事和抒情相结合为特点,基本上传承了彝族诗歌的传统风格。二是在改革开放以后发展起来的第二代彝族诗歌队伍,他们开始用汉文创作诗歌,失去了彝族母语诗歌体,走向了诗歌新潮。以吉狄马加为代表的一代新诗人,他们的诗歌完全离开了彝族母语传统风格,倾近现代汉诗风格。其实就是彝人写汉诗,其语言文字、风格都是现代汉诗。三是在新时期发展起来的一批青年诗歌爱好者,他们几乎走的都是汉诗体之路,也一样用汉族的语言文字形式写诗,用汉字语言和文字表现彝族人的生活。
汉文彝族诗歌的表现手法是很多的,而且在不断地发展创造,在实际运用中也灵活多变,使用现代艺术夸张、格式复沓、语句重叠、意向跳跃等。这就是现代彝族诗歌的发展变化。我们应该清楚,各种各样的方法都离不开诗人的想象,想象既是诗歌的基本功,也是最重要的表现手法。在现代彝族诗歌中,还有一种重要的表现手法是象征,就是“象征义”,但在现代彝族诗歌中,使用的传统象征艺术则又表现为心灵的直接意象描写。还有一点彝族传统诗歌的痕迹。
因为有一代又一代的彝族汉文诗人的努力实践﹐在解放初期就开始了早期现代彝族新诗的发展。他们带着新的观念开始注重彝族人新的社会生活,新的思维、新的审美情趣,用新的价值观面向人生﹐出现了以新诗作为表现人生风貌的现实主义倾向。像凉山的彝族诗人吴其拉达、阿鲁斯基是早期出现的现代汉文诗人。他们以改良的民间彝族民歌体注入新的表现艺术,走进了彝族汉文诗歌的领域。改革开放以后发展起来的彝族汉文诗歌队伍更是雨后春笋,形成了一支宏大的队伍。吉狄马加就是其中影响比较大的彝族汉文诗人。他的《初恋的歌》以抒情夸张的手法,写彝族人离开贫困走向新世界之后的喜悦和追求。他在《初恋的歌》中的诗篇,已超越尝试和仿效之作而趋于成熟,表现诗人积极正视历史和现实的精神。他的集子里的诗透过出朦胧的意象﹐传达了彝民族人间的苦味和向往。凉山的玛查尔聪也是较早开始用汉文创作诗歌的作者之一,除长篇小说﹑散文、影视作品外,还擅长以诗歌的形式写彝族生活,表现彝族人的哲理思考。他的诗歌集《彝人的世界》、《三色鹰魂》浸透着彝族人的人性主题下的传统思想和追求。这些由充满着彝人气息和彝族情感的诗歌,内容出自彝族生活,手法自由活泼,形式不拘一格,从艺术表现出彝人的历史反思和时代精神。这样的彝族人汉文现代诗歌与彝族传统旧诗的创新之后扬弃模式化的抒情转向重视理性的追求相吸引。改革开放以来,这样的彝族诗歌风起云涌,形成了现代彝族新诗的浪潮。
现代的汉文彝族诗人,应该说是已经形成了优势群体,特别是四川的凉山彝族自治州,几乎各个县市都有彝族诗人,报纸上、刊物上、网络上、比比皆是。但是,许多的彝族汉文诗人的诗歌,脱离了自己的民族,没有生活、没有情感,闭门造车,无病呻吟,如故不是彝族名字,完全是汉族诗歌,没有多少属于彝族人的东西。我欣赏阿库乌雾那类的真正的彝族诗人,他深知自己民族的历史,熟识自己民族的文化,了解自己同胞的心理,不但能用汉族文字写属于彝族的诗,而且擅长用自己的母语写彝族的诗读彝文的诗。我真不知道那些不懂彝族的彝族人写的现代汉诗是不是现代彝族诗人?
三.现代彝族诗歌应该在传承中创新
现代彝族汉文诗歌的发展前所未有,可以说是风起云涌之势。但是,如果不在传承中创新,那么,现代彝族诗歌将会背离彝族文化,脱离彝族生活,走向反面,失去自己民族的读者。如果长此下去,所谓的现代彝族诗歌将走向何方呢?彝人变汉人,彝诗变汉诗将是个非常尴尬的局面。作为真正的彝族诗人,应该考虑,你要写什么?写诗给哪个看?
当前,彝族文化已经遭遇来自四面八方的外来文化的严重冲击,许多的传统文化遗产开始面临濒危,彝族文化急需抢救、保护、挖掘、传承、开发。彝族诗歌文化也面临传承、弘扬、创新的问题。在传承中创新,在创新中发展。
一是传承彝族母语诗歌的风格,突出彝族诗歌的特色。彝族的诗歌就应该具有彝族的传统风格,不要一味去追求现代汉诗流派。不要远离自己民族的传统文化。
二是彝族现代诗歌应该用彝族的艺术传统去表现彝族人民的生活,反映彝族人民的喜怒哀乐,歌颂彝族社会的发展进步,讴歌彝族人民艰苦奋斗的不屈不挠的精神,而不是去迎合那些庸俗文化。
三是不要在用汉文说汉话中冷落自己的民族,不要用汉文写不是彝人的诗歌,尽可能保持彝族的诗歌特点,虽然是汉文诗歌,但诗歌中应该有彝族文化的内容,包括彝族的审美标准和价值观念。
四是现代彝族诗人应该学习自己民族的历史,有些诗人缺乏彝族的历史知识,不了解彝族的历史渊源,感受不到彝族历史的厚重,感受不到彝族历史的久远,所以他们的诗歌轻浮在表面上,难以深入彝族历史,没有彝族文化的内涵。只要懂得自己民族的历史,才能建立民族感情,才有民族意识。
五是传承彝族传统文化,用彝族传统文化引导现代彝族诗歌的创新。彝族文化丰富多彩,艺术形式多种多样,是现代彝族诗歌的灵魂,没有灵魂的诗歌是不伦不类的诗歌。
六是在传承的基础上创新。现代彝族诗歌本身已经是汉文化的表现手段,如果其内容、形式全是汉族诗歌体,那么,现代彝族诗歌就已经不是彝族诗歌了。
七是不要牵强附会地分什么流派,什么类型,这样会制造出许多没有必要的矛盾。不要去分什么“诺魂系”“诺骨系”“诺鹰系”……天下彝族是一家,彝族诗人就是彝族诗人,不要划分地域,不要分什么等级,不要分先后。
八是写诗歌要面对广大彝族人民,去写彝族人的所思所想,去写彝族人的呼声,不要一窝蜂地去追随潮流全都去将都市文化、外民族文化和外国的文化强加于彝族人。著名诗人流沙河曾经给我的一本诗歌集《飞跨世纪的彝人》写序时指出:“装模作样的诗太多了……但德清的诗歌语言亲切,意思豁达,读了心头舒服……德清提倡平民精神,希望诗人具有平民形象,就是要面对社会现实,不要闭上眼睛做梦。”现在有些自称为现代彝族诗人的诗歌我真读不懂,不知道是我在固守彝族传统文化的原因呢还是现代诗人们的诗歌非常现代非常神秘化的原由?当前,太多的装模作样的诗歌充斥社会,将会影响一个民族文化的导向。
我们不要太多的文化化妆品,情愿守望真正属于彝民政族的那一片湛蓝而纯洁的天空;不要太多的梦景的都市意味,希望现代彝族诗歌中多留一点彝人的乡土气息,能听到真正属于彝人的心声。
在民族的脉络中闪烁的“诗意相逢”
——由阿索拉毅主编《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想到的
孙守红
孙守红
本世纪初,张嘉谚先生无情地指出了:中国新诗向下的图谱。前不久,张清华感叹:今天的中国只有极端写作,而先锋已经终结了。这里引证两位先生的观点,并不是要去论证他们的观点正确与否,只是想说明一个问题:面对商业消解文化娱乐的灰茫背景,一直笑傲江湖的现代汉诗,已经是一幅衰竭的凄惨景象。正是这个时候,一种如火如荼、光芒四射、鲜艳夺目的诗学,一种迷恋于山川河流、热情奔放的诗学,在中国大西南的上空呈现出来了。在那里,我看见年轻而激荡的心灵倾向于浪漫的热忱,倾向于对商业和娱乐化的蔑视,倾向于山间翱翔雄鹰般的坚毅和高傲;在那里,诗的宗教,对于诗歌自由的狂热,顷刻间占据了所有年轻的心灵;在那里,诗是至高无上的,诗是光明,诗是彝人手中的火把,诗是一切的一切,唯有诗的美和诗性的恣意,人生才会被赋予相应的价值;在那里,青年一代在童年时期,就在吉狄马加和发星等人高亢的歌声中,火把下,走进了诗的世界。
任何时代的诗歌和诗人,对于我来说,都只存在两种人,充满激情的人和阳痿的人。前一种人,他们精神饱满、生机勃勃、热血沸腾,读他们的诗歌,你会感到他们的人生豪放恣肆;后一种人,却是循规蹈矩、胆小怕事、俯首低眉、一脸奴才,读他们的诗歌,才原来精神阳痿,人生黯淡无光是怎么一回事。被消费主义和娱乐主义搞得乌烟瘴气的今天,我们的精神急需获救,诗歌却不失拯救我们精神最好的良药,尤其是精神饱满、生机勃勃、热血沸腾的诗歌。
正是怀着这样愿想的时候,我知道了地域诗学。知道了地域诗学后,所以我遇见了一群写诗的彝人,他们精神饱满、生机勃勃、热血沸腾地以大凉山为中心,把民族生存的环境、民族的创造性、民族的潜意识、以及民族那种未经浸染的诗性,置于一切已有的文明之中。茁壮的诗性精神在大凉山开始呼啸。
收到阿索拉毅发来彝民族第一次全景式的诗歌大展《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电子文稿时,我的感觉到:本次对现当代彝族诗歌进行的历史回顾与展示,不管是从时间的跨度上还是从历史的深度上,这都是一场壮阔的民族性诗歌爆炸运动。看着磅礴的诗人名单,纷繁的诗句,我虽然平常也了解彝族诗人的创作,但我还是被这支彝人诗歌的雄师震撼。
自“五四”新诗诞生以来,地域性的新诗,可以说是一直未引起批评家们的重视。在文学史和批评视野中,洗掉地域性的汉诗一直是被关注的对象,而地域性的诗歌却并未被单独提及,这不能不说是地域诗歌在当代诗坛的缺失和遗憾。地域诗歌,作为诗歌诗学的一种“新型”诗学,并不是因其缺乏自身的魅力,未能在当代诗坛大放光彩,而是被主流汉诗界所忽视,使地域诗歌一直处于边缘状态。
值得庆幸的是,由于黑侠诗人发星不断的发掘、整理和推介,地域诗学终于随着发星和麦吉作体的歌声,唱响中国诗坛(2012年中秋,地域诗学派作为中国先锋诗歌十大流派之一,参加了在福建漳浦召开的新死亡派成立二十周年暨中国先锋诗歌十大流派研讨会)。在批评家沈奇的眼里,地域诗歌是大凉山松树林中一朵一朵神奇的蘑菇。
熟知健康饮食的人都知道,四条腿的没有两条腿的食物好,两条腿的又没有一条腿的佳。这一条腿,说的正是蘑菇。蘑菇一样的诗学,相对于久居都市的汉诗诗学来说,她无疑是独特的,新奇的,一朵奇葩。它是诗人雨后响晴的情感。然而,在一般的诗歌爱好者眼中,地域诗歌无疑是陌生的,也许单从名称上,大家可能难以推断出地域诗歌的整体特征,误解地域诗歌还是“乡土诗歌”的内核。
现代彝族诗人群出现,正是大凉山的特殊地理环境造成。黑侠诗人发星如是说。大渡河和金沙江的激流包围了大凉山。大山大川的特殊地势,使大凉山与外界几乎隔绝(解放前,大凉山与外界的交往,只是与南丝绸路上的马帮交换一些生活必须品。),难以与山外的文明进行及时的碰撞、融合和交汇。三千年的彝族文化,殷商遗迹血脉,在金沙江、大渡河的护卫下,免于十九、二十世纪的民族文化大融合,保存了下来。十九、二十世纪,汉民族在强烈的中西文化强烈冲突中,不但目光转向了西方,而且脚也转向了西方。可作为一起生长与华夏文明天空下的彝族文明,却因险恶的地势阻隔,得以原生态地保存了下来。当汉文明在向西前行的途中困乏,难以为继之时,大凉山的彝族诗神,轻轻抖开三千年的黑披风,展现一身的神秘。这神秘的诗神们,用他们古老的声音,歌唱诗意的生活,憧憬着古老的梦想。他们在大凉山清脆的阳光下,肥沃的土壤里,整理着自己民族的亘古忧思,播种世间幸福的种子。
所以,当我们惊呼喊当代汉诗阳痿的时候,身上充满着诗性、神性和梦幻的大凉山诗人们出现了,在他们那古意文化的诗歌图腾里,雪的洗涤,使汉文明的向西脚步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于整心物欲满目娱乐的悲情中,发现了丢失已久的华夏诗性的纯净与透明,让饥渴已久的我如逢甘霖。
本次阿索拉毅主持推出的彝民族第一次全景式的诗歌大展《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便更显其意义和价值:阿索拉毅以其渊博的彝族文化与诗歌功底对当代彝诗给予了历史的记录,试图以此来记录下当代地域诗歌的发展历程(发星正是在彝族诗人们的创作中,发见地域诗学这一理论的),可以说是为地域诗歌在文学史上留下了经典的一笔。
诗人这个词到底代表什么?诗人在给谁吟唱?他是在给我们歌唱吗?我们又在他们的语言里得到些什么启示呢?在我的字典里,诗人比一般人都敏感、热忱和温情,他们有着独立、自由的开阔灵魂。他们了解人性,所以容易为自然界的事物感动。所以他们所吟唱的真理,常常能凭借其热情深入人心。在仔细翻阅这部诗集,我们不难发现:题材,多是日常生活里的事件和情节;语言,也是其在山间生活的语言。阅读它们,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诗经》的十五国风里,并常常被那些民族感情惹的热泪盈眶。
在汉文化的传统源头哪里,孔夫子曾经告诫过我们:“不学诗,无以言。”何以会有这样的说法?其一,是多读《诗经》,能多识草木之花;其二,可以群,可以怨。这也就是说,诗歌之所以为人民喜爱,是对生命真实的永远追问,是对精神家园的书写,是对世间苦难永远的悲悯。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我们看到,从吉狄马加一直下来,彝族诗人们也一直展现着这样的清晰传统,并且从未中断过。
翻阅《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诗歌,我们不难发现,里面无不充满了:炊烟、故乡、火、火塘、洒拉地坡(向阳坡)、板瓦屋、寨子、竹子、森林、河流、乳汁、永恒的情人、毕摩、母亲的手、彝经、山羊、斗牛等人间温情的意象。当我们读到这些词语时,才猛然惊觉: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在中国当代已经在政治的歌功颂德、娱乐到死中丢失这些真实的情感,忘却了诗人应该时时保持个性的真实,保持内心的真诚,“自然着人的欲望,绚丽着憧憬的梦幻。”(发星语)阅读到《母亲的手》《大凉山的十二座山》《大凉山的人文志》等这样真切锐利的文字,我们被其内在的激情和穿越时空的力量,直逼内心失落已久的灵魂。
英年早逝的王小波,在他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中就发出了对人类生存状态的质疑和嘲笑:人不如猪。在面对自由独立的猪,人类一直被自己铸造的枷锁(异化的文化、权利)禁锢着,放弃了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理想之情怀。学者诗人阿库乌雾,就一直在描写着生命的异化。在他的《蜘蛛经》、《切割》、《性变》等一系列作品中,无不是对生命本真的追求,对自我内心的反省。人类的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在文明的前行中,只有在不断地反省,意识到人类的局限性,再突围前行,始能前行如故;如不能自省,其必是自掘坟墓、自取灭亡。然而,先行的文明恰恰常常得意忘形政治经济,忘记了对自然和世界的关切,从而丧失了反省的能力。在这样阅读时,我越发感受汉文明这个权力自我中心主义者对自然对人性的破坏和控制欲,感受到他的野蛮掠夺和资源浪费。
黑侠诗人发星,一直表现出对独立知识分子人格的追求,对独立精神的强烈热爱。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热爱我们的现在,这几乎成为发星创作和生活的主题。在主编《独立》《彝风》的选稿、用稿中,发星一直坚持着民刊主编们少有的对独立人格的尊重,对自由思想的尊重,对理想情怀的憧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有这个诗意的黑侠诗人引导和提倡,彝族诗人把中国历代文人对独立精神的自由人格不断求索的传统继承下来。我们知道,独立精神的自由人格的重要性,如果没有了她,我们必然丧失了自我认识,而丧失了对自我认识的作品,其必然不能撼动人心。诗歌是属于人类内心世界和与之相关联的世界的书写。没有了真实的内心世界,诗歌的魅力定然黯淡无光。
吉狄马加以他的诗歌创作成就见证着中国彝族诗歌的发展,同时也用他长期不懈的创作哺育着彝族青年们的诗歌成长。他绝对是中国彝族诗歌史上不可忽视的先锋。他的作品和产量以及他漫长创作生涯都足以成为后人的表率。他就像他“一团火”,在彝族青年的“那里疯狂地燃烧”(吉狄马加《老去的斗牛》),他向世人宣告:“我是这片土地上用彝文写下的历史/是一个剪不断脐带的女人的婴儿/ 我痛苦的名字/我美丽的名字/我希望的名字/那是一个纺线女人/千百年来孕育着的/一首属于男人的诗/我传统的父亲/是男人中的男人/人们都叫他支呷阿鲁/我不老的母亲/是土地上的歌手/一条深沉的河流/我永恒的情人/是美人中的美人/人们都叫她呷玛阿妞//我是一千次死去/永远朝着左睡的男人/我是一千次死去/永远朝着右睡的女人/我是一千次葬礼开始后/那来自远方的友情/我是一千次葬礼的高潮时/母亲喉头发颤的辅音//这一切虽然都包含了我/其实我是千百年来/正义和邪恶的抗争/其实我是千百年来/爱情和梦幻的儿孙/其实我是千百年来/一次没有完的婚礼/其实我是千百年来/一切背叛/一切忠诚/一切生/一切死/啊,世界,请听我回答/我——是——彝——人”(吉狄马加《自画像》)在这里,我们听见了彝人一致的告白:“是一个剪不断脐带的女人的婴儿”,是千百年来“正义和邪恶的抗争”,是千百年来“爱情和梦幻的儿孙”,当我们汉文明在权势和金钱的诱惑下,被活生生地塞进冰冷的钢筋混凝土中时,才发现原来早已割掉了与母亲血脉相连的脐带,失去了和邪恶抗争的勇气,丢失了爱情和梦幻的能力。
随手点击翻阅《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我注意到遍选者有意识地将老一代和新一代诗人划开,并以彝人的方法把他们归类为不同的诺魂系列,我想编者有自己的用意,就是上世纪以来,由于政治经济的消解,中国的传统诗学已经被迫潜流。阿索拉毅的这样划分,我认为他是为了更好地给人展示各种彝人诗神的创作特点和走向。阅读他们的诗歌文本,感觉他们虽然风格各异,表现的东西也不尽相同,但都没有网上流行的当代汉诗那种千篇一律的小感伤、小隐情、小抒怀和小我的浓词艳语。阅读他们,我们看到了灵魂真实的悸动,看到充满阳光的文字,看到蘑菇一样遍地生长的文字,他们恣肆而有活力,如野草、如树木、如狂风,如骤雨。大凉山所有一切都在他们的笔下,鲜活了起来,成了爱的化身,成了充满理想和活力的幻境。在诗人的笔下,他给了大凉山以生命,也给了读者以新奇的视角,感受到来自文字的温暖。就像发星要抱一座山送给他的情人。这里我们感到了诗人传达出的美好情感,他的情感不仅仅属于他自己,而是人类需要倾听到的来自上帝的爱情话语,那是美好和粗犷的爱意。也是人类之所以能活下去的愿意,因为他们能读懂生活的诗意和生命的盼望。在阿索拉毅的作品《骨魂系列》里,我们看到了诗人对现实的形而上的剖析和认识,看到了诗人的思考和努力,这是诗歌追求的境界,不放弃对世界思考和判断,不停止我们对真相的认识。这文字如同对所有的诗人,我们需要去认识和逼近真相。
情感在文字中泛滥麻木的今天,我一直渴望与高贵而充满情感的文字相遇。在这些文字里,我们都能够以温情的文字一起感受这个时代,从“个人”到“族群”,从“远古”到“现代”,从“凡人”到“神人”,从“孤独的沉思”到“爱的絮语”。对虫鱼鸟兽的独到的见解、以及对社会、人生和对生命的哲学思考,让平凡的生命都充满鲜活的张力,平凡的生活都得到诗意的张扬与提升,在抒发自我情感的同时,对社会的沉思和人生的关注,像彝人的火塘一样,有着激情的荡漾和炫目而深邃的温暖。值得庆幸的时,自从遇见了发星和认识了阿索拉毅后,这样的文字也被我遇见了。
孙守红:贵州普定人。又名释源清。80后诗歌爱好者。2006年提出“天趣”诗学观,致力于“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的诗歌批评。
黑色的群鹰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点评(节选)
吴若海
吴若海
十年前,当我读到周发星先生主编的《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时,便感叹一个边缘民族居然拥有如此庞大的诗歌阵容。今天,当我再次看到由阿索拉毅主编并即将付梓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不禁深深为之震动,真可谓洋洋大观,让人徒有兴叹之感。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具有不容忽视的文献学价值和诗学价值,它必将在整个汉语诗歌(包括古典诗歌)历史中占有一席重要的地位。在我看来,该《全集》至少弥补了当下汉语诗歌的三大缺失:一、人与大自然及神的联系(宗教性诗学);二、厚重的历史延续(原根性文明);三、语言的歌唱性(诗歌的声音)。下面,我想就我较为钟爱的部分诗人做一些粗浅的点评,不到之处,还望各位诗人及评论家指正。
土地、生命·吉狄马加
不用说,吉狄马加的很多优秀诗作写于上世纪80年代,但它们并没有过时,更没有死亡。相反,历时弥久,醇酒弥香,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显出它们经久不衰的生命力。试看:那山岗上栖息兀鹰的古老岩石少说也有亿万年历史,它无疑是陈旧的、苍老的,但是,它过时了吗,死亡了吗?!它不是正在以那最顽强的生命力哺育着一代又一代雏鹰,见证着它们的成长,并目送它们去搏击长空、捕食野兔的吗!吉狄马加的诗有着一种深厚的土地情节,——“给我们血液,给我们土地/你比人类古老的历史还要漫长”(《彝人谈火》)、“我了解葬礼,/我了解大山里彝人古老的葬礼。/(在一条黑色的河流上,/人性的眼睛闪着黄金的光。)”(《黑色的河流》)——它让我们看见了在这个民族的血管中汩汩奔流的黑血和天空大地般古老的旺盛生命力。
几十年后的今天,当我再次读到这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黑色金子的时候,感到一种强悍的诗歌生命“从那黑色的土地上升起”(《老去的斗牛》),在一头老去的斗牛的身体里成活,“它好像又听见头上的角发出动人的声响/它好像又听见鼻孔里发出远山的歌唱”,“它好像又感到一阵狂野的冲动”(《老去的斗牛》),横扫当前中国诗坛的病态与萎靡。这就是吉狄马加的诗,就是它们作为艺术生命的不死的理由。
看看《彝人之歌》、《死去的斗牛》、《母亲们的手》、《土地》、《黑色狂想曲》等诗歌吧。难道我们的诗歌不应该讴歌这种伟大的生命力吗,难道我们的诗歌不应该抒写这种与天地息息相通的原始情愫吗!
血脉贲张的歌喉·发星
一
“男阳”、“女阴”、“蛮族的活血”这些在发星诗歌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这些构成发星诗歌最基本元素的词不是被说出来的,也不是被写出来的,而是从他那奔流着黑色蛮血的宽广歌喉中深沉地涌出来的。就像天父和地母原初的男阳和女阴一样充满开天辟地时的伟大的神秘与洪荒。
二
浩瀚的黑色,丰满、淫荡而又纯贞的黑色。
黑土地。黑血。黑符咒。黑经。黑呻吟。黑孤独。黑石……甚至,甚至连诗歌也是黑色的。
黑色,这是弥漫着大凉山崇山峻岭河谷森林的最耀眼的阳光。
黑色,这是古老彝族灿烂生命的原色。
三
节日。庆典。少女的童贞亘古绵延着——一个古老民族的巨大心脏正以火的舞蹈、黑水河的节奏、蛮性男女烈焰般的野吻深沉地律动着。
四
原始的经咒、神秘的仪轨、明净的银月与金阳,以深沉宽广的大河的歌声再现了一个生生不息远离现代文明的嘈杂与喧嚣的黑色蛮族的文明谱系,仿佛一道连绵起伏的雪山横亘在苍凉的大地上。
让死亡变得真切、丰满·阿洛夫基
有的人对死亡作深刻的反思,将其升华到哲学和宗教的高度(如庄周);有的人则将死亡讴歌成一道清亮的阳光、一个渊深而神秘的梦(如海子)。然而,在阿洛基夫这里,死亡不过是一柄火炬的熄灭、一个真真实实的生命的终结。他的死不过是“左邻右舍和十里八湾的亲人的哭声会淹没整个村庄/屋后的石头也会淌下最真的泪水”。对死者而言,“死亡是人生的一部分,生命原本就这样美妙的转换”,死亡“像一阵山风掠过/像一支山歌唱尽”。他只希望在死亡之后,爱人“尽快成家,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缘,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我的过去”;孩子“记住我们不老的格言,没有比脚更远的路,没有比心更高的山/好好活着,不要想阿爸”;他只担心“再也看不见你(母亲)慈爱的目光和安详的神色/再也听不见你(母亲)柔和的呼唤和忧怨的叮咛”。
这就是阿洛基夫笔下的死亡,这是如天空白云般湛蓝洁白的牵挂,这是一个真实生命在死亡面前平凡而伟大的歌声。
大山的骨头·阿索拉毅
骨 头
白骨象征纯洁的雪母——人类原初的神秘母性与这个古老民族息息相通的生命的泉源。
红骨象征热血与烈火,它们散发出让人迷醉的“阵阵晕眩的芳香”,并在丰饶的大地上繁衍着一个旷古不朽的黑色蛮族。
狼是充满野性与饥饿的种群。在这根古老的狼骨上弥漫着彝人的胆量与勇气、智慧与品性。
当原初的火种凝缩成一根骨头,我们发现它变成了黑色的金子和水晶——这就是蛮荒彝人最古老的原色。
古 国
阿索拉毅的血管里始终流淌着古国先民们的血液,仿佛“一条波涛暗涌的黑河”,夹杂着诺苏人剽悍的肉体气息“强行嵌入时间的伤口”,并在他的诗歌华章中日日“夜夜史诗般轰响”。——宽广的大地、纵深的历史构成了阿索拉毅特有的史诗品质。
黑 鹰
连绵起伏的群山中,一条黑河从峰谷峥嵘的苍莽中蜿蜒而出。一只展开巨翅的黑鹰在湛蓝的高空翱翔。——阿索拉毅的诗歌为我们打开了一幅广阔的画卷,在那里,“时间不会停止,河流不会停止,宇宙不会停止”。
玄 语
史诗的分量是沉重的——岩群和云斑的语言,瀑布的节奏,古老土地的韵律——无论是一个民族的历史,还是全人类的历史,乃至整个宇宙的历史,全部压缩在《星图》这部彝族现代长篇史诗中,以巫祝般的玄语和大祭司似的神秘歌声吟唱而出。
火与鹰的图腾·海迅
“火”是彝人的原初崇拜,“鹰”则是这个黑色民族的始祖鸟。作为诗人的“我”则在“天地”这把巨琴上奏响“火”与“鹰”的旋律。在诗人那里,“火凝固成思想,燃烧在黑夜的面孔上……”,“火是最初而永远的语言”,“鹰”则是“我永远渴望”的“飞翔的翅膀”。诗人海迅不停地讴歌“火”与“鹰”,因为“飞翔的翅膀”象征自由,纯净的“火”象征激情和生命。
“火”与“鹰”既是诗人海迅个我生命的图腾,也是这个有着数千年历史的黑色民族的图腾。
(未完待续)
(2012年11月26日)
吴若海,1963年生,1984年毕业于贵州大学中文系,1976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创作有《旷野集》、《梦幻交响曲》、《在痛苦的园中》、《黑风暴》、《自由的神性与人性》、《倾听与随想》、《微尘.世界》、《音乐的身体》、《乡村集》、《故事集》、《爱恋集》等十多部诗集和散文诗集,以及寓言小说集《门与墙》及散文、杂文、评论等。出版了《梦幻交响曲》(长诗选)、《灵魂与风》(抒情诗选)、《微尘.世界》(散文诗选)等著作。现居贵阳。
彝族之箭,或《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
桃都别园
对一个民族的认识,我们选择从诗歌入手,这是一种智慧的选择。我们对彝族充满了好奇,那是因为他们神秘的历史,奇特的生活习俗,充满神奇的黑色,黄色和红色。这一切对我们来说是充满了巨大的吸引力的。
彝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她是华夏众多少数民族中非常优秀,非常勤劳,非常智慧和勇敢的民族。彝族的诗歌,包含着彝族诗人(巫师)与神交谈的智慧和力量。彝族居住在中国偏远地区,相对许多大城市他们的经济相对落后,而文化却是独特而深奥的。吉狄马加是一道闪电,他的诗歌冲出了俳偶的尔比尔吉,成为第一位书写彝族现代诗歌的旗手。吉狄马加是一个热爱故乡,热爱彝族人生活的那片热土的忠实的诗人。我非常喜欢他的诗歌,比如《死去的斗牛》《母亲的手》等等。现在的吉狄马加已经从一个诗人转向成为一个诗歌活动家,他的诗歌写作水平并没有更大幅度的提升,似乎令人惋惜,但是,作为彝族现代诗歌的先行者,或旗手,他当之无愧。
彝族现代诗在吉狄马加之后,涌现出许许多多的诗歌写作者,他们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的集体亮相,已经向世界诗歌展示了彝族诗歌欣欣向荣的美好前景。
阿库乌雾,倮伍拉且,周发星,俄尼•牧莎斯加,普驰达岭,沙马,吉木狼格,阿苏越尔,阿诺阿布,鲁弘阿立,马德清,诗普拉龙,李智红,李骞,柏叶,阿洛夫基,王鹏翔,吉狄兆林,海讯,巴莫曲布嫫,禄琴,鲁娟,所体尔的,莎玛雪茵,为色阿呷莫,罗彩惠,黑惹乌基嫫,海秀,吉克•布长,鲁子元布,马惹拉哈,赵振王,吉狄吉万,洛古由尔,霁虹,克惹晓夫,米切若张,吉郎伍野,阿牛史日,阿卓务林,的惹木呷,罗逢春,俄狄小丰,阿克鸠射,沙辉,达西杨解,木确奢哲,麦吉作体,阿索拉毅,顾潇,吉布鹰升,孙子兵,吉日莫铁,罗洪•木果,羿子•伊萨,英布草心,孙阿木,俄木木果,苏升,马海子秋,吉洛打则,沙也,吉尔色尔,吉木哈学,拉马文才,沙马永生,王先灿,施袁喜,加撒古浪,倮伍沐嘎,阿黑约夫,普光泉,曲比兴义,许咏春,阿彝,黑惹子喊,琼梦石加,马晓东,麦吉木呷,安荣祥,萧吾非吾,巴莫沙沙,贝史根尔,曲木伍合,阿哲鲁仇直,尔夫,阿吉拉则,嘉日姆几,马布杰伊,阿巴乌呷嫫,师立新,曲比阿乌、沙坞、阿支赤布莫,安志琪,沙马吉莎,王娟,吉格喜珍,阿洛秀英,阿木布且,潘晓东,玛惹阿且,此此色哈,伍忠明,马海吃吉,马财兴,罗洪达汗,马金川,奥吉踏岔,嘎足斯马,阿苦里火,毛军,姚兴科,鲁银才,俄索米苏,赵磊,蒋志聪,吉好依合,阿优,阿景阿克,拉玛里古,毛成锴,马海五达,阿祝依布,尔古木三,张海彬,苏勇,沙凯,沙马小平,李长江,米高权,罗洪拉支,吉奎子才,阿说尔日,山泉,沙玛伍且,阿西达哈,吉玛紫姆,何云
在这里,有许多我们认识的诗人,也有我们听说过的诗人,更多的则是陌生的诗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是彝族诗歌之兴事,这是彝族诗歌发展之必然。当然,还有很多没有被发现的诗人,或诗歌写作者,爱好者。他们必将成为彝族现代诗歌的勇士。岁月无情,巨浪淘沙,或许在将来,彝族现代诗的面孔将会越来越清晰的呈现在世界诗歌的天空,其中或许会有这里诗人的名字。
彝族诗人的诗给我们总的印象是,他们在很不自觉地运用了彝族神话写诗。他们对生活中的一草一木,岩石和山泉,一只山鹰都充满了神秘的书写。诗句之中,字里行间隐隐约约有一种异样的强大的力量在涌动。尽管,诗人们的书写各式各样;尽管,他们在运用语言的技巧,诗歌的表达的形式上风格各异,五彩斑斓,但是,我们仍旧能够从他们诗歌中深深地体味到一个古老民族厚重博大的气场和神秘的力量。一种母性的热爱和红黄黑三色的交融,在彝族诗歌中成为一股浩然的雄浑的语言力量,震撼着我们的心灵。
阿库乌雾,一个优秀的诗人。如今,他更加注重对彝族诗歌理论上的探索。倮伍拉且,出版了不少诗歌集子,有着50后诗人所特有的气质与孤独。周发星,他的诗歌很“野蛮”。他对母姓的讴歌和对自然的热爱,在他的“黑”诗歌系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俄尼•牧莎斯加,这个名字很美,诗也很美。吉木狼格,是一个遥远的故事,他的诗和他的名字一样,吉木狼格。阿苏越尔,是一个勤奋者,我想在提高诗歌写作水平上,他的孜孜不倦是可爱的。鲁娟的诗歌是女巫的诅咒。沙辉在网络上很活跃,诗也写得不错,在这里我就不一一作评了。我相信,我们的读者,将会从这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找到自己的阅读的位置和感动。
阿索拉毅花了很大的心思和力气,收集整理及出版了这本《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他向我们呈现了中国现代彝族诗人诗歌,这样的努力是值得尊敬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尽管诗人诗歌水平参差不齐,但是,阿索拉毅很好的利用了一个系列使我们的读者能够较好的阅读诗歌,了解彝族诗歌的神秘氛围,理解一个古老的民族伟大的智慧。
流沙河在(序《初恋的歌》)的结尾处说——彝族原称夷族。夷这个字本来不含贬义。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夷,东方之人也。从大,从弓。”
他说,一个人站立着,横着张开双臂,便是大字,这个大人背上有一张弓,就是夷字。是啊,彝族,就是古老的夷族。一个勇敢的民族,一个背着一张弓的民族。那么,读者朋友一定要问了:夷族有了一张弓,那什么又是夷族的箭呢?
阿索拉毅已经告诉我们了——那些狩猎的箭镞,就是彝族的神话,部落,家族,男人和女人,就是彝族的诗。
2012年11月19日
中国地域诗歌的胜利
西域
当《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出版的消息传递到我这里以及当我看了发星和阿索拉毅传来全集的基本目录与内容时,首先我是深为震撼,继而,想到发星在1999年《彝风》中曾经的预言:“如果中国的边缘民族诗人在吸收汉文化及其它一些优秀外文化上多下功夫,努力保持自己的文化特色,用现代的意识、目光重新审视,发掘独特的文化优势,在现代性上富有创造性,那么二十一世纪前二十年的中国文化先锋优势特别是诗歌,可能在众多边地(即少数民族集居地)发生、形成。”,而现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出版,可以说是发星这一预言的实现。随着《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出版,中国地域诗歌首先在彝族文化的试验田生长出了健康、茁壮的常青树,并结出了丰硕的硕果。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彝族诗歌的蓬勃生机昭示着中国地域诗歌的胜利。而中国地域诗歌的确立已经成为当代诗歌写作领域一项具有文化支撑与文本建设意义的重要内容,它在言明自身的同时,丰富与完善了汉语诗歌在写作上拓展与自我自认。
在我看来,《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不仅是彝族文学的金质光亮,而且它推高了地域诗歌的向度,即发星在2002年主编《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首次将地域诗歌从公开渠道推出以后,《全集》再次将这一趋势拔高。所以《全集》即时彝族诗歌军团的整体出击,又是地域诗歌的延续、刷新与丰富。
从内容上看,《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至少为当代地域诗歌研究提供出以下三个方面的新材质,这也是《全集》自身的特点与附加价值。
一、彝族诗歌的强劲的整体势力。
地域诗歌作为汉语诗歌的一个书写分子,因它的长期的不死的连续出版,越来越展现出它旺盛的生命力,日益在纷乱、繁杂、熙熙攘攘的当代诗歌中争得自己的一席生存之地,又因它从混沌到明晰的澄清式书写,如它从诗歌文本到理论的逐渐丰富,而找到了自身的合理性与生存的“合法”性。
作为更植于汉语语境之下的文化区域现象,彝族诗歌因整体的力量而呈现出强劲的势头。,犹如从山谷里奔流出的大水,挟执着石块、沙砾、泥土、树枝而附具了强劲力量不可阻挡,这在汉语诗歌因狷狭、傲慢、自私而日益封闭、沉寂的当下越来越映衬出蓬勃的势头和震动大地的声音。我注意到,作为彝族诗歌的领袖人物,发星一直注意整体性建设,在作为阵地的《独立》刊物上的每一次亮相,无不是作为整体势力的集结。现在新一代的接力者阿索拉毅不仅继承了发星发扬彝族诗歌的精神,也继承了注重整体这一好习惯。因为我们看到当前的彝族诗歌的发展只有作为整体才会具备力量,才能形成合力,就目前来说,除了少数几位成名诗人,如吉狄马加、阿库乌雾、发星等人,多数人尚不具备“自立门户”的实力,当然彝族诗人中有很多具备了上升的潜质。在目前情况下,作为一种整体势力的出现,对于彝族诗歌的发展具有相互促进、彼此鼓励的作用。这应该作为地域诗歌的传统一直保留下去。
二、新一代地域诗人与评论者的成长。
在第12期《彝风》上,阿索拉毅把彝族现代诗歌分为四个阶段,即:从80年代彝族诗人吉狄马加到九十年代后期为第一阶段;发星九十年代创办《独立》、《彝风》为第二阶段;2000年后随着《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的出版,以及阿库乌雾、阿卓务林、饿尼·牧莎斯加等诗人写作的兴起为第三阶段;阿索拉毅创办“中国彝族现代诗歌资料馆”与《此岸》的创刊为第四阶段。这个划分毋庸置疑有一定道理。在我看来还可以把第二与第三阶段合为一起,而把阿索拉毅与《此岸》视为第三阶段的潜在出现,似乎更为合理。但不管哪种划分,都只是一种阶段性文化浪潮的波动起伏而已,最为重要的是要奉献出与时代相呼应的作品与担当的魄力,从这一向度来观察,新一代彝族年轻诗人涌现出来的势头的确给我们眼前一亮的感觉。
一个诗歌流派得以确立,除了有完整与整齐的写作趣味与意旨大致相同的诗歌作品之外,还必须有扎实的理论来支撑,这种关系犹如肉体与骨架的联系。而作为地域诗派的彝族诗歌从一开始就注重这种作品与理论的双向映照的建设,从创立初期,发星与梦亦非对地域诗歌的阐释与建构,到2005年以后,围绕《独立》,由大凉山以外的诗人与诗歌批评家朋友的持续加入,让地域诗派得以丰富与巩固,这些人包括:张嘉谚、西域、姚新勇、吴若海等人,以及更为著名的周伦佑、海上、杨远宏、张清华、孙文涛等人间断性的关注。正是在这种由一批具有公义与良知之心的诗人、诗评家的关爱与维护的氛围之下,地域诗派与彝族诗歌得以建立起信心与获得能量。而阿索拉毅、沙辉等年青一代具有批评眼光与实力的诗人兼诗评的崛起势头,让地域诗派的评论传统得以延续与延伸。
三、彝族诗歌所面临的提升、突破、转型等潜在问题。
毋庸置疑,《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凝结了主编阿索拉毅的孤心苦旨,他集结了大凉山之外包括云贵川在内的彝族诗人的作品,这不仅让这本诗集具备了权威性与资料性,而且对于彝族诗歌未来的走向起到了某种推动作用。他前所未有的将彝族诗歌分为彝魂、彝骨、彝巫、彝虎、彝神、彝雷、彝经、彝豹、彝徽、彝雪、彝狼、彝血、彝火、彝鹰等十四个大系,犹如军队的阵列,而且通过它,让地域诗歌的脉络日渐清晰。
但也应该看到,彝族诗歌说面临的问题:许多诗人的作品从纯技术的角度来看,还显得单薄;部分诗人在民族的本位性与外来文化的排他性之间犹豫不决;还有的作品既看不出本民族的个性,也看不出“外文化”的现代性;这都是彝族诗歌面临的现状与所要解决的问题。具体说彝族地域诗歌一直都面对着提升、突破与转型的问题。提升是指沉入到本民族文化内部,进一步挖掘地道的本民族特色与符号性文化内质;突破是指打破本民族语外来文化的界限,吸纳彝文化之外的营养,丰富与优化彝族诗歌的外延;转型就是把民族文化置入更广阔的现代性域场,体现出更高远的普世文化价值。在这一点上,在前辈的吉狄马加、阿库乌雾、饿尼·牧莎斯加、发星等诗人的写作中有很好的借鉴。
从1998年6月8日,《独立》、《彝风》创刊以来,迄今,发星扛着彝族地域诗歌的大旗已经走过了近15个年头,这些年来,作为地域诗派的朋友,我看着发星为彝族地域诗歌呕心沥血,我曾经担心过他茕茕孑立的孤单背影还能坚持多久,而阿索拉毅的挺身而出,让我看到了彝族与地域诗歌传承的希望,作为80后出生的阿索拉毅具有年轻的活力与直接介入当下彝族诗歌既成环境的优势,我希望他能接过发星的大旗,以他决断的勇气、深入的学风和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愿景,迫使我们把关注的目光慢慢向这一方分过来。
(2012-11-9于鄂西北 寓中)
西域,70后一代,湖北省房县人,内科医生,湖北省作协会员。90年代开始诗歌写作,2005年后开始诗歌评论。作品先后见于《北京文学》《诗歌月刊》《鸭绿江》《黄河文学》《上海诗人》等国内二十多种文学刊物。地址:(442100)湖北省房县县门街51号 西域 电话:13986903108 邮箱:xiyu0522@163.com 博客:http://blog.sina.com.cn/xiyu0522
崇山峻岭间传来彝族诗歌大集结的号音
——聊聊《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
沙辉
一
崇山峻岭间传来彝族诗歌大集结的号音,由阿索拉毅主编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即将新鲜出炉了!这是我们彝族诗歌界乃至于中国诗歌界的一件大事,好事。它的诞生,必将在彝族诗歌界乃至中国诗歌界产生一定的深远影响和不同凡响的意义,为了解和研究彝族诗歌现状、现象给大家提供一个比较全面的文本,《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是中国第一部彝族诗人大集结的作品集,开创了彝族诗歌大集结的先河,是一次史无前例的举动。
我们彝族,人口总数排列全国各少数民族人口数的前列,接近千万人口,分布于川、滇、黔、桂等省,分布较为广泛,又都居于穷乡僻壤甚至是“穷山恶水”中,自古难得息气相通;虽然创造了诸如十月太阳历、三星堆文明等辉煌灿烂的文化,却是由于后来的不断迁徙分支,所以显得“四分五离”难得一统,因而至今之前没有产生一本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诗歌全集,而《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诞生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缺。对于一个人口庞大的诗歌民族来说,其特殊意义显而易见!
二
承蒙拉毅兄弟厚爱,在不到半年前的一天,他给我打来长途,邀我和麦吉作体帮忙写《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里一些诗人作品简评,让我们做一小编委,当帮手。我接受拉毅的指派,在规定的短短时间内认真拜读了30位诗人的作品并写了简评,大概麦吉作体也写了30人的,其他的都是拉毅自己亲自操刀。期间,为了做好这本书,我认真和拉毅做了比较全面和深入的探讨,而他也向其他人作了大量的意见征求。我们的宗旨是:尽可能将所有保持着原生态创作的彝族诗人作品收录其中,作一次全方位的彝族诗歌现状展示,给人们提供和创造一个了解彝族诗歌群体的尽可能大的视野。不过,由于方方面面的原因,本书可能还不是所有彝族诗歌创作人士的全面统计,有些是因为秉承彰显彝族元素的缘故并未收录,以及1980——2012年时间范围的编选限制,还有些是目前不再创作的诗人和未能及时知道有其人或者未能及时联系者,等等,可能都成了“漏网之鱼”。不然,当下在民间埋头进行自我诗歌创作的彝族创作者当远不止收录的这些人。
因为书中收入作者人数众多,主编拉毅进行了分组(分为14个系),这是明智的做法。只是有些分法上可能不尽合理,对于熟悉彝族诗歌界的人来说可能存在一些分歧,不过这也算不错了,毕竟人太多不好一一“对号入座”,并且拉毅也有自己的一套不以官方习惯法论英雄的“民间立场”思路,这是可以理解的,我们不必为此耿耿于怀纠缠不清,这只是一个展示的平台,而不是一个对彝族诗人们的定性评价和排名。关于不给同仁们定性评价,我们最多只能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进行“认为可以这样”的指引的想法,我也给拉毅提及了,我说:写的简评我觉得以点评形式和善意性指引为宜,这样方显编书意义(我们是不能定性的,一则很多新人还处于发展变化中,二则我们可能不是对每个人都很了解,即使我们具有这个能力,仅凭收到的一些作品我们也是不好给一个人做定性评价的)。
虽然我们这次追求的是大众意识,是普查性质的工作,但是从收到的作品可以看出,收入书中作品的这些彝族创作者,无一不是在一以贯之的默默从事着诗歌写作,他们中不存在一例的临时赶写,以求混入其中、跻入“彝族诗人方阵”、博得自己的一点虚荣心的现象(我曾经谈到,在外界,诗人贬值得甚至无人愿意提到自己是诗人的时候,具有诗歌优秀传统的诗歌民族彝族,诗人的身份还是很受尊崇的),也许,这又是编辑本书的另一可喜发现和追求的意义。因为收到单人作品数量太多,又都是情真意切的创作(虽然在作品质量上存在优劣之分),我们不可能把每个人的作品一一收入,所以只能择而选之,这也需要在此简要说明。
我们彝族在生活和诗歌中具有许多本色的内容和元素,但为了避免因为过于拗口和生涩,不宜传播和让外界了解甚至感到“深刻”,我们在做这本书时注意了在追求彝色彝元素的同时,让其走向融合和可接受可理解。过于自我化的东西只能在长期的慢慢“展示”中让人接受,否则,一种原始部落式的语言和行为虽然可能是本真的东西,它却怎能让世人一下子准确理会其含义呢。我们做的是一种“翻译”,一种“混血”性的表达。
编辑本书的另一个大亮点,是收集了20个彝族女诗人的诗作,这也是彝族诗歌史上一次性集中展示女诗人人数最多的一次,也破了记录。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虽然在前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告完稿,所谓兵贵神速。这不仅依赖于编者阿索拉毅的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更是现代社会QQ、电子邮箱、电话等网状多方位通讯的便捷的优越性体现。即便如此,它也是仰赖于之前的一些经验准备的:在2011年,阿索拉毅成功创办了民刊《此岸》,产生了一定影响和积极意义,紧接着他开创性建立了一个民间性质的中国彝族现代诗歌资料馆,收集了全国各地彝族诗歌创作者的信息和作品,我想,正是彝族诗歌资料馆的建立直接催生了《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使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莅临”我们中间。而这之前的之前,是周发星给了我们以经验上的储备。
三
伟大的事件和事业总是出自于平凡的时日,而平凡的时日因为产生伟大事件和事业而具备非凡的意义,乃至载入历史,彪炳史册,因而具有了特殊的意义。
在被全世界叫嚣着说成是世界末日的2012年,绝对是中国文化界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年份,因为,热盼近一个世纪的诺贝尔文学奖花落中国,被中国本土作家莫言所摘取,同样是2012年,也绝对是彝族诗歌界乃至于中国诗歌界的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年份,因为有由阿索拉毅主编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诞生了。好像没有什么刻意的多年的计划,也没有什么大张旗鼓四处吹风的反复酝酿,只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平地一声惊雷,这本在彝族诗歌史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彝族现代诗全集即将呈现在我们面前,一切显得那么自然和顺理成章。而冥冥中,又似乎自有定数,在刚好十周年前的2002年12月,一致躬耕于大凉山彝族诗歌界的发星前辈,出于对诗歌的无限热爱和对彝族诗歌发展的热忱期望,自主主编正式出版了中国第一部彝族原创诗歌集——《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早已经在彝族和中国诗歌界产生了一定的积极影响,成为彝族诗人们相互学习和在作品质量、表达内容、表现形式上相互参考、相互比照的范本,成为后来彝族诗歌爱好者们“临摹”学习的“教程”,成为外界了解彝族诗歌创作情况和现象研究的重要“参考书”。而《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可以说是对《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的一种延续或者说承接。前者的主编者原本就是师承于后者的主编者的,他们应当说是一种一脉相承,他们在诗歌事业上也有着密切的合作(在大凉山诗歌江湖,周发星本身就是一个大凉山诗歌奇迹的创造者,大凉山民间诗人很少有人不受其恩泽和点化者,他是名副其实的“教主”。)
不过,它们的侧重点是明显不同的:发星主编的《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是诗选集,是对当时已经取得成就的诗人的一次集中检阅,并且范围只针对于大凉山诗界,而阿索拉毅主编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是全集,是对所有保持彝族元素创作者一次集体亮相,范围扩大到全国;前者编排上主要分“作品部分”(即诗歌文本)“评论部分”、“随笔·文论·通信”三部分外加前面的“整理者语”和后面的“后记”,后者分“诗歌文本”、“评论文章”和针对具体诗人的“简评”和“作者简介”几个部分;前者追求精品意识,后者讲究大众意识;诗歌文本部分,前者编排了吉狄马加(19首)、倮伍拉且(28首)、阿苏越尔(21首)、霁虹(20首)、巴莫曲布嫫(5首)、牧莎斯加(16首)、马惹拉哈(13首)、阿黑约夫(20首)、吉狄兆林(17首)、克惹晓夫(15首)、阿彝(5首)、倮伍沐嘎(12首)、阿库乌雾(13首)、玛查德清(4首)、石万聪(10首)、吉狄白云(6首)、发星(23首)等17人计247首,后者编排了除上面那些的外,编发了四川大凉山的吉木狼格、吉布鹰升、俄狄小丰、海讯、孙锦屏等,乐山的阿索拉毅、鲁子元布,攀枝花的沙马、杨解,和贵州的吴琪拉达、阿诺阿布、禄琴等,以及云南的李智红、赵振王、阿卓务林等,共计140人的1000多首。
以今天的眼光和我的想法来说,发星在追求精品意识中,其实有点浪费“资源”,他当时完全可以削减入选诗人的作品数而增加大凉山新人作品或者大凉山外诗人作品;拉毅讲究“一网打尽”却可能在作品质量上有些地方稍显良莠不齐。在此说明的是,我们作这样的异同分析,不是作比较分高下,那是无聊也是无意义的,我们的目的只是在梳理四川境内的彝族诗歌选本情况。所以我们在这里并未把比如像《第三座慕俄格——21世纪彝人诗选》这样四川以外彝族诗人编选的集子作为考察。
四
《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和《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互为姊妹和臂膀,是中国彝族诗歌界的两个奇特文本,它们的诞生,已经和必将在彝族诗歌界乃至中国诗歌界产生一定的深远的影响和不同凡响的意义,它们将会对以汉族诗歌为主流的中国诗坛形成某种补充,甚至产生一定的“冲击”、启示和借鉴意义,引起某些方面和相关研究人士足够的注意和审视。这两个作品当然也可以引发我们的一些思考和意义分析,例如:
1、为什么这样的梳理性、文献性资料出自于民间而不是官方、出自于民间诗人而不是官方身份的诗人之手或官方机构?这是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只要是关心彝族诗歌发展者,都应该会自然由此想到这个问题并给广泛性的民间诗歌写作现象以一定的关注和支持。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民间诗歌写作是一股蓬蓬勃勃的写作力量和现象,诗歌写作的真诚度在民间,诗歌写作的生力军在民间,民间写作的生力军浩浩荡荡,并且他们保持着很好的原生态写作,追求着作品的纯洁性、纯粹性和忠实于自我,远离着喧嚣叫嚷和功名、利益。民间写作现象是中国历来的独特的文化现象,只要给予一定的支持和正确的引导,它必将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美丽景观,在社会生活和文化建设中发挥积极作用。而我们所有的创作行为都应该走向社会、介入生活、贴近现实,都应该积极寻求参与引领社会现象、改良民众生活方式,影响社会向良性方向发展的影响力和重要意义。这是我们从事文化、文学活动的根本意义。
2、给我们带来分析、探讨彝族诗歌现象(主要是广泛性的、民间性的现象分析)的凭借。比如研究方向为少数族裔汉语诗歌的暨南大学博士邱婧,看了《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后就说到如下的总结性语言:
“我们可以从《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透析出这样一个诗歌创造的群落:中国彝族诗人的诗歌写作都站在母族的文化根基上,有力地生发或创造属于自己的生存关系,开辟自己生命的道路。他们始终避开那些热闹的场合,让诗歌创作成为对自己的挑战,而不是对自己的娱乐。他们在不断地对自我关系进行更新,这就是他们诗歌语言的生命之路、生活之路,也是他们的诗歌之路。”
“我发现,毕摩传统入诗,在《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体现的尤为全面。在彝族诗歌中,有一部分是从情感方面歌唱日渐消失的民族传统的,比如吉狄马加、吉狄兆林,另外一部分却是和毕摩传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比如巴莫曲布嫫、阿库乌雾、普驰达岭、俄狄小丰、牧莎斯加等人。当然,这几位的创作路径也大相径庭。如巴莫曲布嫫用仪式性的话语直接介入诗歌,而阿库乌雾则以杂糅性(前期语言的混杂和中后期文体的混杂)入诗,普驰达岭直接化用毕摩传统典故和史诗,而牧莎斯加是在诸种现代诗尝试中掺杂毕摩传统的元素……这样的惊喜是接连不断的,我曾经做出判断,年轻一代的诗人似乎更倾向于写实诗歌,看到《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之后这一判断同样被颠覆了,尽管有写实的现象存在,但这绝不是全部。还有很多青年诗人可以娴熟地将诗歌创作和毕摩传统、宗教符号不露痕迹地结合起来。”
不仅是邱婧,许多人都就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出现和它揭示出的现象作了许多阐释。这在收入全集的文论部分可见一斑,并且我相信以后还有不少人对此进行不同角度的探讨和分析,我们也热衷欢迎这种局势的“风云再起”。
3、民族性和世界性的探讨。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在实际创作中却是个方向性的问题。这里面包括了自我性和融合性的把握力度考察和在眼花缭乱的开放世界里的定力检测,我们还可以对自己和他人是否为顽固不化或者跟风摇摆的创作态度进行把脉。这些方面,我们都可以在上面说到这两个文本里简捷地对彝族诗歌创作现象得到了解和进行检验。
4、让我们思考到比如这样的问题:所谓的民间写作和一些民刊可以怎样发展?可以在当下和以后的路上让创作和相关行为发挥怎样的效应和作用?等等。我们也都可以从发星和阿索拉毅主编这些集子的工作中得到办民刊(或者官刊)以及从事诗歌发展事业的启发和借鉴,所以说,《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所做的,是一个开创性工作,是一种探索性的文本实验。
5、有利于促进彝族诗歌的发展和繁荣。由于彝族的大散居小聚居情状的存在,特别在解放前,彝族之间的交流是极其困难也是极其少的,甚至存在着各自割据一方,各自为阵,甚至相互械斗和防备的现象,他们来往的唯一途径是家支或婚姻关系。在这样的封闭情形下,文化的交流、融合就极其缓慢。新时期这些方面得到很大改观,但由于山隔水远的特殊地理环境的制约,人们思想和行为上“习惯于独立”的“惯性”,彝族人的交流特别是文化上的交流还相对来说极其落后,《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横空出世,有利于彝族诗歌的大交流大发展,和进行相互学习借鉴,为充实人们的精神生活做出巨大贡献。在我们身边,不乏热爱诗歌的读者,如今有了这样一本“一网打尽”彝族现代诗的读本,相信会成为他们的首选诗歌读物,我们有理由也有信心说它完全可以成为我们每个人的枕边书,从而无限扩大它的作用和影响力。
在这里,我们不妨以笔者的亲身经历作为例子进行一点说明,在发星和拉毅带动指引下,笔者年内写出了“三音评论”(《这些缘自黑色诗国的声音》《给未来以历史的回音》《崇山峻岭间传来彝族诗歌大集结的号音》,严格的说,最后一篇为《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写的序言或后记性质的介绍文章),并且在《给未来以历史的回音》中笔者明确提出了彝族诗人不仅应该大量学习外界优秀诗歌,不断自我拓展,还应该相互多交流、学习,相互碰撞、“推涌”,倡导彝族诗人和评论人相互写评,指出长短,以此形式促进彝族诗歌发展,推出能人、名人,推出精品、名篇。现在,除了彝族民间诗歌带头人发星和阿索拉毅,还有普驰达岭、海讯等人之外,在短短一年左右内,就涌现出了麦吉作体、沙辉、吉克·布、鲁子元布、阿优等一批新人的大量彝族现代诗评论性文章,显示出强劲的势头,有力助推了彝族诗歌的交流发展。相信这些现象和《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出现,会迎来中国彝族诗歌(特别是在民间)新一轮的跨越式进步和发展。
6、《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普适性和广泛性可以引发族人的读书兴趣。中国的民众阅读状况是不容乐观的,特别在文化领域,甚至可用“读书冷”一词来形容,据调查显示,2011年我国公民人均阅读图书4.35本,而韩国为人均11本、法国为人均20本、以色列为人均64本,存在着不小差距,极大地限制着国民素质的提升。而普遍的现象是,关注文学和诗歌是先从关注本土作家、诗人和本土文学、诗歌开始的,正如莫言的获奖极大地刺激国人对莫言作品甚至其他读物的阅读热潮,也将会让莫言作品甚至中国作品引起全世界的风靡一样,《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产生将会带动一批人的阅读兴趣,有利于让人们热爱诗歌、热爱阅读,关注彝族现代诗歌。人们会把诗歌和文学当做一种时尚,把阅读当做一种积极的追求。崇拜诗歌,崇拜文化,什么时候都是一件与人类的生存发展休戚相关的事情,这是积极的,健康的,而我们忽略它已经很久了。
7、我们可以综合《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和《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两个集子的一些编选方法,可以再编辑一本中国彝族诗人代表作选集。形式上可以采用分组编排的办法,在讲求作品质量的情况下配上简评、作者简介和照片,进行一场“专家评选”和民间推选相结合的评选活动,选发公认的彝族经典诗作和取得普遍认可和影响的作品,展示彝族诗歌当前的实力、最高水准和成就,这件事情可以立马着手进行,因为我们已经具备了这样的条件。
五
分析《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产生的背景和意义时,我突然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觉得彝族的一些情形和整个中国的情形其实很类似:都是“地大物博”,都有着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经研究,彝族的文明史不少于五千年,有着诸如十月太阳历、三星堆文明等灿烂文化);近代史均陷入深重的民族苦难历程(彝族在解放前还处于奴隶社会);都有着诗歌的优秀传统和坚韧的民族性格,等等。这样的背景和经历势必在文化上成为一笔因精神积淀而形成的丰富财富,成为一种矿藏式的资源,从而形成文化复兴的强大推手和力量源泉。中国文化正越来越引起世界的广泛关注和普遍兴趣,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打破西方垄断(百年来几百人的诺奖获得者中,发展中国家的人数屈指可数)垂青于中国就是很好的证明,而彝族文化、彝族文学和诗歌也一致受到全国范围内的重视和关注。彝族文化、彝族文学和诗歌是中国文化、中国文学和诗歌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多民族文学史观正越来越受到普遍认可和深切关注。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们的福音!而《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出现,因为重点在于第一次吹响彝族现代诗人、诗歌的集结号,虽然在质量上还可能称不上精品力作,但毕竟是这样一个民族在如此大时代背景下的资料性贡献,我相信它的积极意义将是划时代性的,也相信它将连同《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矗立成彝族现代诗界的两座山峰,载入彝族诗歌发展史,彪炳史册。
(2012.11.25夜10:00到26日凌晨2:30 于盐源居所)
雷迅
我读《中国彝族现代诗歌全集》(以下简称:全集)时,情感很受触动。因什么而受的触动?我想探讨一番。
对我而言,诗之所以为诗,其最核心处是与情融合的,便是这深邃而神秘的状态在瞬间接通人体全副感官,使“知性”与“文字”融为“情本体”,而造成这个“情”的圆融的便是“度”。一个诗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我以为,便是信仰状态与神秘状态的交融。
我读《全集》所受到的情感的触动,大概就是这“情”所牵引的。我注意到,彝族诗人的“祖先情感”和“土地情结”非常浓郁,这是什么原因所造成的?对于这个问题,我不同意很多人从地域性(含对物质文明的对立)去做理解,我以为,这是“巫祝传统”的一条千年脉络的线性传承。《全集》中,对“毕摩”(大祭司)这个彝族智者的最虔诚的膜拜情结中,我们看见的这种几近宗教的情感来源于何处?归为“人活着”的信仰归宿似乎是很符合彝族人。另一面的“大地情结”来源与何?我以为,这跟中国传统的农耕生产—生存有着直接的联系。这两个面构成这本《全集》的核心之“本体”,是一个同心圆,由诗人们的“情”所完善。这里,诗人的诗(情知体)所展开的,便是“度”(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这是艺术的范畴,由诗人的“情”和“文字”的交融来展现他的本领的“度”。对于这一层,解读者各有说法,大多不会有一个定说。
《全集》所整体展现的这个“度”,我以为,具有两个突出的特点:幽邃、沉郁。前者从彝族的民族信仰里生发出来,我以为,这就是“巫礼”传统在诗文中以“情”的“度”现,是诗人的“诗”之地基,脱离这个地基便不可能出“诗”的建构;后者是在前者(地基)上建构起来的“情”之文,具备有“情”的重叠意识,此重叠意识所展露的人间万象的积淀,便是诗的“度”的展开,亦是诗人的情感、知性、爱憎等等个体之“情”的感受,后者是展现诗人能力的表现,因为这里是建构,所有的能力都只能在这里表现。
我从《全集》里受大震动的,有七位诗人,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喜恶表现罢。
吉狄马加(土地情结)
发 星(最深沉的歌手)
李 智 红(琴手的深度)
阿洛夫基(自画像)
海 讯(彝族之火像)
沙 辉(远祖回音)
阿索拉毅(彝骨)
在这里,粗糙地谈谈他们的诗所表现的出的“情本体”之“度”:
我把吉狄马加所现之“度”命为:土地情结。我以为,吉狄马加是彝族诗人中最杰出的领袖,亦是当代诗坛最杰出的诗人之一。为什么这样说呢?就因为他的“土地情结”。话不多说,兹摘引诗人的诗句自证:
给我们血液,给我们土地
你比人类古老的历史还要漫长(《彝人谈火》)
有一种野性的刺激在燃烧
于是,它疯狂地向那熟悉的原野奔去(《死去的斗牛》)
吉狄马加的诗具有世界性的视域,他深沉的喟叹和巨大的赞叹全部从他的“土地情结”里冲出,射向人类的心灵,这种巨大的力便是“土地”的厚重。通由人的情感的渗透,表达出对生的执着,对存在和生命感受。我以为,这种“诗”的建构的能够赋予生命以肯定的直观感,能直接击中并对接人的心灵。这就是吉狄马加的“土地情结”。
我把发星的“度”命为:最深沉的歌手。为什么呢?也不多谈,兹再引诗人的诗自证。
▲守魂咒(一)
抱紧你的黑鸡
它落地便死
抱紧你的灵魂
它落地便不能再回来
▲守魂咒(二)
这一句咒经给你一条梦路
你可到达你来生的去处
你必须在咒经念完前赶回
不然你便永远留在了来生
那就是死亡
发星的诗具有彝族最深邃的心灵秘密,那种道德和信仰的奇特的交融体构成发星的诗“度”。发星的诗中含有人性的期待(过去、现在、未来)和对存在的感性直观(于文字中最稳定地结合对生命存在的领悟和感受)。他将世界全部收拢在他的诗的“家园”里,这个家园具有“内感觉”的时间沉积,通过这个“内感觉”使感性的情感和历史(对历史的知性理解)结合在一起,饱满厚重,语词沧桑。我以为,这是发星诗“度”的展现,在《全集》中,发星的诗无疑就是灵魂。
我把李智红的诗“度”命为:琴手的深度。看来,所有民族都一样,必有音乐,音乐对一个民族来说,便是这个民族灵魂的唇语:
用生命的百折不挠锲而不舍,菩提着大地上每一颗被孤独反复拷打的心灵;用春意盎然灵动如蝶的柔指,弹拨着人世间每一阕被时光鞭挞流放的音符。
琴手,一个经典中长年流浪的孩子。
在高山之巅,在大河之源,你是注定要与我们相遇的,最伟大又最清贫的行者,一个高贵而又朴素的精神之王。(《琴手》)
李智红是彝族的琴手,而且是最深精的琴手。我以为,这个琴手失踪在一个追问上,而且走得很远。谁能否定一个“空”能击穿人的“我活着”?这个琴手就是这样被这个“矛盾”折磨着,死死抓住“流放的音符”,在自己拨出的音符里自诩为“素王”。这个琴手站在“众生的高处”“歌唱”。他唱什么呢?“天地浩气”的“清音”。如此之琴手,实在深精。但,唱完这首“清歌”人还活着怎么办?再唱?我以为,这种“未知死,焉知生”的“先走到死中去”来高歌的,虽能激起奋发的激情,却无法解决“我活着”这个问题。
另一面,这位琴手所具备的最深的东西,就是对自然的融合,而我以为,这就是“琴手的深度”之所在,是人之所发出诗的源泉。
我把阿洛夫基命为:自画像。这种题材的追问似乎是深处而直接的,阿洛夫基的激情来源于何处?这是我感兴趣的问题,是“后现代”的“碎片”么?还是对“我活着”的展开?这个展开源自对神(人格神)还是“自然”?这些问题都围绕在阿洛夫基的诗的深部结构,并隐藏得很深,不容易被发现,而且诗人本人也并不自愿“敞开”它。我以为,构成阿洛夫基的诗的最核心的东西就是“激情”“孤独”“死亡”的“深渊”之体现。诗人的归宿何在?我以为,这个问题可以追到尼采和海德格尔和后现代解构那里去,为什么?因为诗人的诗句所激起的那种迷人的情绪光圈具有激发人的兴奋点的力量,这种大步走入人生的前提就是尼采的“权力意志”和海德格尔的“先到死亡中去”和后现代的“自我”和“碎片”。对这种既含有“虚无”(跟佛家讲的不一样)又有中国传统情结(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同构)的结合体,无以名之,曰:自画像。只属于自己的“情理”建构。
也许我还可这样说,我从阿洛夫基的诗中看到的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和《先知》的影子,诗人所传达给我的,也是西方的“太初有言”的内质的“思”,这种诗性建构终是归结于海德尔格的“此在”领域。我以为,我是应该提这个问题的。因为中国的最深质的传统是“太初有为(即事件、实践的行动记录)。将这两者相较,我们的“诗”之“栖居”于何?这是每个“诗者”个体的事。
我把海讯的诗之“度”命为:彝族之火。兹同样以诗人的诗自证:
火将巨大的自身隐藏在每个生命里,每一碎片都体现完整,每一残缺都显示充足,每一混乱都标志秩序,每一虚空都预示无限,在火里,我们最好的表白就是沉默,我们最好的出现就是隐藏。
火将巨大的自身隐藏在每个生命里,每次低头都是疯狂的沉默,每次远望都是宁静的奔腾,每次背过身去都是最后的初恋,每次推开门都在远去或归来,在火里,我们最好的方式就是没有方式,我们最好的存在就是不存在。(《火》)
我以为,海讯把彝族人对火的崇拜表现出来了,而且赋予伦理道德的人情结构。这里边所包含的并不单向度地只是诗人的“情本体”(以“情”为人生的最终实在、根本(此处引李泽厚意)),而是重叠在民族意识里边的“诗性追问”和“经验积淀”,这是诗人个体“情”升华的“点”,是诗人对彝族之“火”的个性阐释和继承,这“火”的象征性囊括彝族千百年的生活经验和民族智慧。另一面也展开彝族生存的艰难和刚毅的性格(这个核心在《全集》里边被几乎所有的诗人所共同承继)。
我把沙辉的诗之“度”命为:远祖回音。兹亦引诗为证:
在父子连名的链条上,我名字的手臂
将有一天会挽起父亲名字的手臂,并且躬身探望我身前的先人们(《我是挂在先祖脖颈上的一条链条》)
沙辉的祖先情结是《全集》中一条耀眼的生存延续链条。其诗中散发出来的“古铜的芳香”是整个彝族诗群的特有的气味。我很喜欢这位诗人所展现出的“情本体”之“度”,从沙辉的诗中,我看到一人的感性意识和历史的对接,这种微妙的感受是什么呢?大概就是“天地境界”吧?在这里,伦理道德的个体情感隶属历史(先祖),而个体又是自由地存活于这个历史积淀的精神世界,独立于这个世界的个体情感,这种融汇聚集于“诗”,由诗人所把握到的“度”所展现,简直是微妙神秘而又明朗实在。
我把阿索拉毅的诗之“度”命为:彝骨。我以为,阿索拉毅所展开的是一种“宏大叙事”能力,这种能力能使一个民族在生存中获得巨大的力量,这个力量来源于何处,需要专门地仔细推理获得,本文不做这工作,留待有心人,本文只粗略地谈论“我以为”的大脉络。阿索拉毅构建着“诗性王国”,通过个体感知的历史性把握,把彝族的精神展露出来。这个构建对彝族来说是具有重大贡献的,起码从后人这个面上来说,阿索拉毅所做的“宏大叙事”的“史诗”展现就具备有“历史沉积”(历史文化所积淀的经验)意义。这对彝族人的生存具有巨大的潜在影响。
所有这些,都在《全集》里呈显出来。宽阔而静敛、情感、性情、种种不同的声音、形式交汇于这本集子,是一部大型的诗歌交响乐。
2012年11月4—8日于北京大学
彝诗的封禅,独立的回音
——一个流浪彝鹰眼中的“诗歌王朝”
阿优
上世纪中期,中国文学界的民间派和主流派对峙,像冷兵器时代一样,互相“征讨”了数十年后,以民间派略占上风而偃旗息鼓。从后,乡土气味浓重的锐不可当的民间诗歌,冲在民间文学的前列,日夜兼程地实施“攻城略地”,成为了民间文学优雅地登上中国文坛的先锋主力军,在世界学术界,为民间文学挣得了一个站脚的地方。在此期间,中国边缘民族文学界中的彝族现代汉语诗歌,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摸索探讨,不断地自我完善的同时,立足和背靠于母族原个性色彩文化的基础上,大胆吸收了外来先进的优秀的文化进行自我更新,改头换面,大发光彩,引人瞩目。
纵观21世纪中国彝族民间现代汉语诗歌发展脉络和各代诗人群体的创作成果,我肯定了发星的“彝族现代诗学论”,还鹦鹉学舌般照搬照抄他的理论观点武装自己的文学常识,也赞同发星以《独立》、《此岸》和《灵》三大民间诗刊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的言论。而在凉山形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有四点:一,彝族诗潮的掀起带动了大量民刊的创刊,相互影响,推动了彝族现代汉语诗歌的大繁荣景象,如《非非》、《女子诗报》、《山海潮》、《海灵诗报》、《21世纪》、《声音》、《独立》、《彝风》、《此岸》和《灵》等;二,彝区各个地方的彝族学会研究成果不断刷新,发掘、发现了具有科学、历史价值的文献资料和出土大批量的地下文物,使彝族历代口传下来的神话、史诗夹带的谜团不再是谜题。彝族文化精英分子自觉收集,全国各地方的文化遗址考古挖掘整理相关彝族文化资料等;三,彝区地方政府对彝族文化的保护和重建,对民间文艺团体的支持和开导等;四,彝族现代诗人群体的形成以及逐渐成熟。
那《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出现有无历史必然因素可寻呢?有一点可以肯定:事出必有因!在“地域诗歌写作”理论基础上,发星又执笔概述了“中国彝族现代诗学论”,由此,派出了沙辉“祖先情节写作”的创作理论想法的成熟性,影响了麦吉作体建立了一套系统可行的诗学观点。而阿索拉毅,这位巫性特质的诗歌天才,随心所欲地转化着诗写风格,伫候在佳支依达的山巅上,静观大小凉山乃至云贵川等地彝族诗歌的发展方向,欣赏着彝族现代汉语诗歌的龙腾虎啸之情景,鬼使神差般创建了“中国彝族现代诗人档案”,不可思议地为《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做好了前期工作,(莫非真乃神助乎?)神话一样点燃了彝族诗歌的火把,火光照亮了中国诗歌学界。他和发星积极推广彝诗走向世界、面向世界,收集整理彝族诗人的诗作,这样,《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破土而出,浓重推出了一个可以集体展示彝诗的平台。这样,一个民族的“诗歌王朝”基本骨架终于在“此岸阵地”掘起,诗歌的旗帜插满了诺界的山头,诗歌的火苗生生不息,越烧越旺,这是具有史的意义的,而史的开说辞就由它的始创者——阿索拉毅所代言。《此岸》是他的练兵地,在这里操练军马,以诗歌的名义,对诺域诗神进行一次大规模而又规范的封禅仪式。虽然,对诗人进行分类是主观行为,在文学上,也不该如此草率地归类,但出发点是正确的、良好的,就图个方便梳理繁杂的彝族诗歌和诗歌写者人(诗人),便于引导人们对彝诗的整体把握与研究,这无可厚非,该给予必要的肯定与支持,甚至可以根据事实适当吹捧,夸大彝族诗歌的力量也是有必要的。只不过,我阿优天生愚昧,呆若木鸡,不学无术,在世界诗界都史无前例的中国彝族汉语诗群面前,也只能写些无关急要的半句废话罢了。
根据发星的诗学理论以及彝族古典彝文史诗,结合中国评论界对彝族诗歌的介绍和评论文献资料,我对现代彝族诗人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就事论事,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以凉山彝族现代汉语诗歌观照整个彝族现代汉语诗歌,做一个简单的比喻:现存凉山的三大诗歌民刊(《独立》、《此岸》及《灵》)就像火塘边的三尊锅庄石一样顶起“地域诗歌”这口大铁锅,在“地域写作”的号召和影响下,彝族诗人们凝聚成一个拳头,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建设着属于他们的“诗歌王朝”这个宏伟的巨大诗歌运动工程。当然,在建设过程中,可谓是背腹受敌。一是很中国式的主流文化大同思想冲击着边缘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二是很盲目性的崇外心理汉化的文化趋势如洪水泛滥。而作为一个拥有悠久历史的民族文化精英分子和先知先觉的文化工作者,应当团结一心,誓死捍卫我们母族原文化在民族日常生活活动中的主导地位,发扬先祖的大无畏精神,传承黑经上的智慧,光大彝族学会的研究成果。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没有或失去本土文化精髓的民族将是怎样一个民族呢?还有民族尊严可讲么?还有民族灵魂可谈么?
打工,一个多么沧桑的词语(郑小琼语),却在我五年的漂泊岁月中,造就了一段传奇的不切实际的梦想,轻轻撩拨暗藏许久的诗歌野心,书写民族的疾苦。我不是专业的诗歌评论家,是一个滥竽充数的诗歌热爱者,只想简简单单地在打工之余,读我喜欢的书籍,写我熟悉的故事,评我理解的诗歌。我不曾研究过扑朔迷离、神秘兮兮的诗作,我不敢细读没有内在、空洞的诗集,我不会抒写没有感情的人生经历,而对于我的母族,我无论流浪何方都难于割舍,我是诗歌民族的子孙,血管里流淌着母族的文化符号,我热爱我的民族,我关注我民族的历史文化之发展。我在短诗《逃亡》中,立场坚定地吟诵:“我的诗歌已是千疮百孔/只好把母语装进行囊/逃亡/流落在丰美的草原重塑人生/请不要对我的彝脉刨根问底/我是被命运流放的诗人/在水深火热的社会中/探究灵魂归去的方向”。
我与《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的渊源起于诗缘。今年春天,我在著名打工诗人、作家罗德远的帮助下,在《打工诗人》杂志开始发表打工诗歌,从而成为了工友们眼中有文化的“打工诗人群体”中一员。春末,我又在网络上认识了阿索拉毅,在他的牵线搭桥下,结识了发星,有幸在《独立》发表了三首劣作。他们无私地帮助我,鼓励我,支持我继续打工诗歌创作,且发来许多电子诗集和邮寄书籍,使我初步了解诗歌的理论知识,懂得了诗学构造,也对我彝族现代汉语诗和中国民间诗歌流派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半年多的时间内,我读了一部分母族诗人的佳作,对我们彝族汉语现代诗群的境况做了简单的梳理。当我得知阿索拉毅主编第一部彝族诗歌全集时,一个接一个的遐想出于好奇,变成不解之谜,毕竟,我未曾亲自阅读过这部空前的诗集。当我在彝族年不能回家团圆的每个夜晚,走马观花式地扫描这部伟大而厚重的诗集,再一个接一个的遐想一一歼灭,踏踏实实地写着这篇感言:第一,阿索拉毅的敬诗精神无人能及,但这是彝族诗人的冰山一角,还有很多优秀的实力派彝族诗人,如沙马、阿苏越尔、吉狄兆林、鲁娟、巴莫沙沙、阿克鸠射等等(不能一一列举);第二,“中国彝族现代诗人资料馆”收录了172位母族诗人实属罕见;第三,《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还未出版却被评论界和彝诗坛所“热炒”;第四,大西南边缘少数民族中的彝诗已军凸显......等等。当然,作为彝族民众的一员,我非常重视母族原汁原味的文化,更不希望它消逝在历史长河之中。
《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既然分了十四个派系,即彝魂系、彝骨系、彝巫系、彝虎系、彝神系、彝雷系、彝经系、彝豹系、彝徽系、彝雪系、彝狼系、彝血系、彝火系、彝鹰系等。我想有必要对“主演”旧话重提,重点讲解,意在理清我自己的思维,对诗集有一个系统的认识和掌控,或许,我这样很滑稽地对彝族文学进行“封禅式”肢解,没有多大的意义,因为文化之潮流不因哪位大文学家,大诗人的操控而按着理想发展方向倾斜,但是,自发星于2011年编发《中国先锋诗歌十大流派》后,“地域写作”大师兄阿索拉毅(麦吉作体语)点燃了彝族诗歌的“火把”,日日夜夜站在佳支依达的野胸采挖黑金,期待着彝族现代汉语诗歌的大爆炸,终于在多方努力下,140位诺域诗人欢聚一堂,完成了彝族第一部诗歌大集结,吹响了向世界诗坛进军的号角,边缘性文化独立的回音在“三山一江”(即凉山、哀牢山、乌蒙山和金沙江)响彻云霄。
以下别号是根据诗集派系简化而得,只是一个解读创作风格的雅称,请勿误传,贻误后人:
诗魂——吉狄马加。诗魂是诗性灵魂的简称。他是彝族人民的精神、思想方面的寄托者,我在心中已经把他认作为“太阳神”。作为正式将彝族现代诗歌推上前台的第一人(阿索拉毅语),他就像彝族汉语诗群的先遣元帅一样,为母族诗歌的发展披星戴月,开辟道路,带领着彝族汉语诗歌写作群冲向世界诗坛,喊出了“我——是——彝——人”(《自画像》)的响亮空号。这一声,给足了我们精神上的力量,极大地鼓舞了我族诗歌创作默默耕耘,诗歌的火焰燃烧了彝族的心血,人血沸腾,相互影响着,相互鼓励着,相互搀扶着一步步走上了诗歌大道。他,就像“魂”一样,在有意无意当中,指引我们前进,只为我们人人摘取那诗歌的硕果。
诗皇——阿库乌雾。诗皇即彝诗“第二母语写作”理论的君主之意;皇,古意君主。“第二母语写作”理论解决了边缘少数民族用汉语写作提供了文学理论的支撑,在学术界推广彝族文化研究做成了巨大贡献。他的散文诗创作风格独树一帜,影响深远;西南民族学院也是培养少数民族诗人的一个“基地”。
诗帝——倮伍拉且。诗帝,指诗歌造诣上的天神之意;帝,古意天神。他曾荣获四次国家级少数民族最大文学奖骏马奖,在全国少数民族诗人中应该找不出第二位了(阿索拉毅语)。他的成功证明了彝族文化是有它的艺术魅力的。
诗神——发星。诗神,意为“地域诗歌写作”的创造者;天地万物的创造者,古人称之为“神”。他的地域诗歌所呈现的彝族文化精髓内涵之深广,诗歌语言意境之深邃在彝诗界绝无仅有。我在组诗《诗缘之三》指出发星是“彝诗界伯乐”绝无虚之,随意佳评。
诗王——阿索拉毅。诗王,是指“此岸诗歌”阵地集团首领之意;王,读去声时,意为一统天下,统治等。他的写作风格的多样化,彝族文化的底蕴,文学作品的成熟度等都是“王牌级”的,简直是“一部活的彝族历史文化史诗”。
诗相——麦吉作体和沙辉。相,辅佐,辅助之意;古代特指最高级的官。麦吉作体就像毕摩(祭司)一样,扛起了左丞相的职位进行精彩简评;沙辉就像苏尼(巫师)一样,以右丞相的身份进行理论分析。两位仅是诗人,又是诗评家,同样都是人民教师,是彝诗界不可多得的怪才,一切都是天意。
这部彝诗全集,如果没有他们的积极参与和支持,努力宣传,编辑整理以及精彩简评,那么它又是怎样一部诗集呢?但然,这也得益于广大彝族诗人朋友们的积极响应,奔走相告,出谋划策才能做到“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效应,也是有了他们的关注与监督,这部诗集才能得于完善。假如,给这部诗集提名一个“军机处”,那就是“火把公社QQ群”。群友们热情高涨,多方考察,批评指正,这也是功不可没,也就是说《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虽然由诗王阿索拉毅主编,诗相麦吉作体和沙辉辅助,诗神“幕后操纵”等而横空出世,开创了一个彝族文学史上的里程牌意义,但其中也饱含了彝族文人和文学爱好者们的心血和大力支持以及外界诗歌评论界的热心帮助。这足于说明了彝族人民上层人士的思想觉悟性已在提升,也体现了彝民族的巨大凝聚力,充分证明了彝族各行各业中的“神”,正在由诗歌这把火照亮脚下的路,逐一走向光明,远离黑暗。
评说到这里,如果“诗歌王朝”的命题成立,阿索拉毅真是一个“王”!秦始皇一统天下,在泰山进行了封禅,此后,大兴土木建阿房宫,虽然阿索拉毅没有用诗歌来打天下(其实诗歌不能一统天下),但是彝族的“诗歌王朝”的基本框架已经出现在中国大西南,总该有自己相应的“皇宫型标志建筑物”——《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我们也可以看成是一个“纪念碑”。而阿索拉毅就是这座宫殿的总设计师,总监工,点兵点将,浩浩荡荡地修建了十四座宫室,“供奉”彝族140尊诗神。
从彝族汉语诗学发展理论及其传承人这条主题上,把脉彝族汉语诗歌的发展和彝族汉语诗群的壮大过程中,不难发现,吉狄马加最先把彝诗推向国际视野;阿库乌雾在用“第二母语写作”理论疏通和引导;发星又以“地域诗歌写作”进一步补充修缮;倮伍拉且在国内有力地印在了彝诗的优异性;沙辉的“祖先情节”写作“杀出重围”;阿索拉毅提炼了彝族文化的精髓所在,史诗化对彝诗进行“快刀斩乱麻”式改革创新,大获丰收;麦吉作体在为彝诗做说明和讲解......马德清弃官从文,著作丰厚;普驰达岭科学式探索,加厚了彝诗的内在宽度,拉长了彝诗的意象;等等,后续者中有吉克.布去杂存精,求同存异;阿优滑稽式对彝诗吹泡泡糖般夸大其词,一知半解化的吹捧......而难得可贵的是,彝族诗人们却没有形成小圈子类诗派,他们共同为复兴彝族文化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个体书写风格和写作特点有所差异,以正因为如此,才能一片欣欣向荣的诗歌景象,独创了属于“诗歌王朝”,造就了彝诗的地域文化独立性,而每一次的尝试成功就是这种独立的回音,也基于这点,面对如此浩大的诗写群体,阿索拉毅有必要系统地对他们进行梳理、归纳和分类,一一“封禅”一下。
值得遗憾的是这次彝族集体诗展中,缺少了广西的相关诗人和诗作,但由于这种人为的残缺也造就了一种异样的美和期待,也为我们抛出了一个“谜”而去猎奇的冲动,也为第二部“彝诗全集”埋下了一个重重的伏笔,又是一个美好的结识的同时也是另一个美好的开始!
(2012年11月18日定稿于浙江平湖)
【记忆之书】
花了近一年多时间编辑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今日终于完工了,很是欣慰,对支持和关注这部诗集问世的朋友们终于有了一个接近圆满的交代!
彝族现代诗歌三十二年的历程并不是一部诗集所能承载的,但我还是诚惶诚恐地冒着不讳的精神尽可能地给大家呈现出这样一部彝族诗人们曾经创作的诗歌的精神食料,虽然我已努力做到完美,但我相信有些诗人遗漏在本全集之外的情况在所难免,相信入选的作品有些也不能代表作者目前的诗写水平,在此希望入选和没有入选的诗人们能够原谅我的遗漏和误读。
彝族现代诗歌三十二年的历程是需要有人来梳理、筛选、挖掘、整合,并给予学术上支持研究的。因为多年来部分专家、学者、诗人们,他们偶尔把目光对准彝族现代诗歌的时候,他们的研究与评论总是不全面、不客观的,这一方面有彝族诗人诗歌文本的分散有关,很少有一部厚重、大气、全面的不分地域的彝族诗人诗歌全集出现;另一方面彝族诗人们的诗写风格差异性极大有关;也有彝族诗人们各自为诗,没有下大力气去关注这片土地上经历的诗写风云有关。可以这样认为:本部诗集出现之前有关涉及彝族现代诗群诗歌的评论是不全面的,因为他们没有从一个比较客观的宏观的角度上,去准备地判断彝族现代诗歌波澜壮阔的风云史,他们没有触摸到一个民族同呼吸共命运的生命共同体的真实内象。这是很遗憾的。相信这一切在本部诗集出现之后将会得到很大的改观。
彝族现代诗歌三十二年的历程是与中国的命运紧紧相连的。彝族现代诗歌与1979年之后中国大陆现代诗迎来重生有关,与当时民间诗歌、地下诗歌与官方诗歌获得空前成功有关,吉狄马加、吉木狼格、倮伍拉且、阿库乌雾、李骞、阿苏越尔等诗人都是在当时火热的诗歌运动之时破土而出的,因此他们都无愧于他们生活的那个时代,他们成为那个时代彝族诗歌的骁将与代表诗人,今天我们怎么评价他们的诗写成就都不为过。可以说他们是彝族现代诗歌的先驱,没有他们彝族现代诗歌在今天可能是另一幅样子,至少会少一份厚重的历史荣誉感和沧桑的内驱使命感。
彝族现代诗歌三十二年的历程是与民族历史文化紧紧相连的。今天,我们彝族的历史可以追溯至上万年前,我们的族谱可以上溯至母系社会,乃至原始社会。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历史没有间断过,我们的信仰没有放弃过,我们的文化依然鲜存于人们的日常生活里。这一切闪耀的文明曙光都在彝族诗人们的诗句里游荡;这一切流动的文化脉络都在彝族诗人们的精神世界里得到印证。
彝族现代诗歌三十二年的历程深刻记录了此时代彝族面临的空前的精神危机。不管我们承不承认,今天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去重新解读我们族群创造的曾经光辉灿烂的历史文化,但我们更应该记录下我们今天所面临的族群道德、信仰与文化危机,这一切虽然都可以怪罪于杀人不见血的物质至上的现代社会,但我们更应该拷问我们族群厚重的历史文化航空母舰为何在此搁浅?为何与此时代空前的科学变革力量格格不入?为何面对当今瞬息万变的现代社会时缺少一种自身天然的免疫力?为何此时都选择缴械投降、沉默,缺乏一种骨质里的对抗或战斗精神?
彝族现代诗歌三十二年的历程是否昭示着未来彝族文化的一种方向。如何在当代传承和发扬彝族传统文化?如何为未来的子孙后代留下当代彝人创造的精神文化遗产?思考这样的问题对于我们彝人来说并不是杞人忧天,但我相信今天这样一本彝诗全集的问世,可以给予上面二个问题一个可信的答案。因为除了诗歌我们还可以在其它文化艺术,科学技术,乃至政治、经济层面予以统盘全局性的考虑,这对于我们当代彝人人心的统一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和一次可贵的探索。我相信我们需要一种高瞻远瞩的共同梦想。令人心慰的是,目前从我接触的各地彝族人中有一部人以先驱者的姿态,愿意为彝族文化的复兴而献出自己一份微薄的力量。开始从多个方面去做这种基础性的当代彝族文化建构和传统彝族文化的整理工作。我相信这是希望的开始。
彝族现代诗歌三十二年的历程说明民族尊严永远高于大地。这是一次没有任何偏见的彝诗全集,我不管选入这部集子里的人是否会说彝语?是否会懂母族文化?只要他是彝人,并以彝人自居而骄傲,我就把他的作品选入。我不管他的作品是否有明显的彝文化特色。因为我相信对彝族文化的诠释有千万种,我们的诗歌更应该流派纷呈,面目多变,诗思奇异。站立于大地而高于大地。不应该将云、贵、川、广西四省的彝族诗人的诗歌作一种人为的切割,更不应该将诗人们作一种人为的前后排序。拒绝形成一种新的民族内部诗歌话语权是我所警惕的,因为民族尊严永远高于大地。
彝族现代诗歌三十二年的历程说明彝族女性诗人永远是彝族的骄傲。彝族女诗人是天之骄子。在古代彝族女诗人阿买妮早已对彝族彝文诗歌的创作方法作出了卓越的理论探索,今天巴莫曲布嫫写出了《鹰灵与诗魂——彝族古代经藉诗学研究》这样大部头的古代彝族诗歌理论著作。而且,她们今天在彝族现代诗歌的创作道路上永远不比彝族男人逊色。她们出现在各类文艺活动上的倩影永远是当今中国社会一道独特迷人的风景线。本部全集有20位彝族女诗人同时出现,这是一次破天荒的历史记录。
彝族现代诗歌三十二年的历程证明我们无愧于自己是一个彝人,无愧于时代赋予我们的当代文化使命。这从众多诗人为本部诗集写评论的强大阵容中略知一二。我相信通过各评家从各个不同的方面对彝族诗人诗歌的立体论述中,可以感知到彝族现代诗歌在当代华夏诗界的地位,作用和意义。因为我相信140位阵容强大的诗人,犹如140只高飞的雄鹰,140列行驶的列车,140颗挂于夜空的星星,140件精美的艺术品,件件都需要人们用深刻的心灵悟性去啄磨一个民族的性情冷暖与思想高度。
彝族现代诗歌三十二年的历程说明对真、善、美的追求依然是彝族现代诗歌的主流,对民主、自由、平等、民族性,这些人类永恒的主题依然是彝族现代诗歌表达的诉求。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除了拥有自己独特的民族性之外,我们也是人类的一份子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的诗歌同样也表现了全人类共有的人性与心理的共通之处。
最后感谢为本部诗集顺利问世的各家热心人,以诗歌的名义我向你们致以灵魂的民族的崇高敬礼!并借用黄礼孩为《新诗九十年序跋选集》的一段序言作为本文的结束:“序跋虽然只是一本诗集的前言后记,但它是一种文化的脉络,它所蕴藏的能量是巨大的。当我翻阅那些或泛黄或破旧或散发书卷气息,或还弥漫书香余韵的书籍,它隐藏着多少精神的光芒,它沉睡着多少诗歌的细节,尘封着多少诗歌的风云往事,深封着大师们多少思想,还有多少那情那境下真实的瞬间……这近一个世纪的回望让我深深地惊叹,回味:这将是一部记忆之书。”于是,我当然地想一部凝结了三十二年彝族诗写成就的这部诗集,也许会成为一部记忆之书。
(彝诗馆:阿索拉毅 2012年12月31日)
[①] 参见博尔赫斯《阿根廷作家及其传统》一文;
[②] 参见吉狄马加:《一个彝人的梦想》;这是一篇值得彝族现代诗人咀嚼的文章;
[③] 参见勃兰兑斯著《尼采》一书;
[④] 参见勃兰兑斯著《尼采》一书;
[⑤] 参见勃兰兑斯著《尼采》一书;
[⑥] 参见吉狄马加:《一个彝人的梦想》;
[⑦] 参见弗洛姆《在幻想锁链的彼岸》121页;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七月第一版;
[⑧] 参见拙文《论“个体先锋”》(网文);拙著《中国低诗歌》中《论“个体先锋”》一文;人民日报出版社2008年8月版;
[⑨] 参见王洪岳《审美的悖反:先锋文艺新论》第五章 先锋文艺价值论第一节“先锋文艺家的艺术理想”之“审丑教育”;关于“审丑”与“审丑写作”、“审丑意识”、“审丑观念”“审丑大趋势”等等,上世纪80年代至今已有不少文章著作论及;最集中的成果见研究“感性学”的新锐学人王洪岳所著《审美的悖反:先锋文艺新论》;网上兴许可以查到王洪岳等人的论说;
[⑩] 参见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1] 参见潘知常:《美学的边缘》352页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
[12] 见阿库乌雾所著人类学散文集《神巫的祝咒》中的《男子“可坡”神》《人类“沙库”神》《人间毕摩》《对咒的梦魇》《被悬置的文字》《经书中的异体字》《历史是语词的链条》等篇目;
[13] 参见王洪岳《审美的悖反:先锋文艺新论》92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8月月第一版;
[14] 参见拙文《“审丑写作”论》(网文);拙著《中国低诗歌》96页“‘审丑写作’的负效应”一节;人民日报出版社2008年8月第一版;
[15] 参见王洪岳《审美的悖反:先锋文艺新论》73-74页;
[16] 参见拙作《论“诗性正治”》(网文);拙著《中国低诗歌》131-134
[17] “情本体”:是以“情”为人生的最终实在、根本。“本体”:本根、根本,最后的实在。
[18] “度”:一种动态性的结构比列,随时空环境而变,并非一味地永恒地是中间、平和、不偏不倚。即恰到好处、掌握分寸。(李泽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