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创造性的作家、诗人,在创作时会竭力打开“想象能力的匮乏”(李洁《新“小说革命论”与我们可能的匮乏》)之枷锁,让作品中的想象力得到最充分的发挥。自读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彝族诗人柏叶的组诗《山居笔记》(《岷州文学》2022年秋季号)中的《登云寺》,窃以为诗人柏叶是一个有创造性的诗人。
寨子名叫登云
登云寺藏在历史烟尘里
没有电影中一方宏大远景的由大到小的着意铺排,诗人柏叶在诗首,就直接把我们的感知觉带到一个“名叫登云”的寨子,并让我们获知寨子里曾有“登云寺”。这些都是写实,或者说是写出了曾是地理意义上的一种客观存在。诗人对此没有用什么新潮的手法去“点染”它,只用简笔言之这个有来历的“登云寺”,已“藏在历史烟尘里”(暗示其已不复存在)。首节,从“名叫登云”的“寨子”到不见神采的“登云寺”,除了扣题外,均与升于云端的“登云”一词相关。于是,就自如地引出想象中的那人、那事。
很久以前,一个和尚
从此地腾云驾雾而去
和尚走了,名字走不了
暮鼓晨钟消失了,传说还在继续
正应了一幅名画《深山藏古寺》之意(画面上,没有出现古寺,只有一个挑水的和尚):有了和尚,也就有了寺庙。诗中:有了《登云寺》,自然也就有了和尚。诗人柏叶用“很久以前”,呼应了首节“历史烟尘”,就为登云寨的登云寺相关的“一个和尚”说开了:他像“昔人已乘黄鹤去”(崔颢《黄鹤楼》)的“昔人”一样,“从此地腾云驾雾而去”(第一次想象:那“和尚”有孙悟空“筋斗云”之神通);“和尚走了,名字走不了”(第二次想象:那“和尚”的身体不见了,“名字”——包括名声等却被人记住了);“暮鼓晨钟消失了,传说还在继续”(第三次想象:“暮鼓晨钟”与“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和尚”相依存,有关“和尚”的“传说”,照样不胫而走)。这里,不难看出与形而上对立的辩证法里,让我们看到了对立的两端:“走了”与“走不了”、“消失了”与“还在继续”。其间,一些哲学的辩证思考却悄悄地暗寓其中。不仅如此,诗人还面对着现实生活中“承认与否认”的辩证法则,继续言说“登云寺”依然如故地存在着:
登云寺在传说里活得无可奈何
文人墨客总是把它
泼上浓墨重彩之后
又清洗得干干净净
一句“登云寺在传说里活得无可奈何”,在诗人柏叶丰富的想象里完全被拟人化了——“活得无可奈何”与“传说”的搭配,足见诗家创新诗句的功力。而现实生活中的一些“文人墨客”,可说是形态各异。他们对于“传说”中的“登云寺”采取了两种不同的“对立”论:要么以神乎其神的方式,为之“泼上浓墨重彩”;要么以不屑一顾的方式,将之“清洗得干干净净”。这一“泼上”、一“清洗”,从两个相反的角度展示着写作者截然不同的情绪与态度。对此,诗人没有以“我”的身份参与其中,只静静地站在诗的背后,或是远远地站在诗外的一个特定空间,作为一个旁观者与叙述者,如实地描述所发生的一切。对于其中需要进行联想与想象的部分,即到底应采取什么方式去面对与“登云寺”相关的传说,全让读者带着各自的感知觉去品、去悟。当然,诗人也不会让读者去进行漫无边际的浮想联翩或胡思乱想,在随之而来的下一节特意提供了一个不可忽视的细节:
现在,寨子里还有人说
有时候,深夜里还听见
和尚念经的声音
整个寨子,仿佛悬浮在夜空中
想象力,在过去与现在时中任意穿越。前面,我们已知“历史烟尘”、“很久以前”、“登云寺在传说里活得无可奈何”,这些都是过去时所发生的一切。眼下,诗人在一种饶有兴味的点叙里,写到了“现在”的听说与感觉:听说里,登云寨子里的人,在夜深人静时能听到和尚念经的声音。对此,你若是觉得“还有人说”是有根有据的,可当真的去看待。你觉得“登云寺”与“和尚”早“登云”而去,此说是梦中的幻觉,只能当做无意的想象;感觉里,“整个寨子”(客观存在),“仿佛悬浮在夜空中”(这种“悬浮”,非客观存在,是夜来看不太清楚的一种错觉,也可以说是一种幻觉中所感觉到的一种情景)。看得出,诗人自始至终都处在旁白者的位置,将诗性的光芒融入传说中的“登云寺”与“一个和尚”,并不时地向我们传递一些与之密切相关的信息。
哦,传说和现实
原来相隔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登云寺”,是传说,还是非传说?是现实的,还是非现实的?是寨子里的人对“登云寺”的有关说法说得对,是寨子外的文人墨客的诗文对“登云寺”的有关说法说得对?所有这些,都不那么重要了。而最重要的是,诗人柏叶在面对“登云寺”时所发出的一番佛思哲悟:“传说”的故事,一经大家有鼻子、有眼睛的传开来,与“现实”的情景差不到哪里去,它们之间的距离极近,有时近在咫尺,有时近到只隔着“薄薄的一张纸”。这种思辩色彩极浓的隐喻,恰似佛教诗人包容冰对凡夫俗子与佛之距离所体悟到的醒世箴言:“人与佛究竟有多远/一张白纸的厚度/一念迷,众生/一念觉,佛陀”(《觉行慈航·28》),或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仅仅一念之差,命运的结局/天壤之别——/一念觉,天堂,一念觉,地狱”(《一念之差》)。
英国作家康拉德·约瑟夫曾说,每一个时代都是靠幻想养育的,以免人们过早地放弃生活,使人类走向死亡。诗人柏叶深知“幻想”(即想象或想象力)的重要性,以其不同的想象力推出“以免人们过早地放弃”的《登云寺》。可以说,诗人的淡中隐深之《登云寺》:在有效的想象里,认定“登云寺”(亦包括“和尚”),已“藏在历史烟尘里”;在不同信息的虚虚实实的智力想象里,完成了“走了”与“走不了”、“消失了”与“还在继续”等不同辩证的“假定式”;在移情想象里,帮助读者如何获知“文人墨客”所面对的“登云寺”之现实与传说;在一种无意识的想象里,听到了如梦如幻的“和尚念经”的声音;在情感想象里,将所涉及有关登云寺的“传说和现实”的情感倾向,暗寓于“原来相隔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的哲思之中……
(2022年10月29-30日于鸟缘居)
作者简介:陈明火,笔名执仗,湖北省鄂州市峒山人。系世界诗人大会、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协第五、六届委员。已出版著作《无锁的情空》《挑剔名作及评点》《“包氏佛诗”的考索》等十余部(三部中英对译),编著《进格作文》、主编省级教材《综合阅读》等三十余部。已在国内外发表诗、文数百万字,有两百余首(篇)译成英、日、希腊、俄罗斯、韩等文字。曾获《中国作家》2003年“全国评比”特等奖、希腊作家艺术家国际协会2005年度“欧洲联盟杯”奖等多次。另有陈明火诗文评论集《抒情者的迷途》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