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雪豹之名
作者 黄礼孩 2015-02-09
原出处:彝族人网 彝诗馆
  写出优秀的长诗几乎是所有诗人的梦想,长诗更能构建一个庞大的世界,起伏跌宕地述说诗人的千山万水,在宏大与细微之间不断接近自我,在看得见和看不见之间找到新的领地,并在那里召唤出精神的力量。在某些时候,吉狄马加会让自己从繁忙的公务中退出来,让身心进入另一种状态,进入另一种文化的空间,它是过去,是当下,也是未来,诗人在那里燃烧自己的痛苦、忧虑、光辉、热情和信念。
 
  《我,雪豹……》是穿越了时间、空间、族群、文化与社会,从远古走到现代,以一种漫游、绕行、渗透、拥抱、重返和展望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心灵之旅。诗人借助雪豹的内心独白,行走在记忆和呼唤之间,行走在亘古与未来的界限,但身影不时又闪现在当下的现实生活中。每一个诗人的背后都有他的写作背景。沉疴遍地,这是一个缺少安全感、无家可归、逃离的时代,吉狄马加正视着现实,被一种灵魂召唤,他渴望用诗歌来回应这样严峻的时刻。对于吉狄马加来说,一种急切的诉说更需要一种内心契合的情怀。彝族情结供养着诗人的千万缕思情。法国思想家巴什拉说:“如果没有情结,作品就会枯竭,不再能与无意识想沟通,作品就显得冷漠、做作、虚伪。”彝族是吉狄马加不绝的情结,是他永远的德性,是他内心的火焰,就像他说的:“我敬畏群山。因为我的部族就生活在海拨近三千米的群山之中,群山已经是一种精神的象征……在那样一个群山护卫的山地中,如果看久了群山,会有一种莫名的触动,双眼会不知不觉地含满了泪水。这就是彝族人生活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不可能不生产诗,不可能不养育出这个民族的诗人。”吉狄马加的写作受到彝族部落文化的影响,他在追求一种辉煌的风格,追求一种心灵史诗,神话色彩和英雄主义不时涂抹着他的精神画布,但诗人没有停留在对远去年代神秘的想象和对祖先的慕拜,而是对当下进行批判,提出新思考。
 
  诗人的气质就是诗人的特性所在,吉狄马加把抒情性和个人的见解结合起来写,跃动着深情的表达:“闪动成光的箭矢/犹如一条银色的鱼/消失在黑暗的苍穹/潜伏在岩石坚硬的波浪之间”。诗歌中的第一节,在诞生里看到死亡,又在死亡中看到新生,这一切都是因为生命中有奇迹,血液中有高贵的灵慧在燃烧。在抒情诗的呼吸里说出美妙的言辞,需要一种奇妙的才能,吉狄马加唱出夜歌般的嗓音:“我的眼睛底部/绽放着呼吸的星光/我思想的珍珠/凝聚成黎明的水滴。”在那个雪国的世界,“我”是历尽艰辛的美好化身,思想的珍珠在黎明那里映照人间的所有一切。“我的呼吸、回忆、秘密的气息/已经全部覆盖了这片荒野。”唯有自由的荒野可以承载生命的想象,唯有命定的家园才能繁衍。“我与生俱来——/就和岩羊、赤狐、旱獭/有着千丝万缕的依存”,“我”与别的动物原本生活在不受干扰的非人类世界,一切曾经是如此的和谐、有序和协调。“我”的回忆并不能为未来带来意义,但追溯起源,寻找生命之初的图景,是为了把过去带进未来。
 
  “我们活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谁也离不开彼此的存在/但是我们却惊恐和惧怕/追逐和新生再没有什么区别……”诗人没有具体写出惊恐的场面,但暗藏着生存状态的恶化导致人类精神生态的失衡,惧怕就如影随形。“一千朵玫瑰最终宣泄成的瀑布”,生命的忧伤链接着大地上无尽的芬芳和荣誉,带来美好的回忆:“我是自由落体的王子/雪山十二子的兄弟/九十度的往上冲刺/一百二十度的骤然下降/是我有着花斑的长尾/平衡了生与死的界限……”诗歌在此写出“我”作为自然之子的光荣感、使命感和崇高感,仿佛那是充满活力和伦理自由的永恒的国度。
 
  随着人类无节制的发展,随着欲望的无限上升,浮华的背后是复杂命运带来的悲剧。“我总是靠近死亡,但也凝视未来”“我,隐蔽在佛经的某一页/一阵沉闷的牛角的回声/已把死亡的讯息传遍了山谷”哀伤是这首诗歌的一个情绪,如雪山般绵延,它是人类逐步放弃自然,被迫告别神奇土地的挽歌。“我们的每一次死亡,都是生命的控诉!”诗歌不断在这里指出死亡,指向人类的贪婪和野蛮,指向掠夺和毁灭。痛恨一切无视生命高贵的长着黑色胆汁的屠夫,“我”并没有逃避死亡,而是谴责黑暗的杀戮,但内心也在无限宽恕这个罪恶的世界:“让我在黑色的翅膀笼罩之前/忘记虐杀带来的恐惧”。
 
  吉狄马加先生在青海工作、生活,他对那里的自然生态异常关注,他知道动物属于一个比人类更神圣、更原始的世界。但我们正在毁掉自然、动物、土壤、森林,当这个世界的动植物中以灾难性的速度消亡,吉狄马加对用毕生精力去保护动物的乔治·夏勒的感佩油然而生,他要去表达,去诉说。吉狄马加以雪豹之名来写人、写历史,弦外之音是致意乔治·夏勒用灵魂燃烧成火把,照亮地球最后的未来。他期待在乔治·夏勒的身上延伸出人性中善的力量,唤醒更多人对世界责任感的能力,走出一条保护动植物的光辉之路。作为诗歌艺术,吉狄马加知道修辞的力量,他在写作上避免了口号式的宣言,他的彝族诗歌元素总是不时涌现。“当我从祖先千年的记忆中醒来/神授的语言,将把我的双唇/变成道具,那父子连名的传统”,神授的语言,它要告诉诗人什么呢?这个世界需要一些空想或神话,它们能指引我们去发现不同寻常的陌生事物,它们能让灵魂转生。这个世界需要奇迹的降临,需要重建与动植物的关系,通过祷告和某种神秘的仪式或许能回到过去,又能把过去带到现在,用古老文化中的密码来打开未来之门的钥匙。
 
  那父子连名的传统 ,“在今天,已成为反对一切强权的武器//原谅我!我不需要廉价的同情/我的历史、价值体系以及独特的生活方式/是我在这个大千世界里/立足的根本所在,谁也不能代替!”对动植物的杀戮就像现代文明中极权思想,对世界构成致命的伤害。每一种生命都有自己的尊严,就像工业文明再发达,它也无法替代野生的一切。拒绝廉价的同情,拒绝离开,拒绝被抹平,拒绝被任何体制所吞没,“我”要反抗,反对剥夺;“我”要守护自然的神奇,捍卫生命,逆转命运,去唤起文明的秩序,去还原自己的责任,去承诺自由和协调的世界。“原谅我!这不是道别/但是我相信,那最后的审判/绝不会遥遥无期……!”是的,来自自然的审判迟早会到来,一个公正的审判将赎回一个一个虐杀的罪恶,唯有透过审判,世界才真的被真理的本质所充满。走出罪恶、伤害的过往之路,才是真正通向赎罪的未来之路。
发布: 阿毅 编辑: 措扎慕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