崛起中的“彝族现代汉诗群体”
彝族汉语诗歌在20世纪初期就出现了,到了20世纪80年代,吴琪拉达、吉狄马加、阿库乌雾等几代彝族诗人的集中登场,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特别是吉狄马加“我—是—彝—人”的呼喊,既体现了独特而纯粹的民族特色,也彰显了鲜明而清醒的现代意识。从那时候起,“彝族现代汉诗群体”一直保持着写作的活力。
30年来,“彝族现代汉诗”出现了三波较为集中的诗歌潮流。首先是上世纪80年代,除了吉狄马加,还出现阿苏越尔、阿库乌雾、倮伍拉且、巴莫曲布嫫、霁虹、吉狄兆林、倮伍沐嘎、李骞、野岛、李智红、柏叶、吉木狼格、阿彝、沙马、禄琴、米切若张、王红彬等诗人。到了90年代,俄尼牧莎斯加、马惹拉哈、克惹晓夫、阿黑约夫、马德清、石万聪、阿洛夫基等诗人也跟着崛起。进入21世纪后,以鲁娟、阿索拉毅、阿卓务林、普驰达岭、阿诺阿布、诗普拉龙、鲁弘阿立、赵振王、海讯、施袁喜、吉克布、俄狄小丰、麦吉作体、孙阿木、罗逢春、嘎足斯马、木确奢哲、英布草心、马布杰伊、沙辉、吉克曲珍、马海伍达、吉洛打则、的日木呷、所体尔的、阿优、阿克鸠射、鲁子元布、黑惹子喊、格衣木乃、曲比兴义、比曲积布等为代表的庞大诗人群体更是引人关注。
彝族汉语诗歌的繁荣,有着多方面的原因。彝族诗人自小就浸润在彝族强大的传统文化之中,特别是四川大凉山地区这个神秘的地域,较完整地保存了彝族古老根性文化,为写作者提供了丰富的创作资源。许多彝族诗人出自四川大凉山,而云南、贵州等地的彝族诗人也经常来大凉山进行文化寻根之旅。大凉山,这个“彝族原文化精神魂灵的麦加”,理应得到更多作家艺术家的亲吻与守护。
彝族学者刘尧汉1984年创办《彝族文化》年刊,推动形成了“中国彝族文化学派”。30多年来,在众多专家学者的努力下,共出版彝族文化书籍数十种(类),出版年刊数十期,产生了广泛影响。他们挖掘、整理、出版本民族传统文化经籍、史料等,给彝族汉诗的写作提供了充足的文化资源。比如诗人阿库乌雾、巴莫曲布嫫、普驰达岭等,就是知名的彝学专家,他们在写作资源上往往具有人类学的新鲜视野,这在彝族汉语诗歌发展过程中是一个很有趣的文化现象。
彝族汉语诗歌的发展繁荣,还得益于众多文学阵地的支持。上世纪80年代,在《诗刊》《星星》等正式出版物和《非非》《女子诗报》《山海潮》《000诗潮》等诗歌民刊中,都可以看到很多彝族诗人的身影。而现在,彝族诗人发表作品的阵地就更多了,特别是《凉山文学》《高原》《金沙江》《乌雾山》等刊物,多次集中推介彝族诗歌。据了解,持续关注彝族诗人创作的诗歌民刊,成都有《山鹰魂》《黑土地》,贵州有《雍风》,大凉山地区有《彝风》《独立》《此岸》《彝诗馆》《火种》《灵诗刊》《花间集》《荷尔诗刊》《犁铧尖》等。而在网络传播方面,彝人网、彝诗馆网、彝族青年网等,都积极传播彝族诗人的诗作。
彝族汉语诗歌在众多诗人、评论家的关注下,不断走出本土区域,在全国范围拥有自己的读者。流沙河、孙静轩、杨远宏、肖开愚、张清华、梦亦非、孙文涛、姚新勇等诗人、评论家长期关注彝族诗歌,并加以评论、推介。而阿库乌雾、马德清、阿牛木支、丁长河、李骞、海迅、阿索拉毅、普驰达岭、吉克布、沙辉、黑惹子喊、阿优、鲁子元布、麦吉作体、比曲积布等彝族诗人和评论家也积极发力,向外界推介本民族的诗人诗作。特别是一批彝族诗歌选本的出版,让读者更为清晰地看到了彝族汉语诗歌的发展概况。比如,云南红河州文联编的《当代彝族文学作品选·诗歌卷》、贵州毕节地区文联编的《水西的传说》、发星主编的《当代大凉山彝族现代诗选》、鲁弘阿立主编的《第三座莫俄格——21世纪彝人诗选》、阿库乌雾主编的《彝脉——第二母语的诗性创造》、马子秋主编的《喜德拉达彝族诗人作品选》。
近几年来,一些彝族诗人、评论家为了将彝族汉语诗歌的整体发展态势呈现出来,编选了一些“总集”性质的选本。比如阿索拉毅主编的《中国彝族现代诗全集》《中国彝族当代诗歌大系》(1932-2014)等。特别是《中国彝族当代诗歌大系》,共四卷本,对当代彝族310位诗人作品进行整合集聚,集中展现了彝族汉语诗歌的整体实力。与此同时,彝族汉语诗歌作为一个整体,也慢慢进入学院学术研究的视野。暨南大学的青年学者邱婧完成专著《转型期的彝族汉语诗歌论》,云南大学教授李骞申报研究课题《当代大凉山彝族诗歌研究》成功。
正是由于以上多方面的原因,彝族诗歌才慢慢成为中国诗歌的一支重要力量。它创造了许多独特的写作范式,比如吉狄马加具有宏大视野的“世界性现代诗写作”、阿库乌雾的“混血散文诗”与“混血文论”、倮伍拉且的“图腾文化书写”、吉木狼格的“彝口语写作”、普驰达岭的“返根精神写作”……他们共同构成了纷繁而奇丽的文学景观。
很多彝族诗人成名已久,相关的评论文章也比较多,所以本文就新世纪出现的几个新面孔加以简单评述。
阿索拉毅在诗歌创作与理论研究两方面都有一定的建树。23岁时,他写出彝族现代史诗《星图》。我们估且不论其诗艺价值如何,只说其构架与文化内量也是一个重量的文本。与其说阿索拉毅是在写诗,不如说他是在掀开群山的地皮,让我们看见彝文化中的那些芳香醉人的精华。他还写出了“大小凉山彝族现代诗”系列评论。这些文章采用诗性随笔的形式抒写,给人以阅读的快感。它背离了学院派的枯干与死板,为自由写作找到的一个良好方式。
鲁娟诗歌中彰显着鲜明的女性独立意识,这是中国少数民族现代诗中迟来的“苏醒”。中国女性诗歌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已崛起,翟永明、伊蕾、唐亚平等人创造的独立意识与变革语境令人印象深刻。鲁娟的出现,显然承续了这一血脉,在《自画像》《美人》《七月泅渡》《反咒十四行》等作品中已经树起了昂然之姿。她的语言中有着珍贵的女性独立意识,这在中国边缘民族中是很可贵的。鲁娟在写这些诗歌时,刚入社会,刚入诗歌之道,所面对的是纯静的大山和诗意简单的生活,她的独立意识书写在一个自由而自然的环境中得以实现。
麦吉作体在初学写诗时,坚持“意识流式自动写作”,后来慢慢凸显出鲜明的民族意识。在自然意象与民族背景的结合中,他写出了通透的诗句。这种写作特征在吉克布的诗作中亦有体现。比如那首《母亲》,这“母亲”是我们共有的“母亲”,即几千年传承的彝族本源文化,这文化渗透着兴奋与眼泪、火焰与伤口。她将女性的生命印迹放在民族的生存空间中真实而诗性地呈现出来。她站在母源之地,朝山外打开自己,纳入新鲜之气。饱满的写作就这样开始形成,它需要写作者从多种角度来考量这个民族。这个民族会从很多窗口看见自己黄金的阳光。
比曲积布的写作也是“有根的”,是地域传统文化打开了其诗思。他既可以用汉语写作,也可以用英语书写,这让其能够在多种不同的文化之间穿梭。诗歌写作需要有方向性的东西。很多诗人没有自己的价值朝向与写作意义,所以很多有才气的写作者往往在半路就已重复自己并感困倦。此外,诗歌写作也需要我们不断向外开掘,在多种文化间寻找自由的诗思。比曲积布的诗歌是多种文化影响下诞生的新品,具有独特而重要的价值。
总之,彝族诗歌在不断发展,它是华夏文明这棵巨树上的动人枝叶之一,它和其他民族的文学一起,构成了一棵完整生机的大树。这说明,文化、文明间的相互差异需要彼此的相互撞击与交流学习,才能永远立于群山之顶。
攀登诗歌的悬崖峭壁
阿索拉毅(彝族)
比起以往任何一个时代,我们现在都更需要用诗歌来呼唤人性的良知、呼唤对生命的尊重,并用诗歌来重建道德的责任、对抗时代滚涌的浪潮。因此,诗歌应该拒绝虚假空喊、无关痛痒的伪写作,拒绝麻木狂欢式的空洞写作,拒绝没有灵魂元体的虚假写作,拒绝没有根骨意识的悬浮写作。
诗歌是一门语言的艺术,它将文字赋以一种附灵般的神奇。诗人作为文字的炼金术士,将诗意灌入宇宙万物,追求一种个性化的诗意表达。诗歌是诗人的信仰,语言是诗歌的信仰。
因了生命中与一个叫彝族的族群相关联,我的写作总是与这个民族的传统文化精神相呼应。特别是在很多个体都面临精神危机的时代,我试图恢复彝民族古老的永恒的精神价值。因此,我从不介意我的诗歌带着浓烈的“彝式味道”。
但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一个狂热的民族主义者,我只是把自己作为生活在这个蓝色星球上的人。我试图对自己的来龙去脉、自己的生命做一次诗性意义上的交代,因此,我的诗歌总是在回答我的民族是一个怎样的民族,我又是怎样生活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壤上的。
我总在不断地叩询着我的灵魂,我把诗歌当作我灵魂的信仰,因为诗歌,我感觉我还在活着、痛着、苦着、累着。当我把一个令我敬仰的人写入诗篇,我会为此而感动;当一位诗友因写下了一首诗歌而流下止不住的泪水,我也会为此而感慨万千。所以,诗歌是有温度的,它温暖着人心。
诗歌是思想之剑。古往今来,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伟大的灵魂作为社会现实的参照。我明知自己没有那么伟大,但通过诗歌我在表达着我对某些事物卑微的观点。因此,诗歌是我思想的延续,是我与世间万物秘密的对话伙伴。
其实,诗无定法,没有一条行之有效的永恒法则可以屡试不爽。诗歌写作中最大的障碍是自己,因此,我选择不断地突破自己已经成熟的诗歌语言、结构等。在不断的头破血流的撞击中,给自己懒散的写作寻找新的出路。永远在攀登诗歌的悬崖峭壁是我对写作的一种态度。
在诗歌扑面而来的高贵气息面前,我愿意深入大地的根部,我甘做一个初学行走的婴儿,因此,我对诗歌常怀敬畏之心,我不敢对任何一个人说,我已掌握了诗歌的秘密。多年来,我始终认为自己行走在诗歌的边缘栈道上,希望有那么幸运的一次,能与诗神并肩而过,这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
在诗歌中,我追求心灵的自由,那是我一个人的国度,我是我自己的王,我在指挥着千军万马向未知的战场进击,那片战场就是我一个人的精神疆域,连上帝也无法剥夺我言说的权力。
多年前,诗评家杨远宏说要“重建诗歌精神”,今天,在一片喧哗的噪动中,诗人多得不计其数,诗歌的面目越来越模糊,真正的诗人真正的诗歌在泥沙俱下的浮噪中不易辨别,但我依然在写作中坚定地贯彻对诗歌精神的最高追求——“那个绝对惟一的真实、绝对惟一的真理的召唤”。(杨远宏《重建诗歌精神》)
枕边草札
比曲积布(彝族)
在自然中面对灵魂
作为一个写作者,需要面对自己的灵魂,这是毋庸置疑的,而在今天这样一个比较浮躁和物质的社会里,我们只有与自然共融的时候,才能听见自己灵魂深处的声音,我们的血液也才能变得滚烫,所以我们应该走进自然,发现森林的葱绿、群山的坚硬和雪域的冰封,采下幽谷里黑色的远古蘑菇,在大地上酿造血质的土酒,站在山林里用自己的心灵去滋养目光的魂根。投身于实际的生活地域,和海德格尔一样倡导田野写作,在乡下建造一个村寨,培植原始的竹林,在劳动中获得文字的生产。面对和寻找自己的灵魂,把心埋在土地的最深处,呼吸自然中的诗意原态与光洁,成为太阳的光芒,成为农民的一把金色锄头,成为山路间羔羊的声音,成为火焰中姑娘的裙摆,成为汗水里波涛的江河。
自然,写作者永远的家园与灵感的源泉!那黝黑的泥土上堆垒着生命的万粒赤汗,雪荒色的包谷汤是人类最营养的粮食,骨头里流出的甘蔗酒是世间最净亮的目光。坟墓里黄金的谷粒,阳光上芬芳的洋芋,我听见筷子与饭碗的心脏在怦怦地跳动。自然中春天的花朵是燃烧的太阳与情人目光中灿烂的黄昏,流出呼吸的煤炭和手指的火柴,把一把灵魂的钥匙铺向天空远方的彩裙上,点燃一片诗歌的火焰,燃烧痛苦、快乐、情爱。做密林的一根石树,对土地说出你快乐苦难的语言,其实就是灵魂,就是诗歌。一片山林的血叶,一朵太阳的光焰,一句动物的咒语,这些形成了自然的血液,成为灵魂和诗歌。我们应该处在自然的栖息中,和群山、森林、石头在土地上栖息,进行灵魂的远思。
以民族地域为精神的原根
我们首先是民族人,然后才是写作者。比如说,我首先是彝族人,然后才是诗人。所以我们必须要建造或者说寻找一个地方作为自己的精神原根地域,来支撑我们文字的厚度。而这个地方就是我们的民族地域,就是我们土生土长的地方。我们只有以民族地域作为写作与思想的根据地,并且向世界各个地方不断地吸纳原汁的气息,开阔自己的视野,我们的营养才能丰富。民族地域是我们诗歌写作的文脉之所在,世界上的很多文学大师都以各自的地域来铸造自己的血根。可以说,民族地域中独特的文化历史、思想价值、社会形态、地理构造等都已经形成了作者最初始的写作潜质所在,之中的民间传说、宗教神话就是作者流淌着的血液,而且这些民族地域里的文化原料时常隐没在其目光里,影响着诗歌写作。
民族的文化是具有神巫色彩的诗写文化,是最有呼吸灵性的文化,更是我们的生命之血。我们在自己的民族地域中活着,在自己的民族文化中燃烧生活的远梦与诗写的火焰,所以我们要永远在民族的土地上劳动着、呼吸着,与民族的血脉保持恒久的骨肉联系,爱自己的民族,在自己民族的地域里吟唱生命之诗。
为谁而歌
鲁娟(彝族)
我常常觉得自己有福。生在大凉山是有福的,做一个彝人更是有福的。大凉山天然是个诗歌的王国。在这块母性的腹地上从天而降的灵感随处可有。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盛产草莽英雄和漂亮人种的地方——瓦岗,“瓦岗,瓦岗/那个摇动清脆法铃的腹地/带给我充足的水源和灵气/带给我与生俱来的忧伤/我本该骑着黝黑的马匹/在瓦岗的粮食和月光前歌唱……可是一切偏偏远离了”。
我常常为自己不能用母语来表述而困惑。“彝”原本为“夷”,有一个人扛着大弓在大地上奔跑之形,而这样野性的血液在我的脉管中奔腾,我为不能用汩汩而淌的母语来诉说而忧伤。当富有的阳光打在满是马铃薯滚动的土地上、打在如荞麦花般芬芳的裙摆上、打在一如千年前黑黝黝的皮肤上,当男人和女人们在丰润阳光下如鸟歌唱,我体会到了穷尽所有语言后的沉默:“我骨瘦如柴/精血耗尽/我坦荡无比/灵气当歌/母语的巢注视着我/不可背叛/运用所掌握的单词写作/运用你所运用的方式/以抵制书写抵制/直到羽翼衰退、老态龙钟”。
我常常想起张承志反复提到的“天定”这个词,我写诗是一种天定。是诗歌选择了我而不是我选择了诗歌。从没想过要成为民族代言人之类的角色,“我无意要渲染什么/只是刻骨铭心的苦难比铅更沉重/如大山般压向了我/就在这条通向深山而又/走出雾一般迷惘的游走一代/的路上”。我从小目睹刻骨铭心的苦难。我目睹辛酸的群体以及永不泯灭的顽强。我目睹美丽及辉煌、泪水和绝望。我目睹蜿蜒在上山下山路上千年依旧的小黑点。我目睹羊羔在古老的清晨温柔地呢喃。我目睹口弦在夜晚忧伤地弹唱。我目睹一千座山中坐着一千位同样楚楚动人的母亲。我无法不充满说的欲望。某些冥念怂恿着我。
一座比一座更高的黑色大山滋润了我,甚至平衡着我剧烈的内心和调补我体内的阴阳气,绝非刻意要标榜什么,但必须得承认这种厚重的背景带来的源头。它如一口巨大而深不可测的井,在你疯狂汲取、急剧成长的同时,你得承认它的灌溉。在跨进现代的门槛时,我更多的是带着审视、研究的目光来学习传统,这不仅仅只是一种写作流派或一种写作途径,重要的是你的确在它们交相辉映中感受到了它的美。正如一位后现代的女人在一面古老的铜镜中真正照出了她的美,这样的美是深刻的、绝伦的。然而远不止这些,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中包容了太多,它浩如星河、漫无边际,却无时无刻不在抓住你,因为它是一切之根。
从一切之根开始而歌,这样的写作状态就像纯净的月光下高高的山岗上我的爱人牵着马匹赤裸地为我歌唱,原始未掺杂半点儿杂质,我承认我将一直不由自主、狂热不止。
诗事
吉克布(彝族)
画画的人面对景物,能即兴而师自然。但写诗于我个人而言并不能信手拈来,它不仅仅是巧妙的断句分行或堆积词句。它首先要从作者的内心出发,为自己而写。那些主张为时代、为民族而写作的,也必须以个人的直接感受为切入点。我想,惟有从个人生命体验出发,方能显得真实、可信。我们渺小如尘,但依然能在一朵花里看见整个世界。
所有的文字只有先抵达自己才能抵达别处。
在可知的方圆内,诗人如雨后春笋,诗歌写法日新月异,使人眼花缭乱。有些理性先于感性落在纸上的诗歌,像极了格言。另外一些形式大于内容的诗歌,成熟老到,却都丢了诗意,乏味无趣。这样的诗歌创作都是徒劳,不怪读者渐行渐远。人们似乎已经忽略:“诗始终具有凭感觉去直抵事物的那种认知力。”
我相信真正的诗人是纯洁的,对人对事都如同孩子一样无邪。从他们内心流淌出来的文字也定是朴实而有力量的。这样的诗能够让读者寻到通往秘密花园的小径,并产生共鸣。身为一个诗人,意味着一种品质。对于做人都做得糟糕的人,即便才华横溢,也显得企图不轨,让人联想到谬论和阴谋,无需费神去读他们的诗。
我始终认为写诗是一件能使人明心见性的事情,需要真诚以待。而好的诗歌,通往自身也指向他物,从感情出发也被感情收藏。
走向洁白的精神王国
麦吉作体(彝族)
2011年,我正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迷茫之时,站在俄尔则峨雪山的夜空下,发现南边的天空闪耀着一道迷人星光向我扇动着飞翔的欲望之姿。我听到了暗涌于自己身体里的那先祖们响动的血流之音。在诗人发星的鼓励下,我嘶啸出《俄尔则峨夜语》的声音,不觉中,我的魂灵已跟随迷人的“地域诗光”攀登,通向洁白的精神王国之山径……
对于整个宇宙来说,银河系是片窄小的地域;对于太阳系来说,地球是片更狭小的地域;对于亚洲来说,中国是片独特文明体系的地域;对于中国来说,南高原又是片有着独特人文地理的地域;对于南高原来说,大凉山的俄尔则峨又是个充满彝族独特文化历史的更狭小之地域。这是“地域诗歌”的范围在地理空间上不断缩小的物理指标,而精神情感地域却没有明确的疆界,亲人的逝世同样都会引起不同种族的人们的号啕大哭。
若以自然环境决定文化个性的理论而言,每一片地域因为生存着不同族群相应形成了各自独特的文化历史和风俗习惯。彝族现代“地域诗群”诗歌创作的活力和实力之所以如此强韧发达,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母族文化的源远流长,背靠山地文明体系的深厚人文底蕴,富含根脉血性的彝族现代诗歌艺术才得以受到外界诗友和读者的认可与关注。
我认为,人类在原初是从密林里走出来,最终的归宿也是密林即大自然。只有回到像俄尔则峨一样圣洁的自然体中,一切的肉体和精神疾病才得以医治,我们的灵魂才得以归位和安宁。与大自然中的花草树木、鸟兽猛禽诗意地相融合,你才感觉灵魂的飞升和无上的欢乐。这暗合了很多人所提倡的“自然写作”之道。
在这科学与理性占据时代舞台的年代,神灵和精神被挤到了边缘,信仰和人类原初的真善美,在物欲的包围圈中面临消解。地域诗歌举起“神”的理论旗帜,附苍白臃肿的躯体以恒远的信念之灵和纯洁之魂。特别是全球化席卷世界每个角落的时候,人类万条文化之河在陌上交汇,人们的根骨却已模糊不清,精神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中陷入困境,许多人便走进保持人类原初生态的西部游历散心,以缓解精神压力。无根之人是空虚悲哀的,而彝族经籍中正记载着万物起源之“文根”。地域诗歌的长久生命力在于强调根系,只有根深才能叶茂。地域诗歌理论主张用仁慈的目光看待周围的万物,用万物有灵论的生命意识与万物同居共乐。在这片诗性的家园中,在诗人诗性的眼睛里,天空与大地是它永世的“情人”,在情人处获取原汁原味的生命力量和阳光精神。
地域诗歌写作者,是在古朴传统的至美文化里呼吸先祖之气,在现代世俗的物质世界里反思人类文明,重新构建人类健康的自然生存之道。地域写作者们披着自然绿质的外衣,戴着先祖高贵的精神桂冠,怀着慈善的心灵与万物沟通、以穿越时空,归位在人与神共同栖居的生态诗意世界中。
正如古语所说,“虽未能至,心向往之。”我正在以自己的诗歌写作来实践这些理念。当然,这并非出于一种理念先行,它只是我的一个写作方向。
本文原载:《文艺报——少数民族文艺》2015年4月10日第六版:
本文原载:《文艺报——少数民族文艺》2015年4月10日第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