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国庆过后,学校里各种五花八门五颜六色的社团协会开始广招闲士,招那些闲着没事干的人士,寝室里的几位小兄弟便忙碌起来,纷纷报名。首先当然是学生会团委会,因为这两个地方是可以管人的衙门,进去以后可以身价倍增,在人前可以耀武扬威作福作威,走路的时候可以把头昂起来。龙雨首先写完了申请书,在里面抒了很多情,自读一遍,激动不已。然后又问我为什么不写申请,我说除了人民代表大会其它什么会我都不喜欢,龙雨说学生会可以煅炼人的能力啊,天真得可爱。我想要是他们跟我一样读过师范,对这类事情就不会有兴趣了。
进学生会需要搞竞职演讲,龙雨说大家互相壮壮胆吧,把我也拉了去。
演讲现场火爆得很,人太多,一个大教室装不下,还得分批进行。教室里台下第一排是评委——学生会的老大们,翘着腿,歪着头,眯着眼睛,面前放一瓶矿泉水,官味十足。台上是对学生会无比崇敬的新同学轮流搞王婆卖瓜的演说,每个人都努力搜索从前点点滴滴的辉煌,以期让有金睛火眼的学生会老大们发现其闪光点,然后开恩让其入会。每一个吹完,老大回头示意后面的人掌声鼓励。
掌声后浪推前浪,台上新人赶旧人,你方吹罢我登场,终于轮到了龙雨。小伙子看见下面人多,脸先红了,先前准备好要说的话一句也都没有了,像电脑上的东西被按了删除键。摸了两下脑袋,从头再来,先解释什么叫学生会,结结巴巴用了两分钟,再说学生会是干什么的,诚心诚意为广大同学服务云云,然后再说加入学生会的好处,煅炼能力磨练意志挑战自我。最后表达自己一定要加入学生会的心,话说得语无伦次,但看上去是激动,像将军在立军令状,表情却跟董存瑞在碉堡下喊“同志们,为了新中国,冲啊!”时一样。龙雨的这一番即兴演讲成了学生会的广告,赚得了老大们热烈的掌声,后面的人见老大们鼓掌了,于是掌声更甚。
我正要往下听杨山他们的演说时,有人从后面蒙住了我的眼睛。我说:“谁?别搞恐怖袭击。”
“我悄悄蒙上你的眼睛,让你猜猜我是谁。”却是女生的声音,倒有几分熟,但却想不起是谁。
我把来到学校后认识的女生的名字一个个念完了,没有猜中。那双手缓缓放下:“你怎么就把我搞忘了呢?”
我回过头,原是旧时相识小鱼儿,水西城里人我说:“我没有想到你会在这里呀,你不是说你要考川音吗?”
“那里学费太高了,要一万多,所以我报了这里的音乐系。”小鱼儿顿了一顿又说:“你呢?你说你要报外省学校的?”
我说:“去外省我怕非典呀,所以就报了这里。”
“你读什么专业?”
“你也猜猜看。”
“中文呗,肯定是!”小鱼儿倒是不用绕弯弯一语中的。
“你猜我是怎么认出你的?”她对能认出我感到很得意,我也为能在这么多人中被他认出来感到很得意。
“你眼力好啊!”我说。
“哪里,我眼睛近视呢,我现在都戴眼镜了。”她说着就从盒子里掏出眼镜戴上。这个小姑娘,高考体检的时候她和我一组,视力跟我一样,我看得清清楚楚的。现在上了大学,大约是为了显示自己是知识分子,也弄个眼睛来戴。
我说:“我这个人特殊,与众不同,坐在哪里都一目了然,所以让你认出来了。”
小鱼儿伸手揪住我的小耳朵说:“我看到你这小耳朵就知道是你了!”
我说:“这更说明你的眼力好啊!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有这小耳朵的?”
“我第一天遇见你的时候就看见了。”这小鱼儿真个厉害,我耳朵上那个小不点儿很少有人看见,连鸽子都是在我们毕业的时候才发现的,我还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别处不看,偏朝我的耳朵看。
我说:“这里人多,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好不好。”
小鱼儿赶紧放开手,然后睁圆了眼睛说:“谁对你动手动脚了?”
我说:“你已经动我两次了。”
“还是油腔滑调!”她捏了粉拳,就要往我身上捶。
我说:“千万别动第三次!”
她放下拳,哼了一声,然后便笑,她笑起来还有点像鸽子。
“你怎么不上去演讲啊?”
“我是来看热闹的,演什么讲啊!”我说,“哪你呢?”
“我已经上去过了,怎么?你没有看见?”
“没有啊?”
“你对我一点都不在意。”
“或许是我来晚了,无缘一睹你的风采。”
“你疯什么扯啊,不怪是学中文的,说话都诗情画意的。哎,这里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说:“正合我意。”
我和小鱼儿一前一后走出那个大教室,杨山在一旁看着我嘻嘻地笑。
走出教室居然是吃饭的时候了,小鱼儿问:“你吃饭了吗?”
我说:“没有啊!”
“那我们一起去吃饭吧!”说着便往食堂的方向走。我想这下糟了。得请她吃饭了。但想起以前她也请我吃过饭,便觉得请她一顿也无妨,只是不要太贵,我正处于财政赤字时期。
食堂里居然不挤,可见得学生会的魅力。我拿出卡,准备打饭,小鱼儿却闪到前面,打了饭出来说:“今天我请你,下次你再请我。”她把餐盘递给我,饭自是很多。“我知道你的饭量大。”她微笑着,越来越像鸽子。我心里说:“知我者,鱼儿也。”
我又跟着她走到卖菜的地方。我觉得我像是一个接受施舍的乞丐。和小鱼儿一起吃饭,又是她请客,我就不必再吃酸菜汤酸萝卜了,免得她认为我喜欢吃酸的东西以后让我吃醋。
嘿,我怎么就想歪了?
我只要了豆腐和薯片。虽然小鱼儿请客,但我不能吃肉。让她破费多了,某一天还得花同样多的钱请她呢,所以,还是省着点。鱼儿见我要的都是素菜,便问:“你怎么不要肉呢?”
我说:“我信教,星期天不吃肉。”
不料她把:“信教”的音调听错了,我挨了一拳。
我说:“大庭广众的,你就别搞家庭暴力了!”
“油嘴滑舌!”她又拾起筷子想擢我。
“我吃素的,嘴一点都不油。”
要是对鸽子说这些话,她肯定会不高兴的,而这个小鱼儿呢,你怎么说她都不会生气,只会和你斗到底,第一次和她见面的时候,我都是和她这么乱吹乱侃的。我和小鱼儿的认识过程还真有意思呢,那一天在县医院体检,在过道里等的时候,就是这个女孩排在我的后面,她手里拿了一张报纸在看。那个测身高体重的医生喊“秦浪”的时候,她也站起来喊了一声“秦浪”,我还以为是熟人,回过头来却不认识。第一项测完之后,她就冲我喊:“嘿,你也叫秦浪吗?”我说:“是不是你也叫这个名字?”她扬起手中的报纸说:“这报纸上有一个秦浪呢!”我凑上去一看,那上面有我写的一篇《高原汉子》,我便说:“正是洒家。”她瞅了我几下说:“有点像。”我说:“不是一点,全像,我就是一个标标准准的高原汉子,标标准准的秦浪。”
然后我就知道了她叫李鱼儿,一中的学生,家住北大街,母亲和曾经的我一样教小学父亲给县长开车是我们县能和县长平起平坐的人,也知道她喜欢写作但总是写不好。
体检的第二项是抽血。那时小鱼儿缩在我的后面说:“抽血你怕吗?”我说:“有什么可怕的,我从不怕流血牺牲。”她说:“我好怕,我看到血就会晕,特别是看到自己的血。”于是我说:“那你一个月有几天是晕的了!”马上挨了她一拳。以前,我经常打人,也被人打过,但被女生打,她那一拳还是处女拳呢。我当时感到很快活。小鱼儿抽了血却没有晕倒,当时我还真希望她晕倒我好做护花使者呢。
高考前的一阵子,我和读高四的那个朋友住在一起,小鱼儿经常跑到那里去找我,她还会做饭呢,一点都不像城里的娇小姐,有一次火熄了,她还请我们进馆子。
那时小鱼儿要我教她写作,我说快考试了,学点正经的,像英语、数学这些。她却说她放弃数学了,以后学音乐,识得八个数字就行。居然把减号、小数点和绝对值号都忽略了。她说她喜欢音乐,要考音乐学院。其实是数学英语成绩不行,瞅准了考艺术分数低才来学音乐的,我问她柴可夫斯基是谁她都以为是她老爸的同事呢,对她说有一个著名歌唱家帕瓦洛蒂她就说怕瓦落地就别站在屋檐下呀。跟她一样,住在我朋友隔壁的那位兄弟准备考美术,但画一幅画要费天大的劲,往往画十次有九次是半图而废,画他们教学楼都画成了比萨斜塔。小鱼儿曾说她要考川音,我说我要考到东北去,没想到却考到一处来了。只是来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才遇上。
“你是不是经常在这个食堂吃饭?”我问。
“是啊!”小鱼儿抬起头说,“你呢?”
“我也是啊!怎么就一直没有看到过你呢?”
“你眼睛大个啊!”
“可能怪你个子矮了,夹在人群中我看不出来。”
“我个子不低呀!狗眼看人才低呢!”
“我这是高瞻远瞩,有较高的眼光。”
和女生一起吃饭很是费时,五分钟可以解决的事情总要磨蹭半天,我本来想狼吞虎咽吃完了等她,但又怕她说我八辈子没见过饭,只得装秀气。
吃完饭天居然黑了,我就和小鱼儿在校园里瞎逛。先游到她们音乐系门口,又从水池边晃上了林荫里的情人小道。小鱼儿老是住我这边靠,我忙往一边挪。我想我和一个女孩儿在这里散步有点对不起鸽子,但转念想想,她也可能正和某位帅哥在亲热呢,我这样想的时
候,便向小鱼儿贴了过去。
林荫上到处是大哥哥大嫂嫂们相依相偎的身影,不知怎的,我觉得这意境优美极了。感谢学校,种了这么多花草树木,让我们能够触景就生情。
我们一边逛一边吹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我第一次觉得校园是如此之小,几下就逛完了。正到我们教学楼,我们就一层层慢慢爬,爬到顶楼,实在爬不上去了,便又下楼,我的“就走破这双鞋,陪你走一夜”的宏伟计划不幸流产。小鱼儿说:“我该回去了。”
我说:“我也该回去了。”
于是她问了我们寝室的电话,用笔记下,要我也记她的号码,我说我记在脑袋里了,她说你会忘记的,我说我脑袋是电脑你家的电话我都还记得呢,她说你记得怎么从来没有打过啊?我说我怕你家大人审问我。
这个小鱼儿其实长得也很好看的,不过还差鸽子那么一点点。
回到寝室,几个家伙正在兴高采烈地吃零食。龙雨在一旁打电话,满脸的欣喜:“喂,爸,我加入学生会了,我们寝室就我一个。”高兴得像七旬老翁喜得贵子。向父亲报完喜后,又将此消息告诉了所有能用电话联系的亲朋好友.我们以秋风扫落叶的气势消灭了所有的零食后,杨山便歪着头对我说:“该你了。”
我说:“该我干什么?”
“请客呀!”
“请什么客?”
“别装了嘛!龙雨进了学生会,就买了这么多东西来吃,你跟一个美女去约会,还想赖?
”
我说:“你就别宰我了,我是无产阶级你知道的。”
偏偏几个家伙都不依,说数量不计,品种不计,价钱贵贱不限,只要有就行。说完四个人合力将我推出门外,把门反锁,说买到东西再进。
没办法我只得跑到超市。小鱼儿请我吃了一顿饭,省下我两块五角钱,就用这钱买了五包单价五毛的方便面。再回寝室时,几个人破天荒地踊跃去打开水。
16
杨山和穆齐没有进学生会,就入民主协会去了,那些协会求闲若渴,不用搞演说,交二十块钱就进去了。谭歌说二十块钱可以买一张长途电话卡打电话给媳妇,便和我一样成了无党派人士。穆齐说:“这么多协会,怎么就没有一个爱情协会呢?”
我便对他说所有的协会都是爱情协会,男生进去是为了多认识几个女生,女生进去是为了多认识几个男生,找准目标后就单击确定,郎有心,妹有意,“霉”女遇上“菌”男,“癌”细胞就开始滋生了。然后又问他有没有这种想法。穆齐呵呵一笑说确实有,问我怎么知道,我说我读过师范,学过儿童心理学的。
读师范的时候,每节课只有四十分钟。而且想上就上,不想上就走,轻松得很。而大学的课都是五十分钟,还要两节连着上,休息时间又兴打折,来到这里我又想做乖学生,不愿逃课,每节课都在教室里修身打座,真是痛苦。师范的老师都是提前退堂,大学的老师则总是往后拖堂,而且每个老师都反复强调他的那一科最重要。
想当初,我们的语教老师上课就是先叫我们看书,某页至某页,说看完后他再讲,十分钟后问看完没有,大家自然是回答看完了,问看懂了吗,回答都说懂。老师便说既然都懂了我就不讲了,下课。
数教老师也很有特色,上了半节课就把我们擦玻璃用的卫生纸扯上一张,假装上厕所,就不回来了。那个时候,教室里的其他东西诸如抹布扫把之类的,大家会忘记买,而卫生纸则从来没有忘记过。
还有毁人不倦的计算机老师,打开机房让我们进去后就说大家自己操作,贵在实践,然后就打麻将去了。用他的话说,二十一世纪麻将跟计算机一样重要,不懂麻将,落伍了。于是很多人打开电脑后就在里面玩麻将。
心理学老师更是好,理解学生心理,经常不来教室。
当然也有比较认真的。数学老师讲起课来就精神百倍,声音像轰天雷。他讲课的时候鼻子鼓得像三棱锥,眼睛睁得像到定点的距离等于定长的点的集合,精力和注意力都从点到线从线到面高度集中。由于他的声音大于我们声音的总和,所以,我们可以在下面谈天说地还可以谈情说爱,反正他听不见。
地理老师是一个五十多的老太,经历了岁月沧桑,脸上已是经纬分明,像黄土高原一样千沟万壑。她讲课很投入,可以忘记周围的一切。所以,她在上面指点江山,我们可以在下面激扬文字。
教历史的女老师那个时候刚从大学毕业,颇有经济头脑的她总是用半节课谈古论今,余下半节课谈股论金。毕竟是研究历史的,站在历史的高度,眼光颇高,从来不下水平视线,自然看不清下面的学生在做什么。历史课在下午,正是瞌睡虫骚扰人的时候,老师在上面讲得津津有味,我们兀自在下面偷睡漏睡,她在上面讲得摇头晃脑,我们在下面听得晃脑摇头。有时偶尔看见几个人在对她点头哈腰,她还以为是对她渊博的知识表示赞许呢。但也有被发现的时候,有一次憨哥竟趴在桌子上打起鼾来,我们看时,不知何时他已和邻座一个同睡相怜的女生不约而同地头对头嘴巴向嘴巴相濡以沫了。那一次就惊动了老师,她仔细一看,打瞌睡的人还不少,不过是有许多死不暝目的家伙睁着眼睛睡没有暴露目标。但那老师同胞观念强得很,不说女生单说男生:“哎呀呀!咱们班的男生晚上都干什么去了,上课时间却睡觉,我都看上好几个了!”
化学课跟历史课一样容易产生瞌睡。化学老师热衷于实验,他先大谈一通原子分子离子谈得无微不至后便做实验,十来个人围着看,其余的人便像吸了一氧化碳,昏昏然飘飘然不知所以然。有人在梦中排放出有刺激性气味的气体,老师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把某两种药品混在一起了。实验结束,大家迅速分解。
唉!那些日子,还真让人怀念呢,只是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班上人多,都是两个或三个人坐一张桌子。有时我还希望有人逃学,大家都轻松一些。想想以前在师范里,一人一桌一凳。毕业那天,我想唱一首《同桌的你》,想了半天不知要唱给谁,因为三年来压根儿就没有同桌,后来唱了一首《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把小皮感动得流泪。
班上有很多人生怕嘴巴的功能退化,上课时叽叽喳喳,男生说大话,女生说小话,惹得老师在上面说气话。教室里总是沸腾得像破锅煮稀饭。
课漫漫其修远兮,听累了就写些文字以赚几个小钱,写累了就想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英语课特别痛苦,又没有书,老师又尽说英语。我初中时学的那点英语早就回它不列颠老家去了。所以,老师讲什么,我一概不知道。上英语课的时候,我就一遍遍数语音室里有几台微机,几张凳子,几条腿。数多了觉得烦,干脆想鸽子,有时觉得鸽子离我太远了,便想小鱼儿。
不听课的也不止我一个,用目光在教室里随便扫视一圈,可以看到部分女生在照镜子涂唇膏梳头发,一半人在玩手机。手机确实是一个值得炫耀的东西,郑金读高二时买了一个手机,身边没人的时候不打,身边人多时就掏出来拔,手机别在裤带上,走在路上还要撩开外衣,本来天气不热,却要说:哎呀!天气真热。
我比较认真的是写作课,毕竟这是专业。但书法课我更是认真。书法老师第一节课就带笔墨纸砚和字帖卖给我们。那老师反复声明说愿意的买,不愿意的绝不强求。但既然他都带到教室来了,不买怎么行呢?我的毛笔字又写得不好,不买就意味着补考,一买就花掉我五天的生活费。我想,我一定要好好练习书法,争取学有所成,以后去当书法老师,也搞点笔墨纸砚和字帖卖给学生。
17
星期三下午去食堂,看见郑金又带了一个新款的女生在吃饭。郑金这人爱女生就像工人爱机器,农民爱锄头,解放军叔叔爱枪。那女的一只手摆弄筷子,一只手玩弄手机。我突然想,何不让这个女生帮我打电话找鸽子呢?听到女生的声音,她母亲就不会盘问了。对了,就叫她扮演鸽子的同学,名字我自然是知道好几个的。没到周末,鸽子可能不在家,最好是向她母亲套问出她们学校的电话。
我把我的意思和郑金说了,征得那女的同意,便拨通了电话。那女的果然没被审问,但通话不久后就用一种怪怪的目光看我,然后记了一个手机号码,挂了电话对我说:“你的那个鸽子元旦节要结婚了,嫁一个镇长,她妈还叫我去吃酒呢。”
鸽子飞了!他妈的镇长,肯定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杂种。那个温柔善良的鸽子怎么会变得这样俗不可耐?我真是看错她了,我就说嘛,所有的美女都不是好人,鸽子也一样不是好人,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的,不对,天下的乌鸦并不一般黑,因为有些地方的乌鸦更黑。
“狗日的鸽子!”我终于用这种粗鲁的话骂她了。
郑金在一旁笑道:“别骂自个儿呢。”这家伙,以为我像他一样对女生格杀无论呢。
我说:“我和鸽子没有——”我顿住了,他妈的,我真后悔这个“没有”,那个鸽子,我早就该把她喀嚓掉了。
那女的说:“这里有她的手机号码,要不要我扮演你的女朋友,也刺激她一下?”
我说不用了,但我还是记住了那个号码 。“狗日的——”,我本想骂狗日的镇长,但猛然记起郑金的老爸也是镇长,我就把镇长吞进肚子里。
郑金说:“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他这个人倒是送到大兴安岭森林都吊不死。但我不是他。不过回心想想,他的话也有道理。要是鸽子对我至情不渝那才惨呢,我不想呆在山旮旯里才来考大学的,要是以后和鸽子结婚,还得到她教书的那儿去。这怎么行,大丈夫
以事业为重,我堂堂五尺都男儿,岂能为儿女情长耽误似锦前程。我这么一想心里便释然了,于是吃饭,吃得颗粒归肚,还把郑金的肉一起吃了。
回到寝室,脑子里突然冒出那个手机号码来,于是我向谭歌要卡打鸽子的手机。
该说些什么呢?是奚落一通还是臭骂一顿?
电话通了:“谁呀?”
那是我想念了一年多的鸽子啊,那是我盼望了一年多的声音啊,曾经像婉转的百灵鸟抚摸我梦境曾经像清脆的紫风铃摇曳我心情的鸽子的声音啊!那样亲切,那样甜蜜。
而此刻?
默哀了三十秒钟,我沉下声音说:“你好,镇长夫人。”
似乎是迟疑了一下:“你究竟是谁?”
我说:“浪子,认识你之前的那个秦浪子。”
鸽子大约有点惊讶:“这个号码是贵阳的,你怎么在贵阳?”
“我杀了人,到这里躲难。”已经没有说好话的必要了,我想。
“你现在在做些什么?”这些关心似乎显得很多余。
“杀人放火,偷鸡摸狗,”我搜索了一下这些曾经的鸽子很不愿意听到的东西,继续说:“吸毒贩毒,吃喝嫖赌,拐卖妇女儿童。”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居然相信这是真的。
我说:“我想怎样就怎样,不烦镇长夫人劳心了,爱你的那个秦浪已经死了,现在的秦浪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流氓地痞。”
她可能也不愿为我分心了,便换了话头:“我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以后,就别想我了——”
“我现在想婊子呢!”这句话我说得十分响亮。
鸽子在那边怔了一下说:“其实,比我漂亮的女孩子很多,你去找一个吧。”
我说:“连你都不要我了,这世上还有谁要我。”留下话外音让她去想。
“以后,你也别再给我打电话了。”声音像蚊子哼,仿佛是人快要不行了,不行了才好呢。
“以后给你打电话的不得好死,吃饭被饭噎死,喝水被水呛死,坐车翻车打死。”我说完这句话就挂了电话。老实说,我肯给她打这个电话,简直还是抬举她呢。唉,阿Q什么时候成我老师了!
挂了电话后我有点后悔了,毕竟是曾经爱我和我爱的鸽子呀,我怎么这样粗暴地对她说话呢?这样一想,很多美好的往事又开始现。不行!得刹车,鸽子现在是别人老婆了。一想到老婆这个词,我又对鸽子充满了厌恶和鄙夷。
我感到很烦闷,坐着觉得不舒服,便躺下,躺下也不安逸,又爬起来,还是不舒服。干脆走出寝室,在校园里乱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音乐系门口。我苦笑了一下,折身往大街上走。
大街上车辚辚,人啸啸,各种款式的人行色匆匆,男的挺着青蛙似的肚皮昂首阔步,女的把屁股摇得像旋转的磨盘。近年来扫黄行动怠慢了,街上的人头黄得浩浩汤汤横无际涯。让人看了就想到大海,想起大海就想到船,想到船就想呕吐。宫殿似的酒楼门口,漂亮清纯的女孩儿对进出的人点头哈腰。旁边蓬头垢面衣裳褴褛的乞丐在坐以待币。如今广厦千万间,而天下寒士仍然不得欢颜。
我信步由脚,七拐八弯来到一条僻静的巷子。一边的园门上有一行红字:中国工农红军政治部旧址。我决定进去看看。
进了门,是三间木门木窗木板壁的房子,有点古朴的味道。房子的门上挂着“第一展厅”、“第二展厅”、“第三展厅”的牌子。走进第一展厅,门开着,里面没人。灰黑的墙上挂着几把锈迹斑斑的马刀,几双残破不堪的草鞋,还有缺了灯罩的马灯和断了柄的号。“打土豪,分田地”的字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再看墙角,蜘蛛筑起了许多营地,像是蒋介石的围剿部队。地上的灰也很厚,显然是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第二展厅里枪炮声隆隆,像是红军在打娄山关。走进去,原来是在放录像。老板走过来,收了我一块钱。老板说,他租这里放录像已经很久了。录像的画面是黑社会和警察在打,场面比红军强渡乌江时激烈得多,打的结果,黑社会老大都是英雄,而警察则全是饭桶。看录像的人多,里面的空气很不新鲜,我看了一会就退了出来。第三展厅里布置得很优雅,原来是被开成烙锅屋,里面还有一个茶室,牌子上写着“拎壶冲”。一个中年妇女走过来,笑盈盈地问我要烙土豆还是臭豆腐。这里环境不错,吃一点也无妨,我这样想便坐了下来。这臭豆腐是我们水西特产,地方风味,奢香管理水西时曾作供品,因朱元璋爱吃,使得臭豆腐不仅臭名远扬,而且遗臭几百年。
我的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男的西装革履,女的却衣不蔽体,只在关键部位象征性地坐一些掩饰,像我们的祖先远古人类。男的六十开外,女的看起来是十五颇有余,二十尚不足,从年龄结构看应该是爷孙俩,但两人却边吃边打情骂俏,还搞人工呼吸,原来是老少鸳鸯。妈妈的,现在的人就这么污,老牛偏要吃嫩草。照这样计算,我们这一代人的丈母娘还在托儿所牙牙学语呢。
我要了半斤白酒,看了“拎壶冲”那几个字我只想拎壶喝。醉酒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醉酒之后,一切烦恼就坐飞船去了。举杯消愁愁更愁是放狗屁的,不然的话,说这句话的人也不会与尔同销万古愁了。鸽子飞了,我要化悲痛为酒量,好好醉一场。突然又想,鸽子值得我这样做吗?算了,醉一顿酒之后忘掉她,那个小婊子,那天遇上了我一刀捅了她,不行,捅了她有点可惜,该捅那个狗日的镇长。
不过半斤白酒还醉不翻我,我喊:“再来三瓶啤酒!”
这里的老板不同景阳岗下的那个,要多少都不说半个不字,只要给钱,可以喝不完背着走。
找老板算帐之后,我站起来,打了几个趔趄,撞在老头身上,老头并无怨言,搂住那女的继续他们的朝阳和夕阳恋。
小荷才露尖尖角,一个蛤蟆立上头。
迈着醉八步走过一个公厕,我正觉得体内有东西需要置之肚外,晃了几下站定,朦胧中见厕所墙上贴着的红纸上写着:新时代新社会,男女都一样。心里想社会发展到今天男女都可以同厕了,再看时下面还有几个小字:市计生局宣。原来是宣传计划生育的标语。
歪进厕所,里面四壁都是治淋病梅毒的广告,都是祖传秘方,一针见效,包治包好。这厕所也好像患上了梅毒。
在一片小天地蹲了下来。我前面的墙上汇集了琳琅满目的美术、书法及文学作品。正中是一个裸女的速写,某些部位画得极其夸张。左边用楷书写着一段形似快板的东西:
你是天上的白天鹅
我是地上的癞蛤蟆
你在天上飞得噼哩叭啦
我在地上跑得嘿哩哈啦
你飞到天涯海角
我追到旮旮角角
你别嫌我憨
我抽烟都是红塔山
你别嫌我丑
我喝酒都是茅台酒
只要感情深
不怕在农村
只要感情在
不怕吃酸菜
只要感情好
不怕睡草草
放狗屁!只要能嫁镇长,谁还愿意睡草草?
右边一段隶书,风格迥然不同,大约是另一人的作品,内容与上一段相似:
你在天上不要老命地飞
我在地上亡起老命地追
天知道
地知道
我对你的爱是多么重要
你是我的心
你是我的肝
你是我的四分之三
我是一枝红塔山
你是我的烟灰缸
妈妈的,不是烟灰缸就是我的粪缸。
上两段是直抒胸臆,往下的一首绝句则是委婉含蓄,寓情于景。
天亮起来洗裤头
一群小孩水中游
不是爸爸不要你
只因妈妈不收留
这一段令人想象无穷,回味无穷。
接近地面的地方是广告:一百块钱能做什么?请打13912345678找殷小姐,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出了厕所,我努力辨认了一下学校所在的方向,往回赶路。前面一家发廊门口很多鸡在那里等生意,其中有一个鹤立鸡群的看上去很迷人,大约已是一个淘尽风流人物的风流人物了。远看是一枝花,走近了原来是我的眼睛花。我多看了她几眼她就缠住我问:“兄弟,做不做生意?”
我问:“多少钱?”
她说:“看你还像个童子,两百算了。”
“这么贵?是不是处女?”
“要处女吗?你到幼儿园去找吧。”
我说:“哪里有幼儿园?”
再往前走,酒就涌了上来,腿也打起了飘飘。大街上车来车往人来人往,人很多,都是双胞胎。抬头望天,顿觉斗转星移。进了校园,恍惚看见杨山和谭歌我问我跑哪儿去了。然后就觉得脑袋里迷迷糊糊,一会天高云淡,一会儿小桥流水……
18
迎新晚会在大礼堂举行。我从西南风回来时寝室里已空无一人,赶往礼堂,已经找不到座位,只能站在过道里。我想,快半个学期了才搞迎新晚会,一定是经过精心准备的。晚会开始,歌是清一色的情歌,唱一百首就有一百首唱的是爱,让人误以为这世界上真的充满了爱。而台上越是哼哼唧唧,下面的掌声越是热烈。我没有听到过鬼哭,也没有听到过狼嚎,但我想,鬼哭狼嚎一定就是这种声音。音乐本是给人以美的享受的,而现在的流行音乐不但不能给人美的享受,反而有着杀人的威力,低沉的让人抑郁得想上吊,高亢的让人狂暴得想跳楼。幸得吾辈意志坚强,珍惜生命,否则,有九条命都不够死。
之后是一群据主持人说是帅哥美女的东西出来跳歌伴舞。随着高分贝的噪音在礼堂里炸起,帅哥美女们张牙舞爪一会抓天,一会抓地,一会又抓人。看着看着我就想起我们村里死人时巫师跳大神,不过巫师没有他们这么厉害,还得拜他们为师。
后来是乐队演出,出来几个小伙子,黄头发的,长头发的和没有头发的。台下一片欢呼。此乐队是上述歌舞的集大成者,演技更胜一筹,且蹦且喊,歇斯底里,人仰马嘶。立马就有女生大喊帅哥我爱你,台上的小子更是得意,硬是在两句歌词之间嵌进一句谢谢你的爱。其实这没有什么可得意的,现在的小姑娘们思想前卫先进得很,见什么爱什么,爱意与时俱进,爱的变幻速度也快得像神舟五号,今天爱台上喊歌的小伙,明天可能就爱上西半球的人或别个星球的人或者一种不叫人的东西了。最后几个人合力猛吼,台下的女生们大呼小叫,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的男生高声日妈倒娘,把晚会推向高潮。几个小伙子得意洋洋地挥手致意,我的脑里突然蹦出一个伟大的创意来:把贵阳街头的疯人组织起来搞一个乐队,一定能红遍中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
回到寝室,龙雨兴高采烈地说晚会真是太精彩了,那个弹着吉他唱歌的,长得像任贤齐。谭歌大声说精彩个球还不如老子放个屁。言罢一鼓作气,一个重量级的屁在寝室爆响,气势磅礴气壮山河荡气回肠,余音绕室经久不绝。按理说,爆炸属于化学反应,爆响的屁应该生成了新的物质,而谭歌的 这个屁则保持了原有的性质,不但有滋有味,而且原汁原味,让我们深感此屁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这种摸不着看不到,没有颜色有味道的东西顷刻间让寝室里的大气受到了严重污染。杨山赶紧把门和窗子大大敞开。我对谭歌施放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感到不满,但对他关于晚会的看法深表赞成,心里有着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
19
学校开运动会,要二十个威猛的男生执勤维护运动场的秩序。共三天,一天二十块钱,报名去参加面试,居然被挑中了。
以前勤工助学信息栏上也经常有招人的信息,但都是外面这公司那酒店的,要求都大同不异:女生,形象好,一米六以上,十八至二十五岁,有敬业精神,服从安排。还从来没有需要男生的时候,这次真是踏破皮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初中的时候,我就曾有过一次勤工助学的经历。那一次县教育局下乡检查扫盲工作,教辅站请我们代替文盲考试。那题目真是简单,就是改几个错别字,组几个词,再造几个句。几分钟就做完了。教辅站先是发给我们每人二十块钱,后来被评为扫盲先进单位,又请我们吃了一顿饭。
修运动场的人真是独具匠心,把门放在路的另一边,真费时间。想节约时间就得跑,所以,从锻炼身体的角度来看,这门设计得好。进了小门,运动场还有一圈铁栏杆围住,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观众堵在铁栏杆之外。听说,里面足球场的人工草皮学校花了五百多万,所以,不能让大伙儿都进去踩,要踢球还得出钱呢。
保卫处的同志对我们说:“运动员放进去,其余的人一律不准进。”然后给我们每人发了一瓶矿泉水。
我站在入口处,小鱼儿一身运动装蹦了过来:“记得给我加油哦!”
我说:“加水也可以。”便把水递给了她。她喝了一口还给我,拍了一下我的手臂,蹦到场中去了。穿短装的小鱼儿露出健美的肌肤,很好看。我是好动的人,就喜欢这种好动的女生,像鸽子那样爱静的人才没娶呢。小鱼儿第一天跑的是一百米,得了第二名。她出来的时候我说:“运动会结束后我给你搞庆功宴。”她说:“说话算话?”
我说:“我说话不算话还能算什么呢?”
第一天的秩序比较好,但第二天就不行了。先是一些老师模样的人游进去,我们不好意思拦。然后又有人从栏杆上跨过去,我还以为他们是跨栏运动员。有几个美女跨不过去,跑到入口处对我说了一大通好话,说她们室友跑五千米需要人扶。我想要是她们室友跟她们一样漂亮我倒很乐意替她们去扶呢。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我又不是英雄,我过不了她们的关,她们就过了我这一关。美女进去后就有一些不美的坦克似的女生目中无我地冲进去。这还真是一个难题,这些人不能乱拦,要是我的手接触到她们的身体,她们去告我一个猥亵罪索赔精神损失费,那就不是六十块钱能解决的了。后来又有人要拍照有人要录像,都被我放进去了。有个叼着烟的男生还大摇大摆地踱进去,走过我身边时还斜了我一眼,那眼神在说:你敢拦我?这一类人也不宜拦,我以前比他狂,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拦就要起冲突要打架。但我已经不想和任何人起摩擦了,也让他进去了。其实哥们先前,比他雄多了。
这一天小鱼儿跑接力赛,她跑最后一程。她一跑起来,轻盈的长发便在身后飘舞。那时我就想起了电视里的一句广告词:我的梦中情人,就是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我觉得这样才够健康。这句话真是为我说的,我喜欢的女生就是要有长发,我怎么能喜欢像鸽子那样头发短见识更短的的女生呢?小鱼儿冲在前面,把第二名甩得老远,她们系得了女子组接力赛的冠军。我放进去的那几个美女把小鱼儿往空中抛,接住,又抛。这一天根本没有五千米的比赛,她们的室友原来就是小鱼儿。幸好我把她们放进去了,否则以后要麻烦呢。
几个美女越抛越有劲,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心里在说:宝贝们,千万别把她跌在地上了。
她们几个走过来的时候,小鱼儿对我说:“记住你说的话哦!”
我说:“君子一言。十马难追。”那几个回头看我一眼,然后互相耳语。
第三天保卫处的同志说昨天秩序有点乱,今天认真点。于是我们像模像样地认真了一早上。下午看见别人开始不认真了,我也就睁半只眼闭一只半眼了。后来小鱼儿跑八百米,我就跑到场上扶她去了,她又跑了一个第二名。我一去扶小鱼儿,那几个美女便闪到一边去窃窃私语。
领了酬金,我便领着小鱼儿去履行我的诺言。她得了双亚,不能在食堂打发她。我带着她在街上七拐八弯找到一家比较幽静的馆子。老板看见我们进去,热情地招呼我们落座,然后把菜单递给我,我一看,全是贵菜。可能按照他的经验,男女入馆都是男的买单而且出
手都很大方。我正在努力搜寻想看看有没有便宜一点的菜,小鱼儿却把菜单抓过去说:“我来点,你点的菜我不爱吃怎么办?”我想她可能跟老板一样准备宰我了。可她却只点了豆腐和鸡蛋就还给我:“现在点你喜欢的。”真会理解人。这个小鱼儿,就是与鸽子不同,鸽子和我吃饭,总是默默地坐在一边不说话,叫她点菜她总是说我点什么她吃什么,弄得我不好意思点便宜的菜。嘿,我怎么又想到鸽子了。
我说:“庆功宴怎么能没有肉呢?”便点了猪肝和肥肉。其实我知道女生不善吃肉肥肉,这肉肯定是我自个儿吃。
我只要了两瓶啤酒,第一次请小鱼儿吃饭,要保留一点形象,不能醉了。要了啤酒又给她要了一瓶饮料。
菜上来了,我叫小鱼儿喝饮料,我自顾喝啤酒。她却说:“是给我庆功还是给你庆功啊,庆功酒你一个人喝?”
我说:“我以为你不会喝酒的。”
她说:“今天破例喝一杯。”
我只好要了两个杯子来倒酒。她又说:“我不像别的女生在男生面前说不会喝酒,几个女生在一起却会醉酒,我不会都说会。”
听她的口气,肯定不讨厌男生喝酒。以前鸽子老是反对我喝酒,她说热酒伤肝冷酒伤肺却不知道我无酒伤心,老婆子似的。我说:“鱼儿你这个人真是与众不同,其实我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喝下一杯,小鱼儿脸上渐渐泛出些红晕来,煞是好看。于是我便盯着看。其实她就跟鸽子一样漂亮,多看几眼还比鸽子好看呢。她发现我盯着她,便说:“看什么看?看得我脸热辣辣的。”
我说:“你也在看我啊。”
她说:“我哪里看你?”
我说:“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呢?”
她嘟起了嘴,哼了一声,便笑起来。
我说:“再来一杯怎么样?”
她说:“不喝了,喝了太难受,我都开始晕了。”然后拼命喝饮料,剩下的酒我就一个人喝完了,还有点意犹未尽。
小鱼儿只吃了两碗饭就不吃了,指着盘子说:“你要把菜全部吃完。”我说:“保证完成任务。”我在食堂经常吃不饱,在馆子里当然要饱食一顿。剩饭的碗儿太小,我喝了一瓶多啤酒还能吃七碗。小鱼儿说:“你真是一只装饭的桶啊!”我说:“要是你现在变成了饭,我还能装。”
结帐的时候,老板说要四十块钱。我还以为二十块钱就可以解决呢。小鱼儿说太贵了吧老板,他却说我们吃的这一顿是最便宜的。小鱼儿又说能不能少点,便宜了我们以后又来,他说本是四十一,已经让一块钱了,真他妈缺德。
我说:“老大,看在同行的份上,少一些吧。”
“和我同行?我看你根本不像是开馆子的。”
我说:“我是抢人的。”
老板说:“别开玩笑。”
我说:“我不开玩笑,给三十。”我说着把三十块钱递在他眼前。
“这怎么行呢?”他说,“啤酒是五块钱一瓶,饮料是——”
“要不要?”我把上衣扛在肩上,双手叉腰,两眼冷冷地射他,“今天只有这三十了,要四十明天到天河街找我张老虎。”
老板犹豫着接过钱说:“今天算优惠,记得下次再来。”其实心里肯定在说你以后千万别再来。
成功了!我说:“一定经常来照顾你老大的生意。”其实我心里在说我永远不会来了。
走到门口,我仔细看清了馆子的招牌,棉得以后重蹈覆辙。
小鱼儿说:“其实三十也贵了。”我说:“还是你说叫他少点呢,如果你不说话,我都给他四十了。今天给你庆功,我不想扫兴,要是我一个人,我就吃霸王餐了。”
说到霸王餐,我还好久没吃了。读师范的时候,小皮二友我等弟兄碰到宰人的老板就说今天没钱了赊帐,明天到师范找秦浪子要。那时候我才不像现在一样说假名呢,反正那个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天马上塌下来都不怕。老板当然是不愿意的,我们只顾往前走,老板赶上来要钱便扬起拳头说这个你要不要,他一退后我们就夺路狂奔。
当然,黑路走多了会撞鬼。有一次我们不慎“二进宫”,我们不记得那老板,但那老板记得我们。我们吃饭的时候,老板就邀了十来个人在门口伺候着。吃完饭喊结帐,还盘算着是否要吃白食时,老板说今天开门红,免费。然后一群人如狼似虎地扑上来。那天我们全都成了红人,馆子里也打得一片狼籍。经过浴血奋战才冲出馆子,我们在那里做霸王,那老板却不想沽名学霸王,只将剩勇追我们。我们只好从荒山跑,我不留神跌到一口枯井里,全身伤痛爬不上来,只好在里面坐井观天,直到小皮他们找来绳子才让我上吊。去年,在广州和两个混混一起吃过一顿,也大闹天宫,后来被110的人追得我们逃之遥遥,虽然逃过大难,但身上的伤却痛了好久. 痛定思痛,现在要做好公民了,霸王餐是吃不得的。其实刚才那个老板要是不买我的帐我都无法呢。
走出一段路,我发现我居然牵着小鱼儿的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偷看她一眼,她好像全然不知,只顾看初上的华灯,不知是不是装的。其实我们两个的手早就有亲密关系了,以前她就说过她力气不比我小,和我扳手劲。我忽然想起在师范是的一件荒唐事来:那天我一个人上教学楼的时候,一个剪短发的女生在前面走,我看错了以为是我们班的男生,就上前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起走。她犯了和我一样的错误,以为我是她的同伴,我们就一直走。上了五楼,我和她要走的方向相反了,我看清了她,她也看清了我,我们都尴尬不已。我看小鱼儿似乎没有发现,我也就装着不知道。直到进学校偏门时,那门窄,里面一辆坦克挤出来,迫使我们分手,小鱼儿才叫起来:“哎呀!你什么时候牵着我的手了,我又不是你女朋友。”
我忙说:“我也不知道啊,或许还是你先牵我呢。”
她在我手臂上狠捏了一下说:“你真坏,你乘人之危。”
我说:“你乘人之醉。”
我们没有走正道,过了歪门就走到斜道上去了。小鱼儿突然走上前,然后转过身面对我:“哎,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说实话。”
我一下没弄明白她想说什么,便说:“现在我喝了酒,想说酒话。”
她扬了扬好看的小拳头做了一个要打我的动作,然后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原来是这个问题。看来这鱼儿想上钩了。其实我又何尝不想钓呢?但不能急。写作上有一招叫欲擒故纵,我得充分运用专业知识,要放长线钓小鱼。于是我说:“有啊!”我偷看了她脸上闪过的一丝醋意后接着说:“我不但有女朋友,男朋友都一大堆呢,天下所有的人都是我的朋友,我真是一个天下无敌的人。”
这么一说,她知道我在胡扯了,便说:“我说的是特殊的那种。”
“什么叫特殊的?”嘿,逗她玩儿才有趣呢。
“就是那种——”她顿住了,毕竟这特殊的女朋友是不好定义的。
于是我帮她打圆场:“你说的是媳妇吧?你们城里人叫女朋友,我们乡下人说媳妇。”
“过了门才叫媳妇。”
“过了门叫老婆了。”
“什么老婆,好别扭。”她甩了我一拳。
我说:“媳妇我是没有的。”然后又吊她的胃口:“哪天想要的时候就找人贩子买一个。”
小鱼儿笑了:“你的要求这么低?要知道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幸福的。”
我说:“世间哪有爱情,压根儿是生殖冲动。”
这句话是从《围城》里看来的,小鱼儿没有看过《围城》,还以为我是这句话的发明者,狠掐了我一下说真下流,我说这是上流社会流行的东西呢。
我们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音乐系的门口。小鱼儿问我是不是感情受到过挫折,我说是啊,受到挫折之后就夭折了,现在没有感情了。然后她就叫我讲从前的故事给她听。她这么一说我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鸽子灿烂的笑容来,但和鸽子的事绝不能让她知道,得乱编。
我正在搜肠刮肚呢,曾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几句话倏然而至。我说:“我在读师范的时候,有一个漂亮的女生,她宁愿为我死。”
“你好福气啊!”她说,语气中有一股酸味。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你猜她怎么对我说的?”
“我怎么知道?”
“她对我说,你再纠缠我,我就去死!”
小鱼儿一下子咯咯地笑起来,说:“你好可怜哦!”
“她能算什么?”我继续说,“后来有一个比她漂亮的,愿意等我下一辈子。”
她停住了笑,急问:“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我说,“她说我要想做她的男朋友,等下一辈子。”
这下把她乐坏了,笑完了便问:“怎么都是你追别人呢?”
我说:“难道还指望别人追我不成?”
她摆弄了一下衣襟,轻声说:“其实你很优秀的。”
乖,我等的就是这句话,但我故意谦虚说:“哪里。”
“哪里都优秀。”
把我夸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们又走到林荫小道上去了,那儿依然是树下的鸟儿成双对。我说:“其实那个时候,也有女孩子喜欢我的。”
她忙问:“又是怎样一个?”
我说:“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
然后我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这个爱情故事:“那时候,我们学校有一个冷美人,从来都不会笑,更别说对男生那个了。很多人追过她,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有一天早操的时候,她,那个从来不会笑的冷美人竟然对我抿嘴一笑,我心里那个兴奋呀,唉,现在形容不出来。她的笑像昙花一样美,却又像昙花一样开得短暂。我还沉浸在美妙的回忆中呢,她的倩影已在我的视野里轻轻飘远。我想,我真不该一起床就急匆匆地赶往操场,要是先在寝室里梳一个好发型,打点摩丝再往脸上抹点雪花膏什么的,那她的笑容一定会更加灿烂。这样想时我回到寝室,信心百倍地欣镜子中的我来。突然间发现衣着有点不对劲,天!我怎么把衬衣下面的扣子搬到上面的缝里去了。”
小鱼儿笑得捧腹:“原来你是一只大孔雀!”
我说:“不幸做了一回孔雀,不过有一次还真有个女生暗恋我呢。”于是我又开始撰故事:“故事是这样发生的,在一个深秋的黄昏,夕阳染红了西山的云霞。”这个头开得比较好,很有诗的意境,想到诗我就说出诗来:“我站在阳台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教室里看我。正当我沉醉于良辰美景的时候,对面教室里一个女生走过来,问我叫什么名字,很害羞的样子。我告诉她后,她就跑回教室去了,到门边的时候回头向我嫣然一笑,那教室里有个和我熟悉的女生也在笑,笑得我心里甜滋滋的。那天晚上回到寝室,寝室里的弟兄们说我桃花开了,有个女生打电话找过我。哎呀,她当面不好意思说想在电话里对我说某句话呢。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第二天我又遇上她了,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羞涩地笑了一下又走开了,肯定又不好意思了。晚上回去,寝室里的人又说我晚了一步,那女生又打电话来了,于是我就请他们吃了一摊烤羊肉。我想我不能让她老是不好意思说呀,我得鼓励她才行。第三天我就找到我熟悉的那个女生,向她打听那个小姑娘的心事,那女生说:‘哎呀,我也正要找你呢,我打了两次电话找你,你都不在,我要对你说那天的事你不要生气,我们两个在教室里闷得无聊就玩两只小蜜蜂飞在花丛中,说谁输了谁去问对面那男生叫什么名字。’”
“这回成老孔雀了!”小鱼儿笑得前俯后仰,一仰就朝我怀里仰过来,于是我就昂首挺胸迎上去。
等她笑完了,我才说:“其实这些都是假的,那时候我每天都在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准备考大学呢,哪有时间去想女生,你看,我现在不是上大学了吗?”
小鱼儿点点头,表示相信后面这话是真的。
我说:“现在轮到你了,你有故事吗?有就讲来听听。”
她歪了头,嘟起小嘴说:“我呀,天下所有男生都是我男朋友。”
她以我之道还治我之身了。
“那我也是了?”
“就除了你一个。”
“那我成特殊的了?”我把她的道又还给她。
“你再占我便宜我摘掉你的小耳朵!”
我知道她是言行一致的,于是赶紧伸手护住耳朵。她没有得逞,就换了个目标让我痛了一下。然后说:“我哪有什么故事,我又不像你一样会编,我以前要是有故事我爸就剥我皮子了。”我希望她爸以前真会干这种事而以后再不会干这种事呢。
我们把那天走过的路复习了一遍,然后到超市买了二十块钱的零食,每人带一半回去赏人,反正这几十块钱来得便宜,牛身上去了也不靠牛尾巴。剩下十块钱,准备过几天买一本《这样获取少女的芳心》之类的书。
回到寝室,发现我带的东西居然是小巫见老巫,原来穆齐进了他们那个什么协会没几天就被判了有妻徒刑,高兴了就买东西回来吃。穆齐是资产阶级,出手自然比我阔绰,烟酒都有。我本来就是烟酒生,来这里后为了节约钱把烟戒掉了。但既然有人买来,就可以戒买不戒抽了,且他买的又是好烟,不是非典型废烟。我们边谈论女生边喝边吃边吞云吐雾,几分酒意一上来,就觉得是在腾云驾雾了。
穆齐兀自眉飞色舞地说他们协会真是婚姻介绍所,大一的弟兄姐妹才入会呢,忽如一夜春风来,百人千人桃花运开。
正吃得性起,电话很识时务地响起来。穆齐说一定是找他的便拿起了听筒。那电话却是找我的。杨山在一旁耳快手疾抢了过去说:“我就是秦浪。”那边不知嘟噜了些什么,杨山便说:“你们放心,把她交给我,我一定好好待她,绝不辜负你们。”
杨山挂了电话就说我旧的去了新的又来了狗屎运气真好。我忙问那边说了些什么,他说:“几个女的在说你是不是看上我们鱼儿了,可千万别亏待她哦。旁边还有一个在说哎呀哎呀你们几个真讨厌,那个肯定是你的那个叫什么鱼儿的了。”说完之后又说我买的东西太少了。于是我的最后十块钱也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