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疼痛的龙头山》第17章 心中的斯卡布罗小镇
作者 吕翼 2015-04-22
接着上次的讲吧!普麦说。
你妈妈居然不走了,原因是怀了我的孩子!这让我觉得太意外,当然,更多的是兴奋。
可以想象,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
是的,你妈妈真正地喜欢上我了。我耿直、爽朗,为人仗义,不乏有其过人之处,生活能力非常的强,和那些在城里长大的酸木瓜们比起来,的确是不一样的。当然,我也有我的缺点,我喜欢耍小聪明,在她面前好表现。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你妈妈反感我,谁也不是十全十美的,更何况,我们是真正的相爱了。
相爱的人会把对方的缺点缩小,把优点放大。
还有什么地方不让自己满意的吗?还有什么理由不可以留下来吗?
我对你妈妈可是恩爱有加。我不让她干活,不让她受累。她想吃野味就吃野味,想上山去摘野花就摘野花。时时有我陪着,你妈妈好幸福——事实上妈妈一直都很幸福。
但我和你妈妈也经常争执。我们争执的是你妈妈肚子里的孩子。
你妈妈说孩子是个女的,因为她感觉到了她的温柔可爱。你妈妈认为她将来会跳好多优美的舞蹈,唱好多动听的歌曲。
我说这孩子是个男的,我感觉到了他的顽皮、勇敢与可爱。我认为他将来一定会骑一匹龙头山最好的骏马,纵横江湖,声名远播。
你妈妈说一定是像她,肉体在她的身子里一天天长大,她的一切的一切,都和自己密不可分。她给她生命,给她快乐,这孩子有可能不是女的吗?
我说这孩子是在龙头山里怀的,这些天来我们吃龙头山里的肉,喝龙头山里的水,走龙头山的路,唱龙头山的歌,孩子的形成和龙头山密不可分,孩子的骨子里有着彝人高贵的血统。我们家需要这样一个孩子……
这样的争执不可能一时印证的。末了我们就互相妥协,互相来了个让步:
你妈妈说,如果……我说如果是个女孩。脸色像我,头发像我,身材像我,眼睛水汪汪的,脸色嫩生生的。还有那一口牙,也像我,白白的,瓷瓷的,可爱的糯米牙!就由我取名……
我说,如果……我说的也是,如果是个男孩,就跟我姓,彝家又有了一个传人,个子高高的,头发黑黑的,相貌堂堂,口齿清楚,彬彬有礼,头上戴个英雄结,手臂结实得像捶草的榔头……那不是支格阿鲁(彝族传说中的创世英雄)转世又是谁……
你看看,我是不是也太固执了?居然与你妈妈寸土必争。
告诉你啊,那时候我们常常黎明时醒来,想像着孩子的可爱,在床上争执。在傍晚红霞满天的时候,看着夕阳给山峦涂抹色彩的时候,坐在院子里争执。
争得鸟儿在树上说:羞——羞——
争得青蛙在小溪里说:不——不——
争得太阳阴了又晴,争得月亮缺了又圆。
你爷爷偶尔也会停下手里捻羊毛的纺锤,古铜色的脸上溢满了笑。他说:那就生个双胞胎,龙凤胎,一儿一女,你们俩都满意了——我当爷爷的也满意了。
这话说的也是。可生不生双胞胎,并不是你爷爷说了算,虽然你爷爷每天都在不停地念一种谁也听不懂的求子经,一直在向天神祷告,希望天神能让他在须发花白的时候,实现自己的梦想。
你妈妈先是呕吐,喝水吐,吃饭吐,就是见到炒菜或嗅到烟草的味道都要吐。走路吐,坐着吐,就是睡在床上,也突然肚腹收缩,一阵一阵的干呕。她吐得嗓子生疼,双眼含泪,吐得有气无力,手脚发软,让人看着就心疼。
你妈妈举起手,握成拳头,打在我的身上,但那拳头却软的不行,棉花做的一样:都是你!都是你干的好事!快给我煮点甜酒!
我自知理亏,只好不断地赔不是,心底却是暗暗地喜欢得不行:这呕吐样,又喜欢吃甜,龙头山里有句话说,酸姑娘,甜儿子。你妈妈不生男孩才怪!
你妈妈这个时候就是真正的女王了。
你金大婶看了看你妈妈的脸色,观察了她的各种反应,还教给你妈妈一些自我护理的方法。比如睡觉的姿势不能平躺啦,每天要多喝水啦,要多晒冬天的太阳啦……
 
你妈妈的肚子越来越大,鼓鼓的像个气球。她的腰开始变形,走路越来越慢。到了最后,居然要用双手轻轻往上托起肚子,才能在院子里慢慢走动。
你妈妈的样子,像个将军。
十月怀胎,真是件费劲儿的事。
不过好在孩子终于出世了。那一天,你妈妈躺在木床上,汗水湿透了整个被子,疼痛使得她把床单、枕巾都抓破了,她声嘶力竭的叫喊,将院墙上的谷雀全都吓飞。我束手无策,满脸苍白,原本想要把她送到镇上的医院,可现在根本就来不及了,山遥水远,看你妈妈那样子,哪里还等得到送到医院!
你金大婶过来帮助接生。她经验丰富,她让我出去,做一个父亲应该做的各种准备,然后哐啷一下把门关上。不到半个小时,你金大婶对着窗户喊:普麦!普麦!你当爹了!
哈,我当爹了!
哈,真高兴,我当爹了!我大声问:金大嫂,生个啥?是满山跑还是锅边转?
你金大婶透过窗户说:是个带把的!
 
普麦自豪地说:儿子,你就是这样来的。
大洋芋一脸的释然:原来我就是这样来的啊!
普麦讲这些的时候,流光溢彩,满脸幸福。
大洋芋也觉得幸福,可他又十分的疑惑。他说,爹,既然你们关系这样好,既然妈妈这么喜欢龙头山,那妈妈怎么会离开?
这话大洋芋不知追问了多少次。普麦突然满眼泪光。很久,才说,儿子,往事不堪回首啊……
 
你平安地从你妈妈肚子里出来后,着实让我高兴。我的梦想实现了。
我们夫妻两打的赌,我赢了。理所当然由我给儿子取名,我挠了半天头,想来想去,就给你取了个名:大洋芋。大洋芋是龙头山的特产,家家户户都种,老老小小都爱吃。和每一家每户的生活都密切相关。我的希望是,我的儿子大洋芋快长快大。
 
我整天围着你妈妈转,整天围着你转。你那么小,真的比一个洋芋大不了多少,红红的小脸,还不会睁的眼,微微蠕动的小手……唉,真担心,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把你抱在怀里,居然感觉不到你的重量。可偏偏你妈妈又没有乳汁,你肚子一饿,就咧开嘴哭。我给你妈煮花生甜酒汤催奶。给你煮奶粉,洗屎尿片,抱着你在温柔的阳光下烤太阳,你睡时陪你睡,你醒时陪你玩,整天忙得团团转。
过了半年,你金大婶也生了一个孩子,不过不是带把的,是个锅边转。他们一家也高兴得很,你金大叔满不在乎、大大咧咧:锅边转就锅边转吧,家里有个锅边转更好。
你那金大叔咧着嘴笑:女儿长大,相当于他们家有了一个招商银行。以后女儿成人结婚了,坐着收彩礼就行。按照我们龙头山的风俗,你不收都不行。你要不收,男方要就是以为你思想上有疙瘩,要就是以为你嫌少呢!生女儿不仅不化钱,相反要赚钱。在我们龙头山,至少也要一套手工打制的银饰才拿得出手的。坐在家里,就会有成群结队的小伙子在家的房前屋后,弹着月琴、吹着口弦、笛子,跳着锅庄舞,唱着情歌,以期博得女儿的好感。家里的春种秋收,修房盖屋,需要人手,不用一家一家去请人,自然会有小伙子们争抢着来帮助。要是到了女儿出嫁的时候,那种热闹更不用说。不动武力、不化大力气抢,谁也别想将家里的千金女儿娶走。哪像生男孩子,要娶媳妇,如果在城里,要买房、买车;要是在乡下,至少也得修一幢高脚木楼,家用的东西不能少,给女方家的聘礼,没有三万两万可不行。
生男生女都好,各有优势。
你金大叔的女儿取名小花椒,原因是她生娃那天,家里请了很多人帮助摘花椒。后来的改成花娇,那是白洁老师的事了。
我们两家的感情可好了。你妈妈和你那金大婶常常凑在一起,探讨养孩子的方法。你妈妈到镇上找网吧查找了一些哺育孩子的方法,而你金大婶则有更多更好的实用经验。两个女人在一起互相探讨互相学习,将你们两个养得白白胖胖。
两个女人对调着,你妈妈给小花娇喂奶,金大婶给你喂奶。你们俩个啊,也不生分,换了口味,居然还吃得津津有味。醒了就一个看着一个笑,困了就一个挤着一个睡,闲不住了就伸出小手在对方的脸上捞上一把。
两家的孩子,看着就是天生一对。
我和你金大叔常常面对面,坐在火塘边幸福地喝茶聊天。
吱儿一口,吱儿又是一口。
那天,我突发奇想。我对你金大叔说,金兄弟,我们俩打亲家吧!让我们的友谊变成亲情,让我们的友谊和亲情,一代又一代地延续下去!
打亲家就是两家开亲,一家的女儿嫁给另一家的儿子,我们龙头山这乡村风俗你是知道的。这种亲可不得了,古往今来,很多国家就是靠这种姻亲关系将大国的局面打开或者维持,很多宗族之间也是靠这个来维持稳定和发展势力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关系比亲兄弟、亲姐妹还亲。它和打冤家相对。彝家打冤家也是件不得了的事,相互斤斤计较,世代为仇,一有机会,就要抢财产,烧房屋,杀人掠地,将对方置于绝地。
 
可是,可是知道你金大叔是怎么说的吗?普麦说。
大洋芋两手撑腮,瞌睡慢慢袭来,他差点就睡着了,给爹这么一问,他醒了过来:我哪里知道啊?爹,你就别卖关子了,你告诉我吧!
嗯,听好啦!你金大叔是这样说的:我女儿小花娇太娇贵了,生得娥眉蚕眼,皮肤白嫩,典型的富贵相,典型的美人啊……你们家想打主意啊?
我说,是啊是啊,你也是知道的!当爹的给儿子看媳妇儿,在彝家又不是一家两家……你也应该看出来了,我这儿子以后长大了,个子高挑、相貌英俊不说,肯定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文韬武略,要钱有钱,要能力有能力。你现在趁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把他绑住,儿子大了,性格刚倔,子不由父,他到时看都不看你家女儿一眼呢!
……
 
说到这里,普麦知道自己讲的太多了。茶让人清醒,让人振奋。一罐子茶都让他喝干了。
爹,我的终身大事就这样定了吗?大洋芋问。
普麦摇了摇头:哪有这样简单,嘿!
大洋芋太想知道爹和妈妈更多的故事,他让爹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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