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麦父子出来的这段时间，每隔几天，白洁老师和金大叔就会轮番打过电话来。白洁老师主要问大洋芋的感受和自学有什么问题没有，以及他们所见到的一些地方的民族文化活动情况。金大步作为与钱打过多交道的人，主要是问在外面茶椒卖多少钱一斤，核桃是鲜的好卖还是干的好卖，北京、上海人对龙头山天麻的认可程度。而小花娇则更多和他说学校里发生的事，谁谁中期考了多少分，谁谁写环保的作文经白洁老师推荐，在报纸上发表了。

他们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让普麦留心了外面的市场。后来，每到一个地方，他就会主动去关心这些情况，有了新的消息，他就会主动向龙头山的朋友们报告。因此，一路下来，他倒收获不少。仿佛这一次出行，他不是去找一个女人，倒是在了解行情，为做生意而作了种种的市场调查。

一晃，出门大半年，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木香却就像一个梦幻一样停留在他们的脑海里。他们找不到她的一个影子，一根头发。

普麦气馁了，大洋芋失望了。他们决定回家。而就在这时，白洁老师建议他们在昆明停留几天，看看滇池边那个诺大的民族文化广场上，有没有彝族方面的文化活动。

白洁老师说，你们看到的情况，一定要告诉我。同时，要分析一下，为什么那些东西有人喜欢，而我们龙头山的就拿不出去？

那一天他们爷俩果真就去了。黄昏时分，华灯初上，民族文化广场上人山人海。城里人就是活得开心，活得潇洒，活得无拘无束。孩子们在玩游戏，中年人在谈天说地，广场大妈们在唱歌跳舞。跳舞的人大多着民族服装，而身着彝族服装的人也不少。他们还跳彝人的达体舞，唱彝家人的歌。

很久没有嗅到彝人气息的普麦心潮起伏，拉着儿子站在那里就不走了，脚下像钉了根钉，眼里流露出见到了亲人的那种惊喜。后来他们干脆加入到了跳舞的队伍中，与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手拉手，合着广场音乐的拍子，跳起了舞。

跳着跳着，普麦听到了熟悉的旋律，有人唱起了《她曾经是我的爱人》：

 

您要去斯卡布罗集市吗？

那里有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代我向那儿的一位男孩问好，

他曾经是我爱过的人。

 

叫她替我找一块地，

就在高山和平地之间，

种上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她就会是我真正的爱人。

……

 

好熟悉的旋律，好熟悉的声音，这嗓音太像木香了。自从木香离开龙头山后，普麦就再也没有听到过这首歌。这声音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那人所唱的。普麦在千百万的声音里，就独能听出这个声音来！

普麦循声而去，远远的台子上，一个年轻的女人深情并茂地演唱着。因为距离太远，广场上的光线不是太好，普麦看不清那人的容颜。拨开围成一圈又一圈的广场大妈，他挤到了台前，可那首歌曲已经唱完，音响里开始的是另外一首歌曲，唱歌的是个陌生的男人。

他问音响师：刚才唱歌的人呢？

音响师指了指耳朵，表示太闹，听不到。

他又大声吼了一次：刚才唱歌的人呢？

音响师摇摇头：在这里唱歌的人，都是自发来的，唱完就走，谁知道呢……比如你，只要在提前报名，要唱上一、两首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好失望。他回过头来问大洋芋：

你听到那首歌了吗？

大洋芋也在那里激动得不得了：听到了，太像我妈妈的声音了！

普麦知道自己没有错。他拉着大洋芋，在人群里转悠了很久，直到曲终人散，也没有找到那唱歌的人。

但是，有了这个信号，普麦觉得寒冷的冬夜快要过去了，要找的人很快就会出现了。他连忙把电话打到白洁老师那里。白洁老师一听，非常兴奋，她告诉普麦今晚找不到不要紧，明晚再找，明晚找不到不要紧，后晚再找。既然她今晚已经出现，而且唱了歌，说明她并未走远，她肯定就住在附近。

 

第二天晚上，得到鼓励的大洋芋父子信心十足，早早就赶到广场上。可他们守到快要散场时，昨天晚上唱《她曾经是我的爱人》的那个女人并没有出现。

大洋芋有些猫抓火燎。

普麦想了想，走过去对音响师说：我可以唱一首歌吗？

音响师说，散场了，不唱了。

普麦横眉瞪目，怒火烧心，他说：我要唱歌！

音响师说，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普麦说，我早就来了……我就想唱歌，你就让我唱一唱吧！

普麦走上台子，一把抢过话筒，就开始唱：

 

想你想得是我口渴来嘛哎，

桂花呢表妹，

我箐水当成荞酒喝来嘛，

阿啦我的小心肝……

  

喝干九条山箐水来嘛哎，

桂花的表妹，

不见小妹你来找哥，

啊拉我的小心肝……

 

普麦的歌是好听，可他这种欺行霸市的行为实在难以让人接受。音响师走过来就给了他脸上一拳头。普麦鼻子立刻流出了鲜血。

大洋芋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发生，一时吓懵了。

普麦停下来，摇了摇头，举起手来。音响师以为这个又粗又黑汉子要还击他了，再次先下手为强，迅速地往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脚。受到重创的普麦蹲下来，搂紧肚子，轻轻哼了几声。他慢慢站起来，伸出手一抹，手上、脸上全是血。

犸基不知从什么地方冲过来，恶狠狠地就要往音响师扑去。普麦挡住，摆摆手说，犸基，你不能再给我生事了。

大洋芋冲过去，哭出声来：叔叔，别打了！别打了！你就让我爹唱吧！他是唱给我妈妈的！

音响师愣住，再次举起的拳头放了下来。

普麦勉强地笑了一下：兄弟，我只是想唱歌……

音响师满脸歉意将掉在地上的话筒拾起来，递给他：你唱吧，对不起啦！你想唱几首就唱几首，想唱多久就唱多久。

接着，音响师把音响打开了。

普麦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你，又接着唱。可是鼻血一直往外冒，鼻子疼得让他的脸都变形了，他无法唱。

爹，我来唱吧！大洋芋接过话筒来，便唱了起来：

 

想你是想成个哎病壳壳哟，

桂花呢表妹；

灵丹妙药是医不着，

啊啦我的小心肝……

 

等你是千年哎才遇着我，

桂花的表妹，

欢天喜地是甩不脱，

啊啦我的小心肝……

 

大洋芋声音变了，声音的变化让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他记得白洁老师在讲生理卫生课的时候，说男生的变声期是十四到十六岁，可为什么自己现在就变了呢？是不是自己长得太快，少年老成啦！

不过他还是坚持唱完。他的投入让广场大妈们感动了，纷纷停下舞步来给他鼓掌。唱完歌，他还有些意犹未尽。音响师又让他唱了一首。

歌唱完了，大洋芋回过头来，突然看见一个女人朝他走过来。女人的步履有些仓促，神色慌乱。她在他面前站住，居然忍不住的抽搐。但大洋芋发现，这女人是笑着的，这女人即使是泪流满面，也让大洋芋感觉到了她的阳光和朝气。

大洋芋说，你，你是妈妈吗？

普麦站起来，有些怀疑，眼前的女人倒有些不真实。

普麦说，你，你真是木香吗？

那女人说，你真是我的大洋芋吗？你真的是普麦吗？

当然是的。男的当然是普麦，女的当然是木香，小的男孩当然是大洋芋。一家三口紧紧搂在一起，嚎啕大哭。广场大妈都围过来看希奇，弄得巡逻的警察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提着警棍挤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