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所过往的有关怒江的词汇中,怒江的魅力是丰盛的。她的雄浑不仅在弯曲中磅礴的表象,还集结并彰显于自然而然中生长的天生的丽质与内秀。
(二)
放置在南高原的怒江,她站立是巍峨击天的山,躺下是沉而不默的水。她可以把诗人悲悯的青春放置在大地的额头,也可以把众神啃噬的童年植入人类奔腾不息的血脉,让狂涛浊浪从蛮荒亘古铺天盖地汹涌而来,让流淌不息的白天和黑夜生长出露珠、鸟鸣、土豆、玉米、牛羊。乃至男人和女人。
(三)
神灵盘踞的怒江,她让白天的太阳盘活了高黎贡山神秘莫测的云,她让夜晚的月亮曼妙出碧罗雪山千年不化的盐。
(四)
纵横千年的怒江,孕育出的不仅是傈僳人的时令、格言、传说、歌声、美人美酒,还孕育出多少墨人骚客。光头诗人于坚写出的《怒江》虽然不戴假发,但早已怒游世界,雷平阳《云南记》中怒江的情事早已走遍大半个中国,睡过的处男处女无数。而生于怒江长于怒江的本土70后傈僳族诗人摩鲁,同样在这条充满神性的河流之上,用密集的鼓点击打出怒江风物丰满的亮光与声响。
(五)
徘徊在怒江大峡谷四十三个春秋的傈僳人摩鲁,身份证上还有个雄性的名字叫丰茂军,他1974年10月生于怒江贡山。目前,他占居着怒江州贡山县文学艺术联合会副主席、《贡山》刊物(内刊)副主编的位子,是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2013年来北京参加过第八期文学创作培训班,在鲁迅文学院见过鲁迅长满胡子的雕像。
(六)
摩鲁是个铁铮铮的贡山傈僳汉子,常年在怒江边喝着同心酒,跳着“刮克克”“千俄千”舞蹈,玩着滩埋情人的风情游戏,在怒江边播种着他的爱情,在月光普照的普拉河上收获着他的希望与信仰。
(七)
摩鲁去过衣谷苏的祭坛。如今,他的手心布满一道道怒江溜索雕刻过的掌纹。这些蛛网状的皱纹被他握在手心,就像大怒江上那一条条穿崖而过的羊肠小道,来来去去,东张西望。
(八)
风从独龙江垭口轻轻滚过,爬上了石月亮,摩鲁又用它来收割这条母性的河流之上那些深烙在族群的整体记忆过往中的众神的灵光。
(九)
风让远去的时光退隐至云端山巅,而那些在远古部族头颅中延承的对天地万物的认知方式,如同血液中一脉相承潜伏的部族传统基因,不时在众人现实的人间生活中为摩鲁敲响了智慧的鼓点。
(十)
在怒江这条母性的河流之上,人们穿行于山川河流间。部族敬畏天地、顺应天地的自然法则,自古与万物生灵一同构成了极边怒江大峡谷独特的信仰认知体系。而摩鲁从这条充满灵性的河流之上,找到了诗歌突围的出口,用自己的审美方式,击响了让诗歌充满灵性的铿锵的鼓点。
(十一)
对诗歌创作而言,要让语言不再听命于零和博弈的游戏规则,要把语言看作是一种表现和新的创造本身,诗人或诗歌只有通过语言和文字的形式才能形成对于我们存在未知部分的探索,发出文字的声响。人之需要语言不仅仅是传达意义,同时是对自身存在的倾听和确认,正如笛卡尔所言“我表述故我在”,这便是与语言共处,也是诗人最真实的处境。
(十二)
在这条母性的河流之上,当人们凭借比飞鸟鱼虫、花木草树多出来的那些智慧,认为可以主宰这个世界时,却忽略了我们所能看见以外的更辽阔无边的空间和时光之时。铁铮铮的傈僳汉子摩鲁已从故乡的轶事里起身。他以一个修持者的内心,仰望着月光照在普拉河,山上的居所,云端上的竹杖,旷野上的一棵树,鸣声从核桃树上倾泻下来。他在龙元听歌,犄角晃过树。他夜宿其期,在普卡旺看天一点点暗下来。他见证了在六库江西向阳桥头,老古丁像火车一样穿过,隐忍的鱼,向左向右,在春夜饮醉不归。当充满敬畏的一切自然之物与你为邻时,摩鲁想起了福克纳和文面女。因为无论在普拉河,梨花村,片马行,还在在丙申中秋和几日瓦底,摩鲁始终用透穿心灵的笔触描摹那些浮躁之下寂静中孤独的抵达,试图延展文字灵舞的想象空间。
(十三)
万物之魂、人类智慧,皆因灵而动,由灵生发。语言也如是也。诗人始终是与语言共舞的。在这条灵动的河流之上,摩鲁且奏且行且吟。在时光遥远得有些模糊的记忆中,怒江苍茫,龙竹被大雪压得咯咯响。山坡上冥想的牛,云间翅羽,是村庄里的神。在祭祀的傍晚,雨季记事,河湾与船浆戛然而止,秋天暗灵作茧,歌吟者摩鲁,那时他在小镇上写诗。
(十四)
对于诗歌,当提交给我们的种种可能和未知产生联系时,会启发我们那尽力去发现和发展一种仍然不可能的生存方式,以便使我们不断对诗歌写作和同自身关系得以重新定义。而在我看来诗歌永远不可能沦为一种流行的东西。诗歌语言始终是要有灵的,它所呈现的文字应该表达的是一种声音,因为人类文明的历史包涵了文学创作活动与实践。人类历史如果只由那不可知的规律左右,盲目的潮流来来去去,而听不到个人有些异样的声音,不免令人悲哀!因为人类不仅仅只有历史,还留下了文学。当逝去的生命在黑暗中坠落,当永恒的悬念在空寂中封冻,这一彰显生命律动的过程,是诗歌所要求索与盘活的图腾。
(十五)
诗歌或是文学既非权利的点缀,也非社会时尚的某种瘙雅,诗意并非只来自抒情,诗歌自有其价值判断和审美。同人的情感息息相关的审美是诗歌作品唯一的不可免除的判断。看山像山,看水似水,需要的是彝种超凡的自然境界。缘此,秘语山水,摩鲁依然在故土的审美与想象中找到对故土的皈依和灵魂的依靠。从他头颅中过往的一切自然凸显出生命的灵动与生机的盎然。当乌云在远方山垭上翻滚,星空鹰翔,白鸟夜行,石匠出征,夜行中穿越了水磨房。目击滇西,民歌响处,丙中洛,暮春午后乌骨公鸡的妻妾成群,在迪政当我想起苦荞原本的称谓,独龙江在风中,花儿如此味蕾。
(十六)
在摩鲁大量的诗歌作品中,那些富有生命和人性力量的文字,总是在不经意中自然而然地在他诗歌的酒杯中开放,在他充满灵动的思索中,激越的诗性浪涛涌动,奔流的情愫瀑流天地。落满启迪而又透彻骨髓的审美个性,求诉着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之间一种恬淡、和谐、高远的乡村般的温暖,而穷尽的是自然与人性本能的处世哲学。
(十七)
在摩鲁浅不一的语言文字背后,那犁耕久远年代的美好记忆,那跋涉壮美山川的生活感念,那探索生活真谛的人生悟彻,那透悉人生命运的思考,宛如一群心灵放飞的白鸽,一次次翱翔于高过阳光的灵魂之上,以一种超越时空的力度,透穿历史的涧底,放亮自然的原野,存寄社会的写真,濡润着彝人生存温暖情感。
(十八)
摩鲁来自怒江抒写怒江,他用自己的语言风格和文字审美,在怒江这条深邃的河流之上,在峡谷与河流之间,在蓝天与大地之间,在信仰神灵与敬畏自然之间,以部族传承千年的认知体系,放牧着部族的文化和历史,开启着皈依自己脚下土地的神性审美写作,以大怒江上生长风物为书写题材,用自然而然的文字撕开诗性的胸膛,奔涌着作为傈僳文人的神启的血液,坚实地停泊在神启的祭辞和傈僳人豪放的酒杯中,用透穿心灵的笔触描摹那些浮躁之下寂静中孤独的抵达,品读着天地万物与自然和谐的生存之道法,舒张了怒江文人别样的筋骨,延展出在怒江这条充满灵性的河流之上文字灵舞的诗意与想象空间。激昂的鼓点,灵舞出的生命的亮光和人性的声响。
(十九)
总之,摩鲁始终将自己的才情融进浓重的乡土文化氛围,感受触摸本土文化艺术气息和城市脉搏,持续深入地用智慧的笔端走进最纯净的大怒江峡谷的每一个角落,把见证南高原远古的部族文化自然而然展示与铺排给世人,以珍惜的情怀真诚表达怒江片土地上傈僳人开放包容与热情好客之道,将乡恋风格进行到底,分享大怒江人所崇尚的自然、低碳、优质的乡土文化生活带来的喜悦和激情!
(二十)
是为摩鲁诗集《鼓点》序
(2017年1月11日 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