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三世界”的丰富内涵
英布草心新著《第三世界》,书名很新颖。“第三世界”,是指向整个中国大的历史发展进程来讲的。中国西南边陲高寒山区,彝族先民聚居的地方,对应于同一时间递进的强大繁荣的宋朝和西夏而言,是属于鲜为人知的“第三世界”。在空间意义上和社会发展进程上,《第三世界》的视觉叙述,可以分为大视觉的叙述与小视觉的叙述,具体来说,是大视觉下的宋朝历史与小视觉下的大凉山彝族的历史并存着、并进着。大历史与小历史、大民族与小民族、大世界与小世界并存着、并进着。大视觉与小视觉独立、交叉、重叠、互变,大世界成为小世界的背景,小世界成为大世界的焦点和亮点。大世界的背景隐隐约约的,色彩淡到可以省略,但这个背景真真实实存在,让人无法忘却和跨越。大世界成为小世界的参照物,大世界、大历史的恢弘和浩荡,也更能凸显中国西南边陲大凉山地区彝族先民充满血与泪的变迁史。
英布草心创作《第三世界》通过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作者压缩了时间,小说的篇幅一下子缩短了很多。魔幻现实主义手法改变了小说的历史,它让小说的篇幅变小了,层面更厚实了,容量变大了。
小说开头公元1098年,属于第一世界的北宋王朝与属于第二世界的西夏党项人在一个名叫平夏城的地方打仗,属于第三世界的土王鲁带领五十六位随从走在走走看看的路上,三个世界的线索同时发展,到小说故事结尾1150年(南宋绍兴二十年),第一世界发生了施全刺杀秦桧、李光之狱、海陵王大杀宗室反对派、贵溪黄曾起义等历史事件;第三世界里,只剩下主人公土王鲁与初恋情人甘栀妹妹在耄耋之年,经历了战争的无情和生命的无常,在彝族社会的变迁中,享受着自己纯美的爱情……大世界的风云瞬变与小世界的缓慢、迟钝相呼应。时间上相对递进的叙述,更好地为大世界与小世界的展开进行铺垫。在整个中国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小世界往往是被遗忘和忽视的。大世界发展相对快一些,成果醒目;小世界发展缓慢一些,成果微乎其微;大世界在大变化,小世界的变化是艰难的、曲曲折折的,缓慢的、被现代化隔绝了的,处于封闭的、弱小的、民间的、边缘化的“第三世界”又能反衬着第一世界。
广义的“第三世界”的内涵是从地理意义来揭示的。《第三世界》还潜藏着纯粹的、完全属于精神世界的“第三世界”。由彝族的文化、信仰、宗教、道德、民俗等点点滴滴构成的“第三世界”,文本里的“第三世界”与书名《第三世界》的“第三世界”有内涵和外延的区别:
“索玛花在自己不同的颜色里展示第三世界的心灵。假如第三世界也有什么心灵的话。”……
“土王鲁已经不再年轻。他在自己的第三世界里寻找四十年不见的自己。他在寻找生命之外的存在。他一直找,一直找。他身体里的白光撑开了久违的叶片……”
“十五岁的甘栀妹妹拥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的眼睫毛又长又翘。她扑闪一下眼睛,鲁的灵魂就在第三世界里震颤一下。震颤重复久了,鲁的身子便莫名其妙发抖起来。……她让鲁失去了第三世界里震颤的灵魂。”……
这里的“第三世界”是隐秘的、潜藏着的心理世界,包含着最隐秘的情感,超越现实的生命体验,是大凉山地区的历史、文化、宗教、民俗、生命体验等综合因素在具体的活生生的人身上的反射,纯粹属于精神方面的先知先觉的世界,与人类赖以生存的物质世界相对应。物质世界是僵硬的,强大的、显现的、简单的、单调的;而精神世界是柔软的,多变的、复杂的、隐藏着的、潜在的、多彩的……当这两个世界相互映衬,共同发展时,英布草心也就完成了小说主题意蕴的无限可能性。
《第三世界》是用鲜活的人物形象记载历史,还原历史。英布草心塑造形象时,运用多重视觉,冲破时间和空间的重围,以一个人的故事为核心,史诗般记录了中国西南边陲大凉山地区彝族先民的社会生活画卷,凸显出彝族先民的心理经验、人与社会的关系,以原生态方式还原了那个时代的乡村生活,最生动、最直观最有力地呈现了一个民族的道德理想的幻灭景观……《第三世界》是一部用文学形象有温度地记录历史的作品,是一部文学大于历史的作品。
二、“虚无”思想的浸透
《第三世界》后半部分,用了大量的笔墨,在述说鲁无法从“虚无”精神状态中摆脱出来:
“前面在打仗。土王鲁和嘴巴迪莱走来的一路总有好心人这样提醒。
打什么仗?他们问。
没名堂的仗。
这个世界上有有名堂的仗么?”
“有名堂”的口语化通俗化,含有深刻的调侃和嘲讽意味,透视着大凉山地区老百姓对打仗的态度和姿势。也预示了打仗的无意义。但无意义的打仗还是要继续,不可能停止……鲁对彝族社会历史的绝望和人生的无意义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
“他们山重水复的仇恨在打冤家的暂停中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地褪色。他们开始反省自己。他们在自己的反省里悔青肠子。我们本该是最好的亲家啊!他们在自己的悔青肠子里感叹。……魏古雅摩都有些犹豫。他看见自己的良知长成一棵大树挡在自己有可能进攻的地方。……土王鲁已经不再年轻。他在自己的第三世界里寻找四十年不见的自己。他在寻找生命之外的存在。他一直找。一直找。”
“战争是一种传染病。”这就是鲁对战争的真实的心理观照,也是对彝族社会的历史观照。鲁厌恶战争,但是一辈子都生活在战争里,因为战争,他失去了情人,因为战争,老百姓失去了安宁和家园……战争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虽然他是土王,但他也是受害者。
小说一开始的战争也是因为潘卡抢了加沙拉太太而起,是因为男人去争夺女人,男人为了爱情丢掉了自己的性命。战争漫长、残酷而毫无意义可言。但是战争的后果就是让老百姓遭受苦难,战争没有永远的胜败,只有无休止的更替。更加荒诞滑稽的是鲁的儿子与女儿小鲁、牟屈、牟蒂之间的战争,为了权力和地位发动起来的谋杀和杀戮,全然不顾“手心与手背”的最珍贵的情感,这里,“虚无”以人性的黑暗、荒谬和人生的无法选择性呈现出来。
《第三世界》中鲁的虚无思想产生于因“复仇”而发动的战争。鲁征战无数,参与和指挥了无数正义的战争,也参与和指挥了无数非正义的战争,战争如恶性循环永不终止。严家炎教授解读鲁迅的《铸剑》里的观点,认为“鲁迅是不赞成有怨必报或是为了报仇就滥杀无辜这样一种复仇行为的。……一个人有罪,他本身做了许多坏事,这样被杀了,那时不必再讲报的,人和人之间的恩怨,应限制到他自身为止。”〔1〕鲁所参与和发动的战争是不是符合正义,是不是本身具有正义性,复仇是不是到他自身为止?那么还有什么复仇的必要?小说结尾鲁与甘栀妹妹在生命垂暮之年抛开家人、地位和权力,离家出走,既是对残酷的无休无止的打仗的进一步的鞭挞和嘲弄,同时也包含着鲁乃至作者自身的清醒的自嘲。
小说里的惊心动魄的战争场面具有丰富的奇特的想象力,比如鲁身上的“白光”描写:
“土王鲁的神光与太阳的神光在相遇的半路撕咬。土王鲁的神光变成一把大刀。太阳的神光变成了一杆长矛。大刀与长矛你来我往,你架我打。大刀与长矛各有长处,也各有短处。大刀与长矛打斗了一袋烟的工夫,打来打去不分胜负。”
这里,战争已经撕掉了神秘庄严的面纱,战争犹如小孩子的嬉闹和游戏,快感是稍纵即逝的,而伤害难以愈合。人与自然的战争在失去神性的同时,必由荒诞、滑稽替代。
“带兵官鲁不由自主地参与到虱子们不着边际的谈论中。他用深邃的眼眸看着羊皮褂子上像模像样的四只虱子,有些鄙视,也有些敬畏。他想知道虱子眼中人类是什么模样。
人类没有模样。四只虱子说。
因为不知道自己的痒?
对。”
短短的几句话,运用了寓言的手法,赋予了虱子生命,虱子与人类处于平等的地位,虱子眼中的人类是无知的、愚昧的、自大的,而人类眼中的虱子是没有感恩之心、忘恩负义的。虱子与人类互为参照,富有哲理性和情趣性,也让小说的情调跃动起来,开朗起来、松弛下来,与战争场面的紧张、严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以战争为背景的爱情,唯美,凄美,悲怆,但不会消失,世界上只有爱情是永恒的,爱情是治疗虚无的一剂灵丹妙药,是有价值有意义的,爱情的美好与战争的残酷,爱情的舒缓、美好与战争的带来的灾难、恐惧互为参照:
“一切在来的路上相离。忧伤的路没有尽头。一团一团的爱包围着迷路的孩子,就像当初的梦。漫无边际的雪花铺满昔日的山野,喝醉了酒的幸福躺在耻辱与嘲弄的身旁。感恩的磐石在古老的呻吟声中争分夺秒地风化。……万马奔腾的抑郁,让泪水浸泡过的美丽在等待中孤单……”
英布草心的《第三世界》是一部战争小说,也可以看成是一部抒情小说,小说里充满了强烈的感情,小说以鲁的情感发展为线索,以鲁的精神世界为主,在创作方法上说是表现主义。“所谓表现主义,是作者把之间一个时期积蓄的内心体验通过一种外在的形象,把它表现出来,表现的是自己的感情乃至人格。”
三、以土王鲁一个人的生活经历为描述对象的小说
《第三世界》是以彝族先民土王鲁一个人的生活经历为描述对象的小说。这样,作者可以把笔墨集中在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进行深入的挖掘。狭义的“第三世界”,是属于纯粹的精神世界的隐秘的领域,作者可以抛开其他干扰,放开手脚,凭借大胆的怪异而奇特的想象驰骋在人物的内心世界。土王鲁的内心世界丰富起来,内心世界的博大、丰富赋予了人物形象灵魂的支撑。土王鲁这个人物,也就活了起来,也就可以像一个人一样站起来了。
根据复旦大学陈思和教授对老舍《骆驼祥子》的解读,陈思和教授认为,“以一个人的命运为主的小说往往含有非常强烈的时间观念,一个人的时间过程也就是一个人的生命过程,时间意识与生命观念融合在一起。”〔2〕《第三世界》集中写了土王鲁的一生,从鲁十五岁的带兵官到垂暮之年编写经书的坎坷历程,从爱情的拥有到爱情的失落再到爱情的回归的生命历程,这个历程就是时间的演变。通过鲁的生命过程,作者英布草心把彝族的文化、历史带了进去。
英布草心刻画了鲁这个彝族英雄的一生:年仅15岁的法师后代鲁,因缘聚会成了狄查莫部落打首领伟扎的带兵官,历经无数次征战,带兵官鲁救回了被抢的伟扎首领的太太,并逐渐成为一统彝族地区的土王,成为土王的鲁依然有许多不满和遗憾,他的后代为权力和地位纷争不休,垂暮之年,鲁走遍了整个彝族地区,一心一意编写经书,希望神性的指引能够让彝族地区永得安宁和幸福……小说就是通过一位彝族土王的成长经历,讲述了一千多年前彝族先民筚路蓝缕开创基业谋求发展的史诗历程。小说用活生生的土王鲁的一生,复活了久远的民族传说。土王鲁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浸满了彝族的血泪悲歌,他的爱恨情仇,他的成长衰亡,都像一面镜子,观照着现代社会的彝族同胞,观照着现代人的一言一行,在前行与回归中,做出不可回避的选择。
“鲁是狄查莫伟扎大首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带兵官……他们经历了九十九次生死。他们超越了生死。他们经历了一千零一次别人不可知的恐惧。他们超越了恐惧,他们在自己的生死里徜徉。他们在自己的恐惧里冥想。他们的生死与恐惧长成一路枝繁茂叶的杂树林。他们的生死与恐惧成了自己的风景。”
“他在强迫中自我强大。”
“他的名字从鲁到小法师鲁,从小法师鲁到带兵官鲁,从带兵官鲁到大首领鲁,从大首领鲁到土王鲁。他的名字在权力与身份形成的阶梯上一级地一级攀登。”
……
这些是土王鲁一生征战和奋斗的缩影。《第三世界》以时间的发展为线索,留下的鲜明的生命足迹。
另一条线索,是土王鲁的情感线索。鲁的每一个女人,都代表着彝族的历史与现实。甘栀妹妹,是土王鲁的初恋,代表了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嘉朵公主,是为了权力和感恩,嫁给了土王鲁;小鲁的母亲,是因为对现实的迷茫,依赖上了鲁;后面土王鲁娶的那么多女人,是权力带来的附属品,与感情无关;少女对老土王鲁的感情,浓缩了外婆、母亲、少女三代女人对土王鲁的爱;最后,土王鲁与甘栀妹妹走了,这是对现实的一种超越,也是鲁对自己一生的反思和总结,这个时刻,鲁能够用内心真实的力量面对现实面对自己。……不论现实生活多么虚幻,权利与战争都是虚幻的,只要有了爱,一起都慢慢显得真实起来。这个主题就是爱是永恒的,爱可以超越时空。小说里,爱情的线索贯穿始终,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第三世界》的情感故事浓缩了现实生活中各种各样的情感故事:不得不嫁给他人的鲁的初恋甘栀妹妹,结尾给了世界一点希望和亮色;不完美的婚姻,在辉煌发达以后的女人们的爱情被套在婚姻枷锁里的挣扎和枯竭、凋零和腐烂;儿女们为了争夺王位相互之间进行残杀……这里,爱情已经被替代,情感可以作为交换品来进行交易和蹂躏,爱情已经异化,被了权力、地位替代和利用,这样结果,与土王鲁的精神追求是背道而驰的,人性的黑暗和阴暗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人心有了问题,需要拯救,也必须拯救,这就是《第三世界》对现实的观照。
《第三世界》把大凉山地区彝族的文化和历史熔铸了进去。丰沛的民族元素构成了小说的文化书写的魅力。比如彝族先民生活的地理位置、发展迁徙、宗教崇拜、道德伦理、风俗禁忌等等,英布草心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心怀苍生,塑造了栩栩如生的彝族英雄。而英雄形象的背后,是以彝族的文化作为支撑的。
鲁一直感觉自己像个孤儿,从出生一直到八十多岁,都没有见过母亲。父亲是一位大法师,彝族传统里的大法师的地位与君王是平等的,彝族俗语所说,“君王来了,法师不用起来”,法师是彝族社会过去最高的精神世界里的王,有钱有势,还可以有多房女人。法师应当是精神世界的胜利者,是王;法师拥有无穷的能力解决社会问题,解决灵魂问题,而法师对自己的问题往往无能为力,特别是情感问题,这里就形成了一对悖论。因为父亲与母亲之间的误会,导致了父母亲永远没有见面,鲁也误认为母亲不要他们了。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鲁,形成了顽强的品格和坚强的毅力,为他以后不平凡的成长之路埋好了铺垫。小时候的鲁,特别渴望爱,也就特别珍惜爱。
“一直以来,他把自己当孤儿。他以为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其实不是,他有父亲,也有母亲。他的父母用生命爱着对方。”
“阿初法师念得动毕摩经书却念不懂女人。”
阿初法师的形象是神性与人性的统一。阿初法师在经书与女人之间纠结和挣扎,淋漓尽致地呈现法师的灵肉冲突过程,挖掘出法师的复杂的人性。阿初的形象,正面是一位法师,背面是一位情种。法师的形象塑造,更加丰满,元气丰沛,属于圆形人物,而不是脱离生活、脱离地气的理念里的扁形人物。
在彝族传统婚姻里,男尊女卑的性别角色及其命运际遇,彝族社会对女性苛刻而严酷,造成彝族女性命运的悲剧,女人往往没有地位,贵族对女性的管理更加严密。比如小说开始出现的加沙拉,对她的管教比穷人更加严酷。女人没有出嫁前婚姻听父母亲的安排,嫁人以后的一言一行听丈夫家的安排,女人是完全没有自主权的。等级观念森严也是导致了爱情悲剧的缘由。鲁是社会潮流中的人物,而甘栀妹妹只是社会的边缘人物。在彝族传统社会,上流社会的鲁与贫民阶层的甘栀妹妹是不可能走在一起的。鲁与甘栀妹妹分离后,一直在寻找甘栀妹妹,找不到,鲁没有忘记甘栀妹妹,常常幻觉里见到甘栀妹妹:
“她和大首领用灵魂爱着对方,爱了二十一年,最后却不知道对方。”
最后两个人遇见时,战乱四起,鲁想带甘栀妹妹回去,甘栀妹妹不愿意,最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垂暮的年龄了。……《第三世界》通过种种爱情悲剧,警醒了世界,在战争年代,任何人都不配拥有爱情。
在不配拥有爱情的时代,爱情的萌芽和发展是极为艰难和曲折的,追求爱情的精神和品质尤为可贵。《第三世界》中里鲁的母亲的爱情,甘栀妹妹的爱情,依然不折不挠,始终如一,女性形象与男性形象形成对比。凸现了女性生命力的坚韧,博大,藏污纳垢……
鲁的母亲生下鲁后,被自己的两个哥哥抓走,逼迫她嫁给远房舅舅的儿子。
“甘辣默从没有顺从……甘辣默从未放弃过反抗。她在自己的反抗里活着……她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出了自由。……她一路风餐露宿。她的心中装满了对儿子鲁的牵挂与爱。”
“老鲁和甘栀妹妹走啊走啊的,最后他们看见了自己。当时,一只布谷鸟站在平坝旁边的石包上啼叫。哥——不。哥——不。那时,他们还没有到九十岁呢。
还好!老鲁说。
还好什么?甘栀妹妹问。
没有误解与中伤,没有分离。他们看着对方,含情脉脉地点了头,转个身,然后变成一段淡淡的回音。……”
在充满温馨充满爱的背景下,亘古不变的是两位彝族女性的爱情传说:
“当他嘲笑爱情时,生命的天空就黑去了一半。爱情是无形的,也是有形的。爱情的无形具备了生命之外无穷的力量。爱情的有形促进了生命之内毋庸讳言的担当与坚韧。……爱情锻造的神刀神箭可以穿透人类社会里所有的野蛮、阴暗与无知。……”
鲁,是彝族先民智慧的化身。鲁,彝语的含义就是“龙”,彝族远古英雄支格阿鲁,是龙和鹰的后代,鲁,自身就有王的深意。鲁用毕生心血编写的经书照耀着后代子民,他体恤老百姓,他一辈子的努力就是为了建立一个平等、自由、向上的社会体系,他善于提拔人才,向外学习,心胸开阔……这两位女性造就了彝族英雄鲁。
《第三世界》里常常提到的数字,如“99、199、999、49、3”是彝族常用的数字。
《第三世界》战争场景鲁身上神秘武器的白光,彝族称为“冉”,是一种看不见的神器,能力非凡的人,可以得到“白光”……这种现象,科学还无法做出解释。
彝族图腾崇拜,虎崇拜也在小说里凸显。并且虎的人格化,以正义的力量来战胜邪恶的力量。
《第三世界》里的人名,采用了彝族文化的各种取名法。鲁的父亲西克卓,意思为“诅咒很灵验”。
《第三世界》里的“火塘”,“火塘象征太阳与神灵”。彝族文化中的火崇拜在小说里比比皆是。生活在云南的各少数民族对火的依赖特别大。彝族的火崇拜特别有代表性。因为彝族大多数居住在山区和半山区的缘故,彝族对火的依赖更大。白天以火为炊,夜晚以火为被。烹煮食物,御寒取暖,防御猛兽,垦伐开荒等都离不开火。火,是彝族人们战胜恶劣环境的法宝,是延续民族生命的保障。
《第三世界》里有天堂世界:
“那里的百草结稻穗,蒿枝结花椒。那里上方有山好牧羊,山下有寨好居住,寨下有坝好耕作,坝中有地好赛马,坝下沼泽好牧猪。那里寨上放牧带麂来,寨边砍柴带脂来,寨下背水带鱼来。那里不懂有人来教授,不识有人来指点。……那里是天堂。那里有长辈、有长长辈、有长长长辈……那里有美丽忠贞的女人。”彝族民间信仰中的天堂社会是彝族人民理想的世界,也是彝族人民追求的方向和动力,是彝族人民灵魂的皈依。对人类自身生活的肯定。彝族先民在观察世界、认识世界和构造宇宙模式时,认识方法是一种直觉的体悟式。他们以人为中心去看待宇宙万物,认为世界上的一切变化发展都是为了人的生存与繁衍,即使是一种先民心目中的神,也是善良的、勇敢的,充满了正义的力量的。这些神,关心人,帮助人,善恶分明,能替人排除困难,改善环境,让人安居乐业,让人和睦相处。而万物演化的最后结果,只剩下了人类。人是现实世界的中心。这是彝族人民团结友爱、自信、自尊的力量源泉所在。
彝族古代最著名的经书《玛姆》对人类来源和人类进化的思索是十分独特的。《第三世界》里宣传和肯定了彝族经书的精神价值,小说通过鲁的智慧,嘴巴迪莱告诉我们,人与人是平等的,人们怎样勤劳致富等。
因为英布草心出生于毕摩家庭,成长路上的耳濡目染,作者成为了彝族文化的自我诠释者。《第三世界》告诉了读者,彝族的王和法师的世界是什么?彝族先民的生活方式,精神世界,喜怒哀乐……正如彝族学者曲木藏尧对自己母文化的反思:“夷(彝)人因自身生活的简陋,地理环境的限制,以至思想落后,保守成性,无发展的希望。宁愿受那巨风,苦雨烈日期的生涯,不肯从事于职业的发展。”《第三世界》也告诉了读者彝族文化丰富多彩的一面,比如娱乐:“除了这种单纯的娱乐外,又注重公共团体的娱乐。在工时间,团体娱乐,是特别有趣的。当在田中工作休息时,大家高唱山歌,互相赛跑斗石狂舞……其次家庭娱乐,到晚饭后,男女老少,围炉而坐,说故事,讲笑话,纺毛线,吹笛,弹口琴,至于十二点钟左右,才各分身回家就寝。”也流露出作为一位彝族后代对彝族人团结性的自得感:“只要你是彝人,那怕你荷包里没有一个钱,就走遍了夷地,也不会饿饭的;另在夷人社会组织上,最可嘉者,就是几个部落相互争斗,残杀到各已危险的状态,汉人即乘此用兵剿办。但各部落,亦立即停战争(不打冤家),一致同盟御外。”〔3〕以此表达对自身民族文化的情感。英布草心从小接受母文化的滋养,又在汉族地区受过系统的现代教育。特殊的成长经验,使得他在与以汉字为传播载体的现代知识体系的接触过程中,既愿意按现代学术研究方法考察和研究母文化,强化自身民族认同感,又容易在文化比较过程中,产生对母文化的反思;值得欣慰的是,继曲木藏尧的研究心血80年以后,英布草心以“主位”的方式,通过《第三世界》,大声发出自己的声音,成为彝族文化的自觉的自我的诠释者。
参考资料:
1、严家炎:《荒诞而又庄严的复仇正剧——释鲁迅<铸剑>》,选自《北大文学讲台》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3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
2、陈思和:《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第297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12月第一版。
3、许晓明:《曲木藏尧:彝族文化的自我诠释者》,原载《中国民族报》2013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