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认识到人本身的复杂性,作家们为了使他们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显得真实而可信,纷纷致力于书写人性的复杂,或者不惜将多种性格复合到一个人物形象身上;作家们在表现一个人的某种突出品格时,至少得同时讲讲这个人物性格的其他方面,否则,便有可能被确认为肤浅和浮泛。我们已经乐于接受这种对人性进行复杂描写的方式,并在一定程度上将此作为作者对人性的思考是否深刻的尺度。彝族作家贾瓦盘加的短篇小说集《滚动的情韵》却不随大流,在如散文诗般的语言所营造的氛围中,小说中的人物性格显示出一种粗犷的人性美,给人以一种简略化的完美感受,却并不显得简单或表浅。
我们无可否认地认同人性的复杂,但长久以来,我们从没放弃过对简略化人物性格的喜欢。简略化更能让人物的性格得以凸现,更能造就一个完美的人物形象,简略化的人物形象更容易让人牢记。历史上对岳飞的描写仅集中到他“精忠报国”的为国捐躯的崇高精神上,荆轲只是以“士为知己者死”的英雄出现的,但他们的形象千百年来一直被人们所牢记。故而,塑造人物成败的关健不在于人物形象是否复杂,而在于作家的技巧。贾瓦盘加以他独特的散文般流畅的语言塑造了一个又一个粗犷豪放且极富人情味的人物形象,在短篇小说这有限的空间内,他的人物总能给读者以一种极强的印记。他的人物形象并不复杂,之所以能留给读者以极深刻的印象,归功于他对人物性格层面的选择,他总能选择恰当的层面予以大力书写,传达出一个人物形象的某个层面的完美。他的这种完美,是一种简略化的完美,然而,只有简略才容易臻于完美。
《滚动的情韵》所写的是关于彝寨的故事。作者是彝族人,对于他的父老乡亲,作者显是热爱的。作者显然已不生活在彝寨中,他对彝寨以及彝寨人的记忆已经模糊得只剩下些怀念了。这种怀念是几丝淡似轻愁的美好感觉,但作者对故乡热土那些细节的感知却是清晰的,在细节的清晰和对故乡情感概念的模糊之间,作者自然而然地对故土产生出一种类似神秘的向往,由此而拓展了作者对于故土的想象空间,加之对于乡土人情有特殊的情感,很容易将故乡描绘得情意切切而忧郁,将故土人物加以情感化和理想化。所以,《滚动的情韵》中的彝寨是时刻有阳光的,但又时刻被笼罩在一种轻雾中。轻雾是作者对故土的记忆不太明晰的体现,又代表了作者对于故乡的一种情愫。《汉子》的开始是“一轮丹阳”,瓦房出现晨曦中,晨曦的光当然是不大明亮和清晰的;在《有一棵野山梨》的开场时,仍是在“朝阳下,岩山被炊烟笼罩着”而出现人物的;《垭口》的开始时说“女人似浓雾中的岔路般难以摸准”,《拉莫和他的狼》有“一股不断的烟雾”。如果仔细地看去,《滚动的情韵》一集中的篇篇文章都出现过某种“烟雾”或者是思绪上流露出一种模糊。作者是顺着一种对故乡风土人情的感觉在写作的,他顺着对故土和故土人物的感情写下去,任凭感情的牵引,取舍事件,书写人物性格的某一层面,于是便成了文章。文章给予读者的也便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在阅读后如一缕薄雾继续在心头飘荡,最终如流星一样奇特地掠过彝寨。这是贾瓦盘加的小说的特有效果,如轻烟,如薄雾。
任凭对故土的感情对自己加以牵引而描绘出的故土的人情世故必是臻于完美的,必然符合自己对故土无限依恋的感情。贾瓦盘加运用散文诗般的语言勾勒出一幅幅故乡的山水画,再在其间勾勒出一个个俊男靓女,其中没有浓墨重彩,如一首首田园诗一般清新。作者善于将长句与短句有效结合,以控制故事情节的舒缓起伏。这些特点是作者写作的技巧,也是作者在写作时情感上必然要施以取舍的结果。由此,作者所要展现给读者的故土必是美好而多情的,所要塑造的人物形象必是坚强和善良的。于是,想来该是贫穷落后的彝寨看不到穷困,其中生活的人并没被贫穷所恼,他们的生活少了物质的介入,多的是精神层面上的冲突或认同。彝寨一般是沐浴在朝阳中,空气是清冷的,常常有一阵风,还有美丽的草坪,高大的核桃树,等等,使得彝寨如诗如画,柔情似水。在彝寨中,环境的消长是与人的思想感情有关的,阳光下便有平静的心情,黑夜里人的心便有苦闷,雨以及其他“轰轰烈烈”的事件总伴有不幸发生。在这个世界中,人是最重要的,人也是最有力的,自然之力不能形成对人的困扰,人与自然之力是和平共处的、没有矛盾的。
小说中的矛盾来自于人与人之间思想观念上的冲突或者是欲望的冲突。文中的每一个人都以“我的父老乡亲”的面目出现,哪怕思想极为落后的人,作者也没有安排他们以狰狞的面目,这不但符合作者的情感意指,也符合对人性客观描述的要求。在源于思想上的先进与落后造成的不可调和的冲突中,作者意在刻划故土人物的一种粗犷但富有人情味的形象。《滚动的情韵》中的多数篇章讲述的都是青年男女自由恋爱与其父母们意图包办婚姻的故事。《小说三题》中猪娃的形象是在与身材的瘦小成对比的反差中高大起来的,猪娃聪明,决不服输,但义气,为了老师和银女的婚事他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读者会惊讶于如此好斗勇敢的猪娃何以在父亲要求他回家续香火时竟没有一句怨言,事实上,这正是猪娃不同于一般人性格的独特表现,他一言九鼎,言而有信,无论为此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不管人家的要求是否合理,他决不后悔自己曾经的承诺。这就是一种粗犷的人性美,人性在为了某个信念甚至是一句话的前提下得到了极大的张扬,这种人性决不斤斤计较,决不瞻前顾后,他们为了使人性不致有瑕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对于这种人性的书写,作者有意回避了很多东西,只在意欲张扬的一面大作文章,让人性得以完美,这就是简略化的写作方式。同题中的牛娃一样让我们为之击掌。这样故事本应该是一个个悲剧,但我们却没有悲剧的感觉,我们在为他们的人格所折服之际已无暇去感受其悲剧性,悲剧也不是作者所要表达的主旨。我们对酿成悲剧的直接责任人也没有太多的憎恨,例如狗娃的爸,牛娃的爸等等,只觉得他们不过是促成主要人物形象得以凸现的媒介。同题中的狗娃在孩提时就对女孩娜娓有心,伴随着成长他并没有能得到娜娓的亲睐,于是他采取了极端的措施,他强占了娜娓,这本是为人所最为不齿的行径,但娜娓屈辱地接受了,“我”也无计可施。文章的结尾却出人意料地道出狗娃的义气,他终究对娜娓是“够意思的”,就凭这句话,我们就原谅了狗娃的所有罪恶,乃至以为他本没犯错,他是真情难收,相反,我们更佩服他的敢作敢为,敢于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粗放性格。这种写法本身就是反传统的,不计小节的,粗犷豪放的。他采用淡化事件和回避对受害人情感的直接描写的方式来突出所要表现的品质,使原本不可理喻的人物显得有情有致,更显出一种大气。
《滚动的情韵》是其中显得曲折一些的一章,这或许是将此文的标题作为整个集子标题的原因。文中的妞妞是一位受过教育的女性,她没能考上大学,但所受的教育已使她与寨中其他人有了鲜明的区别。她自尊,因为考不上大学而痛苦万分,她机智,巧妙地战胜了歹徒而保全了自身的清白,她倔强,决不肯屈就父母包办的婚事,她更自立,承包了苹果园;她的一切都是先进的,与山中人有着显著的区别,这注定了她会生活在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尴尬中,身理的需要与心理上的需要有了反差,她将自己的身体给了她的表哥,却不能心仪于他,最终,她理解了那位爱他但曾对她施过暴力的人,她便下山去了。我们可以再一次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爱而导致的过错是无可厚非的。并且我们心悦诚服地随着主人公一起接受了这一种粗犷的人性美,在这种时候,我们不再作细致而理性的思考,而只是愉悦着,体验着一种粗大有力但简略化的完美的人性。
集子中的女性形象全都是具有雄性美的,她们的言行一直证实着她们具有“汉子”的品格。“汉子”是贾瓦盘加的作品所要塑造的一种形象,无论男性或女性,对他(她)们进行刻划的价值尺度一样是“汉子”品质。读贾瓦盘加的作品领悟到的是一种粗犷的